大好河山 - 匪華


第一章 楔子

周郎。

耳畔是小喬隱忍的低泣,是江東百官沉痛的歎息。

眼前是一張年輕而又睿智的臉。屬於他的君主。

“主公……公瑾多年以來的霸道行事,請別放在心上。若是……若是不震懾住那些老臣,江東江山不穩。”

一雙手伸過來,緊緊握住。那張臉已經是涕淚縱橫。

真像。

真像你哥哥伯符。

仲謀啊。其實……我不想叫你主公。我也不稀罕這江東的大都督。你一定心存憂患,如我這般狂傲的性子怎會為人之下,俯首稱臣。

功高蓋主。我這一死,你必也放心了。

這些話,無法說出口,也不必說出口。我相信,我們君臣之間,有這靈犀。

可還有你不知,也不能知的——

我周公瑾這條命,早就給了伯符。

他活著,我替他謀取他嚮往的天下。
他死了,我替他守住他創立的大業。

我視國太為母,待你為弟。他拋下的國,我為他治理,他捨下的家,我為他照看。

你不知你的擔心是多餘的。周瑜縱使再是狼子野心,韜晦滿腹,又怎會對你下手。你——是他生前珍若拱璧的寶貝啊。

我周瑜,愛了誰,就愛他一輩子。

十年前,我的心就隨他葬入黃土。如今,這副皮囊也要隨著去了。

伯符,碧落黃泉,伴你左右。

那聲周郎,還是你喚的,最透人肺腑。

吳國大都督周瑜周公瑾,死于巴丘,終年三十六歲。


魯肅知道此時或許不該打擾他年輕的主公。

公瑾這一死,不管怎樣,畢竟是江東失一柱石。身為人主,即使再有準備,怕也難免心慌意亂。

只是幾日前,他曾見過公瑾。

但從未想過,這已是最後一面。抬袖舉禮的告辭,竟然就成了永別。

然細想起來,那日公瑾仿佛卻知大限將至,硬拉著素與他政見不和的自己喝的昏天黑地,席間還親自舞劍助興。

清楚地記得,那是先主公孫策最喜歡的一支劍舞。

先主公去了以後,就再沒見公瑾摸過劍了。

漫天飛花,劍光灼灼,舞的似漫天飄雪。而豔紅的衣裾上下翻飛,就像是淩寒中獨自綻放的一株血梅。斜飛的眉下如朗星般的雙目,卻在淩厲裡散發著一種略有點溫柔的氣息。魯肅竟突然想起了“迴光返照”這樣的詞語,立刻打消這個念頭,強迫自己忘掉不吉利的由頭。

但周郎的瀟灑俊秀,如桃之夭夭,令人覺得不能久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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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況這燦爛到極致的劍影裡,總能嗅出一股凋零蕭索的味兒。那飄逸的身影是如此孤獨,就好像這天地間,只剩下了——他一個人。

“子敬。以後……要好好輔佐主公。凡事……也不必太謹慎了。”

這是公瑾對他說的最後一句話。魯肅深知,這句話,就算是把東吳的以後,都交代了。他做夢都沒想到,作揖離去時,看到他從來都堅如鐵石的大都督,眼眶裡閃著淚花。

公瑾啊,是壯志未酬,你不甘心嗎……


思緒飄飛間,已步入大殿。

他年輕的君王,端坐高臺之上,臉色慘白卻目光清明,仿佛在等他。

第一章 金風玉露

“子敬。”孫權反射性的揉了揉眉心,看起來正為什麼事煩心不已。

一看便知,主公這次召他前來,必是有什麼要事。而挑在這個時候……則必然與公瑾有關。

“我……”孫權抬眼望瞭望魯肅,神色凝重的從王座上拂袖而起,慢慢步下堂來,似乎在斟酌著如何用詞。

“我想……讓公瑾去給兄長鎮靈。”語氣低低的,一反往常做派。

鎮靈?魯肅的眉頭迅速的糾結在了一起。這說白了,不就是合葬麼……這番問題,他倒是從未料到過。本以為主公必會提有關荊州的事宜,來時還盤算了一路,沒想到竟是這樣一件事。而這件事的蹊蹺程度,亦出人意料。

“臣敢問……為何?”

“子敬不必多言。”孫權以手加額,隨即忽然湊過來,目光炯炯,看的魯肅有些發寒。
“只需告訴我,可行麼?”

“既是如此……”魯肅一躬到地——“臣竊以為萬萬不可。”

“喔?”試探的語氣,卻未做出絲毫退讓。

“周郎是江東老臣們最敬重的人。這主公了然於胸。先主公雖然恩威廣澤,但生前一直視公瑾為胞弟,實質上不分尊卑。”輕歎口氣,魯肅謹慎的挑選著表達——“先主公去後,他更是……江東第一國士,甚至程普呂蒙等武將,對他的信服已經超過了主公。先主公在時都未曾留下遺詔命他鎮靈,主公此時提起,恐怕……”

孫權明白魯肅的意思。讓江東的大都督給人鎮靈,即使這人是曾經的主公,的確在世人眼裡看來都是折辱了他。甚至孫策活著,也不會同意這個決定。

但是……除了鎮靈以外,自己實在是找不到什麼理由能讓兩個大男人合葬阿……

孫權苦笑了一下,決定不再做糾纏。

魯肅感覺到肩上被用力拍了拍,再抬起頭卻只看到主公離去的背影。

“孤不管那麼多,總之你來擬詔。”

看著熟悉的袍帶漸漸淡出了視線,魯肅只剩下哀歎了。這個主公,倒還真是會給自己找麻煩阿……不過拿他魯肅當傻子,看來不管是活人,還是死人,都喜歡欺負他這個老實人啊……


晚霞燦爛。江邊的風,吹在面上,有些涼。

孫權漫步在水師大營之邊,看著嚴正的水師,想起才不過經年之前這裡火燒赤壁連岸的盛況空前。

公瑾……你真當我什麼都不知道麼。
你真當我,不知道你和兄長之間的那份……情麼。

這些年我負你頗多。你為他,也算是鞠躬盡瘁了。吸一口鹹濕的空氣,思緒就這樣不受控制的飄到了十幾年前,那個奧熱的夏夜,那個……讓自己一生都難以忘懷的夜晚。


那時自己不過是總角之年。

父親早逝,也就視兄長為最親近的人。那日孫策攻克吳郡,紅袍銀甲騎在馬上凱旋歸來,更是襯得器宇軒昂,卓然不凡。

那時候的自己,是多麼的仰慕哥哥。

他被人稱為“小霸王”,真是分毫不差。那天生的霸氣和果敢,是自己多少年的修煉也無法達到的。

城裡張燈結綵,歡天喜地。諸將都在大擺筵席,好不熱鬧。自己和府裡的玩伴玩的累了,又年紀小飲不得酒,便四下尋起哥哥的身影。

讓他頗感奇怪的是——哥哥這個受功封賞的主角,居然打馬出城去了。看樣子還很急。

於是也牽過一匹馬,偷偷的跟在後面,不多時,就到了城外一處荒灘,倒是月明星稀,江水燦然。

正以為哥哥是一個人無聊偷閒過來賞景,忽然發現有一人面對江水,正在吹簫。婉轉的簫聲清麗卻不露雌聲,墨色的長髮沒有束起,隨風飄揚,一身與哥哥相仿的紅衣就那麼臨風獵獵飛舞,只是立著,便有了飄然出塵之態。

這個人,自己認識。但今日之前,雖也認同周郎資質風流,從未如此驚為天人。

哥哥的腳步有些局促。他幾乎是挪到了周瑜身邊,緩緩的伸手,……環住了他的腰。

幾乎忘了當時用了多大的力氣才制止自己叫起來。

“周郎……公瑾……”聲音是沙啞的,帶著情欲和誘惑的氣息。一股股熱流拂過耳後。

這聲音周瑜熟悉,再熟悉不過了。這具身體的溫暖,他無法不留戀。

周瑜轉過身。在自己這個角度,剛好能看到他俊朗而又被溫柔覆蓋了的面容。

周瑜的眼睛,亮的就像這天上的星星。

“沒個正經。”

溫潤的喉音,就像是十年的杏花村。

接著,兩個本應是這天地間豪傑的男兒忽然吻在了一起。熱烈的擁吻,就像是要揉碎彼此。就連躲藏在暗處的自己,也能感受到這份禁忌之戀的熾烈。

明明是應當令天下人所不齒的事情,卻讓自己的腦海中刹那浮現出一個詞語。

金風玉露。

第二章 一夜春夢

哥哥的側面很英武。

如刀鋒般雕刻的輪廓和古銅色的皮膚,那種不怒自威的態勢,、陽剛氣展露無疑。

而如今沉浸在情欲裡的他,更像是一頭美麗的獸。他的手指攀上了眼前人的衣服,輕鬆的解開了領口的衣結。周瑜的胸膛就這麼裸露出來,在一片月光的照耀下,美的就似和田白玉。

哥哥半跪在他面前,用自己的唇在他的胸膛之上攻城掠地,留下一串玫瑰色的印記。

這一夜,就在這江邊的礁石旁,他目睹了人間不和倫常的情丨防和諧丨色。

“說愛我……公瑾……說愛我……”低沉的聲音,夢囈般的喃喃自語。

後者眼裡的色彩很迷亂,只是輕輕的抱住了他的頭。

蒼白且骨節分明的手指穿插丨防和諧丨進硬朗的髮絲中,構成了一幅絕美的畫面。

“伯符……我愛你……”

這句話到了最後卻變成了一句銷魂的歎息。

孫策的手已經探入了懷中人的衣服下擺。

昂貴的綾羅綢緞就這樣被隨隨便便的剝下鋪在礁石上,紅的奪目的顏色,宛若一地流火。

而躺在其上的公瑾,就像是他的名號火鳳一般,完成著一種神聖或又邪惡的涅盤。

肌骨勻稱的身體,光滑的皮膚,如烈火中的神祗。

孫策的雙臂撐在他的頭兩邊,糾結健碩的肌肉構造出斑駁的線條。他緩緩抬起一條修長的腿,另一隻手撫弄挑逗著身下人的欲望。

玉莖在風中微微挺立著,已漸漸發紅,柱頭頂端流出了晶瑩的淚水。

“這樣的周郎,只有我有幸能見。”

哂笑的語氣,挑逗的言辭,讓曖昧上升到了極致。

江水拍岸的聲音,混雜著欲罷不能的喘息。

隨著身下人的一下輕顫,取得了滿手的欲液,便探向了後丄穴。

但卻只是在穴丄口輕輕打轉,似乎在考驗身下人的耐力。

“伯符,進來……”

俊朗的臉上貼著幾縷汗濕的黑髮,嗓音依舊清潤,卻變得那麼蠱惑人心。

修長的腿糾纏在孫策窄窄的腰身上,狹長的眼裡,有水霧就這樣浮上來。

沒有說話,只是對望著,一個悶哼,他貫穿了那人的身體。

放縱的癡纏。

夜色籠罩的江邊,滿是星星的穹幕下,兩個男人一次次的變換著姿勢互相撫慰饑渴的靈魂。

他們運動的頻率是那樣有力。

周瑜的發已經被汗水浸濕,呈現出捲曲的波浪,隨著身上人猛烈的衝擊,在身周蕩漾著。

“快……一點……再快一點……伯符……”

忽然,孫策的動作緩了緩,腹部纏的繃帶上,有些血跡滲出來。

“你受傷了?”那雙被情欲浸透的眼忽的冷靜下來,驚訝中伴隨著責備。

“哼哼,收拾你還是夠用。”

這個做他主公的男人,什麼時候也改不了刀鋒般的脾性。

“不要。”周瑜鉗住了那雙有力的臂膀。

“周郎,周公瑾。”有力的聲線,不容反抗與質疑。

濃眉下的眼迸發著淩厲的氣勢,仿佛世界都收容在那黑色的瞳中。

不顧腹部還在流血,一個挺身,又狠狠的貫穿了身下火熱的甬道。

周瑜已經被折磨的說不出話來。

“你是我的人,生生世世。”

做著更瘋狂的穿刺,粗重的喘息卻伴著靜靜的敘述,像是說給周瑜,也像是說給自己聽——

“公瑾。我們這些為將的,明天就不知頭顱在了哪個地方。我……每次回師……就想要你。”

“只有這樣……我才感覺到你是我的……我才感覺到我又活著回到了你身邊。”

眼前一片暈眩的白光,在極點釋放了以後,孫策軟軟的趴在了身下人如玉的胸膛上。現在那裡,已經被染得緋紅。

目睹這一切的孫權早已呆住。

這是他第一次,活生生的感受到情欲之美。

“是啊……”風中飄來周瑜若有若無的歎息。癡癡的囈語,卻夾雜著那麼多激丨防和諧丨情過後的無奈與蕭索。

“只有這樣,我才能不去計較我們有沒有未來。”

天地穹廬之間,兩具赤丨防和諧丨裸交纏身影的圖景,竟似成了永恆。

孫權不敢再看,牽過了馬就疾馳回城。

驚魂未定的坐在王府的臺階上,卻發現褻褲的某個地方,早已濕了一片。

那是曾經作為孩子的他第一次發現自己已經變成了一個男人。

而那晚的記憶,再也不曾抹去。

第三章 竹馬繞床

東吳大都督的喪禮辦的聲勢浩大。

江東文武皆披麻戴孝,舉國悲慟。魯肅工詞琢句寫就的詔書,卻似乎沒有派上它真正的用場。

雖然對於鎮靈一事微詞私語的臣子也有不少,但始終無人肯將此事進言於朝堂。孫權自然心知肚明,這並非說明自己籠絡了江東人心,而是一貫固執敢諫的張昭三緘其口,致使百官無不啞然。

“人老了,有些事也就看的通透一些。主公憚于張昭心意,怕是多慮了。”

魯肅問言回稟的,就是這樣一句似說非說的言辭。

張府。

“你這老兒!!你給老子出來!!!”門口一陣喧囂,連家丁也都被推倒在地。

“吾道是何人,原是甘興霸,怎麼,要把我這副老骨頭拆了不成?”

甘寧一看這滿面諂諛之笑的老兒就覺得怒火填胸。

“我鎮守江夏至今而還,回來便知大都督竟給人做了填陵祭死之物,是也不是?你這老兒,和那一幫文人酸儒,竟惴惴不敢發一言,是也不是?!”

望著目發皆張的甘甯,張昭只有苦笑著搖頭。

“你這小子……”張昭沒有步下面前的石階,卻轉身走回了內室。

“你才跟了都督多少年,我張昭跟了多少年啊……都督的心意,你又豈會知道。”

“我……”甘寧被這一番話噎在了當地。

“進來吃杯茶吧。”剛剛還被甘寧視為仇敵的銀髮老兒在門廊上朝他招了招手。

“江東雙璧的事兒,我可慢慢說與你聽。”

張昭負手而立,仰頭凝視江東的碧空,年邁渾濁的目光卻像是穿透了幾十年的光陰匆匆。


那時,亡故的大都督和江東,尚且年輕。

投奔周瑜是在一個草長鶯飛的春天,而迅速的易主卻是同年的夏天。
張昭一輩子也忘不了與周瑜初遇的場景。

風華絕代。

除了這四個字,他想不到其他的任何言辭來形容眼前人。幾番交往過後,更是發現癡長數歲又自負才德的自己,及不上周郎之萬一。

而如今他投奔的這驚采絕豔之人,卻完完全全看不出一點兒風流瀟灑的樣子。

幾日不停不歇的旅途奔波,早就使這些馬上的士人疲累不堪。

“子布,我們出廬江城,已有多少裡了?”周瑜擦了擦額角上的汗,接過水袋猛飲了一番。

“六百里了。”

“這麼說,要不了多久,便能追上他了。”周瑜迎著日光,笑的仿如五月春風。

“子布,速速上馬吧。”說罷不等稍歇片刻,眼前人便飛身上馬,又欲疾馳而去了。

“公瑾啊……要不到前面的山城,留宿一晚吧。”張昭執轡未動。“如此趕路,縱是你年輕受的,我今年可是三十有八了啊。”

話雖如此,其實是他深知,周瑜雖然自幼習得弓馬兵法,但畢竟是養尊處優的富家公子,日立也就是射獵取樂,從未縱馬賓士數百里之遠,此時只怕是股肉都磨破了,卻還是一副渾然不自知的樣子。

馬上人只是微微頷首。

“想到能與他再會,我恨不能肋生雙翼。咱們只怕耽擱下去,又要把他跟丟了。伯符年少時便性情剛烈,我恐他在袁紹處耽擱久了,自會生出事端。”輕歎一口氣,周瑜匆匆皺了一下眉,“孫伯父故去後,我四處打探他的下落,如今方知他投在袁紹帳下,必速速前去,替他較早籌謀才好。”

張昭對於這個孫堅之子,並不甚瞭解。而一種隱憂從心底浮上來,卻不得不問。

“公瑾,我有一言,卻不知當問不當問。”

“子布但說無妨。”

“我們此去,是召孫將軍共圖大業呢,還是……投靠孫將軍?”他儘量讓這樣刺耳的言語聽來溫婉一些,但終是徒勞無功。

“子布。”


馬上的人忽然正色而視,眼神淩厲的張昭有些發寒。

“周公瑾,天生就是為臣為將的。”常人眼裡看來自折志氣的話從他嘴裡吐出來,卻是一派風輕雲淡。

“你與伯符並不相知。”甩了甩鞭,馬上人接著道——“他之勇武決斷,非我所能比擬。何況助他成就大業,是我年少時就許下的心願。此生能效犬馬之力,周瑜心願已足,我這般才能,做不得人主的。”

“今日之事,以後休要再提。”

健馬一聲長嘶,周瑜已疾馳而去,風中只隱隱傳來清朗的話語——“子布可少歇,我先行一步。”

打那時起,張昭就知道,這個冠才當代的周郎,並非做不得人主,而是做不得自己的主。

第五章 活著

世事總是難料,卻又總在意料之中。

小霸王自然已經不是總角之時的孩童,這一點,周瑜感受到了,而與他素未謀面的張昭,也感受到了。

但只一眼,他便斷定眼前的這個人,必將是個可逐鹿問鼎的明君。

孫策很愛笑。但這種笑,看似爽朗無邪,卻隱含著一種不怒自威的架勢,令人為他的氣勢所攝。張昭初見孫策的那年,他不過雙十年華,眉宇間卻已經隱隱有了三分帝王氣。張昭清楚的記得,他是怎樣開懷大笑著握住公瑾的手,說道:“吾大事濟矣”,又是怎樣在冷笑幾聲過後,斜睨著堂下的公瑾,輕輕的吐了一句——

“拖出去,斬。”

那是秣陵城一役。

自那一役過後,軍中的老臣降將,未有再敢造次者。

對陣笮融,他們打的很艱苦。幾日之內奔襲縣南牛渚之間,連番苦戰,兵鋒已挫; 而數倍於己的敵軍呈犄角之勢,更是使戰事變得焦灼。

距離彭城數百里的牛渚帳內,奉命駐守的周瑜眼見著一個傳令兵滿面鮮血的沖了進來。

“周將軍!!!主公被笮融圍在城下,危矣!請周將軍速速去救!”

來人並非孫策的近衛,而自稱是祖茂派來傳令的掌旗兵。周瑜略微沉吟了一下,便吩咐副將好生看守大營,自領一萬軍,就欲跨馬絕塵而去。

“將軍!若是趁你不在,敵人再來襲營,末將哪兒多餘的兵力抵禦阿!到時主公……主公怪罪下來……”副將雖對於周瑜的決定不敢苟同,卻也無法挽留,心急如焚。

周瑜輕歎了口氣。若是,若是主公真能怪罪……倒是幸事,至少說明伯符他,活著。

“無妨。”周瑜習慣性的皺皺眉。“若敵人再來襲營,你便領著數百守軍埋伏在營寨兩側的山道上,待敵兵進得營寨,便以火箭射之,這大營內皆是糧草,遇火即燃,那來襲營的敵軍便只能成火中焦炭了。”

那副將一聽這話,眼睛更是瞪得滾圓——“可,可這已是我們全部的糧草了,這要是一燒……”心道這周將軍莫不是急糊塗了,想出這樣的法子來。

“不必多言。照辦即可。”說罷周瑜又提刀上馬——“主公怪罪,有我扛著。”

其實周瑜已將形勢細細想過。

若那傳令而來的真是祖茂的掌旗兵,則說明敵軍早已將兵力都集中到了彭城之下,否則又怎會讓孫策陷入如斯苦戰,連執掌戰旗的掌旗兵都派出來送信——自然也決計不可能預留一直部隊偷襲牛渚;若是自己領軍前去後,他們趁著糧倉空虛再來劫營,那彭城守軍必然減少,再加上自己這一萬後援,勝負逆轉,破城定在瞬息之間,留待糧草,又有何用。

倒不如來個火燒之計,必使敵軍大亂,首尾不能相顧。

但還有一種可能。

若是這個傳令兵,是笮融遣來,誘他調兵……

跟著孫策一年有餘,周瑜的神經已經相當堅強。但剛剛傳令進軍之時,只有自己知道,握著刀的手,都在抖。

雖然這很可能是敵軍的圈套。

雖然素來冷靜的自己不應當做出這樣的抉擇。

但沒有什麼比他的命更重要了。沒有。

“他”不僅僅是江東的希望。也不僅僅是所謂的主公。

他是伯符。

是那個,對於自己來說,獨一無二的孫伯符。

所以。你可千萬別死啊。
你跟我說過,要並肩逐鹿,共創大業,可不能……騙我啊。

當素愛儀容的周瑜連錦袍都不曾來得及披,巾發半散的疾馳在救援的路上之時,腦海中反復回想的,只有這樣一句話。

當然,這個時候,他還不會知道,最後的最後,那個唯一的人,還是騙了他,騙了他整整十年的光陰。


這場戰事的結局當然如後人所熟知的那樣。

孫策的假死之計騙來了苦戰不下的勝利,而敵軍也正如周瑜所預料的,被燒的丟盔棄甲,大敗而逃。

很久以後曾經跟著周瑜的副將還常常向別人誇耀——“我跟著咱們大都督那會兒,就知道他是個有勇有謀的人!嘿!那場大火燒的痛快啊,都督可真是料事如神阿!可……”講到這裡,他卻總會撓撓頭,訕訕的說——

“最後,主公的怪罪,也真讓都督抗了。”


本應該是一片歡欣鼓舞的大帳內,卻是烏雲密佈。

周瑜跪在帳中,靜靜的抬眼望著那個讓他牽腸掛肚的人。

這一次,孫策沒有笑。

他緩緩的摸了摸下巴,掃視了一下群臣,淡淡道:

“沒有主公將令,私自調兵,該當何罪?”

第六章 為誰風露

張昭本來以為起碼會辯解幾句的周瑜,卻跪在地上一動不動,如同石化了一般。

就好像他與孫策兩個人之間,有一種他人都道不明的,神秘的默契。

帳內的氣氛很緊張,其他的官員自然也是噤若寒蟬。孫策又環視了一圈,緩緩的向後仰過去,靠在虎皮椅上,嘴角噙著一絲玩味的笑,眼裡卻全是殺意。

“拖出去,斬。”

“請主公三思!!!”

沉寂終於被打破,聞聽此言,帳內文武立刻嘩啦啦的跪倒一片。雖然周瑜此人為人孤傲,可畢竟謙恭有禮;在將士中甚得人心。更可況如今正值用人之際,牛渚一把火正是見他鋒芒初現,怎能如此草率,說斬就斬。

但張昭心裡明白,孫策這是殺雞儆猴之計,想借周瑜這個“把兄弟”的身份來震懾那一干素來居功自傲的老臣。但這戲也著實演的精彩,偷眼望去,程普黃蓋等將早已是面色鐵青。

接著自然是勸諫的戲碼,幾番折騰以後,終於還是他們說一不二的主公松了口——
“也罷,念在你牛渚之功,這顆人頭權且記下。”似乎已經有些疲累的孫策擺了擺手——
“責五十脊杖便是。”

接著,他微微眯了眯眼,說了一句話,聲音不大,卻令人膽寒。

“日後再有犯我軍紀者,立斬不赦。”


張昭還是覺得,這戲演過了。

誰都知道,這雖是皮肉之傷,五十脊杖也不是鬧著玩兒的,打下去不死也去了半條命。更何況週二公子自小養尊處優細皮嫩肉,此刻怕是連床也起不來了。

當眾將與前來犒軍的百姓殺雞宰牛,推杯換盞的慶賀勝利之時,張昭走進了周瑜的帳房,眼前的一幕更令他確定了自己的想法。

此刻周瑜正俯身床上未著寸縷,本是一片光潔白皙的背上青紅交錯,延伸至臀部,最終沒入了他下身蓋著的薄被中。只乍一望,便煞是駭人。

聞聽有人前來,周瑜費力的回了一下頭,卻牽動了傷口,忍不住低吟了一聲。

“你莫動,快快躺下吧。”
張昭看的心下有些不忍,連忙制止了床上人的自我傷害。
看到周瑜冷汗涔涔的臉,張昭更是難以氣平,話到口邊便怎麼也咽不下去。

“公瑾你……你這是為何啊?!”

為那個人……值得麼。

“子布不瞭解伯符。”周瑜連聲音都是有氣無力的。“他不為人主之時,性情是很和善的。其他的,同為人臣,我不便與你說。今日之事,他若不賞罰分明,難俘軍心;更何況他年紀輕輕,故破虜將軍的舊將,也不是那麼容易震懾的住。我等應多體諒才是啊。”

張昭被他一番搶白噎的說不出話來,可面上仍是忿忿不平的神色。

“子布也不必替我不平。”看著張昭的臉,周瑜扯出了一個虛弱的笑容。
“杖笞之人,也必定是我。這普天下除了我,怕是不再有人能如此瞭解他;這普天下除了周瑜,恐怕也再不會有人甘心情願被他打。”

說道這裡,周瑜淡淡的笑著,眼裡卻似乎散出了一些驕傲的光芒。

張昭實已無話可說。

匆匆叮囑幾句後退出帳外,卻看到了一個不該出現在這裡的人。

“主公。”說罷深深一揖。

“嗯。”孫策什麼都沒說,甚至沒有往旁處看一眼,便走進了帳房。


這次周瑜沒有回頭。

這腳步聲,無論如何他也聽得出是屬於哪個混蛋的。

“公瑾,還疼嗎?”

溫柔的有些不像他的語氣。

周瑜一股無名之火不知怎麼的就上來了,從十幾年前便是,只要是看到這個傢伙,什麼理性,睿智,冷靜便都拋入滾滾的廬江中了。

“托主公的福,末將還死不了。”語氣冷得如一月冰霜。

後面傳來窸窸窣窣的衣帶聲,料想孫策已經坐在了床邊。

周瑜依然沒有回頭。

忽然,一陣冰涼舒爽的感覺從背脊上傳入四肢百骸,說不出的舒服。光憑感覺便知道,這定是醫官給孫策專用的傷藥,果真是奇效。

見周瑜也不理自己,孫策只是輕輕的沾著藥膏塗在傷口上,下手很輕柔,生怕弄痛了身下的人。

“真是的……我都告訴行刑人把杖換過了空心的,怎麼還打的這麼厲害。”孫策一邊皺著眉,一遍喃喃自語。

“公瑾你還是缺乏鍛煉,皮薄的跟娘兒們似的,一打就破,嘖嘖。”

這最後一句終於不是自說自話了。收到了奇效。

那個本來一直安靜趴著的人一個鯉魚打挺的躍了起來,枕邊常備的一把匕首已經抵在孫策的咽喉上,狹長的鳳目裡滿是怒意和促狹。

“孫……伯……符……,你說誰是娘兒們呢?!”

第七章 未展眉

孫策沒有躲。

任由冰冷的刀鋒架在脖頸上,劃出了一道血痕。

這情景,驀地有些熟悉。就像是年少之時玩兒那“你不動,我不動”的遊戲,每次輸的,都是周瑜。

孫策喜歡欺負周瑜,喜歡看他平靜如一潭秋水的眼睛裡,露出的微微訝異。

依照周瑜以往的性子,見了血,一定會撤刀了,但這次並沒有。

孫策笑了。如同盛夏驕陽。

“公瑾,幾年不見,長進了啊!”

說罷更是欺身而上,與周瑜的面頰貼的更近,也讓刀抵住的那道血痕越來越深。

“生我的氣是吧?今兒讓你割個痛快。”唇邊依然噙著一抹邪氣的笑容,沙啞卻飽含著溫和愉悅的聲音。

細密的血珠從匕首的血槽中匯成了一線落下,濕了薄被。
周瑜有些慌亂。
他清楚的知道,他和伯符之間,有些什麼,已悄悄改變。

“周郎就是周郎,多好的皮膚,像緞子一樣。”

待發現自己身下的薄被已被掀開,一隻因長年習武而變得粗糙的手撫摸在光裸的腿側,周瑜手中的匕首,再也握不住了。

習慣性的皺著眉。一言不發的望著那人傳遞出危險信號的舉動。

孫策抬起頭,就正看見對面俊秀的臉上,緊蹙的眉峰。

“唉……”周瑜聽到幾不可聞的歎息,感覺到遊移在自己額上的指尖。

“公瑾你跟了我一年多了,總是這麼皺著眉。”

指腹緩緩的摩擦。就好像要抹平曾經的苦難,未來的坎坷。

“唯將終夜長開眼……”

聽到這句話,周瑜剛剛的局促霎時不見,忍不住又想爭辯幾句。

“孫伯符你沒讀過書嘛!這又是形容女子的詩!”

“報答平生未展眉。”那人兀自說下去,不理會他的抗議,一個吻沒有預料的落在眉間,火熱,冰涼。吻去了,半生寂寞倉惶。

周瑜的世界開始變得一片混亂。日裡學的三綱五常,詩書禮義充斥了腦子,卻又似乎變得很遙遠。自己這算是什麼。君臣之禮,總角之誼,卻變成了斷袖分桃,龍陽之好。而這不人不論,不忠不道之事,竟讓自己在心底生出些須隱秘的期待。

“你!”顧不得思索,周瑜只想結束這個讓自己慌亂,又難堪的狀態。

出手擋去,卻畢竟是傷後乏力,被孫策輕鬆攔下。

接著,火熱的氣息燒在耳邊,燒的他滿面紅霞。

“公瑾,我想要你。如果你不願意,盡可以用你身邊這把小刀殺了我。”

“但我賭你殺不了我。”

這句話的尾音消失在了一串綿長的吻中。

唇齒交纏。周瑜起先還用力掙扎,後來慢慢的,也就沒了力氣。直到那具陌生而又熟悉的身體進入他的禁地。
孫策走時,天色已經暗了。

周瑜睜著模糊的眼,只在恍惚之間看到了他起床披衣的背影。

夜風隱隱吹進來,有些涼。

孫策走時,留下了一句話。

誠然,他短短的生命中,留下了許多關於自己的言辭。在世人眼中,有信任,有猜疑,有實話,也有虛言。但也許無人料到——

無人料到他這一句,賠上了自己一生。

“我沒拿公瑾當女子。我當你為……結髮之人。”

結髮為夫妻,恩愛兩不疑。
生當複來歸,死當長相思。

死當,

長相思。


張昭記得那天,主公一直在公瑾的帳裡呆到了暮色四合方才離開。

他本可以猜測些什麼,但卻什麼都沒有想,逕自找了一班文武,吃酒去了。

他明白有些事,想不透,反而更好,作為人臣,本就是知道的越少,便越安全,尤其是伴著一個明君的時候。

但幾十年過去了,他非常清楚,合葬一事,必然可以了卻了公瑾這一生未能了卻的心願。相思入骨,生死十年,縱是劍指六合,英雄豪傑,又有幾人能抵得過。


甘甯步出張府時,也已經是暮色四合。

甫出的門去,便是作揖道歉。

“但……但那日先主公去了良久,與大都督談的……究竟是何?”窮追不捨,畢竟是少年心性,始終難改。

張昭靜靜的笑了笑,花白的頭髮在風中飛舞。

“臣……不知。”

第八章 千日紅

“小妹,許久不見。”

尚是白衣素縞的小喬打開裡室的門扉,將大喬迎了進來。大喬見她淚痕已幹,只是面容慘澹,渾沒有了往日資質天成的風韻。

“莫忙著煮茶了,只找你說說話兒。”見小喬正吩咐下人生了爐子,大喬輕輕的止住了她。今日是公瑾的大喪,料想她必不好受;但有許多事,也就命中註定的一劫,過去了,也就看的淡了。

就像公瑾,就如伯符。

“姐姐。”小喬坐了在旁,輕輕握住了那雙與她一樣已不復往日柔嫩的手,竟露出了一絲看似寬慰的笑容——“姐姐不必掛懷。我替公瑾高興。”

大喬沒有說話。她知道不必多說。蹉跎年華,如今她們都老了,本以為窮盡溫柔所能得來的愛,終是沒能擁有。多少個日日夜夜,都是這般熬過來,現下人都走了,卻又有什麼可執著的呢?

大喬望著窗櫺上的一株石楠花出了神。

火紅的顏色,紅的就像是她們初為新婦那日的喜服。

那是她生命中最快活,也是最難過的一天。

能夠嫁與江東雙璧,是任何一個女子的殊榮。何況自己自竹林中對伯符一見之後,便久久不能忘懷。主公娶妻,滿城燈彩,鑼鼓喧天。待到入得門,見了面,竟已是晌午。銅輿車馬堪堪停住,便見那人英武的面孔,爽朗的笑容。

他朝她伸出手——
“夫人,請。”

不得不承認,那一瞬,她居然猶疑了。執手百年之約近在咫尺,她卻不知道應不應伸出手去。因為她的敏銳,已經使她感覺到笑容背後深鎖的無奈,和那一襲華服遮不住的空虛。

她還是伸出手。儘管她已猜到,這雙手的主人,愛的不是她。

酒席中推杯換盞,觥籌交錯。另外一人也是一身紅衣,牽著小妹,眉目處似乎比孫策柔和的多,卻不乏冷傲之色,瀟瀟肅肅,若松下之風。

真是天成一雙。

當夫君與周瑜對酌時,她被自己這樣的想法嚇了一跳。

芙蓉帳暖。那一夜,她徹底體會到了小霸王溫柔的一面。

只是這溫柔,反倒顯得疏離了。就像是多年以後她與孫策的關係——相敬如賓,卻永遠只是“賓”而已,從未進他心裡。

次日一早,她便欲起身梳妝,卻不料床側已是空落。驀地想起,似乎聽眾臣說過,孫策為人很是勤勉,每日清晨,定會去走馬,怕是太平日子便會疏忽了馬上騎射。

江東尚武,即使身為女子,也能跨馬執劍。這般想著,大喬便決定先去看看,並轡溪邊,倒也是樂事一樁。

自然,她早該想到,孫策身邊,已有人了。

他確是在走馬,胯下卻並非他日常所騎的棗紅馬,而是一匹高大的白馬,銀鬃在朝霞晨光中閃閃發亮。

他像個孩子一樣,躍馬馳騁著,那種開心的笑,完全不同見到自己時的著意偽飾。

“公瑾,你這雪驪,讓與我如何?”聲音遙遙傳入大喬耳中。

此時她方才發現,草場上還負手立著一人,沒有束髮,換了素衣,顯得身形有些瘦削了,竟一時沒有認得出。

“萬兩黃金也不換。”那人頭卻偏向一邊,聲音倨傲。

“賜你陸成侯!”孫策又是打馬一圈,劍眉一挑,折回便喊。

周瑜依舊不答。

“既然如此。也罷,也罷!”大笑間,孫策勒馬停在了周瑜面前。周瑜抬頭,便看見那雙鷹一般的眸子盯著他。

孫策目不轉睛的看了好久,伸出一隻手——

“如此……賜你與孤同騎,何如?”他全身沐在陽光裡,笑的毫無遮攔。

大喬知道,這笑,自己這一生,怕是再也等不到。

周瑜握住了他的手。翻身上馬。兩人的背影重疊在了一起,仿佛本應就是一體。

那二人相視一笑。
“此馬只一匹。若騎,便騎一世。”

白馬絕塵而去。大喬靜靜的站著,沒有注意到腮邊有溫熱的東西滑落。

“姐姐……”

小喬察覺到了她的失神,也料到她必是有些自己也不知道的回憶。

“這……這石楠花開的真好,公瑾喜歡?”發現自己的失態,大喬趕緊找了兩句話掩飾窘境。

“不是。”小喬淡淡的,低下頭瞧著自己的裙袂。“姐夫故去後,他每日都要擺的。他說姐夫素喜朱紅,怕是哪日忽的回來看看,見他這房中太過素淡,又要與他纏了。”

“喔。”大喬低低的應了一聲。她也清楚周瑜生性清淨,卻總是要在與孫策共上戰場時,一襲紅袍。

那次赤壁的大火,也是燒了幾日幾夜,連岸赤色,滿江火紅。

石楠開的正盛。

人皆稱它——千日紅。


第九章 大好河山 (徹底篡史!!!!大家無視!!!!!)

見姐姐又是不語,小喬心下也明白她在傷感何事,一時半刻,竟找不到什麼何事的言辭打破沉寂。

愣了半晌,思量著有些話說開也好,如今只剩她們姐妹兩人,亦沒什麼好藏著。

“姐姐……可是想起了討逆將軍?”

“是啊……他去的時候,死撐著就是要見公瑾一面。”大喬也似乎放下了什麼,語氣變得舒緩起來,倒讓小喬有些意外了。畢竟,這麼多年的苦楚,此刻讓她們坦誠相對,居然變得有些不真實。

這些話離不開她們的夫君,雖然他們,從未屬於過她們,

那是最難熬的兩天。

她昔日器宇軒昂的夫君躺在病榻上,面頰深陷,還翻卷著潰爛了的醜陋疤痕;整個人已是膏肓之相,全然沒有了往日的英氣,脆弱的就像是一片風中的殘葉。

宮內匆匆來往的人很多,國母,群臣,還有即將繼位的新君——每個人都是來聽聆遺囑,其中也不乏許多人對這江東十數郡暗懷鬼胎。

就好像知道有這麼一天似的,孫策的安排都像是細細思量過得佈局,身後之大勢,牽制平衡均做得剛好。他一生戎馬操勞,到了臨終之際也難得安寧,想到此處,大喬不禁又覺心酸,坐在塌邊,看得一眼榻上的人,便落下淚來。

“哭什麼……”孫策微微睜了睜眼,卻已經什麼都看不見。

“夫君你一生辛苦,如今……如今交代已畢,便,便好生去吧……”大喬見他脖頸處青筋綻出,想必是忍耐著極大的痛苦,知他定有些事尚不能安心,方才支持到現在。

過了許久,孫策才又張口,聲音嘶啞難聞,似乎每說一個字,都要耗費極大氣力——
“公瑾……回來了嗎……”

大喬實不知怎樣答覆。“公瑾尚在巴丘……百里開外,怕是,怕是……”

“我要……等……公瑾回來。”
這句話說道最後已是語音莫辨。說完,孫策便恢復了沉寂,躺在床上,不動了。

大喬只得悄悄退出了內室。

然而到了第二天,查探孫策的情狀之後,她卻再也忍不住了。

孫策的面色已漸漸變為了青黑,手指因為痛苦和窒息插入了錦被,卻始終維持著一絲微弱的呼吸。他間歇性的痙攣著,如同一條涸澤中的魚。

當大喬找到了一個聲音與周瑜極其相仿的門客到來時,他的樣子已令人不忍卒視。

“伯符,我回來了。”那門客跪在塌旁,握住了孫策的手,輕輕道。
這句話是大喬早就囑咐過的,只此一句,不許多言,並且一定要稱“伯符”。

那門客本就與周瑜談吐相像,如今見主公如此,心下悲痛,語氣更是淒切。孫策目不能視,的確真假難辨。
他聽到這句話,果然迴光返照般的睜大了眼,顫抖著反握住了那只手,拼命想要說些什麼卻只剩下嘴唇的翕動。

那門客以為主公會說些什麼要緊大事,忙湊過去聽,卻見孫策忽的扯出了一個笑容。

那笑容扭曲在潰爛的臉上甚是可怖,周遭侍從都嚇的退了幾步,卻只有大喬沒有動。

她熟悉這個笑容。只有遇到公瑾時,他才會綻放這樣的笑容。不管皮囊會破裂腐爛到什麼程度,這是用心展露出的,與孫策形形色色的笑,盡皆不同。

這卻是他最後一次,笑給公瑾看了。用他全部的生命,留下的最後一個笑容。

那門客被剛剛的場景嚇住了片刻,待返過神來,孫策已是全身僵硬,聲息全無。宮門處響起了沉悶的喪鐘聲。低頭一看,手裡已被塞入了一個物事。

“這便是那日伯符留給公瑾的東西。”大喬從懷裡掏出一物,放在小喬掌中,輕輕的歎了口氣。

“這東西,我未曾動過。本應早就交予公瑾,卻因嫉恨之心一直拖至今日。現下公瑾也不在了,我悔恨無極,才想到交了給你。萬望公瑾泉下有知,莫要怪我。”

“姐姐……”小喬望了一眼低頭抽泣的大喬,靜靜道“我也不知道嫁與他二人,究竟是你我的幸事……還是不幸呢。”

周瑜奔喪回來,只見到了冰冷的棺材。

他立即有條不紊的重新部署了邊防,安撫了一眾文臣武將,還在新君面前立下了永保江東的誓言。他的冷靜和理性讓眾人折服仰慕,甚至本有反意的一些人,也在他的感召下拳拳一心。

四處奔走安排的幾日,他一滴眼淚也沒掉過。

小喬卻無法安心。於是,在他回府將歇的第一夜,她徹夜未眠,只靜靜的守在他身畔。

周瑜即使在安睡時,也會緊緊皺著眉。這似乎是他出征以來就養成的習慣。清冷的月光灑在蒼白的面容上,顯得愈發寂寞。
小喬就這樣默默的看著。

直到看見一滴晶瑩的液體,在他的睡夢中,從眼角滑落。

小喬聽到了他極細微的自語。但即使如此,那兩個字依然真真切切,仿佛要刺穿自己的耳膜。

“伯符……”

小喬知道。那人不會死。那人會一直一直,活在他枕邊人的夢裡。就是挫了骨,毀了心,也再也剜不去。

又是一輪喪鐘響。十年光陰,卻似重演。

大喬走後,小喬開始低頭端詳手中的事物。那是一枚錦囊,看樣子是孫策從不離身的。拆開囊口,卻見裡面有兩縷結扣相纏的發,和一方疊的小小的絲絹。

那兩縷髮絲,她不用想,也知道是屬於誰的。公瑾素日操勞,總會在枕上留下許多落髮,小喬卻很難想像如孫策般不拘小節的人是怎樣一點點兒的收集起這些落髮,成了如此一把。

再看那方絲絹,上面卻只書了幾行字——
窮此一生,負卿至深。別無常物,無可相贈。大好河山,君可自取。

小喬愣了愣,將那兩縷髮絲重又收回錦囊,卻拿了紅燭,將那絲絹一把火燒盡。複又斟酒一樽,撒於階前——

“姐夫,想必公瑾已經自己告訴你了,這大好河山,永生永世,他都會替你孫家,守下去。”

第十章 為國,為君?

荊襄。夜。一燈如豆。

坐擁天下之腹,諸葛孔明卻從未有一絲的喜悅。他知道,有些東西既是借的,便終須還,無論是用土地,還是用鮮血。

“老師,有好消息!”馬謖步入書房時,他依然眉頭緊鎖,沒有抬頭。

“是幼常啊……何事?”
說話間,便又拿起刻有蜀中四十餘郡縣詳情的書簡,勘詳起來。

蜀中之地,本是他在隆中之時就替劉備擬好的三策之一,可如今荊州險險求來,根基未穩,卻無法動兵。前陣子聞聽東吳大都督正點撥軍馬欲先取西蜀,委實又是棋差一著。


“老師不必憂慮若此……那東吳已取不得西蜀了,”馬謖見他手中那卷書簡,似乎更是喜悅——“周瑜,死了。”

手中書簡鏘然落地。

死了?

那個如神一般的男人,就這樣……死了?

孔明依稀覺得指尖微涼。

“幼常……給我準備一件麻布葛衣……去東吳。”

“去弔唁周公瑾?”馬謖似有一些不解。

“是。”長歎一口氣,孔明複又拿起了他從不離手的羽扇,步入了庭院,沒有回望馬謖,只是靜靜了偏了一下頭。

“這……不是好消息。”

諸葛不怪馬謖。他對於周瑜的感情,常人無法瞭解。

出山之前,他便知道有這麼個才色雙全的將軍,威震河東了。即使當時已經自號“臥龍”,依然常常為傳聞中他的風采所折服。年少輕狂時,更是將他當做了唯一想要比肩的目標。

周瑜對他來說,是師,是友,是唯一的知己,是可敬的敵人。

而如今蒼茫大地,卻再也找不到一個可學,可懂,可敬之人了。


庭院裡已經是綠蔭如蓋。月色如水,鋪于地上一片銀白。

月光清冷,恰似寒玉。

就像他。冷,但冷的溫潤,冷得,令人感佩。


初見他,也是這樣的一個夜。江風習習,而自己就在這徹骨的寒意裡足足等了兩個時辰,方才見到周郎一面。

周瑜,並未有想像之中的意氣風發。

他一身風塵,唇色蒼白,滿面都是倦意,頎長的身軀裹在厚實的戎裝裡,也顯得有些單薄了。儘管依然令人覺得豐神俊朗,不可逼視,但總有股遲暮之氣,說不上是從何處感覺到的。

見禮過後,便在大都督府的茶室,他們進行了一次真正意義上的會談。

依稀記得那時初出茅廬,鋒芒畢露,直指天下之勢,一抒胸中之意,抱定了主意要將這東吳主帥說動。

或也許,只是因為能親近這個少時的夢想,而迫不及待的,想要得到一種認可。

結果自然是令他極為失落的。

周瑜的態度,就像寒冬臘月的雪,凍住了他所有沸騰的熱血。


周瑜只在一旁靜靜坐著聆聽,沒有插話,結尾只說了一句——

“先生所想,與瑜本意,並無不同。明日朝堂再會。”

自己那時,是暗裡賭氣的。但不知賭的,究竟是這周公瑾面對曹操八十萬大軍居然鎮定自若巋然不動,還是他對自己不經意的輕視與漠然。

回客館安歇的路上,魯肅似乎看出了他的不快,便一路同行,路上,還特意提到了有關公瑾的一些事。

林林總總,具體的都記不清了,只有一句印象很深。

“今日公瑾疏懶之姿,你也莫怪。自討逆將軍故去以後,他於朝堂之上,還是那個雄才大略的周郎,於朝堂之下,卻總是這般鬱鬱寡歡的,任誰勸,都沒用。”

魯肅頓了頓,低下頭,語氣變得有些感傷——

“其實我知道,伯符走後,他這一顆心,早就碎成渣了。就是予他萬里河山,也補不起來。”

末了只剩一聲長歎。和著月色,掩埋了江東雙壁的過往,和多少英雄的傳說。

孔明忽然覺得有些難過。


而魯肅,也的確沒有騙他。

朝堂上的周公瑾,雄視寰宇,施展辯才之時,真令人覺得天下盡在掌握。

“將軍割據千里,兵精足用,更兼父兄之烈,何懼?操來,自送死爾!瑜請精兵三萬,為君破之!”

一席話仿佛說的天地變色。這東吳原來一邊倒的局面霎時逆轉,連本有猶豫的孫權也是斷案明志,激動非常。

自那時起,才真正對他生了敬意,那雄才大略的氣勢,自己萬萬不能比。而同時,也忽的明白了那遲暮之氣的來處。那是夕暉,是在消亡前綻放它最熾烈的美麗。


朝會散後,忙著跟上了正欲上車離去的周瑜。

有些話終究還是,不吐不快。

前面那人走的很快,似乎明知他跟著,卻不願為他稍作停留。

“今天朝堂上那些話,將軍真的做如此想法?”慢搖羽扇,知道自己這一問必讓他停下。

但那人的腳步卻只是稍微緩了緩,甚至連頭都沒有回。

“勸諫之道,閣下既然懂,又何必問?”語氣清冷,鎮定的不帶一絲感情,就仿佛與剛才換了一個人。

“都督不怕一戰之敗留千古駡名?”眼神閃爍,那時,自己只是想要個確切答案。

“事關國家尊嚴,瑜死且不避,身後之言何足道哉?”

孔明想起了魯肅昨夜的話,便驀地覺得有些不服,有些氣。

“正告將軍,孔明還有一問。”舉手抱拳,連語氣都變得強硬了起來。

周瑜終於頓下了腳步,轉過身,直視著他。

望著他寬大的朝服在風中獵獵飛舞,第一次這麼近的接觸這屬於無數士子的神話。

“孔明想問,為一國之尊嚴,與為一人之尊嚴,有不同嗎?”

第十一章 本無不同

周瑜只靜靜看著他。眼神裡的東西很複雜。

良久,他忽然展露出了一抹輕笑。孔明的記憶裡,周瑜只對他笑過兩次,每次,都如五月春花。

“孔明,你聰明,只是太年輕。”

他拂袖而去,只留給自己一個背影。而這個背影卻再也不曾忘卻,當時的感覺,就仿佛一個王朝的孤寂,都壓在那雙不算是厚實的肩背上,縱使他站的筆直,也硬生生將已千瘡百孔的靈魂,又磨出了一個血洞。

孔明知道,大戰之前,他與周瑜的談話,便只能到此為止了。


東吳水師確是百聞不如一見。

軍容嚴整,士氣激昂。受周瑜之約來此洽談戰略,孔明卻萬萬沒想到,三萬大軍就如此陳于江邊,連陣型都擺的清清楚楚,似乎一點兒也不想瞞他。

想起結盟之時,自己還曾對己方實力有所虛言,不覺有些汗顏。

“先生既來了,為何不進?”後方傳來腳步聲。清冷的聲音,夾著江風,也聽得清清楚楚。

孔明立刻回身施禮。“都督君子坦蕩,亮,慚愧。”

周瑜一瞥之下,便明白了他話中含義。
“你主劉豫州心思,瑜清楚。心照不宣,又何必……”

不知為何,話音戛然而止。孔明轉頭,卻見那人緊皺著眉,一手扶額,面上俱是冷汗。一驚之下,想要伸手去扶,卻被推開。

“沒事……”

說著沒事,卻還是軟了下去,昏倒在自己懷裡。觸手,高大的身材,卻很輕。

將人送回大帳時,醫官已在等候。聽說他為了戰事部署已兩夜未合眼,眾將擔憂之心,從一張張愁苦的臉上便可得見。

步出大帳時,孔明想著,這也許已經是他的最後一戰。而這一戰,必令他達到光輝的頂點。


獵獵東風。
火燒赤壁數十裡連岸。曹操八十萬大軍潰敗江邊,有來無返。

那人,紅色戎裝,袍帶飛揚,負手立于江畔碣石。

火光映著他顧盼的神采。

襯的他如阿鼻掌管生死的修羅,如天界俯瞰世人的神只。

那一刻,仿若這一片火紅的天地,自混沌初開伊始,便是為他而生,為他而設。

那是孔明生命中少有的一刻。後世所有青史所刻,蓋莫能名。因為那片赤紅,是燃燒了一個不世英才的生命,所譜出的一曲,燦爛的哀歌。


那天的建業,是為不夜之城。

人們的血液,隨著滾燙的江水在沸騰。

就連孔明,一個曾處處招白眼的外客,也被連灌了幾盅。他推說不勝酒力,便離席直往江邊而去。

意料之中,聽到了穿透雲層的簫聲。他看到那個偉岸又蕭瑟的背影,手持一支玉簫,面對江水,曲聲破空。

周瑜感知到了他的聲息,止了簫聲。似乎知道他要問什麼,竟先張了口。語氣還是冷冷的,卻有些細微的顫抖。

“我以前,總在這處淺灘給一人奏簫。”他背對著自己,仰頭望天。

“這簫聲,瑜只給他一人聽。”

前幾日的憤懣又有些上來了。孔明逕自上前,朗聲道:
“都督狹隘。”

周瑜回過頭,還是那種探尋的眼神,讓孔明覺得自己全身上下,都被看透。
“坐下吃杯酒吧。先生所指狹隘,並非簫聲,瑜願聞其詳。”

孔明坐了下來。他知道,也許世上只有對此一人,自己不用著意偽裝,也無法著意偽裝。
他們本屬同類。

手中持著酒樽,卻未就唇。
“都督,數日前亮的問題,閣下還未回答。”頓了頓,見周瑜只是自顧自斟酒,便又說了下去——“男兒手提五尺劍,便可割據天下,都督自負才華冠世,不思功業,不思家國,卻為討逆將軍一人心灰意冷至此,甚至自踐身體,積勞過度,不是狹隘,又是什麼?”

周瑜正低頭倒酒,聞聽此言,卻半抬了頭,揚起一側眉峰——
“瑜不思家國?莫非今夜赤壁所降的,是一方天火?”

孔明語塞。卻又氣他明知自己之意,卻故作不明,強詞奪理。

周瑜卻已自己飲了一杯。“孔明。”他並未看向自己,而是把目光投向了遠處,半空中,一鉤新月斜掛。
“你躬耕南陽,是為何?”

孔明知道自己無需隱藏。
“為等待明主。”

“等到了麼?”那人的眸子閃閃發亮。

“我主劉豫州知我。”孔明鎮定如斯,說道此處,卻還是難免有些動情。如無玄德知遇之恩,他又怎可能成就今日的聲名。

“可知我的人,已經死了。”
語聲很平靜,可聽在孔明耳裡,卻淒涼的讓人有種落淚的衝動。

“沒有孫策,就沒有今日你眼中神一般的周瑜。”那人長歎一聲,又緩緩道:“如你能做到取你主而自代,逐鹿天下,瑜佩服。可你,不能。”

原來不理解,甚至有些為之不平的人,到了此刻,孔明才有些懂了。

“這天下,征伐多年,你莫不是替他而爭?沒了他,你的榮光,你的驕傲,又有誰會瞭解?
這究竟是天下人的家國,還是你替他完成的,他替你成就的家國?”

“你還是年輕,等到你失去了那個人的時候,就都懂了。”

孔明什麼都沒有說。任何的言辭面對這樣一個有血有肉的智者,都變得蒼白。

“瑜並非自踐身體。只是想儘快……完成當時承諾他,為仲謀平定天下的囑託。只是不知快十年了,黃泉路上,還追不追的上。”

“公瑾……”孔明第一次這樣叫他。

“孔明……”那人卻不惱,只是回國頭來,輕輕一笑——
“如今你覺得,替一個人守江山,與替一個國守江山,有不同嗎?”

那笑,永遠埋在了心底。直到許多年後,直到他也真正失去了以後。


“孔明……如吾子不賢,汝可取而……代之。”

“主公放心,亮……自會盡心輔佐幼主。必守一生。”

這是,周公瑾使我明白的。

此二者,本無不同。


第十二章 白馬 ,故人

“呂大人……”

那喂馬的小廝慌慌張張跑來又張口無言的刹那,呂蒙就猜到了七八分。而這個猜測讓他本就沾染了一層陰霾的面容變得更加落寞。

“那匹馬……怎麼了?”

那小廝聞言伏地便拜——“那,那匹馬自打大都督去了以後就不吃不喝了……今晨……今晨……死了。”

“連匹馬都不會照顧!”隨著一聲沉悶的拍案聲,呂蒙霍然站起,對著那小廝便是一通怒喝。
“不吃?你們不會硬塞?不會硬灌?!”

跪伏著的人已經嚇得抖若篩糠,話都連不成句“小人……小人……”

呂蒙卻許久沒了動靜。

那小廝戰戰兢兢的抬頭,卻見呂蒙不知何時已頹然跌回了椅子上,雙手掩面,緊閉著雙目,整個人就像是被抽幹了一樣。

“罷了。留不住的,總也留不住。你退下吧……”

當那小廝連滾帶爬的逃出了廳堂,呂蒙才又緩緩睜開了眼。

大都督,你就如此對子明麼?連個念想,也不願留了給我……

那匹馬的名字,呂蒙一輩子也忘不了。

雪驪。

只聽過一次的名字,卻印象深至如斯。因為就是這匹馬,把他生命中最重要的一個人,帶走了。從此陰陽相隔,永不再見。


當初是眼睜睜的,看著大都督騎在這匹馬上,一枚流矢破空而來,斜斜插入他的右肋,紅色的血,仿佛漫天漫地,浸透了那匹馬白色的鬃毛,也模糊了自己全部的視線。

如果那匹馬不是那麼慢……不是那麼慢的話……

那是夷陵對曹仁的大戰。
戰前,自己就曾不止一次的勸說過那個執拗的人了。
“大都督,你的戰馬應當換一匹了。那馬年歲大了,腳力不行,萬一在戰場上出了什麼差池,末將萬死難辭其咎啊。”

其時,那人卻只是拈子自弈,仿佛漫不經心的給了自己一個解釋。
“子明何故多慮,只是督戰而已,又不必上陣殺敵。”說罷又皺眉盯著棋盤,似乎在思索下一步棋應當如何落子。
“那雪驪已跟我十年有餘,是我心頭之愛……當年伯符曾向我討要都未曾許他,如今為了一個區區曹仁,我豈能割愛?

纖長的手指于經緯之上落下一子。玉石棋子清脆的敲擊聲,卻震的呂蒙心慌。


六神無主的喚軍醫為那人包紮之時,冷汗已經浸透了重衫。

怕他就此,再也醒不過來了。沒了他,他們這些刀裡來,血裡去,提頭拼殺過半生的羅刹卻不知,該往何處去了。

他沒了,這大軍的魂,就也沒了。


呂蒙就這樣守著那人整整一日一夜。直至次日朝暮熹微,帳外響起了隆隆的馬蹄聲,恰似奔雷滾滾。

呂蒙知道,這是趁著周瑜重傷不起,曹仁前來攻營。此時無人領帥,三軍必然大亂,他們赤壁的卓勳也就功虧一簣了。正焦急間,卻見塌上有了一些響動。

本是昏迷的周瑜竟微微起了身,一動之下,傷處又滲出了些許血跡。
“子明……拿我戰袍來。”

“大都督不可!你傷勢未愈,怎能出去!”呂蒙見他這是要出外迎戰,忙跪地阻止。

“你……虧你跟我這麼些年……尚……分不清輕重……夷陵是我咽喉要地,,一旦有失,我東吳便門戶大開,盡等曹操來取了……”又氣又怒之下,一口鮮血直沖而出,沿著唇角緩緩流下。

那抹鮮紅又一次明晃晃的紮了眼。

呂蒙深知他的脾氣,如今,自己已是無法悖逆。只得召集三軍,扶他到了將台之下。

“子明。”將台之下,周瑜推開了自己,緩緩擺了擺手。

那將台很高。而那個身負重傷,剛剛在自己的攙扶下尚且不能走穩的人,卻緩緩的走了上去,連脊背,都不曾彎一下。

他站在全營最高的地方,一身染血征衣在風中飛舞,手中握住一杆繡有“周”字的大旗,眉目如刻,只是不動,便有一股凜然之氣,尚未開口,三軍已是肅容聽令,靜的只有烈烈風聲。
“他曹仁欺我傷了……”鳳目雄視環宇,語聲朗朗,絲毫不見病弱之態。

“周瑜便站在這兒給他小兒看看,頭顱大好,等他來取!這周字大旗未倒,我軍斷不可欺!”說話間,大旗便被他插入木質將台,從下遠觀,已是入其三分。

下麵已是眾情激昂。呼喝之聲不絕於耳。

“男兒生身立命,理當報效國家,沙場馳騁,死而後已。今我三軍將士,為我東吳,身負干戈,守此門戶,敢不捨身奮戰?赤壁之時痛敗他曹阿瞞大軍八十萬,今日也應同此一戰!言退者,言敗者,斬!”

眾人忽的靜了片刻,緊接著便爆發出了激烈的呐喊之聲。

“大都督威武!!”兵士舉戈而鼓噪,士氣大振。

周瑜拔刀,目光灼灼,直指前方狼煙起處——
“擊鼓。開戰。”

如果呂蒙未曾在大軍開拔後扶住後面那個搖搖欲墜的身影,他幾乎以為那該死的箭矢和傷口都是自己的錯覺。

周瑜面色蒼白,在他臂膀的圈扶中不住的咳。他劇烈的喘息著,咳出來的盡是血絲。

呂蒙忽然有了一種不祥的預感。大都督……這次怕是不好了。

其實當初他就知道,這麼多年大都督都不曾換過的戰馬,孫策其時,又怎可能只是“討要”而已。那匹馬身上,必有他們的約定,他們的誓言。

快十年了。他終究是不忍看他孤單辛勞,騎了那匹馬來。

他,要帶他走了。

第十三章 唯一

那馬屍瘦的只剩皮包骨頭。

呂蒙靜靜的看了一會兒,便吩咐家僕——“葬了吧。”
“回大人,葬哪兒?”

“府內後花園還有塊地方吧。就葬那兒。別忘了栽幾株石楠。”——那是大都督最喜歡的花。他的一言一行,平日細微的小習慣,都在呂蒙腦子裡,仿若陳年墨蹟滲了進去,化不開,抹不掉。

對他的情感,是何時從感恩轉變為了愛意,許是已經記不清了,儘管那人的雙眸,從未曾為自己停留過。

這一生,能為他牽馬提鐙,隨侍左右,心願已足。

但也的確有一次委實對他不住。

那是素來穩重克制的呂蒙唯一的一次荒唐。

由敬畏欣羡而生的褻瀆之心,令他覺得自己卑鄙下作,卻不後悔。

那也是他平生唯一的一次勇敢,唯一的一次絕望。

呂蒙沒有忘記那一天。穀雨時節,連心緒都隨之陰鬱綿綿起來。 內室朝會,大都督與主公又因政見不和鬧得不歡而散。

這已經不知是第幾次了。

說到底,這對君臣都屬不易,周瑜本無心越僭,卻素來自傲,聲威固在,功高震主。加之他用兵貴在奇險,常求速戰,往往讓不懂謀戰之道的年輕主公覺得冒進偏激,不能求同。而他們二人之間,更有一個糾纏的心結——

呂蒙很清楚,周瑜待孫權如幼弟,孫權卻待他如臣下。當你視一人為至親時,偶有爭端,便往往最為心痛。

數年來,無一人比自己更瞭解這種心痛。

因此當他看見周瑜拂袖而出的背影,便知道大都督今日定又會喝的醉意闌珊了。

散了朝會,呂蒙便冒雨匆匆趕去了周府。

進了廳堂,卻不見人,問過院護,才知他果然叫下人取了酒,自飲了好一陣子,剛回內室安歇去了。

呂蒙實不知應拿他如何。喝悶酒最是傷身,卻總是勸也不聽,如此看來,怕是戰略未下,先將自己搭進去了。到時縱使主公點頭,又有何用?

這嗜酒的習慣,也是討逆將軍故去後才養成的,只有孫家的人能讓他如此。杜康若真能解憂,倒不如也將自己的心肝掏出給他釀酒便罷。

只怕自己……連那資格也沒有啊……呂蒙自嘲的笑了笑,步入了內室。

眼前景象卻讓心跳漏了一拍。

周瑜褪去了朝服,只著一件薄絲裡衣醉臥床上,一臂從床沿搭下,手中酒壺落在地上,瓊漿玉液醇香四溢,那人卻渾然不知。長髮未綰,一襲青絲鋪於枕上,如雲碧色,流光溢彩。

呂蒙有些恍然。仰慕他已久,周郎之美,今日卻方才僥倖得見。日裡看慣了他雄姿英發,躊躇滿志的樣子,倒是這不設防的睡顏,更亂人心神。

如果他平日是九天得聞的一縷仙曲,今朝,便是這天宮絲竹降了人間。

呂蒙走近,見他如常般緊蹙的眉,在睡夢中也不曾舒展。

本想喚醒他,卻鬼使神差般伸出了手,在皺著的眉峰上輕輕撫過。

那人卻忽的笑了。棱角盡去,薄而冷質的唇竟也彎出了一個柔和的弧度。
“伯符……”

呂蒙的手指頓住。

在多年以後重憶往事,他也想不出那時究竟是怎樣一種複雜的心情,九分心痛一分不甘。

大都督……你何苦這樣作踐自己呢……

“公瑾。”當喚出這兩個字時,覺得心幾乎要跳出胸腔。他緩緩解下床幃上一幅幔布,蒙住那人的眼,細碎的吻,便落在美好的頸項,曲線精巧的鎖骨上。

“你就拿我……當伯符吧。”沒想過,說句話也能說的這般心酸。

那人真是醉的沉了,只微微搖了搖頭,仿佛在分辨他說了些什麼,還在半夢半醒之間。呂蒙卻握了他的雙手手腕置於床頭,欺他酒醉無力,解了裡衣便放肆的吻了下去。

這是一具他從不敢奢望的身體。如今就這樣任其擺佈。他撫摸著觸手結實細膩的肌理,懷著一種褻瀆神明般的內疚,竊喜與忐忑。

當他握住那半硬的男根,感受著掌中傳來的炙熱之時,那人卻張口了。一句話,令他霎時周身冰涼。

“子明,放開我。”

語氣中沒有怒意,只是冷,冷的貶損肌骨。

連做他的代替之物……我呂子明也不配麼……

胸中忽然有什麼東西燒上來,就像是在戰場,只有見了血,方能解的毒。周瑜同樣。毒已入骨。

將那人的手腕拷的更緊,如餓狼一般啃食著身下的肌膚,不出意料的,壓制著身下人劇烈的掙扎。

直到那人逃脫了自己的控制,直到涼涼的刀鋒架在脖頸,溫熱的液體流下。

血。自己的血。讓呂蒙清醒了。寒氣直逼咽喉,他看見面前人手持一柄匕首,衣衫淩亂,面色蒼白,連指尖都在微微的顫抖。

“你不是他。也代替不了他。這世間,我心裡,只有一個孫伯符。”

悔恨襲來。讓呂蒙甚至想就自刎在此,以求得他的原諒。

因為第一次看到了,他的淚水。浸濕了他未曾從眼上取下的幔布,沿著清瞿的輪廓,無聲的淌下。呂蒙想伸手除下那片幔布,卻被他偏頭躲開。

“大都督……我……我願一死……”主動將脖頸更靠了上去,兵刃的寒氣令周圍的肌膚都有些緊縮。

周瑜的手卻放下。
“滾。”

呂蒙知道,他這一生,也許都不能再求得那人的原諒了。踉蹌出得府門,走在大雨中,卻怎麼也澆不滅心頭的痛悔。

另一邊,內室裡的周瑜,卻抬起手,輕輕的解下了幔布。
子明……其實並未怪你。誰不曾真愛一個人。

只是恍惚以為,如果不除下這塊幔布,就還能相信,這匕首之側還是那人邪氣張狂的笑容,肆意的沙啞語聲。

“公瑾,我想要你。如你不願意,盡可用這把小刀殺了我。”

再也……聽不到了。

這世間,我心裡,只有一個,唯一的一個,孫伯符。


拿下荊州後,呂蒙在慶功宴的酒裡,看到了自己主公的倒影,和他有些深詭的笑容。

飲下那杯酒,便有一陣斧鑿刀攪之感,從腹中傳來。

只是一笑。
“謝……主公。”

這樣也好。
這樣,就能早一步找到那人,告訴他昔日吳下阿蒙取下了荊州。

就可以問問他。
子明真的……還和討逆將軍……差的遠嗎?

作者的話:
剛才看了一眼三國斷簡論壇,有位親指出最後那段呂蒙之死貌似是扭三了,匪某深謝這位親目光如炬,的確是有點兒像扭三了……

之前申明是三國志背景,但每個人之間的關係還是加了一些自己的理解。呂蒙傳裡說他是染病而死,孫權還時常探視,但某始終覺得有些貓膩……歷史是個小姑娘啊小姑娘……

但最後一段的確將他死的時間人為縮短了,某承認錯誤……寫的是有點兒混……這就是沒有重溫呂蒙傳的下場……

重謝那位親。再在此處申明錯誤,以後一定謹慎。謝謝大家支持。匪百拜。

第十四章 尾聲

楊柳依依,永遠是舒城的江邊。

一紅衣少年將手中石片向江中拋去,百無聊賴的看著它打出了幾個零星的水漂。
“公瑾你這樣讀書會不會把腦子讀壞?”

一側的另一個卻斜躺著,頭枕在他的腿上,厚厚的竹簡遮了大半個臉。
“孫世兄腦子那麼好,不也還是只能跟我在這兒呆著?”

“喂!你什麼意思啊你!父親那是看我年紀小才不讓我跟著去討董卓的!”畢竟是孩子心性,孫策立刻跳腳起來,差點兒沒把腿上的周瑜掀到水裡——“本來就心煩的緊,你還說!”

周瑜笑了,像是很欣賞他氣鼓鼓的樣子。

孫策見他居然嘲笑自己,更是不忿,盤了腿便背對著他坐著,一聲也不吱了。

“孫世兄你真小氣……”周瑜見他不理自己,便只好收了書簡,附在孫策耳邊——“本來過了晌午想找你去摸魚呢……”

“真的?”孫策立刻回過頭來,剛才的不快一掃而光。

結果又見周瑜臉上浮現了“果然如此”的笑容。

“週二你誠心是不是你!!!”孫策揮拳上去便打,挨打的便只能左挪又閃,過不了一時,兩人便在沙地上滾了起來。

“別……別鬧了……”折騰的實在是累,周瑜總算是把身上壓的死沉的孫策甩了下去,他們便這樣並肩躺著,望著頭頂的晴空。

“公瑾……”孫策稚嫩的臉上,竟也浮現出了一絲認真,乍一看去,也有了幾分英雄之色了。
“說真的……我可不能一輩子,就只看見舒城這麼點兒的天。”

“放心吧孫世兄,天下這麼大,五湖四海,將來陪你一一平定,有好多大魚大蝦等著我們抓呐!”周瑜看了看他,愜意的閉上了眼。

“那,那你將來可跟我一起平定天下啊!不許賴!”

“不賴。”微風拂面,青春年少。


方伯進屋,就見一片狼藉,所有的金銀細軟均被洗劫一空,連幾張值錢的瑤琴都不見了。

“二公子!不得了啦!”情急之下,便大聲喊起來。

“何事?”只見他家公子從內室走出,手裡拎一個包袱,一身勁裝,像是要遠行。

方伯已經知道,這個“賊”是誰了。

“公子你這是……”

“喔……”周瑜說話間又低頭收拾,似乎在看看還有什麼沒帶走。
“東西我都賣了。尋人去。”

“老奴多嘴……找孫公子?”
周瑜只微微一笑算作是回答。

“可……分別這麼多年,公子可還知道他變沒變嗎?”

“啊……”周瑜抬頭捋捋亂髮,捶了捶有些酸痛的腰肢。
“不是太清楚啊……”說罷便看向方伯,遞給他一張地契,整了整行裝,準備出發了。

方伯反應過來追到院子裡,只看到一個打馬而去的背影。

可是既答應了要陪他平定天下,我不能失約啊。
孫策,我可沒賴。

我來了。


“吾以此眾取吳會平山越已足,卿還鎮丹陽。”孫策坐于軍帳,甩給周瑜這樣一句話。

周瑜的臉色忽然變得不大好看。
“末將遵命。”

轉身而走,連個慣常的笑容也沒留給他。叫親兵牽上馬便出了大營。反正行軍數月,無甚重物,正好一身輕裝,快馬回程。

“你站下!”剛疾馳了一裡不到,便聽見了那人在後面霸道的叫喊。

雖然萬般不願,還是下了馬,躬身一禮。“孫將軍何事?”

孫策追的氣喘不止,面色變得更加糾結。“我問你……你……真不懂我叫你去是什麼意思?”

只是不語。
怎會不懂,從小時候起,他的心思,又何曾瞞過自己的眼。只是氣他平平一句便趕自己走,帳內無人,卻連句多餘的話也沒有。

“被你惱的我都忘了……”孫策又猛喘了一陣子,從身後拿出一方錦盒,啟開,一件織錦外袍便躺在盒底。

“瑜生平不喜無功受人之祿……”

“你給我少廢話!”不由分說的,那人將袍子披於自己身上,有力的臂膀環上肩。
很溫暖。

“總是大晚上的跑出去觀星……”孫策一面打量著是否合身,一面絮絮道——

“也不知添衣,風寒露重,你死了我找誰平天下去。”

“什麼時候也染了這強脾氣,越來越像我……”又忿忿的說了一句,孫策輕拍了一下馬股。
“上馬,走吧!”仰頭望著馬上自己,眉頭展開,竟是開懷一笑。

“瑜生平不喜無功受人之祿……”見那人軒眉一揚似又要發作,驀地心緒大好。

大大方方還他一笑——
“受了將軍這件錦袍,便從袁術處盜些兵馬錢糧,權作一報吧!”

揚鞭促馬。不用回頭,也能想見那人的笑意,定已染滿了眉梢眼角。


溪畔初春。芳草萋萋。

“公瑾,孤明日便成親了。”

日光晴好。斜倚著一株枝茂大樹,隨隨便便施了一禮——
“臣,賀喜主公。”

還未說什麼別的,那人的氣息便湊近來,強橫的一如往昔。一臂支撐於樹幹之上,將自己圍在了他高大的身影裡。

“別以為多了個女人,我就會放過你。”

狡黠一笑,稍稍拉開了一點距離。
“主公莫怪,為臣者愚鈍,不知主公龍陽之好,喜歡男人。”

耳垂一陣刺痛。是他不由分說的咬上,呼吸的陣陣熱氣撩撥的人心慌。

“孤不喜歡男人。”

“只喜歡你。”

刹那感動。就勢亦咬上他的頸,將眼前那人推到在半人高的草野裡。

跨坐于他身上,解了發冠,低頭望著那不可一世的傢伙——
“臣將功折罪,今日助主公修習房中之術,以備明日之需,可好?”俐落的扯了礙眼的腰帶,見他眸中閃動著火焰,觸手便是滾燙的體溫。
“……謝主公恩准。”

“嗯……房中之術?” 那人囂張的笑,放任指尖在他的胸膛上遊移。
“這世上有何女子……能難伺候的過我的建威中郎將?”

用一個吻。封住了那閑不下的唇。

“少廢話。”

那日溪邊的蔓草,卻暖過了次日洞房的繡被高枕,紅燭羅帳。


“公瑾,可要記得我們的誓約。”

“等哪日天下平定了,我便陪你好好研習音律,泛舟五湖,再不見這刀光血影了。”

“戰事部署已定……公瑾你先鎮守巴丘,用不了幾時,我們便會再見。”

“用不了幾時……”

“再見。”

數載恩義,便如一夢。韶華方醒,卻已白頭。

孫權褪去周瑜大喪的麻衣,已有月餘了。

忽然想起叫史官呈筆錄來看看,是否有甚紕漏。

在周瑜之事的末尾,見了這樣一句話。
“大都督呼故討逆將軍名諱,遂卒。”

孫權拿過案上竹刀,輕輕的,將那一行刮去了。

這是不應為外人道的一段往事。薄薄的竹簡,又怎能承載它的分量。
這是一段終將被歷史遺忘,湮沒的往事。

關於……一雙英豪,幾許諾言,兩處生死,十年守候——

一片,

大好河山。


---------THE END——————
啊哈終於填完啦!!!!!

鳴謝所有看過這篇以及看完這篇文的親。

鳴謝一直留言支持我的親。

特別鳴謝砂沐砂沐同學幫我申請到了精品。

鳴謝所有愛策瑜的親。

鳴謝心霧遠大人的《且試天下》給了這篇文最初的寫作動力。(……表問我為啥總是拿別人的視頻找靈感……)

以上。匪,百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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