論如何掰直反派 - 山穴來風
"文案已經看不太懂作者在說什麼,果然正文也是,話都說不清楚。"
他說的太好了, 這文我看得一個莫名其妙
我就是手賤點了來看
本來還期待相愛相殺開虐來著=____=
什麼九重天的設定作者寫得太差
上三天就是七到九重天
中三天就是四到六重天
下三天就是一到三重天
然後遊弋是第五重天中游家的最小的少爺
之後去了九重天世界之第三重天的扶搖殿去搶原本男主的基友大腿
然後每個"等級"都分九重天= =
什麼煉氣境第二重天, 練氣境第三重天
.........................................嗯..........
然後我完全看不懂文首遊弋說要"直接把這因果給坐了" 或是他之後做的跟 "天道輪回,一因一果"有什麼關聯
這些設定上的問題看得我好亂= =
劇情也很薄弱, 攻的性格.....我看不出= = 平面攻吧= =
最後原本男主和女主的番外結局挺好的
文案:
打敗主角的第一步從拆散主角的基友開始!
於是遊弋對著書中正義高冷的大師兄露出了一個靦腆的微笑。
大師兄好感度+2
大師兄獲得未來反派的保姆稱號。
大師兄發現了反派的真相受到不可估量的傷害。
“小師弟,告訴我是誰帶壞你的?”
“是他是他就是他!”
【一句話簡介:土著大師兄攻將一生致力於掰正自家穿書小師弟的三觀,結果一不小心自己彎了的故事。】
正直高冷忠犬大師兄攻x偽和善自然黑穿書受
主受 堅持1v1不動搖
(等級設定:
修真:煉體-煉氣-築基-旋照-靈寂-元嬰-分神-度劫-大乘
妖獸:幼年境-凝心境-化形境-長生境-飛升境 )
第一章 召喚
作為一隻魔物,遊弋最痛恨別人提起三件事。
第一件,他的本體。第二件,他的三觀。第三件,他的業績。
是的,如果你知道傳說中西方的惡魔契約,就可以明白遊弋是個什麼職業的魔物。可惜在這個靈氣稀少的時代,就算有人願意為了實現願望出賣靈魂,也沒介質把他們的祈禱聲傳送而來。
於是寂寞的遊弋多了許多消磨時間的愛好,比如——看小說。
那是一個夏季的下午,遊弋正坐在電腦前啪嗒啪嗒地戳著滑鼠,螢幕上是名為【唯我君臨】的點家種馬修真文,標題是加粗的三個字“大結局”。而文中從溫和小正太一路跑歪成了滅世大反派的“遊弋”同學,正倒在土地上奄奄一息。
【唯我君臨】之中的反派,有著與遊弋相同的名字。他原是第五重天中游家的最小的少爺,自小的了啞病。故事一開始他就是個看似溫和實際高貴冷豔目中無人的天才,後期更是在與主角的爭執之中一步步黑化。到了最後,終於成了無三觀無下限喪盡天良人人懼怕……讓遊弋非常欣賞的魔修之主。
然而他依舊打不過主角。
劇情已經進入尾聲,作為天道之寵的男主遊君臨居高臨下,以救世主的口吻將“遊弋”批的一文不值,最終才發下便當,無數大能聚於此處,仿佛在看一場盛世煙火。
遊弋心口積著一口鬱氣,心中對於作者用了他名字做反派還給個如此不可思議的下場很是憤怒。他看著那個完結字眼,十指翻飛一口氣寫了六百字的長評,字裡行間都環繞著尖銳卻尋不清棱角的嘲諷。
點了發表,遊弋微微後仰舒展著身子……而後再一抬頭,後知後覺發現頁面變了一個模樣。
頁面似乎還是那個頁面,只不過除了文字其餘一切都歸了空白。遊弋皺著眉凝神一看,就見在結局的下方出現了一排小字:替我復仇。
遊弋憑藉魔物的天性“嗅”見了這句話的主人就是結尾裡死不瞑目的反派,而小字之後跟了一個黑色的按鈕。
“真是奇怪……書中同名的人物出賣自己換得一場復仇?”遊弋一面喃喃自語,一面毫不猶豫地點下了那個按鈕,行動間帶著迫不及待的味道,“這就是傳說中可以穿越時空的按鈕嗎!”
——作者你的代碼學的不錯嘛!
興致滿滿的遊弋等了又等,而後就……就……不記得了。
……
…………
曾經有一位偉人說過,人生就像一個茶几……啊不,是人生就像一盒巧克力,你永遠不知道下一顆是什麼滋味。
#中二病過後我的世界都變的不對勁了#
意識再次回歸時,遊弋就感到一股鬱氣凝結在肺腑之間。他努力地睜了睜眼,動盪的視野才逐漸清晰起來。春意料峭,鼻腔裡充斥著早春的桃花香,耳畔隱約有鳥鳴。遊弋終於看清了自己此刻的情形——一個眉清目秀的少年白著臉望來,執劍的手還在發抖。
遊弋微微有些迷惘。他張嘴說:“……\”
——一個字沒發出,反而吐了一口血。
這是什麼情況?!遊弋的內心幾乎要爆炸了,面上也只能看看維持住鎮靜的一面。於是他怔怔地與那少年對視了半晌,方才想起發生了什麼:自己答應了【唯我君臨】一文中與自己同名的反派,拿了他的神識和軀殼,代價是復仇。
而復仇物件,正是書中的天道寵兒遊君臨。
哦,對,就是眼前這個傢伙。
遊弋的內心有點複雜。若他沒有記錯,此時的劇情應該是小說的最初,遊弋與遊君臨的第一場衝突。矛盾在於先天啞病的遊弋需要取此地一株寒殊草做法決之引治病,卻被遊君臨捷足先登。不過在接受了這具身體的記憶後,遊弋才發現了一個沒在書中說過的細節:遊君臨取走仙草之後,順手把伴生的毒草寒心草給按回了土中——此草自然被遊弋誤食了。
書中游君臨跨級把反派打吐血的真相……不過是毒性被引發罷了。
再看看眼前腿肚兒還在打顫的主角,遊弋不得不感歎一句主角光環煞是礙眼!明明已經是十七八歲的少年,卻瘦的一把骨頭。面目不過是清秀,卻生生有股仙家的氣勢……
說起來最初看見什麼穿越按鈕時就帶著玩笑心態,沒想到是真的——該死的中二病!叫你作祟!遊弋心中恨的牙癢癢,又帶了幾分委屈……原諒涉世不過四五年的少年那份不大成熟的心智。
這一委屈,遊弋理所當然地把主角恨上了。遊弋心中的思緒百回千轉,到頭來匯做了洩憤似的邪惡一笑:哎呀呀,跟天道寵兒爭麼?揍那遊君臨一頓也是不錯的!
不過這(看起來)清潔高冷的一笑被遊君臨望在眼裡,就不太是滋味了。遊弋的這副皮囊實在是不錯,不過是十三歲的少年,臉上還帶著未褪的嬰兒肥,總令人想起被貢在仙家案頭的仙娃娃。
這不知從何處來的少年天資太過嚇人,而遊君臨雖有個欠揍的名字,卻沒有耐揍的資質。遊弋幾日來那高高在上的姿態,早就引發了遊君臨心中的妒意。此刻見對方傷在自己劍下的喜意還未發光發熱,就被這一笑凍結住了。
遊弋也不想在此地把主角立即解決。第一是他既然收了這身體,一定要來一場曠世絕倫的復仇大戲來;第二則是因為……他此時體內的情況也不容樂觀,而且天道哪裡容得他這麼放肆。
遊弋面不改色地看著遊君臨,心中打定了主意——曾有一位前輩說過,咱們做魔物的,得有個能把死人說活的嘴皮子,顛倒是非黑白,而後趁天道還沒繞過神來,直接把這因果給坐了。全過程有三字真言,謂之:快准狠!
遊弋向來以那位據說已經飛升的魔修大能作為偶像,數年來在無數撕逼大戰中深諳此道。此刻遊弋彎腰拾起一根細樹枝,往地上一戳,飛快地寫了幾個歪歪扭扭的字。
“奪人因果,還妄圖毀屍滅跡,其心可畏!”那話看起來的大義凜然,仿佛可以透過歪歪扭扭字跡直擊人心——而後筆鋒一轉,遊弋刷刷刷地再次寫下一行字,“今日我就要替天行道,揍的連天道都不認識你!”
站穩了理,遊弋一把丟開樹枝拍拍手,也不管一旁的遊君臨是怎般的目瞪口呆,揍了再說!
遊弋嘿嘿一笑,以遊君臨無法捕捉的疾風般的速度逼近——一拳揍上了那張臉。遊君臨被這扎扎實實的一拳給砸懵了,他的大腦內建仙宅地府似的哐哐當當,整個人還想掙扎……結果自然是被已經完成煉體到了煉氣境的遊弋簡簡單單一拳揍了回去。
直到對方青腫著一張臉再不敢多動彈了,遊弋才停了手。他起身居高臨下地睨了主角一眼,心中這才感覺到是真實,於是心中的小人兒暗戳戳地開心著地蹦達了幾下。
我揍到主角了!!某幼稚的新生魔物在內心揮著雙臂歡呼,面上卻硬生生擺出了認真嚴肅的表情。他拂了拂衣袖,暗歎一聲:真爽!
只不過經脈內部的那股寒氣還在橫衝直撞,這幅小身板兒儲存的靈氣還不夠阻擋那割裂似的傷痛。遊弋有些煩惱,那股開心勁兒也散了不少。於是再沒有看遊君臨一眼,自顧自往山嶺深處去了。
收拾主角也不差這點時候。
其身後的遊君臨咬牙切齒,但最終還是沒膽子再前一步,只能恨恨地往回走。爹娘還在等著他歸家,這次的屈辱,待他吸收了這一株仙草的靈氣,再討回來!
反正,他已經感覺到了……這個遊弋和他一定是八字不合!早晚得再見到的!
*
原著中遊弋因此事傷了心神和經脈。這次心神倒是不傷了,經脈救不救的了……隨緣。
遊弋有些傷感。作為反派,他與主角的第一次交鋒就在這樣莫名其妙之中變的幼稚……男孩兒後知後覺的嘴角抽搐了一下,體內方才被壓抑的痛感以及本體的融合一齊而至,遊弋努力掙扎了一下,最後無奈的一頭栽進草叢之間,在疼昏的前一秒,他在心中私人的小本本上,惡狠狠地再次記下了一筆。
而在反派同學昏倒的半柱香之後,一個青年頂著張寒冰臉,背掛著黑色劍,恰好經過了此地。天道這一疏忽,原本是主角陣營的一號好基友季仲卿就一不小心與未來反派打了一個照面。
季仲卿目光涼涼地看了那個草叢中的詭異人影半晌,心想本來是為師傅捉一隻錦墨蛇下酒而來。如今行了半個時辰,凝心境的妖物沒見著半隻,倒是碰見了個孩子。
佇了半晌,向來樂於助人的季仲卿緩緩從乾坤袋中摸了摸,最後選出一枚築基,幾步走近將其用仙力托載,送進了遊弋的嘴裡。
季仲卿看著這少年因痛苦而微微扭曲地面孔,在內心念道:“也不知誰家孩童誤食了寒心草,不過既是見了,順手救了也是無妨。”正直的劍修似乎很滿意自己又布下一個善因,施施然離開了。
天道輪回,一因一果。季仲卿當然無法知曉,種下的這個因,結出的是什麼果。
天道知曉。
第二章 扶搖殿
九重天世界之第三重天,扶搖殿外英泉山。此時正是深春花季,漫山遍野的粉桃灼灼其華。清晨時分,天邊才隱隱泛白,英泉山就聚集了許多的來客,嘰嘰喳喳甚是煩人。
來者大多是凡間的俗人——一由於三重天內凡塵之氣尤為龐大,凡夫俗子也就成了各大門派主要的生源。反正待他們到了煉氣境,就算的是此間的修真大眾之流了。
下三天,到底是比不上其上那幾天的靈力豐厚。
今日是扶搖殿五年一度的招生大會。這一向是三重天內最熱鬧的日子,乘著晨光,抓鬮後被派來把守第一關卡的弟子們白著一張張臉,生無可戀地望著看不見邊際的長隊……這註定是一場持續近十天的折磨。
與此同時,長隊的某一處,一輛看上去沒什麼顯眼的馬車靜靜地停駐著。門簾掩得嚴實,完完全全將春晨的撩/人濕氣隔絕在外。馬車內鋪了軟墊,固定的木桌上擺著書籍三四本,和一袋的豆糕。遊弋一身看上去十分青春的湖藍色長衣,黑色描金靴,撐著腦袋靜靜翻閱著手中的書本。
他的對面坐了個八尺大漢,滿面局促不知所措。他看了看正在安靜看書的遊弋同學,又撩開簾子望了眼車外——這樣多的人,雖然他們來得早,但估摸過去也得有半天才能輪到。
“小少爺。”壯漢甕聲甕氣,“您渴嗎?還有好久,需不需要我帶點水回來?”
第十六次了。遊弋放下書,那張稚嫩的臉上滿是無奈。他伸手在木桌上勾勒出幾個字:“翁軍。你能不能稍微放鬆一些?”
被稱作翁軍的壯漢瞬間垮了臉。
遊弋看著對方委屈的模樣……覺得上天真是奇妙。
事情要從他前幾日因為中了寒毒結果一頭栽進草叢昏迷許久說起。那一日他醒來,才發現的自己倒在一方木屋裡。這位壯士當時在他身邊忙裡忙外,看見他醒了一個激動,撲通一聲就給跪下了。遊弋當時還沒迷迷糊糊,他愣愣的看著這個奇怪的壯士那誠懇的一跪,覺得膝蓋好痛。
然後壯漢後知後覺地捂著膝蓋一屁/股坐下了,伴著嘴中一聲嚎。
等遊弋清醒了,才想起來這個傢伙是誰——翁軍,反派的一號小弟,游家派給遊弋的奴/僕,青梅竹馬(?)主僕情深。文中的形容是八尺壯漢,身型倒是對上了,只不過這小媳婦兒似的表情令人總感覺違和。
別看他此時這個慫樣,到了文章尾聲,翁軍同學的力量也達到了主角們的這一層面……不過最後還是被/幹/掉了。
幹/掉他的是位劍修,文中主角唯一的好友,身世成謎,天資可破天。這樣一看起來就是上三天(七到九重天)的角色,是書中除了遊君臨外最為bug的存在——能讓主角抱他大/腿的男人!而這位劍修就在這扶搖殿內,掛著大師兄的身份,姓季名仲卿。這位季劍修直到文章大結局都還沒露出其真正的身份……在遊弋看來,大概是作者也不知如何解釋這位bug男神,文章後期的節奏快得很,還有好幾個隱世不出的大世家沒有介紹就匆匆忙忙的結局了。
總的來說,文章的水還算是蠻深的。
而說起季仲卿,遊弋此行,就是為了他。
原本在文中,遊弋一戰敗了身心俱傷,回家養了個三五年,而後直接加入了亦正亦邪的第七重天的門派鬼穀。於是在扶搖殿內靠著一本無題法決抱上大師兄粗/壯的大/腿並闖出一片天的遊君臨,理所當然進了扶搖殿的總宗扶搖宗。兩人在秘境碰見,都愣了一下,而後內心各自暢快著:終於有了向他復仇的機會了……當然結局是遊弋又被虐了一頓。
不過遊弋自然不會放任劇情走向那不可追回的方向。打敗主角,先從拆散主角的基/友開始!
*
輪到遊弋時果然已是下午。他下了馬車,不適地眯了眯眼,心想陽光倒是大的很。這具身子已和遊弋那不可說的本體融於一處,一樣的不大喜歡光照。
打發走了馬車夫,身後跟著大塊頭,遊弋悠悠然上前。第一個關卡不過是將人分為三撥——是未入道途身具靈根的,左走;不然是已入道途的,右走;再不然就是一根枯木,連入途的門都沒長全的,你走。
遊弋擺著一張笑臉,往測靈石上一抹,那透明的圓型結晶就爆發出一陣幽幽的綠色,那是已然煉氣之境的標誌。把守關卡的弟子們臉色微微一變,立刻掛上了笑臉:“名字?”
遊弋剛想回話,忽的一怔,才記起自己已經是個啞巴了。其身後的翁軍向前了一步:“小少爺姓游,單字一個弋。”
那人看了看身前粉嫩嫩的少年——遊弋笑著一點頭,伸手指了指喉嚨。
“遊弋?好的。”那人恍然地點點頭,心中遊弋不由得多了幾分憐惜。他從乾坤袋中摸出一塊木牌,手指飛舞於上刻下遊弋兩個張牙舞爪的大字。遊弋微微施禮雙手接過,領著翁軍就要往右側的桃林小徑走,卻被扶搖殿弟子尷尬地攔下了:“他……”
翁軍瞅了瞅自家少爺的臉色,也伸出手摸了摸那塊測靈石,眾人就見眼前一片厚重的土黃色,鋪天蓋地煞是耀眼——而後一聲脆響。
“……它碎了。”翁軍無辜地收回手,扭頭去看遊弋的臉色。
遊弋:……
扶搖殿弟子:……
其餘眾人瞪著雙眼半晌吐不出一個字兒來。最後遊弋兩人自然是揮一揮衣袖瀟瀟灑灑地走了,徒留一片臉色更加嚇人的扶搖殿弟子們。
桃林謐靜。兩人行到深處便見一條清溪繞岸,小亭獨立。此地也就一個妹子滿身明晃晃的黃衣,在水亭一角獨沽獨斟。見到來人,對方“哎”了一聲,雙眼發亮地竄了過來。
“你好。”妹子大大方方地遞出手來,“我叫鐘瑗瑗。”
這妹子長得十分可愛,梳著羊角辮,露出飽滿光潔的額頭。她的笑肌很豐/滿,於是鵝蛋型的臉蛋看起來更加可愛了。妹子的眼睛很大,有著美人標配的五官,一身作料還算不凡的明黃色裙子,一對黃色的布鞋,真真是青春極了。
多麼可愛的一個蘿莉啊……可見其未來也必然是個超級大美人兒。
不過有主了。
遊弋不動聲色地把妹子打量個遍,而後靦腆地笑了笑,有些嬰兒肥的臉上露出兩個酒窩兒。然而他心中想的卻是:沒想到這麼快就遇上了男主的後/宮之一。
此文作為點家升級流爽文中的極品,主角游君臨自然應該是種/馬中的極品。不過此文中的妹子不在量多而在質精,全文一共三個妹子,蘿莉和冰霜女王,再加一個正牌的溫柔女神。
鐘瑗瑗就是那個蘿莉,被測出那什麼火屬性親和體……真相卻是——她本就是木中境孕育出的生靈之火,也難怪與五靈根變異後變作火屬性單靈根的男主那般親近。
心中思緒急轉,遊弋最終伸出一隻手,輕輕地握了握。他的左手指著喉嚨,而後抱歉地搖了搖頭。
“啞病?”鐘瑗瑗瞪大眼,不由覺得眼前的男孩兒有些可憐。她說:“你不要怕,以後如果有誰因為啞病欺負你,我一定幫你揍回來!”
遊弋心想該會欺負我的可是你未來男票,你倒是捨得?面上卻是靦腆而感激地笑了笑,在空中比劃著表示感謝。而後他回頭望了一眼當著背景板的翁軍,對方立刻開口給遊弋當翻譯機道:“小少爺叫遊弋,對你表示感謝。”
同樣的,作為生靈之火,鐘瑗瑗也從本體是植物的遊弋身上嗅見了幾分令她親近的氣味。雖然心有疑惑,但她畢竟涉世不深,只顧著興奮了。拉著兩人來到亭子處,鐘瑗瑗說:“我們還需要在這裡待上幾天,來,我請你們喝酒!”
妹子豪爽地從地面上搬起一大壇酒塞進遊弋懷裡。遊弋穩住身子,望瞭望懷中的酒罈……作者曾經說過:妄圖與鐘瑗瑗拼酒的人,都倒下了。而在他們之後,還會有千千萬萬個人倒下,遊君臨也是其一。
於是少年害羞而堅定地轉過身,將酒罈子塞進了自家小弟的懷中。
在當天傍晚,方才通過第一關來到此地的少年愣愣地看著亭中一名壯漢搖搖晃晃地站了起來,抱著酒罈子一頭栽地,咕嚕咕嚕地滾下了亭子來。
一旁看上去十分興奮的鐘瑗瑗眯了眯眼,沖他揮手:“嗨!喝酒嗎!”
*
九日後。
小亭三人暫且不提,在這喧鬧之中,卻有另一方寂靜天地。
扶搖殿內的小院裡。季仲卿面無表情地盤膝坐在蒲團上修煉,房間一角的凝神香斷斷續續,慢悠悠地融進這安然無趣的日子裡。
幾聲悉悉簌簌的腳步聲後,院子大門外傳來一聲響。二師弟砸了幾下門,喊道:“師兄——哎師兄你在嗎!!”
季仲卿的眉梢動了動。
二師弟不死心,伸手把大門敲的咚咚作響,“師兄啊師傅又偷懶啦讓你去接管大會順路收個小師弟小師妹啊!!”
季仲卿身後的黑色佩劍忽然顫抖起來,發出微弱的劍鳴聲,仿佛掙扎著想要脫鞘而出把那個急急躁躁打擾主人修煉的傢伙砍掉。季仲卿不得不將含在胸腔的那口氣吐掉,睜眼抹過劍柄:“誅凡,安靜。”
於是劍鳴戛然而止。
屋外二師弟還在堅持不懈地製造噪音,而季仲卿一面不急不緩地起身,衣袖微振,撫平長衣,推門而出;一邊面無表情地在心裡想著:真應該找個安靜靦腆的師弟師妹。
開了大門,原本正敲的起勁的二師弟喬中楠來不及收手,身為體修利/器的拳頭順勢就往季仲卿的臉上砸去——誅凡劍忍無可忍,一聲嘹亮的劍鳴之後,一股淩厲的劍意迎拳而上,與喬中楠來了一次對轟。
二師弟哀嚎著後退兩步,那具瘦的只剩骨頭的身體委屈的縮了縮,顫聲道:“師兄……”
季仲卿瞥了他一眼,那目光清清冷冷的,凍得喬中楠一個哆嗦:“知道了。”
“還未入道的那批人由關長老帶領著,師兄你要負責的是那些已經入道的。”喬中楠呐呐道:“這幾日聽師弟們說,似乎怪才還是很多的,光是入了煉氣境的,就有四位。最小的好像不過十三歲……而且也不知怎麼回事,還跟了位已經築基了的。”
十三歲?季仲卿不由想起那一日去給師傅捉下酒菜的時候順手救起的少年,似乎也是個煉氣境的。這般巧?那定是因果了。
季仲卿思到這處,不由來了幾分興致。他一面往水亭方向走去,一面問:“叫什麼?”
“啊?”喬中楠愣了愣,思索了片刻才道:“似乎是叫……遊弋?”
遊弋……大師兄眯了眯眼,腳下噠地踏出一步,身體卻來到了十丈開外。眼見大師兄用了步法法訣,喬中楠心中有了幾分奇怪。這向來對什麼事都提不起興趣的、與師傅一般神秘的大師兄,今日怎的這般勤快?
第三章 通天路
眼見鐘瑗瑗灌倒第十一位少年,遊弋不由的抽著嘴角,往翁軍身側靠了靠。身邊這位曾經敗在了妹子的酒量之下的壯士不由面露憐憫。
妹子不是你想泡,想泡就能泡。
這個空檔,忽聞不遠處傳來一聲嘹亮的劍鳴。遊弋心中一肅,在這聲音之中都尋見了幾分淩厲斷絕之意。微微思量片刻,遊弋就大概確定那人是季仲卿了。
那劍嘯太過不凡,雖然遊弋只是一個在現代孤零零攢著靈氣修成人形的小小魔物,但畢竟活得久,修真界中的各種奇聞異事,還有些辨別之法,他都略有涉獵。這鳴嘯的劍大抵是柄仙器,不應是下三天該有的東西。論此間最為神秘的二人?扶搖殿殿主吳笑與其首席親傳弟子季仲卿。不過前者是位法修,用劍的只能是季仲卿。
看來這試煉終於要開始了。
不出遊弋所料,不過片刻之後,沉寂了數日的桃林裡緩步走來了兩人。一人一身青色衣裳,身後佩有長劍一柄,長得比遊弋的夢中情人還有帥氣(咦?)。他身後跟了一位瘦若枯骨的年輕人,一樣是一襲青裳,笑的滿是諂媚。
鐘瑗瑗連忙把手中的酒罈子往醉倒那人的身子邊藏了藏,而後竄到遊弋身邊欣喜道:“那兩位就是扶搖殿的季仲卿大師兄與喬中楠二師兄吧?……大師兄果然如傳聞中一般的仙氣逼人。”小姑娘捂著臉,眼睛裡的崇拜都快溢出來了。
遊弋詭異地看著她:你倒是從哪裡看見了喬中楠的仙氣啊?
季仲卿與喬中楠在第三重天自然是極為有名的,在扶搖殿內,大師兄與二師兄這樣的稱呼已被默認為了這兩位的專屬稱號。以此便可知曉兩人在殿中的地位。
遊弋瞅了瞅季仲卿,卻見對方也在看著自己,面上露出了一個毫無破綻的靦腆嚮往的笑容來,心裡卻在驚異:咦?主角陣營的角色們難道還自備雷達,掃到他這個最終反派就滴滴滴滴?
季仲卿走到亭子前,望著安靜地崇拜著的眾人,又看了看倒地的那位仁兄,很是不悅地皺了皺眉。他一揮衣袖,遊弋只覺得一股清氣撲面而來,心中頓時舒暢了不少。地上那位被灌倒的少年,也下意識發出一聲呻/吟,迷蒙地睜開眼。
“醒了?”季仲卿嗅見這一亭子的少年少女們身上的酒味,不由皺了皺眉。當他看見那角落裡眼熟的男孩兒好奇的看著自己,並身上半點酒氣也無時,又舒開了眉。不動聲色地掃了小孩兒身後那個已然築基的壯漢一眼,季仲卿聲音清冷道,“醒了,就與我來。”
領著一行人穿過桃林,沿著小溪來到一處臺階前。從遊弋的方向望去,可以看見臺階的另一面,無數小孩兒可憐巴巴地望著眼前這座入雲的高臺前,欲哭無淚。
通天路。
季仲卿轉過身來,理所當然道:“登上去。”
剛剛酒醒的少年還有些重心不穩,結結巴巴地道:“登、登上去?”
能站在這裡的人們都是非富即貴。畢竟平常百姓家可沒那個財力能力給自家娃娃開道門。所以這一共十三個少年少女,大抵都是自視甚高的。再幼稚一些,估計以為能像那話本所說的一般,一步登天。從未想過修道還要受這樣的罪。
呵呵,一步登天的倒是有,不過可輪不到你們這些人。遊弋心想。他推了一把看呆了的翁軍,率先往梯上走。季仲卿還在身後看著,按文中的尿性,這一次殿主吳笑可是要新收個小徒弟的……刷好感度,正是這時候。再說了,只不過登山就覺得受罪——到時候上了天梯,你們才真正知道何為受罪。
遊弋抬腳往天梯之上踏出一步。第一層對他而言並沒有什麼壓力,於是才再向上了一步。翁軍緊緊跟在他身後,那模樣像是怕遊弋從上面摔下來。
季仲卿看著天梯之上那個軟軟的、小小的身影,心中更舒坦了。而一旁呆呆立著的幾人,面面相覷,最終也認命地登了上去。而此刻,遊弋已經來到了第九階上,望著第十階若有所思。
這個世界被稱為九重天,混沌生道,開天闢地,孕上中下,各有三天。九之一字對於入道之人有著極為特殊的意義。書中因遊君臨走的是另一條天梯,稱為平凡道,所以對這條通天路並沒有什麼詳解。直到後期,遊君臨欲登上中三天時,才知曉這是真正的“通天路”。
通天路,通天之路,一路通天。
……
…………
遊弋抬腳又向上一層——第十階。原本周遭還算是溫和的靈力瞬間沉重了許多,遊弋的身子也跟著沉了沉,但畢竟是有了準備才邁出的一步,他的重心很穩,身子晃也沒晃。
收了另一隻腳,遊弋繼續往上爬。
其餘的孩子們也一路上了臺階,他們大多都只是煉體之境,對這天地威壓的抵抗力差得多了。更何況他們漫不經心的態度,有人險些從第一階上栽了下來。
鐘瑗瑗和那剛剛酒醒的少年憑著一身煉氣境的修為走的穩妥。而翁軍對這點天地威壓還不看在眼裡,只是一個勁兒的揪著遊弋看,遊弋走一層他也走一層,若不是怕太過難看,他最好張開雙臂雞媽媽似得護住自家少爺。
遊弋懶得管他,自顧自地減慢速度直至十八層。如今他的感覺還算不錯,除了身上仿佛綁了石塊般沉重外並沒有什麼不妥。不過再上一層就該挑戰這具身子的極限了——遊弋不怕,反派麼,另類的天道寵兒好麼!他要是太早夭折了主角得折騰誰去?
在十八層上站了一盞茶左右的時候,遊弋才深呼吸,憋著一口氣運起自己的法訣,而後毫不遲疑地向上一步。第二個九階之處天地威壓再次翻倍,遊弋幾乎能聽到自己骨骼在咯吱咯吱地作響,但他只是皺了皺眉,心中默念了幾句法訣,口中的氣含而不吐,很快就讓身體內那點兒靈氣運轉了一個周天。
壓力稍減,遊弋的另一隻腳也邁了上去。而後待在原地讓身體適應適應。
作為反派,遊弋的第一本法訣自然是不錯的,名為春生。在這個法訣也分九重的時代裡,春生作為基礎法訣,也有個第二重天的效力。不過遊弋自己有存貨,比起這個世界那些繁雜且需要不斷替換的法訣,他更喜歡自己從前用的那套“黛色”。這個名字很女氣,但卻是是木靈根的修真法訣之中很是高端的貨色了。
黛色分為三層。黛色,參天,兩千尺。(選自杜甫的古柏行)第一層黛色只是純粹的修煉之術,不過吸收靈力的速度也能達到六重天法訣的地步。這一法訣一出,原本就不算頑固的靈力瞬間進了遊弋的經脈之中,飛快地褪了雜質化作精純的能量沉澱下來。
遊弋此時也不過半腳踏入了煉氣境,畢竟年齡還是小了些,就算是天資傲人的反派也不能超越人類極限。有了此刻通天路上的衝擊,這境界反而穩定了下來。
跟在遊弋身後的翁軍顯然也發現了這點,不由安心了幾分。
同時察覺到這點的還有季仲卿。本著對遊弋那點兒喜愛和好奇,他全程幾乎都是盯著小孩兒的背影看。而後發現這不過十三歲出頭的少年實在是穩重的很,一步步都走的十分堅定。不像其餘的小孩兒們,整一群熊孩子,還不到九層就七零八落地翻滾了下來,還十分委屈地紅著眼,要哭似得。
真是嬌弱極了,季仲卿心中十分不滿。相比之下,遊弋顯然更加討喜了。
季仲卿的實力實則不止他表面上表現出的這些,此刻遊弋身側那點兒靈力的波動自然瞞不過他的神識。大師兄十分驚奇,眼見著少年借著一身結實的基礎,以此地的威壓硬生生把煉氣境的修為充實了。
他身旁的喬中楠也哎了一聲:“大師兄,那孩子不錯誒!”
季仲卿面無表情地點點頭。
喬中楠瞧他那似乎無動於衷的模樣,不由得有點虛,弱弱地複又問了一句:“大師兄,你說讓那個叫遊弋的孩子當咱們師弟,如何?”白白嫩嫩乖巧省心,討好了小師弟就可以憑著萌包子直接抵擋來自大師兄和師傅的惡意了!
他就不信師傅和大師兄不喜歡這種乖孩子!
季仲卿果然又點點頭:“甚好。”安靜又穩重,還天資過人不驕不躁,真真是個好苗子。
正在登通天路的幾人自然不知道帶隊的兩位師兄已經三言兩語地把自家師弟預定了,他們只想著:能夠入長老門內麼?扶搖殿的弟子自然也分四個等級,雜役外門內門以及長老殿主的親傳弟子,層層遞進,待遇天差地別。
當然待遇這個東西向來與吳笑和他們的弟子無關……人家是苦行出高徒。
而遊弋終於來到了第二十七階。
翁軍自然依舊是那副沒心沒肺的模樣,遊弋卻有些不好了。煉氣境走到這裡已經算得上是優秀了,若基礎再扎實些,大概也只能到三十階的程度。遊弋憑藉他過人的神識算的清晰,過了那個點,對身子的危害就大了。
遊弋本不想爭這口氣,他想著自己的目的大概是達到了——最為優秀的鐘瑗瑗也不過走到了第二十三階就不再敢向前了,身後那幾位大多都退下了戰場,如今只剩遊弋與翁軍兩人堅守陣地了。
不過遊弋忽然改變了主意。
他想起前幾日療傷醒來後感受到身體裡那股靈藥氣息的餘韻……那些殘留的藥力估計還殘留在身體的某一個角落,趁著上面三層的天地威壓,說不定可以將那些藥力擠出來,而後再進一步。遊弋的基本功扎實的很,今日沖進煉氣境第二重天並非癡人說夢,他猶豫了片刻,最終還是下定了決心。
我可是要逆襲主角的男人(?),修為可不能待著——若是沒有記錯,此時遊君臨大概已經快要登頂了吧?
可惜五靈根還未變異,作者早就定下了他雜役的命。
遊弋哼了一聲,再上一步。
這一次天地威壓直接弄得遊弋白了臉。他的身子晃了晃,又晃了晃,然後在翁軍扶助他前穩住了身子,不過三節階梯爬的他□□,好不容易終於到達了目標的三十層,遊弋的衣衫已經被汗水淋濕了。
他咬了咬牙,穩住身子一點點矮下身子,盤膝坐了下來。
黛色法訣運轉,那些威壓於是毫無阻礙地沖進遊弋身子裡。少年差點沒疼暈過去——雖然是個歷史悠久的魔物,但涉世不過幾年,又是個純粹的宅,連三觀都沒建好的遊弋哪裡受過這種衝擊。話說以前雷劫到來時他都只是睡一覺就好了……誰讓他生命力旺盛。
不過下一刻他就沒心思吐槽了,一波又一波的靈力被遊弋阻擋在外,免得傷了經脈。而後引導著體內那些靈力把身體深處的藥力一點點蠶食乾淨,堅決實行光碟行動。
第四章 進階
遊弋這一次進階也不知過了多少時日……大概也不會很久,不過是煉氣境的一次小小前進,別人半個時辰就能搞定了。
所以當遊弋睜開眼時望見漫天星辰時真真切切地嚇了一跳。
“小少爺!!”身後那翁軍幾乎算的是淚眼汪汪,“您咋說修煉就修煉啊,要不是大師兄出聲我還以為你睡著了呢!”
所以說誰會在這種鬼地方睡覺啊?遊弋感受著發酸的肌肉,嘴角不自然地抽搐了幾下。
……等等!大師兄?
扭過腦袋,他果然看見天梯之上不遠處一個男人獨自修煉的身影。漫天星輝散落在季仲卿的青裳和俊臉上,那模樣可比電影場景震撼多了。
遊弋被美色晃得愣了一下。
而季仲卿顯然也感受到了遊弋的蘇醒,他緩緩睜開眼,那一瞬間遊弋只覺得一片劍影飛掠而來,幾乎驚出一身冷汗。再凝神望去時,卻見不過是季仲卿一個清冷的眼神,只是修煉過後劍意還未收斂,又借著漫天星辰的勢,一個瞬間把少年給鎮住了。
季仲卿看了他一眼,起身拂了拂衣裳,而後飄然而下直接落到了遊弋面前。
遊弋瞪大眼,眨了眨,複又眨了眨。
季仲卿看著少年那張可愛的臉蛋兒,以及無辜迷蒙的神情,語氣也不由軟和了許多。他解釋道:“你是小師弟。”
遊弋的腦子還有點轉不過彎來,更何況季仲卿這一句太沒頭沒尾了,於是只好微微歪頭而後努力用目光傳遞“我很迷惑”這個資訊。
季仲卿一面心想小師弟真是可愛,一面道:“師傅要收個新的親傳弟子,選中了你。”
遊弋這下終於是清醒了。他眨巴眨巴眼睛,心想文中鐘瑗瑗的身份居然真給搶了過來!他還怕天道為了劇情的正直,會想辦法把他給拍回去。心中碎碎念地想著,少年的面上卻是非常自然地從驚訝、錯愕准變成驚喜和害羞,他有些急促地拽住自己的袖子,不安地揉了揉,而後比劃著問道:真的嗎?
季仲卿點了點頭。
遊弋實在找不出辦法來表達“我很歡喜”這個資訊了,於是想了想決定來個簡單粗暴了……回頭就往翁軍身上撲去。反正自己小弟,大概不會介意被他抱一抱,遊弋心想。
不過翁軍不介意……有人不樂意了。
季仲卿從很久很久以前——如今他一百二十二歲——就想有個弟弟了,那種軟萌軟萌,安靜靦腆,十分省心且看起來非常可愛的那種。如今好不容易找到一個很符合他想像的小師弟,兩人又有一場不明不白的善緣,哪能把小師弟的擁抱便宜給其他人!
季仲卿面無表情地輕輕拽住遊弋的衣袖,輕輕一帶就把人給拉了回來。遊弋愣了一愣,借著慣性一下撞進了大師兄懷裡。
遊弋歪著頭迷惑地望著這個奇奇怪怪的高冷男神,臉上滿滿的都是無辜。
季仲卿瞥了一臉失落的翁軍一眼,道:“你已歸入內門,還不速速離去。”而後轉過身正氣凜然地帶著遊弋往反方向走去,從乾坤袋中翻出一柄飛劍。
遊弋回頭沖翁軍擺了擺手,屁顛屁顛地就跟了過去——嗨!好粗的大腿!是我的了!
一面小心翼翼地跟著季仲卿踩上飛劍,遊弋一面在心中的小本本上把“拆散主角的基友”這個目標劃掉,心滿意足地寫下第二個目標。
——成為大師兄心目中最可愛最重要的師弟!抱緊大腿!不給主角任何可趁之機!
這副興奮的模樣落進季仲卿眼裡就變成了對飛劍的好奇。季仲卿想了想,還是怕遊弋一不小心掉下去產生什麼不良的心理陰影。於是伸出手握住了遊弋的小小手掌——果然很乾淨,很柔軟,不讓人討厭,大師兄在心中如是想到。
遊弋卻愣住了:咦?不喜近身的設定被誰吃掉了?
不過心思一轉他就懶得去管這點的異常了,少年思索了一下,下定決心趁機好好刷刷存在感於是轉過身掙扎著掰開季仲卿的手,在那個佈滿薄繭的寬厚手掌中一筆一劃地寫下兩個字。
“遊弋。”
而後他一手被季仲卿握住,一手指了指自己,露出了一個靦腆的笑容來。
季仲卿望著那兩個發光發熱的酒窩,覺得手指有點癢。
“我知道。”季仲卿說,“這是你的名字。”
……
…………
因為已經很晚了,季仲卿並沒有帶遊弋去見吳笑,而是直接帶進了殿主親傳弟子的獨立小院裡。遊弋的院子已經讓人給收拾出來了,就坐落在桃花林的深處,季仲卿小院的不遠方。
遊弋踢了踢一地粉紅的花瓣,舒了一口氣。
季仲卿將小院的門一把推開,露出空曠而安靜的內室。因為是深夜,四周黑洞洞的,連院子裡也透著股妖氣。季仲卿皺了皺眉,遊弋立刻明白了他在腦補什麼,於是小心翼翼地拽了拽大師兄的袖子,伸手在他掌心寫下一個字:黑。
季仲卿也覺得,遊弋雖然穩重但到底是個孩子,年齡還沒自己年齡的零頭大。原想讓遊弋去喬中楠屋中擠一擠——而後派人給修一盞夜明珠製成的晚燈,複又覺得不妥:師弟要是給二師弟嘮叨得睡不著怎麼辦?
這倒是很有可能。
季仲卿低頭看了看遊弋,少年正瞪著眼努力地利用著自己的外表優勢,那副模樣乖巧極了——大概……不會打擾自己修煉吧?
下定了決心,季仲卿握住遊弋的小手,轉身往自家小院的方向走去:“今晚,住我這。”
*
遊君臨仰頭倒在硬邦邦的木板床上,幽幽地歎了一口氣。今日關長老帶著他們一眾未入道門的孩子們登了平凡道。原本游君臨登頂成功,還以為自己可以進內門修煉……誰知斑駁的五靈根斷了他的路。他至今記得關長老那副遺憾的模樣,揮手把他分入了雜役的陣營。
同一間屋子的幾個少年都沉沉地睡去了,呼嚕聲大的不可思議。遊君臨又翻了一個身,難免感到了幾分悲哀。自己這個資質,怎樣的壯志……都無法實現了。這讓他分外想念父母,他們都不過是一介凡人,沒什麼能耐,如果自己再不出息,遊家就要真的沒落了。
曾經屬於遊家的那些輝煌……哎。
如果遊弋聽見這些,一點會冷笑地吐槽一聲您老真是愛往自家貼金。三重天這處的遊家不過是真正的遊家分裂出的一隊失敗者,哪來的什麼沒落,什麼輝煌——文中以遊君臨的角度敘述看起來像是遊家因為一點兒小事就把分支的人們趕了出來。結果遊弋仔細翻看了一下這具身體的記憶,得了,對方那是被驅逐出境的。
游家分支的祖先倒是臉皮夠厚,什麼榮耀都往自家倒。
不過遊弋不知道遊君臨的心中所想,自然也不會有這麼多感慨。主角君又翻了一個身,想著明日就要進入大山砍柴捕獵,而後才能向雜院坐鎮的弟子學一絲半點的法訣,不由得更蔫了。他抱著一身愁緒緩緩睡去,殊不知無所不能的天道已經為他鋪好了一條光輝大道。
不過這光輝大道上缺了個扶手,不知道被誰撬走了。沒准這天道的寵兒,某一日就會從這青雲道上一頭栽了下去,墮入深淵。
第五章 吳笑
“今晚,住我這。”
季仲卿的語調沒有一絲起伏,只是動作果決地拉著遊弋往自家院子的方向走。遊弋偷偷地瞅著大師兄的面部那自然地僵硬線條,半晌也沒看出對方是樂意亦或者不樂意。
但憑著書中對於對方那直白到狂傲的性子來說——遊弋覺得季仲卿大概也從不曾知曉勉強自己為何物,只是不甚在意而已。
但遊弋心中還有點兒虛。認識第一天就蹭進別人的屋裡過夜是不是太沒臉沒皮了?——而且這聽起來好生奇怪——這些都不是重點,重點在於:這麼做,季仲卿對他的好感度會不會反而下降了?
但下一秒他就變的理直氣壯起來:他這是為了世界和平,成大事者畏風險何!大師兄這樣耿直正義的人一定會理解他的!
於是遊弋眉宇間還未來得及聚攏的鬱氣頓時散了,連季仲卿也未察覺出不對。季大劍修此刻戴著張冰臉,心裡卻不似表情般無波瀾。他想著:師傅不管事,二師弟又嘮叨不可靠,教導的事情只能親自來……殿裡統一的食堂不可靠,統一的法陣予小師弟的好處也不過二三……罷了,都由自己負責好了。
反正當年師傅收了二師弟,自己也是這麼過來的。
由於曾經“家”中瑣事繁多,柴米油鹽之類的也沒個□□的人,於是家族裡最有威懾力的小輩季仲卿就不幸成了那個□□的人。而後來了這下三天,拜師不過第二年,吳笑就收了個二師弟,當時這位殿主大人顯然沒想的那麼多,於是就全憑季仲卿辛辛苦苦一手把這個師弟拉扯大——這麼多年來,大概也就親近他的幾人發現了他長年累月養成的婆媽性子吧?
心中這麼想著,季仲卿的腳步卻無半分停頓,甚至行走時時間長短間距大小都相仿無二——一旁的遊弋也發現了這些,對於作者筆下的那“嚴謹刻板”也有所感受。
這分明是強迫症啊!
季仲卿的院子不大,甚至看起來比遊弋的那方院子還要簡陋的多。土地光禿禿的也不見得養了什麼仙草妖獸。遊弋看了幾眼就覺得無趣,只是乖乖巧巧地跟著身前那人進了裡屋。
裡屋裡倒是比外邊兒熱鬧些,添了蒲團和床鋪。而後就是一列木架整整齊齊地填著功法書籍。連點裝飾也沒有,倒是因為遊弋的到來,讓房內多了一顆孤零零地躺在地上的夜明珠。遊弋又有些愁,這要和大師兄過日子的人一定很苦,每日就是打坐修煉拔劍懲惡行善……也難怪了作者最終也沒給這尊大神按個什麼妹子,否則不是禍害人嘛?
要是我我可忍不住!
季仲卿倒是不知遊弋的心中所想,他看了一眼積了厚厚一層灰的床鋪,揮了揮袖子將其拂淨了。而後,被褥?大師兄看了看一臉無辜的遊弋,心想凡人真是麻煩。
他從乾坤袋中翻出一件折得整整齊齊地白色衣袍,在心中對比了一下遊弋的小身板,最終點了點頭。他把衣袍交給遊弋,而後指了指床:“那裡,不要打攪我修煉。”
遊弋還看著懷中那布料不凡的衣物發呆,聞言連忙點點頭。
季仲卿嚴肅地又吩咐了一句:“不要怕,我就在這裡。”
遊弋被對方難得的體貼嚇到了,複又點了點頭。
此時大概是子時,院子外的桃林一片靜謐。遊弋借著夜明珠的那點微光看著季仲卿一臉淡漠地拂掉衣上根本不存在的塵埃,劍也不曾卸下,只是穩穩地坐在了蒲團上。他甚至連靜心都無需,只閉了閉眼,下一秒身上就散發出一股飄渺的氣勢來。這是入定了,遊弋心裡想著,三下兩下褪了鞋襪,對著自己掐了一個祛塵訣,翻身上了床。
床身大概是由桃木製成的,還散發出幾分令遊弋安心的木香。他攤開那疊白色的衣袍,整整齊齊地蓋在了身上。
那衣袍乾淨的很,半分味道也未曾有。遊弋迷迷糊糊地蹭了幾下蓋在面上的衣襟,呼吸漸漸平穩下來。
睡相什麼的他倒是不在意——反正他那本體導致他還未化成人形時動一動都困難,於是安穩的睡姿就一併被繼承到了現在。
嗅著桃花香,遊弋慢慢地睡了過去。
*
第二日卯時,天色未亮,季仲卿就從修煉中清醒過來。他平日裡的作息一般都沒什麼變化,今日也不會例外。
他看了眼還睡著的遊弋——少年直挺挺地倒著,兩手很規矩地交疊擺在肚子的地方。那樣子看上去倒像是在躺棺材。
季仲卿移開目光,出了屋子。
半個時辰未到,遊弋也醒了過來。昨夜被一群群的靈力包圍著,令他睡得很是安穩,至今還半隻腳滯留在夢境裡。他掀開蓋在身上的衣袍,搖搖晃晃地下了床。
院子裡傳來的幾聲厲嘯也未曾將少年喚醒。遊弋輕輕地推開門,一個哈欠還沒打完,就感覺一陣淩厲的劍風刮來,身子仿佛被鎖定半分都動彈不得——遊弋心中一緊,下意識地將神識擴散而出,下一秒又疏忽收斂。
劍尖停滯在他眉心前半尺處。
遊弋抬頭,正巧撞上季仲卿那雙冷漠的眼,偏向於琥珀色的眼瞳之中仿佛藏了什麼神刀利刃,那種尖銳感刺得他向後傾了傾身子,心中的危機感突突突地上升著。
季仲卿緩緩收回誅凡,緩緩舒氣,閉上雙眼。而遊弋面上帶著不安地捏著裡衣的衣角,腳下卻是輕輕踩了踩腳邊的土地。
那原本光禿禿的地面上不知何時冒出一大片的綠色來,大多是野草之類的,在遊弋散發出神識的一瞬間竄得老高。
踩了幾腳,那些野草們又蔫蔫地倒在地上,而後自行……鑽回了土裡。
遊弋松了口氣。
“醒了?”一隻手輕輕點了一下遊弋的眉心。遊弋抬頭看見季仲卿撚了撚沾了血的指尖,才驚覺這隔空一擊竟然是見血了。他摸了摸額頭,傷口處已經癒合了。
——大意了,遊弋心中後知後覺地爬上一片驚畏感,此時才反應過來對方要是願意,殺死自己不過彈指間的事兒。往後退了一步,遊弋咬了咬牙,心想修煉這種事還真是不能落下,最好早日把後山的寶貝收服了,免得……免得要是壞了事,連還手的力氣都沒有。
遊弋用力擠出一點眼淚,努力控制住心中對於季仲卿的排斥感,瞪大眼抬頭望著對方,委屈地點了點頭。
那幅受到驚嚇的小表情做的惟妙惟肖,季仲卿被那雙覆了水霧的眸子看得抿了抿唇,反應過來自己剛剛似乎……嚇到小孩了。說到底他還沒適應自家院子忽然多了個人。可是哄小孩這種事他向來是做不來的,當年喬中楠哭的時候,他就是把不過一兩歲的嬰孩直接丟在一旁自顧自地打坐——待他哭累了,眼淚自然就該停了。
可是那這種法子對待小師弟?
好在遊弋心中把握著個度,吸了吸鼻子就把眼淚逼了回去。他小心翼翼地捉住季仲卿的手,討好似得晃了晃。
季仲卿心中一軟,若無其事地捏了捏對方肥嘟嘟的手掌,問:“要不要吃東西?”
遊弋作為一個植物,自然無需進食,只要光合作用就夠了……可這話又不能說,只好點了點頭。
於是季仲卿從乾坤袋中翻出了一瓶辟穀丹。
遊弋:……
解決了早餐問題,兩人一前一後出了院子。拜師的事兒不能再拖了。遊弋邁著腿跌跌撞撞地跟著季仲卿往扶搖殿的主殿方向走去,路上剛剛好路過了雜役的院子。
一群大大小小的少年少女背著背簍看著兩人走過,目光裡帶著豔慕。遊弋狀似不經意地回頭一瞥,正好看見熟悉的人兒正咬著牙瞪著他看。
遊君臨。
遊弋心想你瞪什麼瞪?瞪著我也不會把這大腿還給你——雖然這大腿也不大好抱。
他扯開嘴角,對著遊君臨無聲地露出一個燦爛至極的微笑來。
……
…………
主殿建在山頂之上。遊弋乘著季仲卿的劍上了山,下地時看著清清冷冷的大殿,疑惑地皺了一下眉。
扶搖殿的眾人其實大多都知道殿主吳笑的怪脾氣,一般來說不敢跑到殿主的地盤來討罵。於是就造就了今日孤零零地主殿外只有掃地人身影的景致。
季仲卿倒是沒那麼多顧慮,直接帶著遊弋進了主殿。大殿原本是用上好的碧石鋪成的,如今其上灑滿了樹枝,亂葉,吃剩的雞骨頭……
一個中年模樣的男人正在烤雞,他穿著乾乾淨淨的長袍,席地而坐,仿佛這大殿是孤山野嶺般孤寂,仿佛這燒雞是飛升般的大事……
第一次看見這種嚴肅地幹著不太嚴肅的事的大能,遊弋有些肚子疼。
文中說過,吳笑的似乎是什麼美食大家的後代,總之就是以吃入道直至今日這番無人可以看清的境地。這個設定遊弋當時吐槽了一整天,誰知親眼見起來更是可怕。說起來,游君臨當年博得吳笑的好感,就是因為用自己火靈根的能力燒了一隻雞給吳笑嗅見了……“吳笑仿佛從少年的身上看見自己的影子。”
——簡單來說,吳笑也是個用靈火燒雞的修真者。
眼見來了人,吳笑只好把手中快熟了的燒雞收了起來——估計是收到乾坤袋中去了。他一振衣袖,於是狂風掃過,主殿內的一地狼藉就此消失,大殿似乎收復了自己的尊嚴。
遊弋被迎面而來的飛灰嗆到打了個噴嚏。
吳笑咳了一聲,目光落在了遊弋的身上,嘴中卻是對季仲卿說:“何事?”
第六章 拜師
吳笑咳了一聲,問道:“何事?”
季仲卿的目光掃過師尊那件確實沒有被凡塵事物沾染的衣袍,淡淡道:“你不是要再收個小徒弟?”
劍修的語氣不太和善,也並不像這九重天之中人們宣揚的那樣視師尊為父。他們之間的師徒關係不過是一場賭局造就的。簡單來說,吳笑打敗了季仲卿,於是成了他的師尊。
季仲卿也不因此高看吳笑一眼,這著實令吳笑鬱悶了許久。
說起小徒弟?吳笑想了想,前幾日不知為何似乎確實下達了這種命令。不過心目中該有的小徒弟分明是個女娃娃。他將目光移至遊弋的臉上,挑剔來挑剔去……最終眯了眯眼,於是壓低修為,旋照境的威勢在大殿內掀起又一陣狂風,朝遊弋襲去。
季仲卿思及這不過是吳笑試驗的手法,暫且退開一步。
遊弋在吳笑動手的前一瞬就有所感應——雖說前一世由於靈氣稀薄導致他無法修煉,但畢竟是千萬年來溫養而成的靈魂,又有了這具身體原主的貢獻,神識已是全然超越了他如今的境界,不知奔到幾重天去了。他繃緊臉蛋兒,雙腳微微分開,含住一口氣運行起功法。
下一瞬,那股威勢卻被收了起來,帶著吳笑的一聲:“咦?”
殿主大人一個閃身來到遊弋面前,他看著瞪大雙眼還在運行功法的少年,食指點在少年眉間。
“奇怪——”吳笑收回手,看著已經停止運法的少年,眼中多了幾分趣味:“這功法,有趣!小娃娃,你哪裡找來的?”
遊弋假裝不知,歪著頭看著他。
反正自己又不會說話。
吳笑等了半晌也不見對方回答,不由疑惑地看了眼自己的大徒弟。季仲卿原本一雙眼也正盯著遊弋看,此時斂了心神道:“小師弟天生啞病。”
“天生啞病?”吳笑聽聞這四字,臉色不知為何微妙地變了變。但是很快,他又露出了高深莫測的笑容來,彎下腰點了點遊弋的腦袋:“可願拜我為師?”
在九重天內一拜師便是一輩子的事兒,入道之人的壽命可齊天地,這意味著一輩子都得為其鞠躬盡瘁,無論百年過後是否走的比自家師尊還要遠,都放肆不得。於是人們拜師大多都挺謹慎的,再不然,反正天道又沒說過只能有一位師尊……供著便是。
文中吳笑雖然不愛管事,但到底是個護短的人,容不得他人說自家徒弟半分不好。遊弋就是沖著這點來的——至於以後入了魔道後該怎樣,遊弋暫時不想關心。反正這天道總不會讓他好過的,好過一時就足夠了。未來還長,再議不遲。
想到這裡,遊弋露出一笑來。他對著吳笑伏地一拜,因為口不能言,於是只能恭恭敬敬磕了三個頭,而後騰出一隻手在地面上劃下“弟子遊弋拜見師尊”幾個大字。
吳笑見他那模樣也忍不住彎了嘴角。他手一扶隔空托起遊弋的身子,口中卻道:“來,告訴師尊,你這是什麼功法?”
這誘拐小孩兒的語氣——遊弋在心中撇撇嘴,頗為不滿,但面上卻是靦腆地微笑著,在空中虛劃了幾筆。
六個字:黛色,來處不明。
吳笑眯了眯眼,但是面上也沒擺出信或者不信來。他拍了拍遊弋的腦袋,隨手拋出一枚乾坤袋,而後指了指季仲卿:“這是見面禮。以後好好跟著你大師兄,要是有你大師兄都搞不定的事兒,再來找我。”暗指自己可比季仲卿厲害多了。
遊弋搞不懂兩人的關係到底如何——畢竟文中這拜師的只是鐘瑗瑗的線路,以遊君臨的視角來說,並不詳盡。但上三天的人們總與中下三天的人們不同,遊弋也不在意,大大方方地一施禮,乖巧地去捉季仲卿的袖子。
季仲卿對於吳笑的話也無任何表示,與遊弋一同告退後出了主殿。天色還早,季仲卿目光清清冷冷地看了一眼這方對他而言毫無秘密的天地,難得捨得開口,介紹道:“扶搖殿佔有三峰。除了主峰綺霞,還有側峰堪遠和珠闕。主峰是主殿安置之處,內設有扶搖殿內的護山法陣。堪遠設有弟子們的修行之地以及處理雜務的堪遠殿。珠闕是眾弟子居住之地,你我等親傳弟子居於山脈的最高處,稱為桃源。山谷週邊可進,內圍設有紅繩處極為禁地,不可進……可想四處走走?”季仲卿說話很慢,顯然不習慣一時間說出這樣大段的話來。
遊弋聽見那禁地二字之時在心底無聲地笑了一下。他拉過季仲卿的手掌,在其上寫下:“師兄且忙”四個字後,指了指山谷內那篇鬱鬱蔥蔥的樹林。
季仲卿思及那處並無什麼危險,便點頭同意了。送遊弋下了山,大師兄翻出一塊玉牌,交給遊弋。其上刻有遊弋的身份與名,內部刻畫了簡單的法陣。遊弋雙手接過,收進吳笑交予他的乾坤袋中。季仲卿心想該交代的都交代了,於是又吩咐了一句酉時必須回來,便施施然離開了。
遊弋望著大師兄離去的背影,臉上那種靦腆的笑容一分分淡了下來。他揉一揉嘴角,往樹林的方向去了。
禁地去不得?……嘿,不知打破規矩的魔物不是好魔物!
……
…………
禁地有什麼?奇珍異寶,還是危險人物?
都有。
還未到遊君臨等人入山的點子,但遊弋還是怕天道沒事幹參一腳,,把自己想要的小傢伙給提前炮灰了炮灰了——是的,此地遊君臨將回收第一位炮灰,一根嗜血藤。
嗜血藤,藤如其名,可嗜人血。
作為一隻魔物,更是一棵高級的,修成人形的植物,遊弋最拿手的便是操縱被壓迫者。嗜血藤其本身不算什麼厲害的靈植,但在如今這個階段,對於遊弋也算有所助力了。
只不過這傢伙有點難找。
一個時辰後——遊弋踢了踢腳邊的白色野花。野花還未得靈,只是本能地畏懼遊弋身上的氣息,蔫蔫地彎了腰。遊弋心有不悅,若不是此處有兩尊大神坐鎮,他早就肆無忌憚地用神識搜索了。
放過了野花野草,遊弋再往裡邊走了百米,才終於嗅見了想要的東西的氣息。
墨色的長藤埋在草叢之中,若不仔細去看,一般都會忽略了去。遊弋嘴角露出一分惡劣地笑來,裝作無害的模樣地路過此地。在心中默數三秒之後,果然見那條狀物動了動,激射而來。遊弋側身避過,一手抓住藤身,捏了捏。
“嗷嗚……”那嗜血藤頓時軟了,遊弋離的近,甚至還可以聽見其神識之中的哀鳴。少年笑了笑,一身氣息小心翼翼地釋放出了一些。
——這種收小弟都得委委屈屈的日子真是難過極了。
“大大大大大大人……”可憐的小傢伙的神識差點沒嚇散了,它連忙擺了擺身子,一點點地縮小讓自己變得無害,“放放放放過我qaq”
它的內心是崩潰的:這個小地方哪來的這種傢伙?它們不是應該連葉子都動不了嗎?
化了人形再到下三天來?嗜血藤從未見過如此無聊之人。
……這傢伙怎麼結巴啊?遊弋嫌棄甩了甩手臂,於是手中的嗜血藤又委屈地發出一聲聲更加慘烈的哀鳴來:“我我我我我我錯了……”
那聲音太尖銳,吵得遊弋腦仁兒疼。少年不滿地把墨綠色的藤蔓往地上一摔,蹲下身用神識道:“服不服?”
“服服服服服!”
“好。”遊弋一掌拍在嗜血藤的藤身上,繼續用神識壓迫:“乖乖的,做我的小弟。”
嗜血藤衡量了一下兩人的武力值,自己完勝……啊不對,衡量一下兩人的威勢,自己完敗。最終委委屈屈地化作一條綠線,纏上了遊弋的指尖,討好地蹭了蹭。
真乖——遊弋心滿意足地捏了捏看起來很容易掐斷得嗜血藤,起身往禁地的方向走去。
收了寶貝,該見見那位大人物了。
這片看起來毫無用處,只能給扶搖殿弟子約……約會的林子,自然是有其存在的道理。第一個道理是遊君臨得被這嗜血藤搞個半死不活,再遇上棵仙植,從此脫胎換骨,終於走上逆天打臉之路。
另一個道理,自然是關人。
遊弋作為本文中的最終反派,雖然不是最厲害的,但至少是活的最久的。還有一位命只比他短上一些的反派,是位魔修——就關在此地。
按照文中的描寫,這位大能可是真正的反派!身高八尺,喜穿黑衣,一身魔氣釋放開來可以斷絕一方小城的生機。還幹過拿女主獻祭等大事兒,一看就是一個藝高膽大(?),十分厲害的魔修。
——我還沒見過真正的魔修大能呢,遊弋心說:想想還有些小激動。
第七章 魔修
說是小樹林,其實這片林地算得上大了,若是按遊弋呆過地那個世界的演算法,大概一畝左右。誰讓這是修□□,土地廣闊,還分為九層,連交通堵塞都是從未有過的。
越往樹林深處走去,空氣就越顯得潮濕,涼風從樹林深處席捲而來,吹在身上,說不出的難受。但遊弋卻絲毫不被影響——這些不過是被魔氣沾染地氣息罷了,作為天生禍害人的魔物,遊弋對其倍感親切。
嗜血藤纏地緊了一些,用神識小心翼翼地問:“您要去看那位大人嗎?”
遊弋沒有回答,只是捏了捏藤身,眯著眼望著遠處那不知延伸到何處去地紅繩,嘴角彎起一個帶著善意地弧度。他看著手掌之上屬於人類的掌紋,用力地按了按手心。一股奇異地氣息從他身上釋放,飄飄然四散開來。
嗜血藤這下徹底沒了聲音,吊在遊弋身上裝死。
想要進這禁地,沒有主角光環,自然是要一些手段的。遊弋將自己屬於植物的氣息釋放出來,往身上均勻地裹上一層——若不是因為本體太過羞恥,他倒是想直接變回本體蹦躂過去。伸出一隻手,遊弋嘗試著往紅繩地界限之內探了探,果然是毫無反映。
呼了一口氣,遊弋避開紅繩,終於踏進了禁地之內。
腳尖剛剛觸及地面,一股寒氣就捉住了遊弋地衣袖,急匆匆地往他衣內竄去。遊弋打了個噴嚏,揉揉鼻子,伸手在吳曉給他地乾坤袋中一陣翻找,最終拎出了一件……粉紅色的長衣。
看樣式,使用者該是個妹子。
遊弋沉默地看著這件很有名氣的長衣‘千層’——它曾在文中見證過男女主角的相戀和相連……咳,為女主擋過刀槍無數,並最終犧牲在了男主手上。那一次便是“遊弋”與遊君臨的一場大戰,最終因為這件寶器相助,才使得遊君臨獲得了最終的勝利。
保得住主角,一看就是個好東西。可是穿還是不穿……
遊弋咬咬牙:女裝怎麼了?總比一會兒被凍住好。那位魔修大能還不知會不會接受他的靠近,要是一時不爽把他給解決了——他找誰哭去。
撇撇嘴,少年把粉色長衣往身上一披,迎面吹來的寒氣總算是不再那樣犀利了。禁地之內的小路已然斷絕,踏在濕漉漉的草叢之間,遊弋憑著對魔氣的敏感,終於找到了方向。為了早些回去不令季仲卿起疑,他加快了腳步,最終來到一條溪流前。
溪流裡還浮著薄冰。
遊弋順著溪流而上,最終發現了文中所描述的那塊大石——盤踞在源溪之旁,八尺來高。繞過大石,拂開雜草,往三菱模樣的痕跡之中輸入幾分靈氣,那巨石之上便露出層層疊疊的符文來,接連閃動,而後與巨石一塊兒消失了。露出底下一方石階來。
原本此地還有陣法若干,但遊弋的手中握著扶搖殿的玉牌,其中蘊含著吳笑的神識氣息,只需拿出來放在手心,便可暢通無阻。
石階兩側是潮濕的石壁,但沒有長苔蘚。內部明顯是能夠通風的,遊弋下了臺階往黑漆漆的深處走了幾步,第一次看見了紅燭。而後就是一方長道,耳畔隱約可以聽見斷斷續續的喘息聲。
遊弋腳下沒有停頓,往裡邊去了。
數十步之後,豁然開朗。這是一方廣闊的圓形石室,四周鑲滿了暗淡的夜明珠。石壁鑿的很粗糙,可以辨認出是以一柄利劍直接割開來的。其上劃滿似乎淩亂而無章法的劍痕,卻有隱約的劍意匯在一處,融成一個囚籠。肅然的劍意回蕩在此間,仿佛靠近就將被割傷。
遊弋看了半晌,也無法確認那是否是季仲卿留下的劍痕。
在他關注四周之時,一個聲音從石室的最中央傳了出來。那個聲音很涼,沙啞,語調低沉,響起的一霎那便在這並非完全封閉的世界之中傳播開來,無限地回蕩著。
“你是誰——”
寒冽地氣息迎面割來,遊弋連忙一個側身,於是寒氣擦著千層衣的衣擺而去,激起一簇火花,而後撞在石壁之上緩緩消亡。
遊弋捏了捏冰涼的手指,下意識露出一個靦腆的笑意來。但是下一秒那寒意更甚,連帶著那人十分憤怒的一聲吼:“竟然是吳老鬼的狗崽子。”
你才狗崽子!你下輩子下下輩子都是狗崽子!遊弋心中憤然,後退一步激起千層衣上的防護法陣,一手按住指尖嗜血藤的藤身,氣勢徒然一盛——原本還毫無動靜的嗜血藤渾身一個抽搐,立刻身形暴漲起來。手臂粗的藤蔓望遊弋的腰間纏上一圈兩圈,而後……用力把少年拽離了剛剛的位子。
誰願意擋這一擊啊!會死的!
餘波撞在千層衣之上,燃起了亮眼的火光。
叫也叫不得,遊弋驚懼之下終於將自身的氣息毫無保留地釋放了出來。此地有這位魔修地魔氣來掩蓋氣息,他也無需那般憋屈了。
果然,對方一聞見空氣之中那若有若無地氣息,身上地殺意便是微微一緩。下一秒,那尊者眼神陰鷙地掃了過來,伴隨著不太在意地一聲“咦”。不待遊弋鬆口氣,便聽見對方嘟囔了一句:“這味道——似乎在那裡嘗過。”
遊弋的雙腿一軟,寒氣蹭蹭蹭地從後背往上冒。
“不過——”對方語氣一轉,帶著幾分冷寒,“你個法修,哪來這一身魔氣?”
遊弋笑眯眯地,似乎一點兒也不畏懼……天知道他小腿肚兒還在打顫。他一施禮,用餘光偷偷打量了一下被一束黑色玄鐵鎖鏈鎖著地魔修——公孫尊者,思索了片刻,捏著腰間纏得緊緊地嗜血藤,把它給提了下來。
嗜血藤慌慌張張地想往遊弋地身上纏去——最終被一巴掌拍開了。
“你過去,替我寫字兒。”遊弋用神識與其說道。
“過過過過過去?”嗜血藤結巴地毛病又犯了,“寫字——?!您您您開玩笑吧小的做不到啊……”
這一聲小的實在是真切的令人落淚,遊弋審視了它許久,最終不得不承認這傢伙看起來實在不像是說了謊……誰家植物剛聚了靈就會寫字喔?
迫不得已,遊弋咬咬牙站了起來。這劍意構成的樊籠,可困人,更可殺人。他對自己是否能闖過去實在沒什麼信心……但這位公孫尊者,是至今唯一一位他可以接觸到的魔修,為了完成心願,他不得不闖上一闖。
現代社會,與靈力一同漸漸消弭的,還有傳承。這具身子與遊弋的本體融于一處,自然不能單純地修煉正派功法。魔修的修煉並非如同入魔一般簡單,為了未來做打算,也為了成為個真正的魔,遊弋必須想辦法把修煉之法弄到手。
遊弋往公孫尊者的方向走去。四周似乎有劍鳴,仔細聽去又會發覺不過是幻覺,氣流靈敏地撫過遊弋的鬢角,帶著刺痛感。石室中央的魔修大人眼中露出幾分譏諷,仿佛已經看見了這無知少年被割裂作無數肉塊的模樣。
但下一刻,他眯起了眼。
少年的掌心忽然亮起一陣光亮,逼近欲至的劍意略一凝滯,而後紛紛四散開來。那光芒微弱地閃動了一下,最終收斂化作一枚法印,重新落回遊弋的掌心。
——那是季仲卿留下的,也不知何時,大概是因為晨間誤傷少年的那點內疚。
第八章 章 長老
遊弋呆愣愣地沖著掌心那法印兒發呆。
方才那劍影朦朧之時,他本來已經嚇個半死了,若不是這光亮出現的及時,把他給唬住了,此時估計已經堅定地退了回去。不過這法印——怎麼滿滿都是季仲卿的氣息?
怔怔然間,他恍惚想起晨間季仲卿帶他下山時,確實在他掌心清淺地劃過一道。當時遊弋本沒怎麼在意,卻不知季仲卿暗自給他畫下了一個護身的法印。法印連通其本人,雖然並不算是十分的厲害,但至少,這一片季仲卿的淩然氣息,足夠嚇退許多人了。
最重要的是,這法印無法作為本主窺探的媒介,而若是法印消散了,對於本主也會有所影響。
遊弋心中不知什麼滋味,還未來得及多想,便被少年迅速的壓下。好不容易進來了,站著發呆算什麼事?將季仲卿這三個字暫且拋開,遊弋小心翼翼地往魔修的方向走近了一些。
公孫尊者,這看起來很有逼格的稱呼——其實便是魔修的本名。
公孫其人,姓公孫,名尊者。當時文章中第一次亮相時,這傲氣值直逼龍傲天的名字就把一眾讀者給鎮住了。
如同文章所述,公孫尊者一頭半白的長髮披散,亂髮之下掩著張蒼老枯瘦的臉,下巴極尖,似乎數清他有幾根骨頭都並非難事。長相倒是顯得平凡,也並非有什麼惡人標配的三角眼——事實上,公孫尊者的眼睛很漂亮,是傳說之中美人必備的桃花眼。
只不過他眼中並未有半朵桃花,只有森森然的陰冷。
遊弋遲疑地駐了一會兒,見對方並無動手的意思,才蹲下身來。他伸出手指,在對方毒蛇般刁鑽的眼神之中,往地上劃出幾句話來。
“公孫大人,可願與我來一場交易?”
公孫牽動了一下嘴角——於是臉上嘲諷的意味更濃了。不過他沒有開口,只是目光一寸寸淩遲似得掃過遊弋的身子,最終落在那張擺出靦腆鎮靜笑容的臉上。
嘖,他在心中嫌棄地想:這魔物怎麼透著一身傻氣?
不過這一句話他並未說出口來,公孫確實好奇少年想要交換什麼。方才遊弋那一手破陣的本事——暫且算他是本事——倒也給他賺上了那麼半分的資格,足夠與自己談上一談了。
於是他開口問:“交換何物?”
見對方思索之後有所回應,遊弋也不由得多了幾分期待。他歪著頭,手指虛劃了幾下,最終又寫下幾個字:“尊者教我做個魔修,成了,我就放您出來。”
遊弋的目光非常誠懇,望向公孫尊者的目光如同看見了一個特賣大禮包:內贈高階魔功一本,秘法數章,以及陰鷙的目光一副,魔修氣場一具,反派光輝一簍。裝備了這些,他就會是那上一世中第一位真正的魔修,第一位妖異的盡職的天道憎恨人人畏懼的,魔物大人。
雖然遊弋早已不屬於那方世界。
真是划算。望見公孫那似笑非笑的看癡傻兒的眼神時,遊弋還在心中如是想道。
……
…………
季仲卿聽見少年的腳步聲時才停住了修煉。近日來氣氛安平,沒有什麼足夠讓季仲卿出手處理的,他便天天窩在這一方簡陋的小院中修煉。而這種修煉不過是練心罷了,至於他的境界——僅僅是進階,這一方天地估計都不堪重負。
於是必須要做的事似乎就消失了——不,如今還多出了一位小師弟。
房門被小心翼翼地推開,門外遊弋迅速地後退幾步,在與季仲卿對視了幾眼發現毫無危險之後,才磨磨蹭蹭地進了屋子。
遊弋的身上滿是桃花香,這是為了掩蓋住公孫的氣息。出來之時他就早已把千層衣放回了乾坤袋中。但魔修大能外泄的魔氣太重,如此還不得完全掩蓋。無奈之下,遊弋只能做出如此舉動……
在桃花樹下,粉色花瓣堆之中,打滾。
好在塵土之類的凡世之物被他以法訣清理淨了,看上去倒是乾乾淨淨,並沒有什麼不妥。
季仲卿皺了皺眉,果然沒有說什麼。他站起身,平靜地振開衣袍,而後仔仔細細地打量了遊弋一遍。唔,沒有受傷,果然這扶搖殿中還算的上是安全的。窗外太陽方才西斜,原以為遊弋會玩得再晚一些的大師兄褒獎似得摸了一把少年的頭,手感很是不錯。
遊弋抬起頭微微笑了一下,神情之間並未有什麼不對。季仲卿直來直去慣了,從來不擅觀察他人的臉色,自然看不見遊弋臉上的那份微妙。
“明日起,我教你修煉。”季仲卿低著頭對遊弋說道,心中的計畫寥寥幾筆,但是直指重點。季仲卿對於這位小師弟還是很期待的,自然帶得盡力。
遊弋聞言抿唇笑了一下,捉住對方的手,飛快的寫下幾個字:“那今日,可否再睡於此?”
這句話文縐縐的,簡單來說就是:師兄你的床又軟又香,我今晚還想睡。最好我以後一直都睡在這兒了。師兄不介意的話,咱們還可以一起睡。
當然後面幾句話需要腦補,而第一句話的意思就足夠了。季仲卿看了眼那孤零零的木板床,思及今日被暫且遺忘著,還未佈置的小院,沉默了一下。
“好。”他說。
遊弋笑的更歡了,心中卻想起方才公孫尊者說的話:“你受了那死劍修的恩惠,還來放了被他關押之人?”
“何人謂魔修為忘恩負義之人?我們忘的是該忘的恩,負的是該負的意。懂?”
遊弋還記得自己是怎樣回答的,以及公孫尊者那孺子可教也的一瞥。當時地上擺著一行自己的整齊的字跡:“懂,不就是靠一張爛嘴。”
雖說是應了魔道該有的思路,但遊弋當時卻不由自主地想起自家大師兄來。好歹是這輩子遇見得第一個正道大能——好歹是第一個對他算得上是溫柔的人,雖然擺著張死臉,但……
看在大腿的份上,遊弋半點也不想對季仲卿忘恩負義。
為什麼?大概是來源於對於這角色莫名的喜歡吧。
……
…………
季仲卿既然應下了吳笑那照顧遊弋的要求,自然會做到。一大早練完劍,大師兄就帶著自家軟軟的小師弟往山下去了。
不知是不是錯覺,季仲卿發現遊弋臉上的笑容似乎淺了一些,淡了一些,露出的是一種詭異的溫和感。但下一刻少年抬頭看他時,那清澈透亮的眼神兒,依舊透著少年人的懵懂和無辜。
他們最先來到的是堪遠殿之後的藏寶樓。作為修真小說之中存在感挺強的存在,這藏寶樓自然有它的妙處。首先,它鎮壓著一件邪物,而為了鎮壓這邪物,就必須有一件至寶。當年游君臨進藏寶樓尋寶之時,就是誤入了鎮壓之地,一場清夢之後莫名其妙地把這至寶給馴/服了。而那邪物,就成了公孫尊者逃脫的契機。
但如今嘛,多了一個遊弋,邪物落入誰手——還真是不好說。
坐守藏寶樓的是位築基三階的長老。他一眼望見季仲卿時,就笑彎了眼睛,起身沖季仲卿一行禮:“您來這兒是為了——”長老的目光落在遊弋身上,於是恰到好處地住了口。
“章長老,這是師尊的新徒弟。”季仲卿淡淡地回應道,面上也不因對方那誠惶誠恐的態度有半分的感情流露。遊弋恰好上前一步,眉眼帶笑地一個施禮。
其實吳笑殿主收了個小徒弟的消息早在扶搖殿內傳開了——自家殿主嘛,懶得管事,眼光又高,這十幾年來也未見他再開眼看上了誰。於是扶搖殿內上下都對這位“小師弟”萬分感興趣。那些抓鬮中箭的弟子們終於有了幾分安慰,把遊弋的資質和皮囊誇得飛上了九重天。
不過最後又補了一句:“可惜是個啞巴。”
是個啞巴啊——那些原本豔慕中帶著幾分妒意的弟子們頓時神清氣爽了,面上卻是擺出遺憾的模樣,帶著心底的幾分遺憾感歎了幾句。
可惜,真真是可惜。
章長老的目光裡也不由帶上了幾分這樣的意味,卻教季仲卿捉見了。他的目光頓時更加清冷了些,捎上了寒意:“長老,多多擔待。”
這是某種囑咐……或者警告。章長老心中那點微妙的情緒頓時被拋到了天邊。這扶搖殿雖說封了他個長老,但到底只是個管雜事的。年歲已高,修為凝滯,他不得不把目光放到別處。
比如說,討好這樣一位神秘的扶搖殿弟子。
這位倒也是有那個能耐,章長老悄悄把遊弋打量了個遍,在心中想道:這麼快便奪得了季仲卿的庇護,也不知那純淨有幾分是真。
下一秒,遊弋笑著望了過來,靦腆之中帶著溫和,幼稚與成熟的兩種氣質在他的眸子裡綻放出來,引得章長老微微一怔。待遊弋轉過眸子去瞅季仲卿,他才緩過神來。
那透著清高俯視的一瞥,差點將章長老凍住。但那般的態度,反倒是令章長老的思緒往另一方去了。
這恰如季仲卿和殿主的脾氣,也難怪這位能迅速博得幾人好感了。章長老在心中如是想道。
第九章 雙珠
“藏寶樓分有三層,憑實力可入。”章長老偷偷瞥了眼身後擋著大門的季仲卿,對一旁的遊弋細細交代道,“不可強求。”
兩人穿過點燃著熏香的木質走廊,來到一方臺階前。遊弋心中微微一動,感受到前方屏障般聚集的靈力,微微笑了一下。他看著退到一邊的章長老,抬起了右手。遊弋的右手非常白,帶著微微的肉感,指甲圓潤帶著淡粉。章長老的心中一跳——那精緻的指尖,換換地凝聚出一絲靈力。
那靈力十分微弱,卻尖銳無比。章長老的心中出現了一絲驚惶來——靈力外放,本應是築基期的特徵。煉體境修成入道之體,煉氣境滋潤經脈,儲存靈力,為真正步入修行之道做準備。只有築基後,方才是真正的修真,那時修煉之人便已初步脫離了凡人的境地,得以操控之天地之氣。
但遊弋並非純粹的修真者——昨日與公孫的那一次交流,他確實得到了一些自己想要的東西。
比如魔修初法。
正道的法修與魔修的不同在於,法修以自身之境調動周遭靈氣方成功法,而魔修的天地,自在本體之內。他們的軀殼便是他們的天地,將靈氣納入體內,那麼他們就是靈氣之主,而非僕。魔修之所以稱為“魔”,便是因為其逆天的修法。
遊弋如今還不敢修魔,但借助這魔修初法的技巧,還是能做出一些他人搞不來的事兒的。
比如聚靈。
那微弱的靈氣越發的凝練,漸漸成為了螺旋形。遊弋抿緊唇,一手抹去額間的汗,往前一步踏入階梯之上。指尖的靈氣與空氣之中無形的屏障相觸碰,仿佛巨石落入水中,倏忽濺起千層的波浪。
原本藏寶樓一層,遊弋憑著一身修為也就過去了——但他的目標可不在此處。少了主角光環,想要進入到那方鎮壓之地,自然不能用平常的方法。
有了這技巧,原本應該如泥沼般吞沒來者的屏障頓時失了效果。遊弋輕飄飄地往上踏出一步,不由在心中歎一句好巧。若不是下三天整天實力低下,這屏障之法也不見得只用上築基期的壓勢,那麼這小技巧也就不見得能取得什麼作用。
直到少年那翩飛的衣袂消失在轉角,章長老才從惶惶之中掙脫而出,他退了一步,卻又被身側的青色衣衫嚇了一跳。
季仲卿站在他身側,嫌棄地退開一步,而後又將視線移回了階梯之處,遊弋輕盈的步伐之聲綿綿不斷,顯然已是上了二層,往三層去了。大師兄內心很是欣慰,表情也就隨之柔和了些許。他又想起遊弋那雙粉嫩嫩的手——實在是不適合修劍。也是,小師弟那樣的人,何須入這殺戮之道呢?
說起來,那雙手倒是真的十分好看。
……
…………
遊弋可不知樓下的種種,為了凝聚指尖這半點的靈力,他不得不集中精神。好在他神識力量強大,方才能將波動掙扎的靈力穩定下來。
一個箭步入了進三層的附近的地域,周圍的靈力越發濃稠了起來。遊弋卻是面不改色。他空餘的那只手在兩側的木壁之上緩緩摸索著,直至摸到一方突兀的突起,仿佛烙有圖騰。遊弋心中一動,停住了腳步,往其中輸入了幾分靈氣。
下一刻,那些靈氣仿佛受到什麼召喚,連帶著遊弋——一同進入了一方幽深世界中去。
遊弋眨了眨眼,待熟悉了黑暗之後,才往乾坤袋之中翻出一顆夜明珠來,讓朦朧的光暈照亮此間。這是一個封閉的房間,空氣混濁不堪,好在遊弋對空氣品質不太在意——他本來就是個空氣淨化器嘛。
房間之中唯有一張黑色的石桌,桌上擺著一黑一白兩顆拳頭大小的圓珠。材質大概是玉,在微弱的燈光照射下,泛出富有層次感的色澤。空氣之中是流動的靈氣,一湧而至時幾乎令遊弋暈眩。
兩*器在此處糾纏多年,所泄滯的靈氣量也是十分可觀的。文中游君臨來到此處之時,便是因這些靈力一個刺激,直接進入了煉氣之境。而如今遊弋憑藉此地修煉也能再上一步——不過如今他剛剛進階不久,若是這麼搞,總會有些不妥。
何況收服這邪物還需要這些靈氣的説明。
遊弋走近了一些,將夜明珠放置在石桌之上。黑白兩顆玉珠緊緊貼在一起,在光耀之下泛出奇異的光彩。遊弋低頭俯視了片刻,回想著男主作死的手法,最終定了定心。他一手懸在兩顆玉珠的上方,一面催動了功法,嘴中默念了一句什麼之後,飛速地捉起黑色的玉珠丟進了乾坤袋之中。
一面飛速退開,跑向小空間的一角,遊弋一面在心中默念道:三——二——一——
“轟——”恐怖的波動從白色玉珠的方向傳來,氣浪翻滾。未來得及脫離的遊弋後背撞在硬邦邦地牆上,在心中咒駡了一聲。桌上的夜明珠已經碎裂了,細小的碎片四散開來,還帶著泠泠光芒。而白色玉珠搖搖晃晃地飛至了半空。
黑白兩顆玉珠稱為雙珠,黑者名禦,白者名碧。自從雙珠碧聚靈以來,就知道自己的一生有個大使命,那就是找到自己命定的主人。
可它不得不被迫留在此處與雙珠禦糾纏來糾纏去——冤家!
如今終於有人把這傢伙挪走了,雙珠碧連忙往外逃去。被壓抑了數百年的氣勢一朝放出,一個餘波就足夠遊弋受的了。少年咬咬牙,勉強忽略一身痛感,將乾坤袋中的雙珠禦給翻了出來,指尖逼出一滴精血直接摁了上去。
原本還迷迷糊糊的雙珠禦頓時一個機靈,醒了。它感受著握住自己的那雙稚嫩的手掌,還有逼臨而至的契約威勢,慌慌張張地就想溜——卻被遊弋操縱著周遭那些狂躁的靈力給逼了回來。
兩人——啊不,一魔一物的意識撞在一起,遊弋頓時占了上風。他死死壓抑住雙珠禦的意志,霸道地簽下了契約。
下一刻,雙珠禦倏忽消失了蹤影。同時,遊弋感覺身子某處一沉,似乎有什麼奇奇怪怪的東西跑到了裡面……跟懷了小孩似得……
少年戳了戳自己軟軟的,也就一塊腹肌的肚子,一句感歎還未發出就被迎面而來的狂風給逼了回去。空中那些夜明珠的碎片順著氣浪直面刺來,遊弋剛想側身避開,就被一雙手臂撈進了來人懷裡。
季仲卿皺著眉看著這方不知何時出現的小天地,心中明確這應該是某個小天地碎片之中。他看著懷中少年迷茫的模樣,皺著眉伸手往雙珠碧逃脫的方向一劃——
一條窄線從空中突兀地現了出來,它移動得似乎很慢,卻在片刻之間便逼近了遠處飛遁的白色玉珠。一路上無論碎片花瓣枯枝落葉,一併俐落地化作了兩半。
掙扎著想要下地的遊弋頓時忘了動作。
雙珠碧作為屬於主角的法器,自然不會是什麼爛大街的貨色。眼見劍意逼臨,玉珠四周倏忽多出了一片厚厚的屏障,隨著靈氣外放,珠子本身借著氣浪,化作一道直線飛遠了。
季仲卿還想再追,卻忽然想起懷中還趴了個人,不由停滯了動作。
遊弋正呆呆地望著遠處一片分割作兩半的一排樹木。那一道劍意直接將前方不知百何的樹木割裂了開來,也算不清誤傷了多少飛禽走獸。忽然一隻手蓋上他的腦袋,微涼的指尖劃過鬢角,帶著微微的刺痛感。
季仲卿皺著眉把遊弋鬢角的一道血痕抹去了,心想那飛遁之物也不像是什麼壞東西——由它罷了。
還是小師弟更重要一些。
“怎麼來到這裡了?”季仲卿把少年被氣浪吹亂的頭髮撩開,輕輕把他放了下來……好輕。
小師弟該不是那什麼……營養不良?那靠著辟穀丹是不是不太好?也許應該補補。
遊弋回了神,心想你要我怎麼解釋?我又不會說話。
“罷了。”季仲卿淡淡地說了一句,一手蓋在遊弋的頭上,“下次小心。”
這是想起來他還啞著了,遊弋心想。於是他低著頭裝出一副驚慌難定的模樣,只是緊緊扯著季仲卿的袖子不放。季劍修看了看破了個大洞的藏書樓,隨手挑了一件卷軸模樣的法器丟進了遊弋懷中,而後無視了章長老抽搐著的、欲言又止的面孔,拉起遊弋就走。
你說藏書樓壞了要修?哦,關我何事。
遊弋的心中不免同情起那位倒楣的長老,而後這份同情很快就被他拋到了腦後。他想起兵荒馬亂之中收服的——此時還在他體內橫衝直撞想跑出來的雙珠禦,頭疼的思索著,今日會不會肚子痛?
第十章 瑣事
關於肚子痛否這個疑問很快就被遊弋拋卻在了腦後,他被季仲卿拉著乘飛劍回到住處,一路上身前的大師兄都滿身環繞著“深思”的氣息。不知為何,這令遊弋毛骨悚然。
季仲卿在思索著關於小師弟的健康問題。
這麼多年來他也就帶大了那麼個孩子,還是個智殘身堅(?)的天賦體修,於是對於帶凡人小孩兒這種事並不精通。況且小師弟那麼瘦那麼輕,大概身子也算不上好,更應該好好養著,免得夭折了——若是喬中楠在此,定會將自家大師兄搖醒:師兄你想什麼呢看他那粉嫩嫩的樣子就知道是個家境好的哪來的營養不良?再說夭折……咱們扶搖殿有那麼輕易欺負的麼?信不信師尊燒死你!
不過這個“若是”不存在。
季仲卿最終下定決心——他向來是喜歡把每一件事都做到完滿的,無論是否是世俗之事。這種態度除卻他的天資優越性格淡漠一心向道,還來自於他的閑。
雖說仙家在話本裡都是個逍遙自在把酒日夜的存在,但到底是個人仙,人性尚在時,總是喜歡找點樂子的。更何況季仲卿對遊弋確實有那麼幾分喜歡。
到底有幾分?季劍修也說不上來。
遊弋落地時還有那麼幾分暈眩,而後打了個噴嚏。一路上涼風吹得他有些難受,這身子到底是嬌弱了一些,該勻些時間出來練練了,他思襯著。
這一聲噴嚏更加堅定了季仲卿成為自家小師弟專職保姆的決心。
遊弋跟著季仲卿一路回到小院,進了院子,兩人卻一眼發現有什麼不對——屋子前的土地上,不知何時已然生長出一片幽深的綠色。那些看起來堅韌無比的野草十分有熱情地在風中搖曳搖擺,那模樣在遊弋眼中,不如說是一群低級同類在跟他歡悅的打招呼。
而後少年終於想起那被遺忘許久的嗜血藤。藤蔓早已鑽進遊弋的手心之中,此時若不是季仲卿還在一旁待著,它早就叛逃了。
遊弋勉強壓抑住嘴角的抽搐,只不過臉上的表情微微扭曲了一瞬。他偏頭去看季仲卿的表情,大師兄明顯也很是困惑——自己的劍意霸在此間多年,導致了院內寸草不長,今日到底是……
莫非是小師弟?季仲卿想起曾讀過的古籍,記載過什麼什麼木源體。不過其中說的不太清晰,只寥寥幾筆略過了,無非是“萬千植物皆對其親近”罷了。
不過季仲卿看著遊弋那明顯比他還要吃驚的模樣,心想大概小師弟也並不知曉。於是這個問題很快略過,兩人並肩入了裡屋,季仲卿隨手翻出一塊蒲團讓遊弋坐好,而後將一本“道門冊”塞進少年手中。
“背完。”簡簡單單的兩個字,決定了遊弋整個下午的命運。
少年望著手中那一指厚的穿線古籍,只覺得一股痛感從腹部上湧,徑直沖到了他的腦海之中,仿佛躲在肚子裡的雙珠禦跑到他神海之中搗亂去了。暈眩越發明顯,但為了好感度,遊弋不得不扯出一個堅定地微笑來。
人生,真是寂寞如雪啊——遊弋在心中如此哀歎道。
……
…………
季仲卿離開小院,獨自一人找到了正在玩蹦極的喬中楠。
作為一個體修,喬中楠自小開始使用的修煉方法就是自虐——這還是季仲卿教的。於是這麼多年來,後山這一方瀑布早已成為了喬中楠的天下,他愛怎麼蹦怎麼蹦,想玩跳水都行。反正扶搖殿弟子們誰也不敢來此地亂晃,免得被飛濺的水珠淋的一身狼狽。
季仲卿衣袖一振,逼臨而至的水珠便炸裂開來。劍修飄飄然地穿越過水幕,冷靜地把還想逆著瀑布往上爬的喬中楠給打落進水中。
喬中楠從湖中躍出,在一片水花中驚恐地大喊:“大師兄手下留情免得被小師弟看到了怎!麼!辦!”
季仲卿盯著自己的手看了半晌,默然地收了回來。
喬中楠頓時松了一口氣,諂媚地跑過去:“大師兄你來找我有什麼事嗎~”心中卻想:真是奇怪極了,大師兄怎麼一臉我是來找你辦事的模樣?
果然,季仲卿肅然道:“與我往凡界一趟。”
莫非出了什麼大事必須由大師兄出手?凡界?……上次往凡界去都不知是何年了。
“……詢問凡子教養之法。”季仲卿緩緩地把話說完了。
……等等,喬中楠仿佛剛渡過雷劫一般,表情是破碎的:大師兄你不會是為了小師弟吧!
——天大的偏心!
季仲卿最見不得他這種蠢樣,與乖巧懂事的遊弋一比更是落得下成,於是不滿地一皺眉:“如何?”
喬中楠一個激靈,小雞啄米般點頭道:“好好好好好……”
於是兩人下了山,各自運法往凡界而去。凡界距離扶搖殿並不會太近,卻也算不上遠,兩人禦法徑直由半空穿行而過,不過一炷香的時候便到了。季仲卿並非第一次來到這凡世間,但多少有些不適應——兩人從山嶺一側著地,順著山路來到一方集市,到處都是吵吵嚷嚷的叫賣叫好聲。好在兩人都算道心堅定地,只當做過耳煙雲,絲毫不予理會。
施了障目之術,兩人隨便進了一家富貴人家的院子裡。院裡栽了幾棵槐樹,風中伴著香味,還傳來陣陣念歌謠的聲音。拐過長廊,便見一位老婦懷中抱著一大概還未滿月的嬰兒,輕聲哄著。
季仲卿望著那看起來醜極了的孩子,心中卻想著:小師弟幼時會是什麼模樣?……他體內凡塵之氣極淺,大抵是個俊俏的。師尊說過,仙家出生的孩子,沒幾個日子就會變得水靈靈的,這就是靈氣孕育出來的結果。
師弟,一定比這孩子可愛多了!
得出如上結論的季仲卿不知為何心情暢快了不少,他卸了障目的法術,走上前去……
*
遊弋清點著乾坤袋之中的東西。
一柄護身用的碧玉短劍,一件千層衣,丹藥數百瓶,藥材些許,法器二三。大多都是上品,掏出來放置在身邊,一片五彩斑斕煞是耀眼。小手一揮將這些東西一併收回,他隨手翻了翻“道門冊”,閉上眼露出一個笑來。
待他背完了這本小冊,方才想起自己是個啞巴,抽背是絕不可能的。再者,作為一個擁有光環的反派,區區背書算什麼?過目不忘可是連主角都不曾有過的待遇!
於是原本愁著的東西便無需再愁了。
嗜血藤已經被他安置到這桃山的某一處去了,以大師兄作為威脅,對方縱然是滿心的委屈不甘,還是乖乖巧巧地聽從了遊弋的鬼話。而雙珠禦——這傢伙也不知是不是真的心太寬,季仲卿走後不久,它就沒了個動靜。
而雙珠碧——此刻大概已投入遊君臨的懷抱中去了吧?
一面想著這些,遊弋一面盤膝運起功法來。不過片刻,院外便傳來了大門被推開的聲音。
季仲卿回來了。
此時已經入了夜,院子之外滿是濃稠的黑暗。遊弋睜開眼舒出那口氣,伸手將一旁的夜明珠抱在懷中,再講古籍往珠上一墊,裝作專心地看了起來。
季仲卿進屋時就看見滿屋朦朧的光,少年保持著他走時的姿態位置,只不過懷中多了一顆發亮的夜明珠。光將少年生的好看的面目輪廓照的清晰無比,也將少年抬頭望向他時眼底的幾分欣喜和委屈照的透徹。
他走過去,將古籍從少年的手中抽/出,瞥了一眼。後面的書頁也明顯有被翻閱過的痕跡。遊弋迅速捉住他的一隻手,寫下了三個字:背完了。
季仲卿微微有些驚訝。
遊弋趁機抬起頭,一雙大眼睛亮晶晶地沖著他眨著,仿佛說著:表揚我!
思及今日那老婦人說的一些法子,季仲卿還是乾澀地摸了摸少年的腦袋,回應了一個字:“好。”
這邊是誇讚了。遊弋心想著,不由真心地露出了一個欣喜的笑容來,仿佛被季仲卿肯定是什麼值得驕傲的事情——嘖,文中游君臨也不見得被季仲卿正視過幾眼呢!
季劍修看著少年的笑容,心中一軟。此時時辰也並不早了,他原本也就沒有什麼抽查的打算。畢竟修仙一事大多得考自主,再多的季仲卿也管不著了。
大師兄指了指床:“去睡吧。”
遊弋扯住大師兄的衣袖,心中還想著睡前找著嗜血藤再看一眼,免得對方真溜走了。藉口他都想好了,人有三急,在所難免嘛。
誰知季仲卿想到了另一個方向。
老婦人說過:小娃娃都怕黑,晚上最好有個人伴著。
天色確實有些暗,這山野間孤零零的也不見得有什麼蟲鳴鳥叫,寂靜之中更多的是詭異。季仲卿等人住慣了,到不覺得有什麼,但遊弋是否害怕,還得再議。
思到這裡,他妥協似得斂下了眼瞼,低頭對遊弋說道:“莫怕,我與你一起睡。”雖說不大習慣於人挨的太近,但小師弟又並非外人,身上也未有半點針對自己的鋒銳氣息,信得過。
於是在遊弋大腦當機之時,就把一雙手半抱著倒在了床上……
而後季仲卿也倒了上來!
遊弋的耳朵上瞬間爬上了一片紅暈,他呆愣愣地僵在季仲卿懷中,感受得到那隔有分明距離卻依舊刺激人心弦的溫度。
——等!你等等!我喜歡男人的不嚇你!大師兄你下去啊啊啊啊!
——事情的走向怎麼會是這樣!
第十一章 變異
季仲卿睜開眼。
窗外透過桃花瓣兒的晨光似乎帶了幾分香味兒,落在身周時微暖,將這方陋院子給照的亮堂。身前不遠處的少年黑髮披散,靜靜地側臥著。睡前預留下來的那一掌寬的距離,半分也沒有少。不像喬中楠小時候那樣,可以從另一間屋子“一不小心”滾到季仲卿旁邊,而後軟磨硬泡地想和劍修一同睡——當然被季仲卿一掌揮走了。
就季仲卿而言,睡覺其本身就是一件奇怪的事,更何況與人同被而眠。但這一晚他卻過的很舒坦,遊弋不比他人,睡時安靜得很,半點不動彈的,反倒是令季仲卿的心中浮現了半分失落。不過這失落泡都未露出一個,就消散了。
季仲卿一起身,被褥被拖動還帶著幾分聲響,崩著一根警戒之弦的遊弋倏忽醒來了。只不過意識還酥酥麻麻地妄想再下沉些,令遊弋不過是緊著身子,待確認沒有脅迫後便又鬆懈了下來。他帶著迷茫地一側頭,便見床邊的男人隨手將衣袍褪下,露出結實緊繃,線條流暢有力的身形來。
心跳一時又慢了幾拍,遊弋越發地迷茫,只是一手僅僅攥著被沿盯著季仲卿發呆。
劍修很高,比起他人來其實偏瘦。但是骨架長得勻稱,肌肉分明卻不誇張,硬生生地多了幾分體修的魄勢。這樣好看的身子,別說女人了,縱使不好男/色的直男們也扛不住。那一瞬間,遊弋又感歎了一句:游君臨不愧是主角!與季仲卿呆了那麼久也不見得動心——莫非是種/馬的自信?
連他都有點……意識到不對之後,遊弋連忙移開眼,在心底暗罵了自己一句:你倒是敢作啊!作死你!
季仲卿早在遊弋睜開眼時便有所察覺,隨便披好一身青衣,他轉過身來正好對上悄悄然想偷看的遊弋的眼。少年那濕漉漉的眸子裡滿是迷茫和無辜,在劍修看來,大概就是沒睡夠的意思。
於是他俯下身,一手蓋上少年的雙眼:“再睡一會兒。”
遊弋勉強抬起精神,點了點頭,複又闔上了眼。
待季仲卿出了院子,遊弋才再次睜開雙眼。他瞪著毫無修飾的房頂半晌,忽然捂著臉滾向一旁——人生目標都才走出百分之一,就開始想著勾搭人了!遊弋啊遊弋,你有點骨氣行不行……不就一張臉嗎!你也有啊!
身材……以後也會有啊!
少年揉著亂糟糟的長髮坐了起來,長長歎了一口氣。他眯著眼望瞭望窗外的春/色,心想今晚大概就不會有這麼些事兒了。大師兄難得出去一趟,趁機瞅一眼嗜血藤才是最為要緊的。
於是隨手披了件衣裳,遊弋迎著濕氣出了門。晨光安寧,院子內的草由季仲卿的劍意一壓迫,又重新縮了回去。來到桃林內部,遊弋仔細地看看,最終在一堆長勢頗為旺盛的雜草堆裡望見了那傢伙。
嗜血藤還在與新收的小弟們吹牛,說那山林間有如何兇殘的野獸,它廢了幾番力氣才最終拿下,消了枚獸丹,方才有了今日的模樣。
故事真真是精彩極了。
而後它被一隻漂亮的手給揪了起來。
遊弋甩了甩手中這傢伙,嘴角笑意柔和,還雜著那麼幾分不太明顯的不屑。一旁的野草花兒們默默地往土中縮了縮,動也不敢再動。
嗜血藤立馬諂媚地往遊弋手腕間一纏,傳以神識道:“大——大人,早好啊。”
遊弋嘴角的笑意更深了些許,看上去格外溫柔,也以神識回之:“你倒是聽話。”
“那是。”眼見遊弋心情尚好,嗜血藤立馬不結巴了,往少年指尖一蹭,“大人怎麼說咱就怎麼做。”反正鬥不過您老,跟在身邊倒還有些便宜可圖。
遊弋心中知曉嗜血藤的打算,但不以為意。他從天道手中搶來這個傢伙,也是為了利用。相互利用並沒有什麼不對。
當然——這小傢伙若想討他的便宜,嘖。
遊弋往自己那被遺忘許久的院子之中走去,確定沒什麼生氣後,將嗜血藤往裡邊兒隨意地一丟:“小石兒,乖乖呆這兒吧。”
被遊弋的新稱呼驚呆了的嗜血藤頓時消了聲,它呆呆的看著少年有些愉悅地離開的背影,內心煎熬:“大人,咱們打個商量,換下名字?”
遊弋自然沒有理會它。
回到屋子,遊弋也不打算裝睡了。他往蒲團上一坐,嘴中念了三遍黛色的法訣後,含了一口氣闔上眼。
不消片刻,遠處傳來一聲怒吼,遊弋屹然不動。
再過片刻,遠方一聲銳利的劍吟,遊弋眉梢微挑,卻依舊沒有睜開眼。
再再片刻,靈氣振動炸裂之巨響回蕩在整個扶搖殿之內,且有愈來愈近之趨勢。遊弋吐出氣,面色複雜地睜開眼。
果然,房門被季仲卿揮袖打開,其身後跟著的滿面怒容的吳笑瞅見自家小徒弟時,怒意也突兀地一滯。季仲卿不搭理他,將誅凡劍歸鞘,而後一手引來一張高度適當的木桌,把懷中抱著的一碗熱粥擺到了遊弋面前。
吳笑的臉上顯出驚愕的意味來。
房間內一瞬間鋪滿了香味,不知名的蔬果香沖入鼻腔。遊弋咽下一口唾沫,抬頭望瞭望季仲卿,而後複又瞅了眼自家師尊,眸子之中清晰的寫了幾個大字:這是什麼。
季仲卿開口:“你的早膳。”
吳笑一聲“我的”被自家大徒弟一個鋒銳的眼神給堵了回去。殿主大人望著他今日修道的成果,微微有些心痛,卻又不得不在遊弋暗含期待的詢問眼神之下點了點頭。
遊弋拾起木勺往嘴中勺了一口熱粥,清淡之中蘊含的無限美好被舌尖捕捉,而其中蘊含的靈氣則被他快速的吸收了。季仲卿與吳笑在屋外交談了一些什麼。最終師尊勉強一點頭,望了眼遊弋便離開了。不知是不是錯覺,那一個背影看起來格外蕭瑟。
眼見季仲卿回了屋子,遊弋三下兩下吃完了熱粥,確認身上沒有哪裡沾了米粒後才蹭過去捉了大師兄的手。季仲卿看起來倒沒什麼反感的樣子,看著遊弋在手心寫下“何事”二字之後正巧握住少年的指頭,鎮靜的捏了捏。
“無事,師尊答應為你做飯罷了。”
遊弋目瞪口呆。
季仲卿心中還想著小師弟的表情格外可愛,面上卻不動聲色解釋道:“師祖一脈以食入道。”
以食入道,因凡氣太重很難飛升。千載歲月來也就聽說吳笑的師妹梅六已成功往天界去了,可見其悲涼。
不過這一脈的手藝高超倒是真的。
挖出一個文中沒有提到的隱藏資訊,遊弋更是愣愣的,心說還想著這種大人物怎麼不準備飛升呢,原來是這種……奇妙的原因。
早膳之後,遊弋先是依著季仲卿教的煉體之術養了養肌肉,而後花了不到半個時辰背完了兩冊古籍。打坐了一個多時辰後,食過午膳,少年撒了個嬌便溜出來與公孫尊者長談了一個下午,日暮西斜時方歸。這一日過的尤為充實,唯一美中不足的是——
睡前,躺在遊弋身前的季仲卿仔細地為少年蓋好了被褥,淡淡道:“睡吧。”
……等等!大師兄你咋又上來了qaq
*
四日後,原以為這種生活還將繼續下去的遊弋聽到了一則不得了的消息。
喬中楠悄悄瞧著少年看,嘴上卻是對季仲卿說道:“一名雜役弟子靈根變異,關長老喚您過去看上一看。”
大師兄淡淡地看了他一眼:“何人?”
喬中楠想了想,“遊君臨。真是個怪名字。”
第十二章 論道
遊君臨的靈根變異了——聽見這消息,遊弋半點也不吃驚。掐指一算,這麼些日子才取得第一個金手指,還要比文中要遲了幾分。
季仲卿也是微微的驚訝,但這驚訝不過片刻就散去了。他對這些事向來是不太上心的,原本想著為了陪遊弋,不去也罷,卻恰好瞧見少年望過來的期待的小眼神兒。
到了嘴邊的話轉了一圈又被季仲卿咽了回去,對上喬中楠詢問的眼神,大師兄一拂衣袖站起身來:“罷了,那人在何處?”一面說著一面瞥了遊弋一眼。
少年眼睛一亮,自覺地蹭蹭蹭跑了過來,捉住季仲卿的手。
一旁的喬中楠看得嘴角一抽,心想這區別待遇太過分明瞭吧?心中鬱悶,嘴上卻還得說著:“堪遠殿。”
於是季仲卿帶著遊弋,衣袂翻飛仙氣逼人的……繞過喬中楠走遠了。
望著兩人離去的背影,喬中楠很是傷心,嘴中忍不住嘀咕著:“要不是大師兄這人實在禁/欲的很,我早把游小師弟當大師兄的兒子看了——”心中想起遊弋方才那晶亮的眸子,他又有了幾分嫉妒:“我也好想被可愛的小師弟粘著啊!”
……
…………
且說遊弋由季仲卿帶著一路來到了堪遠山堪遠殿外,從半空中瞧見了密密麻麻的人群。那些姿態衣著都帶著仙氣的弟子已入了殿內,而其餘的普通弟子,也只有在殿外圍觀的份兒了。
也不知是誰眼尖,人群中一陣輕呼:“大師兄到了!”於是人海頓時分出一條寬敞的長道,其壯觀的模樣令遊弋都有了幾分興奮——自己好歹也是殿主的小徒弟,只要修煉不落下,這待遇未來也是可以嘗到的。一想到未來自己一臉裝逼地從高空翩然而下,人群退避如同曾經世界之中所謂的摩西分海,遊弋便感到滿心幸福。
為了這個目標,今天這張好臉可不能被遊君臨給打了。遊弋如此想道。
在落地的一瞬間,遊弋便掛上了溫和的笑容,那雙眸子之中的純真意味頓時淡了些許,渾身透著股季仲卿似得清冷勁兒。他隨著大師兄往殿內走,兩道皆是議論聲,面上的笑意卻分毫未減。
季仲卿原本還怕小師弟適應不了這樣的圍視,回頭一瞥望見少年鎮定的面孔後,才歇了安慰的心思。
兩人一前一後入了堪遠殿,殿中已是聚集了許多人,幾位掌權的長老以及其親傳弟子,再然後便是季仲卿與遊弋了。
遊弋感覺到體/內雙珠禦的動靜,重重地拂了拂衣裳,而後餘光隱蔽地掃過周遭人影,看見鄭瑗瑗時微微一頓,最終移到了遊君臨的身上。
對方站在大殿中央,正瞪著自己瞧。遊弋嘴角笑意一深,似乎誠懇地沖遊君臨露出一個友善的笑容來。
“關長老。”季仲卿沖殿前滿面和藹的老人一點頭,才淡淡地掃了遊君臨一眼,“變異火靈根,算是罕見了。”
關長老是位很有仙長架勢的老頭子,氣色很好。見季仲卿點頭更是笑得沒了眼睛,“若是沒有異常,那麼遊君臨便入我門下吧——”
季仲卿懶得去思考那麼多,確認那名為遊君臨的少年沒有修煉什麼魔功凶法後便不再去看一眼了,他心中正思索著:小師弟方才的表現,莫不是與對方認識?
此刻聽見關長老的話語,劍修沒有多想便欲點頭——卻見一人忽然上前一步高呼:“長老、大師兄,且慢!”
遊弋笑吟吟地望向那人,心道:終於來了!
出列的少年是三長老的二弟子徐洪川,天資還算聰穎,但遊弋關心的是——這小子喜歡鐘瑗瑗呢!按照劇情,此時鐘瑗瑗大概已經因為男主的那身火靈根而與其搭上話了,那纏纏綿綿的模樣別提多礙徐洪川的眼了。
徐洪川見對方竟然要入長老之首的門下,頓時心生晦暗。他回頭望了眼正使勁兒對自己使眼色的萌妹子,心底冷笑一聲,道:“游君臨作為雜役弟子,因機緣巧合便如此輕易地入了內門,恐怕難以服眾。”徐洪川的聲音頓了頓,見幾位大人沒有出聲反對,才硬著膽子接話道:“弟子心想,讓游師弟與內門弟子切磋一場,憑著勝負定論,更加周全。”
這話說的很硬實,令人挑不出錯處來。幾位長老交談了幾句,最終也同意了這一提議。原本正滿心歡喜的遊君臨頓時一怔,咬了咬牙。
見遠處鐘瑗瑗憤然地一跺腳,而後轉頭對自己露出鼓勵的一笑來,遊君臨心中的怒火更盛——化作了戰意。
這該死的徐洪川已然是煉氣境第八階了,他實在敵不過,不然對方早就親自上陣狠狠羞辱自己一番了。游君臨還算理智,壓下心中衝動,最終將目光落在了遊弋的身上。
這傢伙頂多也就兩三階修為,遊君臨借著機遇早已入了煉氣三階,此時還把修為壓低了一階。更何況他手中還有那枚神秘的玉珠,不怕打不過這遊弋。
剛剛好,有仇報仇。
打定主意,遊君臨沖關長老深鞠躬:“弟子願與遊弋師兄論道。”
季仲卿不可抑制地皺起眉,心想關我家小師弟什麼事兒?卻不想一抬頭撞進了遊弋那雙黑漆漆的眸子裡。少年悄悄拉起劍修的手,寫下幾個字:“想答應。”
季仲卿抬頭又看了遊君臨一眼,不過這一眼之中終於多了幾分溫度——涼涼的,令人懼怕。最終,他輕輕的拍了拍遊弋的腦袋,輕聲道:“去吧。”
目光中還帶著“別怕大師兄給你撐腰誰敢揍你”的意味。
遊弋心中倏忽一暖,不由露出了一個發自內心的微笑來。
*
由長老開啟了殿內的陣法後,遊弋才微垂著頭入了陣中。遊君臨從背後取下了一柄當作法器的闊刀,握緊,目光兇殘地望了過來。
遊弋卻只是沖他露出了一個溫和的笑來,隨手從乾坤袋之中翻出了那日季仲卿丟給他的卷軸,而後對遊君臨緩緩地點了點頭。
關長老揮了揮手,隔空點燃了計時的香。
下一秒,遊君臨一個快步而來,試探著對遊弋劈出一刀。少年側身躲開,雙袖倏忽一振——將那卷軸完全攤開來。無數碧玉般的光彩在卷軸之中閃爍著,仔細看去卻可知曉其上印有各種綠葉嬌花的圖案。觀戰眾人之中響起一片驚疑聲:“百碧圖?”
“連百碧圖也能煉化,好小子!”
季仲卿也是一怔。
遊弋右手五指撩/動琴弦般撥過百碧圖,靈氣頓時從少年的身周順著那只手臂盡數灌入卷軸之中。
下一瞬,遊君臨的第二刀逼近——那些微弱的靈氣將刀身燒得火紅,揮出時輕易地劈開一條靈氣避散的軌道來。
遊弋一抿唇,手指輕盈地一挑——一簇綠色從他的指尖顯現,那是木靈氣,溫溫柔柔的一小團,卻在少年指尖的挑/撥之下倏忽四下延展開來!這一團綠光化作了一株藤蔓,將靠近的寬刀束縛,抵擋在半空中。
遊君臨心下一驚,見遊弋手指再次一動,連忙手上使勁將束縛切斷。綠色藤蔓剛剛化作靈氣消散之時,遊君臨快步向前欲要趁機出刀,卻被絆了一跤——不知何時出現的靈氣構成的小草在他腳下瘋長,層層疊疊地綁住他的雙腳。憑藉家中那點可憐古籍修煉的遊君臨到底是比不上擁有傳承的遊弋的,那點戰鬥經驗,直接被少年緊緊捏在了手掌之中。
遊弋玩得很是開心——百碧圖他是借著公孫的指點才初步煉化的,其中的百般變化也不過掌握了四種。但這些小小手法,卻把世界支柱的男主大人耍得手忙腳亂。文中入內門時自然是也有這場風波的,只不過被打臉的對象是一位元欺過遊君臨的小弟子,也就是入殿之時醉了一路的那位。
不過遊弋不敢鬆懈。他一面感受著體/內雙珠禦的動靜,一面用手指在百碧圖上舞蹈似的撥動著。那模樣怎麼看怎麼的清閒。
觀戰眾人的表情有些微妙——遊弋的逼格太高,這干擾了他們對於遊君臨實力的判斷。眼前的戰局,仿佛是一場貓戲鼠的鬧劇。
遊君臨顯然也想到了這些。他咬咬牙,目光之中透出了幾分狠勁。
鬆開刀柄,遊君臨的右掌一握,雙珠碧已在他的掌心之中。男主大人目光冷肅,以“去吧!皮卡丘!”的姿勢扔出了他最後的底牌。
但情況有一點點失控。
遊弋在發覺對方動作的前一秒便牽動了一下嘴角,撤離了那層對雙珠禦神識的束縛。於是奮勇飛來的雙珠碧聽見了一聲慘絕人寰的尖叫——
雙珠禦:碧碧你終於來找我了!
雙珠碧:……我拒絕。
早已厭倦了與禦小朋友糾纏的碧同學停滯在了半空,而後在眾人的目光之下“啪”地一聲摔落在地,咕嚕咕嚕地滾回了遊君臨的腳邊。
圍觀眾人驚呆了。
第十三章 背鍋
堪遠峰主殿的內外都一片的寂靜,一眾人的目光都戳在雙珠碧之上,似乎十分想在其上鑿出一個洞來——最想這麼幹的其實是遊君臨,他望著腳邊這所謂的厲害法器,臉色有些青,又帶了些紅。
遊弋在心中笑的幾乎要跳起來,面上卻不得不擺出同樣吃驚的表情,而那還在嚶嚶嚶哭泣著的雙珠禦的聲音似乎也不再那麼令人厭煩了。他的手指微微一動,一身種族優勢帶來的威壓徑直將雙珠禦再度封印了。
這種沉默持續了片刻,最終遊君臨猶豫著彎下腰撿起了那枚光潤漂亮的白珠子,只不過手勁兒有點大。
隔著遠遠的遊弋聽見了雙珠碧那一聲微弱卻綿延不絕的慘叫。
“我——”收拾完讓自己丟臉的傢伙,遊君臨僵著臉半晌才吐出一個字,卻不想一扭頭便望見千百來號人正齊刷刷地轉過頭來盯著他瞧。那其中不乏錯愕、尷尬……以及嘲笑。遊君臨的自尊心狠狠地一疼,臉色更是黑了些,半晌輕而扭曲地說了一句“狀態不佳”,而後再也不敢出聲了。
在場也唯有鐘瑗瑗露出了一個鼓勵得笑來,只是那其中也多了幾分失望。
遊弋在心中“嘖”了一聲,心想咱們的男主大人的臉皮兒還不夠厚呢,這才不過是第一個巴掌。於是他上前半步,迎著遊君臨警惕地目光往關長老處一鞠躬,又轉向自家大師兄的方向施禮。季仲卿大概看懂了他的意思,揮了揮衣袖將殿內的結界散去,而後走到遊弋身側。
少年沖他一笑,往劍修的手上寫了幾個字兒。
季仲卿瞥了眼手心,淡淡地道:“此局平手。”
贏了臉面,又作了好人。遊弋面上的表情更加溫和,那雙眸子更加澄澈,往遊君臨的方向狀似友好地一拱手,把對方氣的牙癢癢。
關長老原本面上也有些過不去——好歹是自己看上的弟子,這當著眾人之面……好在那遊弋心有進退。於是他也順著這句話略有遺憾地一聲歎:“今日便罷了……”
殿外蚊鳴般的議論聲頓時狂盛了些許,大抵是些嘲笑感歎,當然還有對遊弋處事態度的贊詞——天資好,又會做人,再又受寵。一些人的心思七轉八轉,最終露出個略有深意的笑容來。
遊弋卻不喜熱鬧似得,乖乖跟在季仲卿身後,也唯有收到其餘親傳弟子們的招呼時安安靜靜地一回禮,嘴角一彎露出一個溫和友好地笑容來,很快便融進了這個圈子之中。但他在心中卻不免有些煩惱:以後的日子除卻修煉刷好感以及闖禁地之外,還得分點兒經營人脈……雖說仙家不理凡事,但此間哪裡算的上仙,這些來來往往的功名之事,多少得沾染。
——這本就是他這一場風光的目的所在嘛。
可是這霸佔的定然是與大師兄相處的時間了……遊弋又有些猶豫,若是大師兄寂寞難耐……啊不對,閑的無事——不不不,總之就是好感度被別人刷去了又該如何?
這思來想去,遊弋最終想了個看起來似乎有點道理的方法。
既然大師兄不喜他人近身——那麼就破了這個道理得了。他人進不得,唯我可以,這特殊的地位一下子就凸顯了嘛!
至於怎麼做……睡前一個翻身,一不小心就,嘖。
遊弋半點也不想承認,他還是有點饞,腦中轉過那一日季仲卿換衣時的光景……只想再栽進桃花堆裡打那一個兩個三個滾才好。
半點不知遊弋心中所想的劍修,獎勵似得摸了摸少年的頭。
好軟。
……
…………
下午遊弋與公孫尊者會面時說了這些事,本意是為了聯絡戰友感情,卻一不小心把某些小想法給說漏了嘴。
正在享受遊弋貢獻出來的烈酒的魔修大人露出了一個幽幽的、邪惡的笑容來:“哦——原來你想要……”
遊弋一個激靈:你可是曾經試圖霸佔男主的女人們的傢伙啊,我怎麼可能浪的過你?別逗了好嗎。遊弋在心中如是吐槽著,面上卻是露出了尤為誠懇地表情來,寫下一行字來:莫要多想!
公孫尊者意味深長地瞥了他一眼,輕飄飄地移開了話題:“魔修初法看的如何了?”
——看完了,有一點不明。遊弋回。
公孫略微一挑眉,便見遊弋再次寫道:作為一棵植物,我的經脈圖似乎有些出入。
此話一出,公孫尊者微微一怔,而後嘴角那抹帶著邪意的笑愈發深邃,看的遊弋有些發冷。魔修大人忽的湊近了一些,樊籠之中響起陣陣鎖鏈拖動的聲響。
來不及避開的遊弋被公孫捏了下巴,不禁驚了一下,把身上的千層衣裹得更緊了些就想往後避開。公孫卻不予他退路,冷笑著開口:“說起來你這種天道孕育的魔物,似乎有什麼妙用?”
遊弋心中剛閃過不好的預感,便感到耳側陰風拂過,魔修涼涼地說道:“不如與我雙/修,你看如何?”
如何……如何個鬼!你要搶的是男主的妹子好嗎!目標歪了!
下一秒,正在洞外把風的嗜血藤藤軀一震,卷上遊弋的身子徑直把他拖了出去。公孫倒也不攔,僅僅是頗有興趣地嘖了一聲,若有所思地看著那只觸碰過遊弋臉蛋兒的手。
*
遊弋委屈死了。
他對著溪流照了照洗的發紅的下巴,抹掉水珠,再小心地祛了身上的魔氣,才耷拉著腦袋回了季仲卿的院子。季仲卿正在練劍,這一次見到少年入了院子,不過一瞬間便斂了一身的銳氣。
而後便見到少年抿著唇,瞪著一雙水濛濛的大眼睛委屈地望著他。
季仲卿的心中升起幾分無措,愣了片刻:“何事……?”
遊弋一頭栽進季仲卿的懷中,死命地蹭著。一雙手抱的可緊,令季仲卿不由得僵了身子,半晌才放鬆下來。見遊弋身上算是乾淨,大師兄也不嫌棄了,繃著臉學著那日學來的手法輕輕拍打遊弋的背。
提前達成目標的遊弋總算好過了一些。
又撒嬌似得蹭了一會兒,遊弋沒臉沒皮地倒在季仲卿懷中裝作困倦得模樣。季仲卿遲疑了片刻:“時辰還早……”望著少年那副模樣,後半句話如何也說不出口了。
小師弟這是怎麼了?劍修有些煩惱,而後也不知為何倏忽想起了今早的事情……莫非那什麼遊君臨技不如人,事後找過來用言語羞辱了小師弟一頓?小師弟那般的善良(?),自然不會還手——委屈……難怪這般委屈地模樣。
腦補出一下情況之後,季仲卿準備去確認一下情況。將少年抱回木床上,劍修提起自己的劍,邁著步子就往山下去了。
遊君臨今日尚未入的了內門,還住在雜役的院子裡。歸來時雜役們大多都聽說了今早發生了什麼事,於是原本對遊君臨的嫉妒,燃燒的更旺了。
“你們又不是沒見到今早他是怎般驕傲的表情。”有人不屑道。
悶在屋子裡的遊君臨氣得渾身一個哆嗦,最終重重地將手中攥著的雙珠碧拋遠了。白珠子摔在木牆上,碰的一聲巨響,引得屋外說話的眾人失了聲。
雙珠碧小聲啜泣著,躺在地上裝死。
遊君臨咬著牙,在心中念到:過來!
白珠子在原地慢悠悠地轉了幾圈,才緩緩地往自家主人的方向滾去。滾到半路,正巧是門前時——木門倏忽被誰揮開了。
屋外的陽光落進屋子裡,耀眼的很。入侵者一身青衣蕩蕩,背著一柄黑劍,目光如刀般掃來。雙珠碧被這劈天蓋地的威勢震得僵在了原地,而遊君臨也驚出了一身冷汗。他遲疑地站起來一鞠躬,顫聲道:“弟子拜見大師兄。”
季仲卿鎖著眉,寒聲問道:“下午,你去了何處?”
遊君臨有些迷茫,“樹林……”
果然!季仲卿的目光更冷,他一垂眸,看了一眼腳邊小心翼翼欲要溜走的雙珠碧——白珠子一抖,咕嚕咕嚕地滾回游君臨的腳邊,弱弱地躲到了自家主人的身後。劍修心中嫌棄,只留下一句:“此等心智,何以入道!”便轉身離開了。
留下了屋外一片興奮地發抖得雜役弟子,和一位可憐迷茫的男主。
第十四章 獸潮
遊弋夜間醒來是因為一聲嘹亮的竹哨鳴聲,那尖銳的音線穿過薄薄的夜雲,最終將少年從睡夢之中削了出來。遊弋倏忽睜開眼,一手撐著床身就想站起來,誰知身體還處於睡眠時習慣的僵硬狀態,這樣一個用勁過猛,他不得不摔進了一旁的人影懷中。
季仲卿淡淡地低頭看了少年一眼:“無妨,只不過是外門的集結哨罷了。”
遊弋滿心尷尬地爬了起來。
下午那原意是撒嬌的一覺後來是真的睡了過去,錯過了晚飯,遊弋有些可惜,但腹部並未有饑餓感,想來是辟穀丹的作用。他的腦子還有些混亂,也不知道這是幾時了,自己又睡了多久。
視窗外隱隱有火光層層閃爍,遊弋眯著眼揉了揉太陽穴,卻聽見一旁的大師兄突兀地道了一句:“若再有人欺辱你,無需罷手。”
完全不知季仲卿所說何物的遊弋心中詫異,絞盡腦汁思索了半晌也未搞懂劍修的腦洞。於是少年只得點點頭,而後迅速轉移話題,伸手在季仲卿掌心輕輕地勾勒出幾個字:外門何事?
季仲卿瞥了眼窗外,目光冷冷的,似乎有些嫌吵:“獸潮。”
遊弋心中略一思索,立刻想起來確實有這麼一件事兒:下三天凡氣重,半妖不妖的獸類也多。每月最寒的日子就會有獸潮形成。凡人自然是無可抵擋,於是這種活兒就落在了修真宗門的肩上。不過到底凡獸偏多,第三重天的三家宗派聚頭一論,最終定下規矩:就以此作為外門每月的試煉內容罷了。
但這次獸潮自然與往日有些不同——一位中三天的妖獸下了第三重天稱王,如今正窺視盤林宗內藏著的一枚妖丹。於是第一日夜裡,毫無防備的各大宗門死傷慘重,待到第二日晨間,不得不將內門弟子也給放出去捉妖。當時文中的遊君臨早已入了內門,自然是次日才出行的,恰好遇上一隻火豹,又得了場機遇。
如今事情微有偏差,已然有了如此資質的男主雖然還未入得了內門,卻被人捉進了外面暫且安置。那麼今夜……嘖,這最為混亂的日子裡,看來天道只能將火豹的妖丹安安穩穩地擺在遊君臨面前,才有幾分可能了。
而後遊弋思緒一轉:明日他定然也是得下山的,到時候將翁軍帶上,鐘瑗瑗……算了,他暫時還不想與遊君臨見面。那麼就兩人一道下山,屆時如果有人邀請再論,而後削點妖獸,帶著嗜血藤活動活動筋骨。再之後去凡界之中找一樣東西——小秘境的日子,大概也不太遠了。
在這之前,他得入了煉氣五階才好。
打定了主意,遊弋又有些困了——最近懶病又開始搗亂,他無聲地打了個哈欠,迷迷瞪瞪地揉著眼。一旁的季仲卿忍不住盯著少年微紅的臉蛋看了半晌,才隨手掐了個法訣,將外界的紛擾隔離了去:“睡吧。”
遊弋迷迷糊糊地倒了下來,閉著眼心中微動,翻身一滾就蹭進了季仲卿的懷裡。大師兄渾身一僵,而後慢慢地鬆懈下來。遊弋裝作睡迷糊了地拽住季仲卿的衣沿,糾結了半晌還是沒敢往人家身上蹭。
也不知會不會被打死……如此想著,遊弋最終還是放棄了趁亂摸的打算。
感受到季仲卿摸了摸他的發頂,遊弋便蹭了蹭那只手掌,慢慢地睡過去了。
……
…………
遊弋估計的沒有錯。第二日晨間,天邊剛亮,季仲卿就將他叫醒了。劍修一身青衫素淨,但走近時身周環繞的濕意濃重,大抵是剛趕了回來。遊弋的腦子還有些鈍,但還是乖巧地起身匆匆套了件衣衫,換上鞋襪就由劍修牽著往外邊去。
今日的早餐大概是沒了,遊弋想起師尊大人那可口的飯菜,有些不舍。
“今日小心一些。”下了飛劍落地時季仲卿一手按了按少年的肩膀,語氣微沉。無需多餘的話語,遊弋看著劍修的臉色,便明白大概異變已現。山上倒是未曾聞見喧囂的獸鳴,只不過今日天色也有些暗沉,寒風凜冽,仿佛有一人將春意撕裂開來,露出了其身後冬的影子。
遊弋此時已經醒的差不多了——晨間的風撲在面上格外的冷,好在季仲卿為他擋去了大半。他一面點頭,一面在心裡想著:大師兄你莫要急,這*oss鬧騰不了多久,遲早會被你幹掉的——便當定時加熱一天半,就快了。
想到這兒,少年心中不免期待起文章之中季仲卿驚豔的第一次出手來。
兩人各有所思的時候,已經下了山,來到了山門前。遊弋一望見千百號人便自動掛上了微笑,目光卻四下搜索者翁軍的影子。一旁的季仲卿看見少年那模樣心中了然,不知為何略微有些不爽:“那處。”
遊弋隨著自家大師兄的目光望去,正巧看見一壯漢穿著秀雅的弟子衫,眼淚汪汪地看著他。那形象太過……撩/人,讓遊弋不忍直視地撇過頭去。
……好丟人。
不過再怎麼丟人,自家小弟還是得認領的。跟著季仲卿來到翁軍身側時,遊弋猝不及防地被這位壯士嚇了一大跳。他面色複雜地看著揪著他衣擺欲哭不哭的翁軍,頭更疼了。這種感覺就仿佛自家大型犬類在跟你撒嬌,讓遊弋忍不住伸手摸了摸對方的腦袋。
難怪大師兄這麼喜歡摸頭殺……遊弋心中如此感歎著。
“小少爺嗚嗚嗚嗚……您咋不來找我……”
——因為我在抱大腿啊,傻孩子。遊弋心中如是想著,安撫似的拍了拍翁軍的肩膀。
季仲卿在一旁瞥了一眼翁軍,心中的厭棄一層層地往外冒,特別是望見遊弋衣擺處被捏出的皺褶時,無法忍受地上前一步用氣勢將翁軍的手給蕩開。劍修將自家小師弟擋在身後,目光發冷地憋出了四個字:“成何體統。”
這一聲呵斥不算大,但擲地有聲,震得圍觀眾人連忙撇過頭去看風景。
翁軍聞言也急匆匆地站了起來。
但季仲卿還是不想放過他,心中想著這樣的傢伙如何能夠替小師弟辦好事!調/教是劍修最拿手的事情,但他懶得親自出手,最終想到了一個好辦法。
連忙趕過來的喬中楠渾身一涼,妄想逃跑地後退一步——卻被季仲卿那如同刀刃般割人的目光給捉住了。他打了一個寒顫,便聽見季仲卿這樣說道——
“日後,你跟著二師弟學習煉體之術。”
再敢來煩小師弟,一劍戳出朵紅花!
第十五章 束髮
處理好了□□小師弟的小弟的事兒,季仲卿終於一振衣袖,施施然往人群的最前方去了。遊弋和喬中楠跟在其身後,各自裝作模樣與人施禮。
關於獸潮,暫且未到需要吳笑殿主親自出面的地步。關長老昨夜隨外門弟子一併去了前線,於是此時坐鎮的只有季仲卿三人——其他長老們,除卻昨夜跟隊的三位、守山的兩位,還有三人,只站在隊伍的最前端而不開口。見到季仲卿,幾人相繼施禮回禮不提。
劍修占了主位卻並有說話的意思——他向來煩這些,除卻一些特殊的情況——只不過微冷的目光淩遲似的掃過喧囂的眾人,直至雜音散盡才回頭瞥了喬中楠一眼。
二師兄上前一步,那瘦得見骨的面孔上露出笑來,反倒是恐怖非凡:“昨夜獸潮有異,今日爾等前去支援。”心知大師兄的性子,喬中楠不敢廢話,直指重點:“內門弟子分為六大隊,各位親傳弟子可主持大隊或獨行皆可。命符會發給各位,若有致命危險,可碎符求助。”
說到此,季仲卿倏忽開口:“若因膽小誤傳者,驅於外門,慎行。”
在座眾人心中一顫,皆俯身施禮回應。
遊弋拽了拽衣擺,心中倒沒有什麼懼意。此次面對的妖獸最強的大抵不過是凝心之前,他一身氣勢便可嚇退。但他沒打算這樣閑——難得一次經驗場開放,自然要給小石子(嗜血藤)喂餵食,自己也好練練手,免得一身空架子,未來白白惹人笑話。
正思索著,少年忽然感覺頭頂一沉,抬眸一瞥卻見喬中楠那張猥瑣的臉。
遊弋警惕地後退一步,瞪大的眸子之中仿佛寫著“變態勿近”四個大字。
喬中楠:……
下一刻,他那只因為悲傷而微微抬起的手被不知來自何處的風給吹偏了,一抬頭果然瞧見自家高冷大師兄面無表情地將少年一頭亂髮梳理好,並收穫了一枚可愛的感激微笑。
二師兄對這個看臉的世界絕望了!
*
遊弋在下意識對季仲卿露出微笑時下意識用餘光瞅了眼喬中楠的臉色,心想自己這雙/標會不會太傷人了?這位長的不咋樣,但到底是個未來稱霸一方的大能,主角堅固的後盾之一,如果惹惱了他……但少年很快便意識到自己多慮了:發覺少年小眼神兒的喬中楠立刻將臉上的幽怨換下,遞過來一個妖媚的眼神。
遊弋默默撇開臉,望著季仲卿的帥臉洗眼睛。
劍修看著小師弟專注的眼神,心中一軟,從乾坤袋中翻出了一遝紙,而後右手隨意地往上一劃——逼人的劍意驚得遊弋後退了半步,下意識地微微後仰。
那疊紙的最中倏忽顯出一把劍的形狀,攝人的銳利水波般往四周振開,逼近遊弋之時卻被劍修右手一壓給驅散了。遊弋驚疑不定地望著季仲卿遞來的這疊臨時符咒,小心翼翼地接過了。
但季仲卿還是很不滿意。
——小師弟自然是厲害的,但到底還是個娃娃。那位老婦說了,男娃娃幼時總是一股子衝勁,若是拍拍手放任他們去鬧,必然是一身泥一身傷地回來——即使小師弟看起來乖巧極了,但是受傷……若是一不小心呢?
心中帶了幾分鬱鬱的劍修大人越想越是不安,他看了看遊弋:“師尊可有給你防護之器?”
於是遊弋穿上了千層衣,撐起雙臂在大師兄面前轉了一圈。
季仲卿看著那還算不錯的衣具,目光上移落在了遊弋披散的長髮上——往些日子因兩人不大面眾,各自對此也不大在意,遊弋那一頭黑髮便隨意散著。但今日到底是有些麻煩。思到此處,劍修略一擺手:“轉身。”
遊弋滿心迷茫地轉過身去。而後,一雙手溫柔地攬起他的頭髮。
季仲卿往日樸素慣了,需要時也是自己束的發。此時倒也算不上太過生疏,只不過怕自己一不小心讓劍意劃傷了小師弟。畢竟劍修的最高境界便是萬物皆劍,雖然他並未到那般高深的地步,但也不算差。死在他指尖一劃之下的妖獸惡霸不知幾何,算得上是半件武器了。
遊弋渾身一僵,頓感不妙。果然四周望過來的眼神莫名熾熱起來——凡界有一項規矩,除卻僕為主,母為女,其餘皆不可隨意替他人梳發。因為大婚之日入了洞房,便是需要男方親自為妻子綰發的。
其餘還有洞房之後發不可亂等奇奇怪怪的規矩,暫且不提。
扶搖殿弟子大多來自于凡界,於是在他們眼中……夭壽啦大師兄和這位——三師兄,難道是那種關係?
純潔的小孩們把心頭那個聖潔的“道侶”二字自動消音,目光裡不由帶了幾分羡慕。甚至有個天真無邪的小弟子幾日後徑直這麼問了一位長老,爾後滿面委屈地被罰抄三百遍靜心冊而不知犯了何錯。
不過這都是後話了。
此時,遊弋的耳尖不受控制地紅了,而身後地季仲卿卻半點也沒察覺到不對,心中還想著:小師弟的頭髮真漂亮……柔順的觸感穿梭在他粗糙的指縫見,仿佛一匹絲綢,柔和得令人心醉。
季仲卿動作不免大了半分,而後覆有薄繭的手指一不小心擦過遊弋的耳邊。
兩人同時愣了一下,心尖也不知劃過了什麼,皆是一顫。
遊弋的耳朵燒的更厲害了……他不由得慶倖自己的臉皮兒是真的厚,要不然真真是要丟臉了。
三下兩下束好發,劍修還算滿意。而遊弋在試圖壓抑臉上熱潮,許久未果之後自暴自棄地轉過身來。
他低著頭,捉住季仲卿的手。略有些忿恨地戳了兩三下才寫道:謝謝大師兄。
而劍修盯著少年那張因露出全貌而越發英氣的面孔,而後目光一偏,落在了遊弋發紅的耳尖之上。
那一瞬,季仲卿怎麼也想不通,為何心跳快了半分。
第十六章 上藥
雜事料盡,命符發下,就該各自出發了。
遊弋沖自家外表鎮靜內心憂慮的大師兄施禮道別,而後領了築基境的大塊頭小弟,一步一回禮地出了山門。離開季仲卿視線不過三步,便一振衣袖,讓等待多時的嗜血藤藏進袖子裡。
翁軍驚得略有些結巴:“少、少爺……這……”
遊弋臉上的笑差點沒掛穩,只得一面回首比劃著沖翁軍吩咐道“你什麼都沒看見”,一面用神識沖寵物抱怨:“小石子,他怎麼學你結巴啊?”
嗜血藤先是說道:“大人您看小的今日說話多順溜。”複又覺得不對,“咱們真不考慮還一個名兒嗎?”
遊弋笑而不語。
他從衣袖中抽/出那張統一發放的遁符,與翁軍對視一眼,指尖一點將其燃了。四周景致頓時一片模糊,也不知穿越了多遠的距離,三眨眼後遊弋來到了一方村莊前。他鼻翼翕動,嗅見空中的血腥氣味時笑容深了一瞬,而後在確認翁軍並未跟丟後施施然找到了扶搖殿弟子的登記點,收了粗藥三瓶往前線的方向去了。
翁軍忍不住出聲:“小少爺,方向錯了。”遊弋一頭拐進一方小院裡,顯然不是他們需要到達的地方。
遊弋不敢耽擱,一指摁唇向翁軍示意,並在心中念叨著:“此處之物論因果,最終將歸於我。不過早點取,換種方式取,大抵沒有違背什麼天道意識。”一頓胡扯為自己開脫完,少年伸手推開眼前的木門,而後眯了眯眼。
他的嘴角彎起雜糅著溫柔,清冷與距離感的弧度,滿面高深地對院子中央目瞪口呆的凡人妹子作出一個悲憫的眼神。
其身後的翁軍門神似的杵在大門外。
妹子哆哆嗦嗦地跪地而拜:“仙、仙師們。”
這妹子是書中一個小角色,遊君臨的青梅竹馬,妾有情郎無意,一段不短的小曖昧就是為了讓男主順利拿到他家庫房的鑰匙,全名的沒有一個。後來男主某日回下三天辦事時恰好看見這妹子,卻已是垂暮老婦了,夫君都化作了黃泥下埋葬的一具屍骨。
遊弋在心中輕嘖一聲、“噯,我在”了一句,實際面上僅僅是一揮袖子,廢著力氣地造了一陣清風,在地上拂出幾個字。
——佩玉源自何處?
那妹子一怔,握住了頸間垂下的一塊暖玉:“撿來的。”
遊弋笑得更加燦爛,更加溫柔,更加誠懇。於是地上的字跡徒然一變:“若你願意贈之與我,便送你一句話。”
妹子一面恭敬地遞上玉佩,一面還想詢問,卻倏忽見狂風拂過,細沙填平,複又多了四個字。
“今夜君歸。”
再抬頭時,哪裡還有遊弋的身影。
*
作了回神棍的遊弋邁開步子溜得遠遠的,手中把玩著暖玉,一抹喉節,笑了。
這玉是接下來開放的小秘境之中一處菜園子的鑰匙——裡邊盡是些饞人的仙花仙草,其中就有一味可以治得了遊弋啞病的。至於“今夜君歸”四字,倒也不算坑人。照著劇情,今晚遊君臨就該來到這院子了。
收了暖玉,遊弋將作為法器的卷軸抱在懷中,踏著步子往前線去了。
說是前線,不過是個淺淺的山丘,就在村莊週邊,綴著幾根雜草,無處話淒涼。遊弋繞過正築起高牆的一眾人,到來時並沒有引來他人的注意——一波獸潮方才過去不久,滿地的獸屍和傷患還在處理。盤林宗、半宵閣與扶搖殿的弟子雜在一處,忙碌時誰也分不清彼此了。
遊弋深深吸了一口氣,將蠢蠢欲動嗜血藤摁了回去。
忽聞前方有人在高聲呼喊:“填個人,閑者都過來——”新來不久的弟子望著眼前景象略有些猶豫,遊弋卻卸了笑,帶著翁軍自顧自地過去了。呼喊著是半宵閣的體修,並不認識遊弋的模樣。望見遊弋那仿佛風一吹就會倒下去的小身板兒時,他皺了皺眉,直到瞧見翁軍那大塊頭才舒了眉飛快往遠處去了。
兩人面前是一大片荒涼的平野。這荒涼並不指植被稀疏,而是表示其他——比如橫屍不知幾何。極目眺望,在地平線那段灰雲之下的林子裡,還聚集著黑壓壓一片的野獸。
遊弋見四周荒涼,並沒有太多人,便一抖袖口將嗜血藤給丟了出來。這裡不過是第二道防線,但也輕鬆不到哪裡去。
幾人準備的時刻,遠方一聲獸鳴穿破空雲悠悠地飄來了,遊弋垂著頭擺弄著卷軸不知想到什麼,微微一笑。
他的內心活動是這樣的:這可是第一次公眾前打鬥,血可流,逼格不可丟!
……
…………
季仲卿晚間找到小師弟是在一座孤院子裡。村裡的人們殷勤地為這些除獸的仙師讓出休息的地兒,但也並不能安頓完所有的弟子。像遊弋這般一個人霸著一間院子的情況倒是少有。
看來小師弟做得很好……這個想法在季仲卿心底一閃而過,而後便煙消雲散了。劍修更加在意的是——遊弋是否受了傷。
遊弋在季仲卿來時便有些察覺了,於是用神識知會了嗜血藤一聲後,自顧自地運法穩定修為。
是,他進階了。
練氣境第三重天並算不上什麼,但遊弋此時待在這下三天,與遊家同齡比較,也算得上拔尖了。他用靈氣將微微發酸的靜脈潤過,去了暗傷的隱患後,才睜開眼。
而後便嚇了一大跳。
季仲卿站在他身前彎腰俯身地盯著他看,那對比劍還鋒銳的眼神兒緩緩從少年僵硬的身體上掃過。氣氛突兀地變了,遊弋幾乎能感受到季仲卿身周散發出的煞氣。
“你受傷了。”季仲卿指責道。
遊弋摸了摸後背,那處是他最開始還未曾適應打鬥時留下的。若不是他反映的快,這一爪子挖下去——自己的身份就該暴露了。
季仲卿卻一把捏住了少年的手腕,眉頭皺得高高的:“不要動。”
劍修也搞不懂自己在做些什麼。小師弟今天做得很好,從這座院子就能看的出來,並且小師弟還進階了。他應該高興,而不是這樣……為了這點小傷急匆匆地趕過來查看。但向來穩重的道心今日卻不大講道理了,除卻出手之時,閑下來的每一刻季仲卿都在擔憂著。
瘋魔了似的。
對上遊弋那雙無辜澄澈的眸子,季仲卿微微歎了口氣。他將少年鬢角上留下的一道血污抹掉,“轉身。”
這熟悉的兩個字讓遊弋不由得想起今早,略有些尷尬地轉了個方向。
季仲卿摸出一個玉瓶,半擰開放在一側,而後伸手撩開了少年後背處的衣料。春季的冰冷空氣吹在遊弋的後背上,讓他忍不住起了一聲雞皮疙瘩。
大師兄搭在少年肩頭的手微微用力,“別動。”而後仔細看了看。說是傷口,其實並不太深,就盤踞在少年左腰偏下的部分,斜斜地劃進褲頭些許。只不過遊弋的皮膚白的過分,於是那道深色的傷口分外顯眼,格外恐怖,令季仲卿覺得十分的礙眼。他下意識伸出手沿著傷口邊緣的嫩肉往下劃——指尖蹭過的略帶溫熱的軀殼有些僵硬,甚至有些瑟瑟發抖。季仲卿微微眯眼,那手指便順著傷,小心翼翼地將少年的褲頭往下拉了一些,露出傷口的邊緣——以及純白色底褲的邊緣。
遊弋一個哆嗦就想逃開,這滿屋子的曖昧氛圍算是什麼事兒啊!他這還未成年呢!
好在季仲卿並沒有幹什麼出格的事,他理所當然的認為自己不過是在上藥罷了。於是格外地悠然,右手往玉瓶中挖了一小塊軟膏撫著傷口抹上去。
遊弋又是一個哆嗦,快急哭了。你抹個藥用得著這麼纏綿嗎!
季仲卿清了清不知為何有些發澀的嗓子,解釋道:“你如今還未入道,便需按著凡人處理。”免得一個不慎鬧出什麼事兒來,小事也不可。
遊弋垂著腦袋點點頭。
抹好了藥,季仲卿收回手撚了撚指尖。遊弋則小心翼翼地撐著衣服半掩著傷口。劍修抬眸時撞進那雙幽幽的眸子裡,自動曲解:“餓?”
遊弋愣了愣,最終放棄與自家大師兄爭辯節操問題,垂頭喪氣可憐巴巴地戳著對方的手心:餓。
季仲卿摸了摸遊弋的腦袋,心情莫名愉悅地尋找師尊去了。
第十七章 戀愛諮詢
翁軍在鎮子上轉了一圈也未曾發現什麼賣相好的糕點茶水,垂著頭蔫蔫地回了院子,卻嗅到了一陣飯香。
咦?他疑惑地抬頭瞅了瞅院子,是小少爺的沒錯,再往外頭一看,頓時嚇了一跳——院子外不知為何集結了一眾路人,目光油綠綠地盯著院子裡看。這些弟子們大多都還是一具半凡的身體,食欲重,此時嗅到這味兒,即使吃了辟穀丹也忍不住腹生餓感。
翁軍迅速拐進院子裡,剛想大嗓門地吼上一聲,就被一個冰冷冷的眼神給凍得噎了回去。
腳下一個踉蹌,翁軍腰背挺直貼著門框站好,弱弱道:“大師兄……”
屋內光線昏暗,但依舊可以看見兩個人的輪廓。遊弋與季仲卿相面而坐,少年捧著碗熱粥一勺一勺安靜地喝著,而其對面的大師兄掃了翁軍一眼後,便把柔和下來的目光落在了遊弋身上。
那場景美如畫,翁軍不知為何覺得自己在發光。
在這位猶豫不定時,遊弋放下碗,輕輕地把木勺子擱回碗裡,舔了下嘴唇。季仲卿的目光盯著自家小師弟粉嫩的嘴唇看了半晌,“飽了?”
熱粥是由扶搖殿內專門播種的靈稻熬成的,對修行也有些許益處——也並不會因雜物過多而導致飛升困難。遊弋吃的開心,他本來無需進食的,純粹是因為嘴饞。如今聽大師兄這麼問,自然是誠實地點了點頭,露出一個微笑。
季仲卿淡淡地瞥了翁軍一眼,對方立刻抱起碗屁顛屁顛地離開了。
那蠢樣實在是令人無法直視——遊弋心情複雜地想:確實該磨一磨這位的性子了。
季仲卿沒有想什麼其餘的事情,僅是望了眼窗外,此時黃昏已遲,霞輝淡去,留下越發漆黑的天穹。他淡淡道:“還可暫歇兩個時辰。”而後想起了遊弋背上的傷,複道:“趴著。”
遊弋盯著季仲卿看。
大師兄摸了摸少年的頭,“我有事。”意思是今天不能陪你睡了。
遊弋松了口氣,因為今天兩人明顯走向不對的氛圍;複又隱隱失望,他有些搞不懂是不是要少吃上這一場豆腐的緣故。
但無可否認,自己對季仲卿的黏膩,有些過了頭了。
遊弋打算理一理思緒。
看少年爬上床趴好,又親自理好被褥,季仲卿才走遠了。他如今需要與其餘兩宗的宗主商討關於妖獸首領一事。而遊弋則半眯著眼,目送其融入茫茫夜色之中。
遊弋歎了口氣,像季仲卿這樣有錢有權有能力還又高又帥又體貼的男人真是哪個世界都不好找了,要不是忌憚對方的實力,遊弋估計老早就想方設法勾/搭到手了。
但面對這文中人氣最高的金手指大人,他完全不敢起什麼小心思——自己和主角的戰爭還得依仗這位大人呢,若是把他惹惱了,動動手指遊弋都得丟了小命。
但還真是……很不甘心啊。
遊弋裹著被子蟲子似的蠕動了半晌也起不了睡意。他瞪著眼發了許久的呆,倏忽以神識道:“待在門外別進來,你這一身血氣我可沒法蓋過去。”
嗜血藤扭了扭變作血紅色的身子,原本頂著一聲豔/色來求老大誇一聲“好看”的心思也淡了。它學著遊弋的樣子趴在門檻外的灰塵堆裡哼哼:“大、大人心情不好啊?”
遊弋神識回答:“情傷。”
嗜血藤哎喲了一聲,“誰家小子如此幸運!”複又覺得不對,“別是您那位大師兄唄?”
遊弋把臉埋進被子裡,鬱悶地吐不出半個字兒來了。
嗜血藤如遭雷劈,呆怔了半晌,心道:您老這是玩火呢?別說其餘的了,光您那本體一被抖出來,不是得分分鐘被切碎了?但心中槽了片刻又覺得不妥,遊弋好歹還有個理智,起了興趣卻硬生生給憋著,估計就是來求個安慰的——思到此,它說出了一句話,且並不知曉這句話成為了未來仙界動盪了許久的根源:“喜歡就勾/引啊!喜歡就強/x啊!咱們這些妖魔不就是憑心而活麼……還有那什麼,魔修?逆天之道嘛,您大可逆一逆試試啊!”
遊弋虎軀一震,被撲面而來的魔修豪情蓋得呆怔了半晌。
這莫非就是失傳已久的魔修氣概?那一刻遊弋的內心電閃雷鳴,偉大的作死精神在這片風暴之中誕生了。而作為遊弋身軀內常駐的一員,雙珠禦被這股氣息逼至牆角,瑟瑟發抖。
“……小石子,有何高招?”遊弋面無表情地趴在被褥之上,卻在內心露出了一個反派標配的邪笑,以神識問道。
……啊?嗜血藤愣愣的,發覺似乎有些許不對——它撐著腦袋思考了半晌,弱弱道:“您用神識表個白?”
“先不說我的神識能否與靈植之外的生物交流,只談這煉氣三重天就如此渾厚的神識之力,該如何解釋?”
嗜血藤沉默半晌,最終道:“英雄難過美/色關——”
真真是寓意深遠極了。
遊弋捏了捏被褥,也不知想到了什麼,倏忽笑了。
嗜血藤看著那抹明媚的笑,不知為何打了個冷顫。
……
…………
這一場談話後嗜血藤又溜遠了不提,遊弋心中咀嚼著兩人間的談論,打定主意要試一試。反正他也不過是有些興趣,及時脫身也來得及——而大師兄,也不像那樣清冷絕世的人嘛。
如此之後,遊弋心中的困倦便湧了上來,不過片刻便睡了過去。
而於此不久之後,另一方,鐘瑗瑗雙手顫抖地半抱著渾身滾燙失血過多的遊君臨,咬著牙憋回了眼淚。
她瞪著不遠處掃著尾巴咧嘴逼近的群狼,勉勉強強抱起昏迷不醒的遊君臨,踉蹌著往林子之外跑去。
層層樹影被她拋在腦後,但那些零碎的低吼聲卻從未遠離。鐘瑗瑗也不知自己跑了多遠,腳下一軟摔倒時還茫茫然不知出了何事。
直到她看見眼前出現一雙乾淨的白布鞋。
遊弋面色複雜地看著兩人,心想主角與反派果然是宿命的敵人。他不過是因為到點兒了來接小弟,誰知遇上了遇難的男主大人。早知道他就該毀約,做個任性的魔修——這第二日就可以去參加男主大人的葬禮了。
不對,誰知道這之後九重天會不會就此崩塌?遊弋在心中歎了口氣,面上卻不得不掛出安撫的笑容出手救人。
他既然走的是溫和聖母路線,那就不能見死不救,白白叫人起疑。
從乾坤袋中翻出卷軸,順路丟了瓶傷藥給鐘瑗瑗救急。遊弋將卷軸攤開,眯著眼望向對面的狼群。
十數雙綠色的眼,在黑暗之中泛出兇狠的光芒來。
為了避免出現意外,以自身氣息驅走這群妖獸的法子是不能用了。遊弋倒是不介意打上一場——可惜他的實力也算不上太強,估計也該是一場苦戰。
不過再受傷的話……估計大師兄真該生氣了。遊弋彎了彎嘴角,卻又迅速把那絲笑意擠了下去,換上嚴肅凜然的表情。
如今只能盼著小石子別遲到了。
遊弋一面在心中如此想著,一面用手指輕輕劃過半空,濃郁的靈氣聚集,化作藤蔓將領頭的狼束縛住——這些狼已經有了些許靈智,大概還多了些特殊的能力,才能把兩位天道寵兒逼至如此境地。
遊弋前進半步,一掌狠狠拍在卷軸之上。
綠色的光暈在黑漆漆的樹林之中散開,集合成束的藤蔓拔地而起,將前三匹飛撲而來的妖狼貫穿。遊弋的面色微微發白,卻並無懼色。他再近一步,抬起右掌,看也不看瀕死的三隻妖獸便想再次出招。
但他的動作緩了一緩。
腥臭的風從樹林那一端瑟瑟地吹來,拂亂了遊弋的一頭散發。鐘瑗瑗雙眼微紅地為遊君臨包紮完傷口,迷茫地往黑暗窮盡的地方望。
一抹紅色乍現,從叢林深處疾馳而來,而後繞過巨木徑直連串了數隻妖狼的軀體!鐘瑗瑗瞳孔微縮,掙扎地拉著遊君臨起身,啞聲呼喚:“遊弋。”
紅色的巨影緩緩而來,盤踞在遊弋的身前,若有所思似的歪著身子。
遊弋收起卷軸,沒有回頭地沖她揮了揮手。那背影纖細瘦弱,卻在這個夜晚顯得格外的高大。
鐘瑗瑗嗚咽了一聲,轉身放足狂奔。那腳步聲越來越遠,越來越遠……
——終於走了。
遊弋再三歎氣之後摸了摸眼前這個紅色傢伙的“腦袋”。嗜血藤扭扭身子,繞著遊弋捆了幾圈完才化作了纖細的模樣,鑽進少年的袖子裡。
……遊弋覺得自己有做女主文中優秀男配的潛質。
遊弋摸摸臉,以神識哀歎:“一會兒出去我該如何解釋?”好歹看見遊君臨狼狽的一面,還讓他們欠了自己一次人情,遊弋勉勉強強滿足了。
嗜血藤想了想:“……也許是因為,我吃飽了。”
第十八章 幻境
“吃飽了”這種一聽就知道是敷衍的回答終於沒有派上用場。遊弋裝作虛弱的模樣飄回了鎮子時,正巧望見一群人急匆匆地趕來。領隊的一身青衣,是扶搖殿的弟子。
“……三、三師兄。”對方茫然地望著一身素淨的遊弋,大抵是想不通鐘瑗瑗口中“恐有生命之危”的遊弋怎麼能保持這般風輕雲淡的姿態。
遊弋下意識用餘光一掃四周,除卻那些擔憂外加迷之敬佩的目光之外,還有其餘宗門弟子好奇的眼神。這些目光齊齊落在遊弋身上時,似乎有一股壓力想把他維持的笑容壓下。
唯獨沒有季仲卿。
是了,大師兄這時候應該趕到前線去壓陣,怎麼會在這裡。
伴著滿心鬱鬱,遊弋倏忽白了面孔,軟軟地準備往地上栽去。人群在這時被扒開,翁軍急匆匆地沖過來扶住遊弋低嚎:“小少爺您——”
遊弋被翁俊那一身汗酸血腥熏得不行,越發想念自家大師兄乾淨溫暖的懷抱了。他一手虛虛地隔開兩人的距離,勉強站住對翁軍比劃了幾個手勢。
翁軍眼眶立馬就紅了,好在他大抵還記著季仲卿那嫌棄的眼神,憋回眼淚兒弱弱道:“他們沒事。”
於是遊弋欣慰地點點頭,不負眾望地……暈了過去。
——這場獸潮還持續到明天中午呢。反正正劇還沒到,睡一會兒再說。
……
…………
季仲卿負手而立,目光冷冷地飄向平野深處的樹林。此時已是隅中,日頭正烈,理應到了這群妖獸歇息避暑的時刻了。但這場獸潮卻未停止,教人不得不懷疑是否這些年積攢的獸類都進了這片血場。
“恐事有異變啊。”一旁盤林宗的帶隊之人林覺皺著眉,但半晌後舒展開來了。他望向季仲卿,目光帶著溫和:“季小友暫且歇上一會兒,獸潮此時勁力已是不足,不以為懼。我等派人回宗門走上一遭,再議不遲。”
這些年長的修真者們看不清季仲卿的修為身份,自知不及,為了免去那些輩分紛擾,索性一概以友人相稱。季仲卿原本打算再在此處盯上一陣,思及遊弋卻一時改變了注意。他施禮應了一聲“好”,與關長老商議了幾句,便往小鎮的方向而去。
平野如今已是血跡密鋪,好在有了前方宗門大人物壓陣,這些弟子們的狀態不算不錯。經此一役,還算和睦的三宗弟子關係再進一步,而上進者也借此建立了各自的威望,不過這都不是季仲卿所關心的,暫且不提。
一路上並未發現小師弟的身影,季仲卿不免心中有了幾分憂慮。回到小院時,卻見院中一男一女正低聲交談著,身上帶著傷。
“遊弋在何處?”瞥見游君臨,季仲卿的眼神頓時發冷了起來。
鐘瑗瑗嚇了一跳,連忙起身施禮:“大師兄……遊弋不肯休養,方才獨自往前線去了。”
“休養?”劍修聲音一沉,一振衣袖就往外頭趕去。
怎麼回事?小師弟實力不錯,按理來說不應在這樣短的時間內再受什麼損傷。季仲卿想起方才兩人的模樣,倏忽明白了什麼。
——大抵是遊君臨惹上了什麼東西,小師弟出手將他救了下來。
劍修心中不免又是欣慰又是憂慮,索性取了飛劍上空,一路尋過去,果然在獸潮之中望見了遊弋的身影。
季仲卿一怔,落地問罪的心思一時淡了——遊弋此刻正在獸潮之中前行,目的未知。一路上有些妖獸甚至會主動避開,為少年敞開了一條還算輕鬆的路。
小師弟這是……要去哪裡?
*
遊弋要去哪裡?他當然是要去看戲。
那妖怪大概已經往盤林宗去了,再過片刻,回宗報信的弟子就會驚慌失措地歸來,告訴林覺妖丹被盜一事。
而後就該大師兄出手了。
他如今修為不夠,飛不過去,要不然偷偷跟去更是妙哉,還可以瞅著空檔撿撿漏。不過這顯然難以實現,只好早一些纏著大師兄,讓他帶自己一道去了。
小石子潛在前方開路,一路上遊弋只不過裝模做樣地殺殺敵,順利地來到了第一線駐紮之地邊緣。
遊弋躲在樹後,瞪大眼睛尋了半晌——然而此地哪裡有自家大師兄那清俊高潔的背影。
少年不由疑惑地眨眨眼。
而後一隻手從其身後襲來,輕輕地拍在遊弋頭頂上。遊弋驚得渾身一僵,下意識轉過身來貼在樹幹上。一抬眸,卻見季仲卿目光清冷地盯著自己瞧。
遊弋心中頓時一驚,心中擔憂小石子是否已被發現,面上卻露出一個吃驚的表情來,而後有些發虛地垂下頭。
季仲卿撩開擋住少年面孔的碎發,語氣放輕:“找我?”
遊弋見季仲卿神態未有異常,不由在心中舒了口氣,心想小石子大抵早已獨自逃走了。思至此,他微不可見地點了點頭。
季仲卿用目光將遊弋掃過一遍,確認未有什麼多出的傷之後才放柔語氣:“何事?”
遊弋一思索,捉住那只老撩/撥自己頭髮的手,端端正正地寫下了一半的實話:“想。”
差不多半天不見,需要找個懷抱時也沒有人在,遊弋確實有點想他了。
季仲卿看見那個字時心中一愣,仿佛有電流透過少年的指尖,順著掌心一路順著靜脈竄進心中,差點擦出一片火花來。季仲卿下意識捉住那只手掌,張嘴剛想說些什麼,就被打斷了。
——“林長老,不好了。”從遠處歸來的傳信弟子一頭濕汗,落地時腿一軟,順勢半跪在地,“有只妖獸闖進宗門——往玲瓏洞去了!”
玲瓏洞正是羅列盤林宗珍寶的重地,設有陣法,但也不知能困住那妖獸多久。林覺向來很穩的手微微一抖,啞聲道:“哪位道友願與我回宗一看。”
遊弋早已借著那傳信之人的呼聲裝作驚嚇地撲進了季仲卿懷裡。一頭剛好撞在腹部偏上的位置,硬邦邦地可疼了。聽見此言,連忙一把抱住大師兄——絕對撕不下來的那種。
季仲卿極輕地歎了一口氣,扒著身上那片狗皮膏藥出了陰影,“由我陪林兄回去一趟罷了。”
林覺也沒心思管季仲卿懷裡的是個什麼東西,只沉聲應道:“好。”
*
林覺心中焦急,於是兩人以極快的速度來到一方半山腰旁的山莊之外。遊弋一路上被季仲卿護在懷中,倒也沒什麼不適感。
樓閣水榭等景致不提,山莊內部早已亂作一團糟,盤林宗宗主正在玲瓏洞之外親自指揮守宗的弟子運轉陣法。玲瓏洞內隱約有個黑影,卻看不清模樣——季仲卿雙眼一眯,嗅見了中三天的氣息,心中暗道一聲難怪。
放下遊弋,季仲卿捏了捏少年掌心,與盤林宗宗主滿面嚴肅地說了什麼。那位鬚髮皆白的老者於是低頭思索半晌,肅然道:“小心行事,若有異變,不可停留。”
季仲卿應了一聲是,回頭沖滿面憂色的遊弋投出一個安撫的眼神,而後握住身後誅凡劍外裹著的布條,扯開。
這幾日因為主人有了新歡而被關著許久的誅凡發出一聲悶悶地長鳴,卻在季仲卿一手握上劍柄之時倏忽消了聲。
沒有猶豫,劍修一步跨入陣內,直往洞中而去。
遊弋雖然心中知曉劇情大致走向,卻怕因自己的小動作而出了什麼異變——文中作者未曾說過季仲卿到底是何等境界,但曾一筆帶過季仲卿進階引雷劫的景象,想來還不至巔峰。文中此次的打鬥是以上帝視角來體現的,只說是劍光銳影陣陣,而後一道黑影從洞穴之中被逼出,來了一記幻影攻擊,並且最後季仲卿驚醒斬殺此妖之後,還提了一句“她”。
對,女字旁,是個妹子,文中無數被遺忘的深坑之一,至今都不知其真身。
遊弋倒想看看,那個可能存在的情敵長個什麼模樣!
洞穴內部幾聲劍鳴,陣法動盪。至此時都還未有什麼不對,一個黑影果然被季仲卿逼出,瑟瑟發抖地飄在半空。
遊弋站在人群之中,耳畔一片吸氣聲。他眯了眯眼,右手隱蔽地掐了一個法訣,凝起神識往黑影之中紮去。
下一秒,耳畔倏忽響起一聲尖銳的嘶鳴。遊弋神識所見之處一片黑霧動盪,笑聲隱約。不知過了多久,遊弋聽見了一聲輕咦——而後黑霧散去。
他茫然地一眨眼,發現自己正一身紅衣坐在銅鏡前。屋內鋪滿深紅色,佈置作凡世之中洞房的模樣,紅燭搖曳。銅鏡之中隱約映照出一個清雋青年的面孔,眉眼與遊弋極似,大抵是長開後的模樣。
目光下移,遊弋才發現自己一身火紅色長衣,形似嫁衣,只不過修作男人的形式,看起來格外灼眼。
——“不如我成全你如何?”空氣之中有人如此輕笑著。
遊弋心中一動,掛著溫和的笑意站起,轉過身來……果然看見這片幻境的最中央,季仲卿正愣愣地看著自己。
第十九章 魘陌
季仲卿正望著他。
遊弋垂頭撫平衣上的皺褶,面上倒沒有什麼不對,心中卻想著:這個妖獸還算是有良心,沒直接把女款的嫁衣給他套上。遊弋將目光往前移,果然看見季仲卿手中的誅凡反射著朦朧的光。
在季仲卿回過神打算劈開此處之時,遊弋才抬起頭,從他的身側走過,走到一旁的木桌前。兩人擦肩時挨得極近,遊弋大概比季仲卿低半個頭。季仲卿不由將目光落在那張熟悉的臉上——不似幼時遊弋面孔的精緻,長開後,那張臉的線條也漸漸銳利堅硬起來,但也許是因為那張臉上的笑意太過溫和,總讓人忘卻棱角想要接近。
想要接近,這種念頭在季仲卿心中瘋長起來,根根寸寸地纏住他揮劍的手。
……幻境?但眼前的小師弟太過真實,只需看見那雙眼,季仲卿心中就產生了本該如此的感覺。他的小師弟,在數年之後,就該是這種模樣,這種神情,這一舉一動。
季仲卿罕見地猶豫了片刻,跟了過去。
遊弋在倒酒,兩枚晶石鑄造的深紅色合巹杯被那雙漂亮的手握住。酒香從其中洩露,留滯在這片幻境之中,仿佛在燃燒般的灼熱。季仲卿從後背虛環住眼前似乎有溫度的身子,左手撩起遊弋披散的長髮,鬼使神差地說了一句:“……頭髮。”
“嗯。”遊弋漫不經心地應了一句,分明沒有聲音,季仲卿卻覺得自己聽清了他的意思:“師尊老瞅著凡界的儀式不放,結成道侶而已,這些走個過場就罷了。”
遊弋面不改色地胡扯著,輕嗅了一下杯中烈酒的酒香。他抿唇,端著杯子轉過身來沖季仲卿挑眉一笑:“大師兄還講究這些麼。”
“……不。”季仲卿應了一聲,才反應過不對來。他緊緊盯著遊弋張闔的唇,只覺得心跳愈發的快了。遊弋似乎還在說著什麼,但這一次,那些虛幻的聲音只如波紋般一圈圈地蕩開來,模糊不清。季仲卿微怔地一手撫上遊弋的臉,倏忽面色一變。
將那人攬進懷中,轉身、揮劍。季仲卿幾乎沒有看清來襲者的模樣,只覺得誅凡劍尖銳地一聲鳴嘯,眼前火紅色的房間徑直被劈出一道裂口!翻滾的黑霧蕩漾開來,一聲慘叫在黑暗之中迴旋著。季仲卿驀然驚醒,下意識低頭望向胸前——遊弋還笑著和他說些什麼,只是身子倏忽虛幻了起來。
從未有過的慌張感捉住了季仲卿,他本能地低頭吻在那人嘴角處,卻見無窮無盡的黑霧震盪而來,氣勢洶洶地將人吞沒。
季仲卿僵著身子立了半刻,混沌地直起身子望向四周。
黑霧被劍意撕裂開一個口子,而後漸漸散去了。在日光透進這裡的那一刻,劍修撞進了陣外人群中,遊弋那雙澄澈漆黑的眸子裡。
……
…………
遊弋的心跳還很快,一隻手下意識緊緊攥住衣角。心頭燒撩的情愫被他強行壓下,面上憋出慌張的模樣盯著季仲卿一個勁的瞧。
幻境內一炷香的時間,界外不過半刻,無人注意到那縮在人群中少年的怔愣,只記得黑霧倏忽彌漫,不消片刻,陣內有劍鳴嘯,一道淩厲的劍意自陣中而來——霸道得將那片黑霧給撕開了。
陣法還在動盪著,盤林宗宗主面色一變,一聲大喝:“收!”於是守陣的弟子連忙退出了對陣法的控制,各自向後退了幾步。一襲青衣從黑霧之中閃現,季仲卿輕輕地揮了揮手,那些瀕死掙扎的霧氣便仿佛被什麼東西絞碎,徒然地散去了。
一顆金色的妖丹咕嚕嚕地滾到林覺腳邊,被還有些恍然的林長老彎腰拾起。
盤林宗一眾人不敢正面的外敵,就這樣消散了。
眾人見季仲卿的面色不算太差,只不過衣著略有些淩亂,心中更是震動。季仲卿卻不如面上的平靜——他忍著心頭奇異的感覺,將目光從自家小師弟的身上撕開,沖一旁負手而立的宗主林行之一施禮。林行之面色肅然,親手扶起,聲道:“心神未穩,不如先在我宗休息片刻如何?”
季仲卿見林行之未因自己獨身削了盤林宗的臉面而露出分毫不滿,便點了點頭:“勞煩林宗主。”
林覺自覺地領著遊弋走過來引路。少年跟在其身後,小步跑來輕輕捉住季仲卿的手,微微一笑。
*
進了內閣,遊弋在季仲卿神色複雜的注視下乖巧地坐在床沿。劍修則交代了一聲,獨自回宗找師尊……做飯。
直到那襲青衣再尋不見了,遊弋才漸漸收斂了笑意,兩隻手掌默默蓋在面上,仰頭倒下。
……被……親……了……
即使是神識被親!也是很要命的好嗎!那妖獸是中三天的魘魔分支,本體大抵是一隻鳥,最拿手的便是製造能夠以假亂真的幻境。遊弋至今還能記得那時“感受”到的嘴角的溫度……即使是在那魘妖的迷惑下,也很了不起了!
俗話說的好,一可生二,二而生三,三生無窮——攻略成功!遊弋終於發覺了抱大腿的正確姿勢應是如何的。小弟再好,不敵男票待遇好啊!
翻滾了半晌,遊弋才一回神——猛地坐了起來把臉上的笑給揉掉了。犯傻的事兒以後再說,趁大師兄不在,先辦正事!
正事:嚶嚶嚶放我出去!
雙珠禦:……鄰居好。
是,搗亂的那只妖獸被他趁機拎走了,就在肚子裡。
五重天有鳥,其名魘陌,擅幻境之術,成體可衍萬物之境,擬星辰之法。這九重天之中還算有點名氣的小動物到了下三天,一身威壓逼著這群妖獸□□也並非不可。這只魘陌鳥在中三天惹了事兒,受了重傷,一路逃到下三天企圖偷了那枚妖丹養傷——卻差點被季仲卿給滅了。
好在她魂飛魄散之前,遊弋大發慈悲地把這傢伙拎上出了幻境,並且沒有猶豫的封進了身體之中,與雙珠禦丟在了一起。
大概明白自己如今狀況的魘陌如今蔫蔫地不敢再動,被遊弋的神識一撩,越發虛弱了:“……就讓我,安靜地待在這裡……”
遊弋讓雙珠禦替自己傳話:“替我辦事,我付妖丹。”
魘陌翻了一個身,撲了撲翅膀:“可講價否?”
遊弋目光落在閣樓之外禦劍飛來的那人身上,面上又掛起了笑——發自內心的一笑。心中卻冷哼著:“不行!”
魘陌半死不活地哼哼道:“……我早點恢復,便再給你編一場今日的幻境如何?絕不打擾,你們愛做什麼做什麼。”聲音中不乏調笑的意味。
遊弋臉上的笑差點沒掛住。
第二十章 魔修們
季仲卿覺得自己有些不太好。
他吹了一陣冷風,卻總不能將心頭的那股燥意給澆滅。這是件不大尋常的事——且不說他並不是容易動搖之人,只尋思心頭纏繞的那股令他不敢斬斷的思緒,便令他感到失控了。
幻境雖是虛幻,但也並非能夠憑空製造而出的。按照尋常思路……顯現出來的,大概是自己最為重視之人。
……小師弟是最重要的,這令他訝異,卻在意料之內。但——究竟是哪種重視?
以及那個吻。
季仲卿依舊能夠清晰地憶起幻境之中遊弋的模樣,英氣安靜的眉眼,笑起時溫和卻又帶著勾人的意味。那雙白皙漂亮的手,捏住紅色杯盞時手指的弧度。低頭的瞬間季仲卿看清了遊弋眼中的訝異,有股熱流從心尖溜過,季仲卿卻不能肯定只是幻境的作用。
雲霧散去,季仲卿倏忽回過神來。落地收劍,入了屋內。遊弋正坐在床沿晃著雙腳若有所思。季仲卿的目光落在少年的唇角上——而後收回了眼神。
此事待之後再說吧,小師弟如今還未及束髮,即使自己有心弄清這些,也為時太早了些。
*
於是當晚季仲卿又不知去了何處打坐以穩心神,獨留遊弋一個孤零零地躺在床上翻來覆去地睡不著。少年無奈地揉著臉坐起身來,在點了燭火的房間內思索了片刻,披上外衣往屋外去了。
夜色朦朧,半月高掛。遊弋百無聊賴地在這方院子的週邊走上一圈,而後往後方的林子裡走。夜裡濕氣重,他撩了撩衣角,半分沒有季仲卿面前畏懼黑暗的模樣,抬腳便往愈發陰森的樹林深處閒逛。
遊弋心中還在算著劇情:這再過一個來月,待遊君臨差不多能夠控制一身靈氣時,大概就到了小秘境開啟的日子。那方小秘境雖說小,但好東西著實不少,令遊弋也有些眼饞——不過那方藥園子的鑰匙已經到了手,其餘的,便隨緣好了。
而後順著就想起了文中的女二號楚清秋。此次小秘境開啟雖是小事,但好歹有位漂亮妹子來露了把臉。楚清秋,佩劍川寒,男主後宮之冷豔型,第五重天瓊玉宮的知名女神,此番由天道紅娘指引到了下三天,不過就是為了被男主驚豔一臉。
不過這位楚清秋道心堅定,遊弋還存了幾分僥倖心理——若是能掰回來,別讓遊君臨給糟蹋了呢?
這還得後期嘗試。
一面想著,遊弋不知不覺就走到了盤林宗界外。這片樹林連著深山,好在獸潮方才過去,也沒那麼多雜物來擾他,但這也意味著遊弋不知不覺地走了很遠——直到發覺眼前景致不太對時才回過神來。
……這是,哪兒啊?
半個時辰過後,少年蹲在一條清流前,迷茫地四處望瞭望,心道自己不會是迷路了吧?回頭走的話應該能夠……回去?
正糾結的時候,遠方的林子深處倏忽閃現了一列光暈,大抵是有人抱著夜明珠在密林之中行走,且不止一人。光芒往著另一方向緩行,遊弋一瞅,鼻翼翕動,眯了眯眼。
魔修的味道,且似乎並不是一群厲害人物。
遊弋微微有些納悶,這群傢伙這麼急匆匆地往正派的地盤裡趕,莫非有什麼急事?好奇心被撩/動,少年索性掏出自己的卷軸來,讓清流兩側的野草結作一條繩橋。幾步跨過後,加快了腳步往光亮處去了。
行走的確實是一隊魔修,領頭的是個看上去格外耿直的男人,一身黑衣,滿面不安。這一隊估摸有十幾個人,大多是築基上下,魔氣也不太旺盛,懷中各自抱了一枚夜明珠。遊弋盯著他們胸前的繡著的紋路看了半晌,恍然大悟:這竟然是鬼谷的弟子。
鬼穀,第六重天的魔修門派,門主是個叫公孫尊者的變態。
文中似乎也有提過,鬼穀派遣來的外門弟子在公孫被困的日子裡多次潛伏進了扶搖殿,結果被喬中楠一拳給打殘了大半。這門派倒也不敢派那些厲害的弟子下來,外界正派虎視眈眈,小蝦米漏出漁網尚可有命,內門弟子往外一跑,保准是有去無回。畢竟靠山都被人捉了,逍遙了好幾年的魔修們只好窩進窩裡保命為上。
既然是公孫尊者門下的,那就是友盟了。
遊弋想著,抬腳踢了踢一塊石頭,弄出了一點動靜來。
領頭人頓時停下腳步,目光掃了過來,額間出了一層薄汗:“何人在那!”
遊弋低頭看了看自己的一身外衣,因為是季仲卿拿的,倒沒有扶搖殿的標誌,於是面上掛起笑,抱著卷軸就走了出去。
領頭的魔修名叫莫明,眼見深更半夜趕路趕一半從樹林中冒出了一個白色的人影來,魂都快嚇飛了。仔細一瞧,來人一身布料精緻的白衣,腰間懸著一枚做工精緻面貌不凡的乾坤袋,懷裡還抱著個看上去特別厲害的法器——最重要的是,此人不過煉氣境,一看就是只肥羊。
宰了替穀裡蕭條的經濟做點貢獻該有多好啊!
莫明心中想的歡喜,剛想動手,卻目光一挑望見了遊弋的那張臉。於是登時嚇出一身冷汗。
出行前師尊格外認真地將一遝卷軸堆在他面前,給他指點:“瞧,這是吳笑,扶搖殿殿主,見著他你們就回不來了。這是季仲卿,也是個冥王似得人物——這個,喬中楠,見著就跑,不跑頂多被打殘然後抬出來……最後,這個。”卷軸上赫然是一個少年精緻的面孔,“暫時還沒搞懂是季仲卿的兒子還是童養媳……總之,惹了他就等於惹了季仲卿那個煞神,瞧著點。”
莫明不太懂自家師尊哪裡找來的消息,不過看上去很靠譜就是了。
那麼眼前的人……
遊弋的笑容一滯,緩緩地皺起眉。眼前的魔修有些奇怪,見著他竟然在眨眼間換了三種表情,莫不是神智出了什麼差錯?
莫明身後的魔修們沒什麼眼色,瞧著領隊的沒啥動靜,對方又是個“看起來好欺負的”,於是挽起衣袖放下照明的珠子就撲了過去。遊弋側身躲過一柄短刀,將懷中的卷軸抖開,掐了一個法訣。
無數藤蔓拔地而起,將那些不過是煉氣境的魔修捆個正著。少年挑著眉順手握住一柄飛來的短刃,用力甩了出去。
憑著神識的高人數等,遊弋輕輕鬆松地避開那些亂七八糟的攻擊,而後招來藤蔓將比較好拿捏的傢伙捆個嚴實。往莫明的方向前進了幾步,遊弋倏忽渾身緊繃,向右錯開了一步。
薄若蟬翼的刀片從遊弋的臉側擦過,輕易地將少年的幾根髮絲切作兩半。遊弋的眼神倏忽冷了下來,他抱緊卷軸轉過身來,懸在半空的左手輕輕捏緊,於是一根深紅色的藤蔓幻影在此間出現,在遊弋的腳邊轉了幾圈,淩厲地向舞刀之人沖去。
黑衣的少女刀鋒豎直,將迎面擊來的藤蔓切作兩半清風,而薄刀也因此深深陷進了她的手掌。
兩人的面色都有些堅硬,遊弋冷笑一聲,忽然將卷軸收了起來。
他做了一個讓人難以理解的動作——少年岔開雙腿,穩穩地坐在了地上。輕輕地闔上了雙眼。那一刻,莫明仿佛看見黑暗之中少年虛環著的雙掌之間多了什麼——一盆植物?唯一可以看清晰的,是泛出微光的透明的深紫色經脈,幾乎凝結成黑的魔氣在葉脈之間流竄。
哦對,那盆植物看起來又肥又可愛,就是不怎麼帥氣。
在少女再次沖向遊弋之時,莫明才回過神來的,一聲大喝:“蟬輕!”他嚇得臉都要白了,伸手就要將少年救下,卻忽然雙腿一軟,與身周那些魔修一樣,被一股威壓壓倒在地。
割骨的寒風簌簌地從密林深處吹來,在一片突兀降臨的死寂之中,遊弋垂著眸子站了起來,目光冷漠地看著這群人。他抬腳輕輕地繞過少女的影子,走到了莫明身邊。
遊移的嘴角還帶著笑,彎腰溫柔地按住這名魔修的肩膀,非常滿意地感受到了他的顫抖。心想:果然還是用身份碾壓更靠譜一些——管他們服不服,反正這群不過築基的就是抗不過我。
當然,這些傢伙的修為再往上走一些,遊弋此刻也沒辦法這般輕易地將人給馴服了。這些暫且不提,只見遊弋往地上寫了幾個字,“你們來救公孫尊者”。
莫明牙齒還在打顫,恐懼之中,他啞著嗓子回應:“是。”
遊弋摸了摸下巴,若有所思地露出一個溫柔的微笑來,倏忽收斂了身上的威壓。
又幾個字落在地上,還沾著少年的不懷好意:“來,我們談談。”
第二十一章 之後
“我們談談。”
莫明打了個寒顫,小心翼翼地爬了起來。他瞅了眼遊弋——少年此刻已經恢復了無害的模樣,端坐在地上,並且學著他們的樣子摸出一顆夜明珠抱在懷裡,半分沒有方才那股嚇人的威勢。
名叫蟬輕的妹子走過來低低地問了一句:“怎麼辦?”
“既然他是個魔物,且知道公孫大人……那不妨談一談。”反正我們也沒得選,莫明在心中把這句話補上。
於是魔修們捂著傷口排排坐,一副專心聽講的模樣——而與他們面對面的遊弋依舊在思索著:退路該不該選這一家?
作為一個要成為魔修大能的魔物,他自然不可能一輩子與這群正道一起跟著天道跑,未來時機一到入了魔,他總得有個去處。
上中六天念得出名字的魔修門派大概有四五個,其中自然是公孫尊者的鬼穀最有前途——好歹也是反派之一,手下們自然得是這九重天世界之中最有潛力的壞蛋。但遊弋對公孫實在是有些畏懼,這傢伙幾天前還想把自己當鼎爐來恢復實力呢。
——管他呢,我還怕個變態不成?
打定主意,遊弋抬起頭,緩緩掃過眼前的魔修們。公孫離開鬼穀也有數十年了,失去了他的庇護,鬼谷的日子自然是不好過的。但這個門派至少還佇立著,除了出來的魔修大多看起來營養不良,外門弟子也少了原先的那份能力骨氣之外,倒也算不上差了。別問遊弋怎麼知道的,作者說的。
於是他下意識想清一清嗓子,複又覺得不對,便挑了根樹枝往地上寫字,“我知道公孫尊者在哪,也知道怎麼救他出來。”
莫明眯著眼半晌才看懂了那是什麼字,臉色倏忽肅然了起來。他抬頭看了看遊弋的表情——依舊是那種淡淡的笑,沒有不懷好意更沒有善意。他的心裡有點沒底,但還是假裝鎮靜地問了一句:“你想怎麼辦?”
遊弋摸了摸下巴,指了指莫明,又指了指蟬輕,伸手比了個六的手勢。
“……六天后你帶我和蟬輕過去?”莫明遲疑地問道。
遊弋挨近了拍了拍他的肩膀,帶著孺子可教也的意味。莫明卻是懼怕地縮了縮——生怕因為挨得太近被不知是護子還是護妻的季仲卿知曉了連死都死不了……等等,季仲卿?
莫明差點把心中那句“你家季劍修怎麼辦”給問出口,驚出了一片冷汗。他瞅著遊弋站起來四顧的模樣,心中不住開始腦補:上三天的魔物被魔販子給捉了,不識寶貝的販子便把它賣到了第三重天來被季仲卿給收了……知曉身份的魔物決心叛出扶搖殿,展開一場相愛相殺的話本大劇……云云。
……這真是一場好戲呀。
當然,遊弋並不曉得這位魔修在想什麼,否則大抵是不介意親自動手把這傢伙扒光後綁在盤林宗的地盤裡然後靜待其被發現。少年此刻正抬頭對著葉隙間隱約可見的半月比劃——時間也不知過去了多久,再過幾個時辰就該天亮了,若是到時候還沒回去的話,會被大師兄給疑上的。
於是他把地上的字跡給消滅了,拍了拍莫明的肩膀……沒反應,於是又拍了拍,再又拍了拍,此人才回過神來。
遊弋比著手勢:你知道盤林宗在哪個方向?
心中有鬼的莫明嚇得點頭如搗蒜,掏出一顆石子往裡邊注入了靈氣些許,直到一粒光點晃悠悠地顯出了型,往某個方向指去。
“這是東方,反著往西方去就對了。”
遊弋捏了捏這個石頭,眸子裡顯出幾分趣味,於是揮揮衣袖獨身往西方走去,被夜色吞沒了。
……
…………
遊弋回到院子時天早已微微發亮。鬧騰了一晚上他其實是有些困倦的,不過沾了一身濕意,即便用法術把衣服蒸幹了,也覺得有幾分彆扭。他索性不回屋子了,理了理一身衣裳,確定沒什麼差錯後,悠悠地往盤林宗樓臺水榭聚集的地方逛去。大清早的,不少弟子早已起來修煉體魄——遊弋捏了捏自己這粉嫩嫩的手心,嘖了一聲繼續往外邊走。
春意料峭,繞過景致一二處,遊弋便沒忍住打了個噴嚏。他揉了揉鼻子,倏忽眼前一亮。遠處有人一襲青衣背劍盤膝而坐,與盤林宗宗主林行之正在對弈。遊弋站得遠看得不太清晰,只見林宗主笑著與大師兄說了些什麼之後,大師兄便起身告退了。
略一猶豫,少年還是迎面跑過去,一頭撞進季仲卿懷裡,仰頭露出一抹笑來。
季仲卿撩了撩少年新沾染的濕氣,捉住少年的手往外邊走。遊弋認了認方向,心道這就該回扶搖殿了。
劍修捏了捏少年的手掌,“晨間濕氣重。”別往外跑免得染了傷寒。
遊弋自然是點頭答應不提。
兩人之間的氛圍似乎並未因那一場幻境而多了什麼變化——畢竟遊弋如今還一副粉嫩嫩不宜入口的模樣——但實際上,有些細節還是出了一些偏差。
比如禦劍歸去之時,向來只是把少年擋在身後的季仲卿,竟彎腰將少年橫抱了起來。遊弋僵著身子,一雙手臂吊在自家大師兄的脖子上,半晌沒能夠回過神來。偏偏劍修面色如常,似乎並未有什麼不對。
雖然這個姿勢有些羞恥,但遊弋看在懷抱還算溫暖的份上,就不去糾結了。趁著今日晨光未泄,他索性就這樣嬌氣地倒在季仲卿懷中,安安穩穩地睡了一路。
以至於未看清季仲卿低頭望他時,那複雜,甚至帶了幾分茫然的眼神。
*
日子似乎又歸入正軌。
當日上午,殿內召集弟子開了一場大會,目的不過是發發獎勵之類。遊弋這次並未跟在兩位師兄身後,而是獨自立在人群的最前端,微笑著領下了各類的稱讚。其目光卻凝在遊君臨的身上——這傢伙看起來氣色好極了,連飆了好幾層境界上去,估摸著有煉氣第七八重天了。連身旁的妹子鐘瑗瑗的神態都有幾分不對,身畔飄動著大小不一的粉紅泡泡。
受重傷,破而後立,妹子上藥,深情對望,芳心暗許……收入後宮。這一條線路走完了,遊弋望著那位他算不上喜歡討厭的蘿莉,在心中發出一聲哀歎來。
算了,別人秀恩愛,關他什麼事?
於是他理所當然地瞅起自家大師兄來。
而後就簡單起來,每日背書打坐吃飯,在季仲卿面前蹦躂完瞅一眼嗜血藤又跑哪去禍害生靈了,再去禁地裡與公孫大人談心。不過如今遊弋可學乖了,離得遠遠的與公孫交談,免得這位魔大能一時興起把他摁地上給辦了。
莫明的事遊弋自然也說了,公孫沒對此發表什麼看法,而是問遊弋:“以後投靠我,給你個聖子什麼的當當。”那一雙桃花眼挑著,看起來格外的不真誠。
遊弋不信任地掃了他幾眼:聖子什麼職位?
公孫思索了半晌:“給我暖床的。”
……滾。
公孫尊者便格外不厚道地笑了起來——兩人熟絡之後,這位魔修大能就變了個樣。陰沉沉地倒是依舊,不過格外喜歡調/戲遊弋。該戒備地還是戒備著,但遊弋瞅著公孫的性格實在合拍,索性往常就沒大沒小地嘲諷起來。
公孫看他氣的翻起白眼,忍不住嘖了一聲:“你的那些小跟班們見過你這真面目麼。”
自獸潮之後,遊弋的地位自然是躥了上去,崇拜者跟隨者也有了不少,遊弋都漫不經心地擺著笑維持住了關係與距離。也是因為這些事兒,季仲卿越發不樂意自家小師弟下山玩了,似乎怕哪一日就被人給拐走了。
遊弋撇撇嘴:跟您老還要講究那些?
公孫聳聳肩,臉色倏忽嚴肅了半分:“說真的,你挺合我口味的——各種方面。主要還是想看看季仲卿知道真相後的模樣,被他關了那麼久,不給他一刀子怎麼解恨。”
提到這個,遊弋的興致也淡了幾分。他呆呆地想到了什麼,敷衍揮手,拿著今日抄的冊子慢悠悠地出了山洞。洞外風光正好,藍天白雲的,遊弋卻有些不太開心。
知道了自己魔物的身份後,季仲卿真的會放過自己?遊弋蹲在地上踢了踢正在曬太陽的嗜血藤,一隻手指卻摩挲著自己的嘴角。
他想起如今夜間已經習慣摟住他同眠的季某人,心中不知為何生出了幾分苦惱來。大師兄那樣耿直,真有人能勝過他心中的正道麼——遊弋半點也不想看見季仲卿向自己揮劍的模樣。
……希望那一天還遠著吧。他這般想著,掐醒了嗜血藤就想往回趕。殊不知不遠處的院子之中,劍修也在思索著關於兩人的事。
林行之與他說:“劍之道,由心走,違之,則成心魔。”
可——季仲卿如今才發覺,他竟然已經看不透自己的心思了。
第二十二章 會面
六日後的午間,遊弋慢吞吞地將手裡的碗筷放下,抹了抹嘴。今個兒就是領莫明幾人去禁區的日子了。他瞅了瞅外邊,季仲卿正提著長劍揮動,淩厲的劍氣隔著一堵牆都能隱約感覺到。
遊弋啪嗒一聲雙腳落地,把房門給推開了。季仲卿手中的長劍氣勢一滯,而後被劍修一個收勢,歸入鞘中。
“又要下山?”季仲卿的額間有一層薄汗,皺著眉滿是不樂意的模樣。小師弟總愛往山下跑——倒也不像是出去玩樂,畢竟歸來時總能有些長進。這些日子雖然依舊是一副懶懶的模樣,好歹上了煉氣四重天了。
但某種心思勒著季仲卿心情不悅,又不想做那等窺視之事,只能自己鬱鬱地獨自一人在院子裡揮劍。
遊弋倒是沒想那麼多。他抬頭看著自家大師兄的模樣,笑著一扯對方的寬袖。季仲卿下意識彎下腰來,就見少年微微踮腳,帶著那一身沾染來桃花香氣湊近了,吧唧一口親在劍修的側臉上。
恩,簡直湊不要臉。
季仲卿微微一怔,一隻手揉了揉遊弋的腦袋,臉色好歹緩和了些許:“早點回來。”
遊弋點點頭,踏著歡快的小步子就往外走。
——至於方才那一幕究竟為何看起來如此的和諧,還得從四天前的夜晚說起。
那是一個幽黑的傍晚,戌時,夜色方濃。遊弋褪了外衫,踢開鞋襪,便後躺滾到床側。大抵是這麼些日子來沒羞沒臊慣了,遊弋對於同眠這種事兒也格外積極——內心總算有點吃人豆腐的同時也該被吃回來的自覺。季仲卿一手用深色的布帛將夜明珠的光輝蓋緊,而後來到床沿,掃了眼看上去格外乖巧的小師弟。褪了外衫也擠了上去。
遊弋這具身子生來就長勢緩慢,如今還是一副稚氣未消的模樣,自然是擠得下了。不過再過幾年——季仲卿微微出神——再過幾年,又該如何?
換張大一些的,亦或是小師弟會搬回自己的院子……
好在劍修的思緒走到一半,便被懷中的動靜給打斷了。少年打了個哈欠,蜷著身子蹭了過來。季仲卿便將少年的腦袋枕在自己的手臂上,兩人隔著的那點不算距離的距離,遊弋只要再蹭過去些就能挨緊了。但他還算有些規矩,沒再動彈,閉著眼迷迷糊糊地等待睡意降臨。
過了半晌,他卻被驚的醒透了。
遊弋是一株植物,雖然換了具人類的身子,但呼吸的習慣本就與人類不同。偽裝了這麼多年,該換檔的時候毫不含糊。季仲卿大抵是聽見少年的呼吸平穩,以為小師弟睡著了——於是略微有些波瀾的心又熱鬧了起來。
他抬起另一隻手,遲疑地劃過少年的前額和鬢角——將一縷亂髮撩到了少年耳後。
季仲卿盯著少年精緻的面孔發了會兒呆,指尖無意識地摩挲著遊弋帶著肉感的下巴——殊不知對方的內心已經開始狂風海嘯了。借著月色,劍修看了眼少年微微張開的唇,最終輕輕低頭——吻在少年的額間。
他打定了主意,將這些紛擾留到小師弟長大了之後再說。還有那麼五六年,不算太久,對他而言不過是彈指之間的事兒。
……然後這種瀟灑的氣息倏忽就僵住了。
因為遊弋的呼吸亂了一瞬。
在內心刷屏的遊弋遲疑了不過半秒,便裝作被驚醒的模樣調節呼吸迷迷茫茫地睜開眼。季仲卿的唇才剛剛從他額間分開。少年一抬頭就能看清劍修崩得筆直的唇線。甚至向來鎮靜無比的大師兄的身周,出現了那種無法抑制的慌亂尷尬的氣息。
不過季仲卿依舊繃著一張臉,只是垂下眸子與遊弋對視。
半晌,遊弋才慢吞吞地抬起手,在季仲卿沉默地目光下摸了摸額頭。然後下一秒,少年伸出雙手環住了大師兄的脖頸,雙臂微微用力,湊過去一副“禮尚往來”的模樣地在劍修的臉側落下一吻。
遊弋努力裝作非常嚴肅,非常認真,非常自然地模樣縮回雙手。在那個略有些僵硬地懷抱中蹭了蹭……蹭沒了最後一點兒距離,心滿意足地睡過去了。
這就是事情的全部過程。自那日起,師兄弟兩人間的氛圍似乎又變了一些,那種看起來並不帶曖昧意味的吻也成了家常便飯,簡直就是模範親兄弟的相處模式——當然兩人各自心中是如何想的,另當別論。
插/播完畢,歸入正題。
遊弋走在下山的路上,並沒有帶上小石子——那傢伙因為暴飲暴食,如今消化不良地跑到那方院子裡進階去了。這幾日他都格外寂寞,只好和肚子裡的兩位扯淡。
魘陌:所以你和那些魔修定了時間沒?
遊弋:……
事到如今才反應過來的遊弋在山門外的亂石堆裡找到了打坐的兩人。莫明和蟬輕不知從何處偷來了一身青色的裝束,還算是機智。不過看見他時面色多少帶了一些幽怨,沒說出口罷了。遊弋也有些尷尬,他望瞭望四周——這處離扶搖殿還算有點距離,倒沒有什麼人影。
於是他握緊了手掌,將那顆躲在角落裝死的雙珠禦逼至手心,捏了捏。
雙珠禦雖然是個存在感很低的傢伙,但好歹是個邪物,自然有幾分厲害。遊弋按照文中公孫出現的那幾次的描述,總結出了幾種用法:擴大神識範圍,增強攻擊,防禦,以及簡單的掩蓋氣息。如今這兩位大白天進入殿內,總不能大大咧咧的,於是只好由遊弋想辦法。
他將掌心裡蠢蠢欲動的圓珠子捏緊了,沖身後的兩人揮了揮手,往他溜出來的地方走去——扶搖殿裡不知有多少凡間的弟子,偷偷出入之時必然不會從正後門走。這條路是遊弋挑出來最偏僻的一條,因為難走。
三人一前兩後走到一處高崖邊。大概三人來高,直坡之中不過幾處突/起,若是攀爬很難上的去。莫明還想說些什麼,卻見遊弋一擺手,三股結成繩狀的雜草便一面生長一面垂下,十分體貼地停在三人面前。
“——爬上去?”莫明目瞪口呆地盯著眼前看起來格外不牢靠得繩子,小心翼翼地拽了拽——咦,還挺緊的。
遊弋沒理他,重重地捏了把雙珠禦,黑色珠子不大情願地微微亮了一瞬,便有一股涼意從莫明和蟬輕的心尖掃過,不帶敵意。兩人皆是一怔,心中對遊弋層出不窮的手段越發畏懼,便收斂了小心思,乖乖地拉住了繩子。
……沒等他們往上爬,雜草們便是一扭動,倏忽竄回了土地裡。也不知道這些傢伙哪來的力氣,竟直接拉著三人來到了高崖之上。遊弋拍了拍手,沖身後神魂未定的兩人打了個手勢,大概意思是:跟緊了。
於是三人一路到了禁區之內,其外的紅繩也靠著雙珠禦的能力躍了過去,半點沒有驚動殿裡的人。穿過樹影綠叢,遊弋來到洞穴前,彎腰在地上寫了幾個字。
“不要試圖靠近公孫尊者,內設有樊籠。”遊弋本來是不大想操心這些的——不過既然已是打定主意要入鬼谷,自然就得為未來鋪條路。自己是正派裡叛出來的,這個身份就足夠讓魔修們膈應的了。為了免受排擠,他只好早早排下自己的勢力。
莫明雖然是個外門弟子,但過了今日,見了公孫——絕對少不了好處。遊弋見他還算清楚,身旁還跟著那看不透身份的蟬輕——一個劇情之外的人物——自然多了幾分探究的意味。
只怕那個妹子也不算簡單。見兩人進去之後,遊弋心中如此思索著。他收起雙珠禦,而後頭疼地揉了揉腦袋。
——說起來,這幾日遊君臨趁徐洪川下山出行任務,入了關長老門下,正得意的很。最近喬中楠二師兄過來圍觀……啊不對,關心自己與大師兄二人時,總要提上兩句。什麼這個小娃娃又打敗了誰,下山之時又有怎樣驚豔的表現,以及鐘瑗瑗與他是怎般怎般的黏糊云云。遊弋聽得有些煩了,正巧這幾日魔修的法道也到了瓶頸,他想換換心……下山走上一走。
內門弟子的任務他倒是從未領過,可以去試一試,玩一玩。距離小秘境還有十來天,跑一趟足夠了。
——最好還能把大師兄拐出去。遊弋最終如此想著。
最後一個念頭一冒出來,便壓不住了。遊弋神遊地想:該往哪邊去呢?……是了,凡界。再過些日子就是春燈節,遊君臨與鐘瑗瑗必然是要回家一趟的——那麼他就拐著大師兄去街市裡看看,好歹是個類似七夕的好日子,感受感受也算不錯。什麼花燈祈願系紅繩,聽起來就很有戀——咳,聽起來就很熱鬧。
畢竟山間的日子太清冷了。
打定了主意,他拍了拍衣袖,淡淡定定地走遠了。
至於莫明與蟬輕出來之後如何是好,自然不在全力思索著“與大師兄約會”這個課題的遊弋可以想起範圍之內。
……
…………
於是晚一些時,季仲卿等回了一個格外興奮的小師弟。
遊弋拽著季仲卿的袖子坐到床沿,從袖口裡摸出一方木權杖來。上邊刻著扶搖殿堪遠峰的標誌,翻到其背面,密密麻麻地刻著小字。劍修被少年那一雙期待的眸子盯著滿是不自在,便伸手接過,看了一眼。
大抵的意思是:凡界的一水鎮之上,似乎有了什麼異動。任務的內容就是去探查一下,粗略彙報一下就好了。若是小妖作祟,便順手一抓,其餘的,待定。
——扶搖殿內對這則消息的態度也是不太關注的,想來不會是什麼大事。
但是凡界——凡界多紛擾,凡塵氣息格外重。像小師弟這樣剛剛入道的孩童,最容易被那些氣息糾纏上,給未來的道路添上阻礙。季仲卿憂心忡忡地思索了半晌,最終打定了主意:“我同你一道去。”
遊弋笑了一下,而後似乎想到了什麼似的,捉起劍修的一隻手,輕輕地寫了幾個字。少年挨地很近,季仲卿的目光被那些垂下的髮絲阻擋了一瞬,只隱約感知到遊弋寫下了:逛如何如何……之類的東西。
沒有多想,季劍修點頭應道:“好。”
第二十三章 春燈節
凡界春燈節一到,扶搖殿內的弟子便少了大半。遊弋某日路過堪遠殿時,正巧聽見某藏寶樓內的章長老長歎痛斥:“憑凡心入道?癡心妄想!”
他在心底翻了個白眼,一路蹦躂著回了院子。這幾日除卻聽說禁地出了一些小事令他擔憂自責了一刻之外,其餘的時候都過的不錯。下山的日子被他刻意延遲到今日近傍晚的時刻,恰好可以捉著大師兄,去凡界之中浪一浪。
如今的時點就差不多了。一面想著,少年一面露出了一分笑來。
推門進屋,遊弋看見了正在的打坐的季仲卿。房間裡多了個人,但扮相還是那般簡陋。木床桌椅,其餘就是兩方蒲團,清冷冷的。屋外夕陽已西斜,微暖的光映在劍修的半側面孔之上,多少添了幾分暖意。遊弋踮著腳尖湊近了,彎腰準備細看那張面孔時,被倏忽睜開的那雙冷冷的眼嚇了一跳。
季仲卿伸手扶了一下看起來重心不穩的少年,側頭看了眼窗外,“今晚出去?”
遊弋點了點頭。
因為性子淡漠,劍修很少關心凡界的節日。又因常駐于桃林之中,自然不知今日是個什麼情況。他單純覺得晚間下山有些不妥,但轉頭望見小師弟的那雙眸子,轉到嘴邊的話又咽了下去:“那走吧。”
也無需準備什麼東西,且作為特權階級,季仲卿壓根沒有打算去堪遠峰說上一聲,一柄飛劍,一手牽著小師弟,徑直出了殿門。
——當然,無意間抬頭瞥見這兩道身影的人們會作何感想,就不得而知了。
差不多到了凡界之時,天色已經暗了下來。遊弋被季仲卿護在懷裡,眯著眼望瞭望遠處的一方街市。薄雲之下,河鎮灰暗的一片,卻隱約可以看見如潮的人群往河沿的街道處聚集了。遊弋接的任務就在那個方向,季仲卿便選了一處偏僻的山嶺,兩人落地。
山道蜿蜒,一路來到凡間,遊弋便被撲面而來的塵埃氣息嗆得一個噴嚏。季仲卿皺著眉掐了一道法訣按在少年的身上,兩人便坦蕩蕩地上了街。
周圍的人們卻似乎沒有注意到這兩個突兀的人,遊弋也不太注意,牽著季仲卿的手,兩人並肩行在街道之上。河鎮之所以得此名,便是因為其沿河而設。街道的一旁是石雕的護欄,透過祥雲花木的圖案,可以看見那不知深淺的寬河平靜溫和。偶爾有拱橋,偶爾有下傾的臺階,纖細的木舟兩三個從河中飄過,撐船者一身蓑衣,長杆入水。
河的兩側人群川流,屋簷下早已擺好了各自的攤位。有些為了防那也許會到來的春雨,甚至架起了木棚。街道兩側鑲掛著燈籠,其中穿了一條長線,繞街而過。
季仲卿終於發覺了幾分不對來,這氣氛……太過熱鬧了。
遊弋面上裝作平靜,但到底還有幾分少年心性,一雙眼睛不動聲色地四處掃動著,偶爾抬頭瞧一瞧天空中近乎完滿的月,算了算時辰。
而後少年露出一笑來。
下一瞬,也不知何處竄起一抹光來。街道上往來的眾人皆回首望去——紅色的火光沿著長線飛快地燒燎而過,而伴隨著微弱的氣破聲,那些擁成一排的燈籠接連亮起。從遊弋的方向看來,就仿佛一條光路自不知名處而來,劃過此處,在眨眼間便點亮了暗色的街道。
季仲卿低下頭看了少年一眼,暖色的光暈之下,少年臉上的笑明顯不像平日裡那樣清淡了。他的心中劃過某種猜測,倒是沒有惱意,只有幾分無奈:“……你下山是想來逛這個?”
被戳中心思的遊弋瞪著一雙眼無辜地望了回去。
季仲卿噎了半晌,最終輕輕歎了一聲:“好吧。”……在山裡憋了這麼些日子,大概是難受了。
得到准信兒的遊弋心情更好了,他拉著季仲卿四處望了幾眼。人群已經熱鬧了起來,遠處不知哪家院子哪家樓裡傳來了絲竹清弦。他索性帶著劍修擠進了人群——更準確的說,是那些感覺到涼意的人們自覺地為某個霸道傢伙的小師弟讓出一條路來。既然是春燈節,自然是以燈為主,遊弋隨手挑了個大紅燈籠,從乾坤袋的小角落裡摸出幾塊碎銀付了。
季仲卿望著少年被燈光照得紅豔的側臉,不知為何微微有些走神。
紅色。
明明是這樣豔麗的顏色,與遊弋的性子完全不符——卻意外地適合這種顏色。事實上修真正派之中很少有人會喜歡這樣熱烈的顏色,眾人幾乎都是一身素衣,也唯有那些魔修們才會偏愛紅紫這兩種色彩了。
不知為何,季仲卿感到有些許的可惜。
遊弋倒是不知道這些,不然大抵會興致高漲地找一身大紅色套上在季仲卿面前晃悠。反正他未來就會是那些魔修之中的一員,沒什麼好慌的。此刻少年正望著一個攤子看,鋪地的厚粗布上擺著一些紅色的手繩,偶爾還有幾個串了細碎地玉石——真玉假玉就不得而知了。
少年撐著下巴望著一旁躊躇的幾個大男人——估計是想泡妹子,不過還沒好意思做第一個買繩的人。
他在心中嘖了一聲。
季仲卿卻忽然轉過頭來,目光落在鋪子裡的一根手繩上。他似乎想到了什麼,彎腰拾起那根串了墨玉的紅繩,頃刻間便把左右人的目光吸引了去。
“這個?”
攤主愣愣地看著眼前這個不知何時冒出來的俊美男人,下意識報了個數。季仲卿便不再多說,翻了半晌才找到一顆金珠,直接丟了過去。而後在遊弋迷茫的目光下,半環住少年,捉住了少年的手。
遊弋有了不詳的預感。
胸膛與後背貼在一起,微熱的鼻息灑在耳側。遊弋忍不住顫抖了一下,就看見季仲卿用那雙修長的手,將那根紅繩套在了自己的手腕之上,白到近乎透明的皮膚將紅繩的顏色襯得更加鮮豔,令遊弋一眼望去幾乎有些暈眩。
而後少年感到耳邊似乎被自家大師兄的唇角擦過。
那一刻,古街,水流,人群,花燈。在這片凡世的樂土裡,仿佛隔絕出了一方小天地,塵埃在外、紛擾在外、他人在外。
此地只餘兩人。
這具明明只有三分算是人類的軀殼內血液疾流,遊弋從未清晰感受過的“心跳”倏忽沉重起來。仿佛巨石落地,一顆顆震動著,接連落下,幾乎要將他的胸膛砸穿。
“古沉墨玉,可靜心,祛心魔,對修煉大有一處。”完全不知自己做了何事的季仲卿面色平靜,覆了薄繭的手指將紅繩上的活扣向兩邊拉開,動作不知覺中放慢,甚至有些他自己都不能理解的鄭重。劍修起身,後知後覺地發現少年的面色有些不對。
——大師兄你難道不知道東西不能亂送人嗎!遊弋假裝鎮靜地站起來,目光斜過目瞪口呆地圍觀眾人,拉著不解得季仲卿沖進了人群裡,感覺耳朵都快熟了。
……紅繩是定!情!用!的!啊!人家小情侶都知道找個偏僻角落再帶大師兄你怎麼就!就!就在別人面前戴上了呢!
咱們可以找個地方慢慢帶嘛!
這些亂七八糟得思緒在遊弋的心頭湧動,而後被*了。少年偷偷回頭看了眼還沒搞清狀況的劍修,在對上眼神後有些驚慌地撇回頭來——心跳你慢點,我受不住。
遊弋覺得自己快栽進去了。
*
一口氣走出了鬧市,遊弋跑到河岸邊燈光照不及的角落才停下來舒了口氣。季仲卿皺著眉,半晌問了一句:“……怎麼?”
遊弋轉頭看著劍修那茫然地眼神,捏了捏微微有些汗濕的左手,沖季仲卿若無其事地搖搖頭。他的目光轉向手腕上鬆鬆垮垮掛著的紅繩,心想還靜心呢,倒是讓我平靜下來行麼!
兩人各懷心思地沿著安靜的河岸走了幾步,似乎有些尷尬。好在一陣夜風體貼地拂過,撩/動兩人的散發。水流聲微微,遊弋穩了穩心神,忽然眼前多了一抹光來。
一盞浮燈順著河水流過,將這個角落照亮了一瞬。
遊弋想起了那位跟著遊君臨回家見父母的鐘瑗瑗……大概也倒在這條河的哪一段,剪出一盞深紅色的燈放入水中任其飄去。遊君臨的願望是什麼?——登上巔峰,打倒反派,迎娶妹子。
……真是無聊極了。
愈來愈多的花燈順著水流漂下,將這條路照得曖昧不清。遊弋回頭看了季仲卿一眼,正巧撞進自家大師兄那雙幽深的眸子裡。
“很遲了。”季仲卿一手撈起少年,抱進懷裡。遊弋伸手摟住劍修的脖子,在手臂托住臀/部時不自然了一瞬,而後放下心來。今日做完任務自然是不大可能的——遊弋想著,趴在季仲卿的肩頭,慢慢閉上眼。
今晚大概是睡客棧?也不知道大師兄還有沒有帶凡界的那些錢幣……這些思維在少年的腦海中停滯了一瞬,而後就消散了。他蹭了蹭季仲卿的頸窩,索性就這樣迷迷糊糊地睡了過去。
人群之中,誰也沒有看見一位劍修手中抱著個少年,面色柔和地走過繁鬧的街市。燈籠暖色的光映照在他們的臉上,和諧得不可思議。
這真是一個好日子。
第二十四章 河口
遊弋夜裡隱約感覺到季仲卿進了間客棧,但實在是懶得睜眼——反正自家大師兄又不捨得把自己賣了。
於是他並不知道當季仲卿抱著一個看上去可愛的男孩子——且其手上還戴著一條紅繩——要求要一間上房時,那位正值母性氾濫之期的老闆娘是怎樣的歎惋。若不是季仲卿長得太仙氣,讓人一看就知道是個不好惹的,那位一定會試圖把“可憐的遭到摧殘的”遊弋解救。
第二日晨間,遊弋舒爽地從夢中醒來。天色還朦朦的未亮堂,從未睡得如此沉的遊弋慢吞吞地睜開眼,發現自己正被季仲卿摟在懷裡。大抵是因為木床很窄,季仲卿側著身子直接讓少年貼著他入睡。兩人身周因為法訣的緣故半點污穢也不能進,於是遊弋只嗅得見季仲卿的味道。
並不是什麼很特別的氣味——亦或者說,那些令遊弋感到安心的,僅僅是氣息罷了。那些帶著溫度的空氣將少年團團圍住,散發出“我在這裡”這種令人感到安逸的訊息,令遊弋有些留戀。
不過繼續賴床絕對不是值得稱道的事情。遊弋在心底歎了一口氣,微微掙扎了一下。季仲卿對於少年的醒來早有察覺,此時見其動作,便將勒緊對方腰部的手微微鬆開。床有些窄,季仲卿打算先下去好讓少年坐起來——卻微微一怔。
遊弋半眯著眼翻滾了一下身子,整個人趴在季仲卿身上。他假裝迷糊地蹭了蹭自家大師兄的側臉,然後撐著對方的胸膛,坐了起來。
……姿勢有點奇怪。
季仲卿大抵發覺了兩人的姿態有些曖昧,身體微微僵硬了一瞬。遊弋揉了揉眼,覺得差不多清醒之後便打算結束這次“意外”。季仲卿卻先他一步,沒借助任何外力地直起了上半身,抱起少年一起下了床。
遊弋愣愣地由劍修擺弄著穿好衣服,心想最近大師兄真是愈發體貼了。
……真的不是去考取了什麼保姆證嗎?
“權杖?”眼看少年呆呆的模樣,季仲卿問了一聲,一隻手則動作溫柔地將少年或翹起或糾結的亂髮理順。
遊弋在乾坤袋裡翻了翻,找到了那張刻滿文字的木牌。上面還刻有簡易的小地圖——河鎮至北處的河口,前幾年因為澇災廢棄了,如今人跡罕至。如今那處又失蹤了多位船夫,去的人自然是更加少了。遊弋踩上布鞋跑到窗邊,望遠處望去,河流走向的最終處,的確是有一處看的不太清晰的荒涼之地。
他轉過頭對季仲卿揮揮手,正好撞進了那雙漆黑的眸子裡。那一瞬遊弋分明看見了幾分溫柔,卻是轉瞬即逝,讓人不敢確定是不是自己眼花的產物。
若無其事地走來,季仲卿的一手搭在少年的肩上向遠處瞥了一眼,“好。”
……
…………
河口比想像中的還要冷清。
這裡大抵是個川流的交匯處,渡口已經被衝垮了,如今僅剩一片無人搭理的廢墟。荒草快有遊弋這幅小身板的高度了,簇擁在一起十分礙眼。遊弋踏前一步,那些雜草們便往兩旁分開,給兩人讓出一條窄道來。
並沒有什麼奇怪的氣味……遊弋想著,牽著季仲卿的手往前快步地走了一小段路,面色卻倏忽一變。
前邊躺了個人。
遊弋的心跳不知為何突兀地快了起來——仿佛致命的刀鋒已然迫至。他捏緊左手,才不讓身體之中起了波瀾的魔氣往外冒出,卻也不太好受。季仲卿輕輕地將少年擁進懷中,面色也肅然起來。輕輕拍了拍遊弋的後背,劍修的聲音冷冷的,“到我身後躲好。”
遊弋的心跳愈發的快——他沒有猶豫,踏著雜草向後幾步。餘光瞥見了那人站起的身影。
一頭看起來十分非主流的紅色長髮,面色蒼白清俊,是個少年的模樣。奇異的紅色紋路從那人的後肩處蔓延,隱約可以看清是精緻絢麗的翎羽——但遊弋可以肯定,這傢伙絕對是個老妖怪,那種活了四五百年,還臭美地修了容顏的妖怪。
大師兄認識他。望見擋在身前的男人握緊誅凡劍柄之時,遊弋如此想道——但,文中從來沒有出現過這種模樣的傢伙。
“咦——季家的小子!巧,真是巧。”對方搖搖晃晃地站了起來,眯眼一笑,“那個詞叫什麼來著?”
“冤家路窄。”季仲卿接了一句,不再聽這人的廢話,抽/出了自己的劍。誅凡今日格外的興奮,讓遊弋分不清它是因為被阻絕了多日而興奮,還是因為遇見舊敵而顫慄。
季仲卿將長劍劃開,向前踏出一步——
遊弋的眼前一花,便見眼前一空。劍修不知何時來到了那道紅色的人影身前。那個老妖怪還在喋喋不休:“你身後那個男孩子難不成是——”聲音戛然而止,拳與劍的撞擊帶來一聲可怖的巨響。遊弋的瞳孔微微一縮,揮開衣袖迅速地後退,讓身周那些瑟瑟發抖的雜草結成綠色的高牆將震波擋住。
……這一擊,至少有旋照境的威勢。
天空之中的薄雲被震碎,日光漸漸晦暗下來。遊弋感到腳下的地面在發抖——大師兄與那人大抵都控制住了修為力度,這第三重天還承受不住他們打鬥的餘波。但旋照之境在他們的手中也不再是那般簡單的境界。
遊弋讓雜草匯作的高牆露出一條縫隙,正巧看見那人手掌上一條滴著紫色血液的長痕。季仲卿正回頭尋找著少年的身影,遊弋沖他比了一個無恙的手勢。
“——倒是很少看見你這樣關心人嘛,不如跟我說說他是你……”
第二擊伴著空氣被切割開來的利嘯到來了。遊弋望見一道清亮的劍道,直劈向男人與高空。他連忙蹲下身子,讓那些頑固的雜草籠罩住自己。日光與狂風被高牆阻擋在外,遊弋也不知聽見了多少聲劍鳴暴喝與炸裂聲,只覺得渾身的血液都被緩緩地抽幹了,脆弱的身子在威勢之前瑟瑟發抖。
少年輕輕扼住自己的喉嚨,將唇齒間幾乎要溢出來的魔氣咽了回去。
那些紫色的氣息在遊弋的血管之中湧動著,叫囂著,催促著——少年用手將脖頸緩緩地扣緊,一雙眼漸漸地失去了光彩。
一點紫色出現在了他的眼中,少年輕輕地彎了彎嘴角,露出了一抹令人渾身發冷的笑來,而後倏忽收斂了表情。紫色消退,遊弋放開自己的雙手,重重地喘息、渾身發抖。
……魔氣似乎有些失控了。
半晌後,他沉默地抹去額間的冷汗,站了起來。那些重重疊疊的雜草自動分開,讓少年看清了場內的模樣。季仲卿的臉側多了一道擦傷,衣裳微亂。而那位不知名的傢伙一雙拳頭血肉模糊。
但劍修的氣息已有了幾分繚亂。
遊弋咧了咧嘴角,心想大師兄有些不妙啊。那個老妖怪——似乎還要強上半分。但為了護住自己,大師兄似乎還分了神,才會如此快地落得下風。
下一秒,他穩住心神抬起了雙臂。狂風之中倒了一片的雜草們忽然抖動了起來,仿佛聽見了某種召喚。遊弋抿緊發白的唇,咽下口中血腥與魔氣混雜的噁心氣味,雙手交握。
寂靜的雜草們倏忽瘋長起來,它們相互纏繞飛上高空,化作手臂般粗細的長繩牢牢地將準備出拳的男人鎖住——但這僅僅只能困住一瞬的時間,但已經足夠了。季仲卿手中的誅凡倏忽發出一聲尖利的嘶鳴,劍光如電,毫無技法地直直沖男人斬下。
暈眩之中的遊弋被蕩漾開來的衝擊力道撞得渾身一疼——他大概發覺了自己如此狼狽的原因。那個傢伙真的是一個妖怪——一種厲害的,在他之上的生物。那股威壓對於“人類法修”來說不過些許,季仲卿足以為他完全抵擋,而他就足以在這場爭鬥之中毫髮無損……可惜他本身就是魔物之中的一種,那些威勢壓在他身上,重如泰山。
少年抹掉鼻腔之中湧出的血色,讓身體內部橫衝直撞的魔氣來快速的修復身體——儘管這會使這具身子的魔化加快,但此時他已經管不了那麼多了。
再抬頭時,受到重創的男人已然被擊落在地。而本該身處在半空的大師兄回身踏出一步,將還有些恍惚的少年護進懷裡。
“有沒事?”季仲卿微微喘息著,因為用力而有些發抖的手掌撫上少年的背部。遊弋在季仲卿探出神識的那一瞬收斂了渾身魔氣,放鬆身子一雙眼瞥向遠處。
……那個傢伙在瞪視著自己。
紅發的妖修將那雙嚇人的眸子瞪大,顫抖的唇勉強張闔著:是你。
不是那種怨憤的感覺,那一瞬遊弋仿佛明白了他的意思:這個傢伙來到此間的目標,正是自己。
……
…………
遊弋乖乖地將季仲卿捏著抵在唇邊的丹藥咽了下去,還順路舔了舔大師兄的指尖。季仲卿原本滿是煞氣的面孔一僵,而後柔和了些許。他用一隻手掌蓋住遊弋的腦袋,輕輕歎息:“……以後不要這樣。”
遊弋乖乖地點頭,湊過去抱著自家大師兄的脖子,糊了對方一臉口水。
紅發的傢伙已經死透了——劍修沒有忘記補刀,他回身過來的那一瞬,已經將誅凡劍甩出,把那個傢伙釘死在了雜草堆裡。
兩人走過去,劍修收回了自己的劍——誅凡還發出一聲委屈的哀鳴,那些粘在劍身上的血跡便簌簌地落進了草堆裡,將野草燒出一塊空地來。
遊弋拾起一塊血紅色的玉牌。
“朱雀山十二長老”,其上如此寫道。
第二十五章 開啟
朱雀山?
遊弋努力思索了半晌——最終確認自己並未在文中見過這個字眼。他跑到季仲卿身邊,把玉牌遞了過去。
季仲卿看了一眼,收進了乾坤袋之中,似乎並沒有打算解釋。遊弋心中思及方才大師兄的神態……多了幾分思索。看來文中描繪的遊君臨的道路並不是這個世界的全部,在其之上,應該還有更高的——原本被塑造而出卻被作者坑掉的那個部分。
十二長老,聽起來似乎很厲害。而朱雀山這個名字……朱雀作為點家小說之中最受歡迎的神獸之一,能夠的上這名兒的絕對不會是什麼簡單貨色。
可惜大師兄並不想讓自己知道那麼多。
好在劇情才剛剛開始不久,這些隱去的部分,他都可以慢慢摸索。而遊君臨,知道的肯定也不會比自己多。
不過打敗主角的計畫還是受到了一些干擾。遊弋想起方才那句“是你”,垂著頭皺起眉,心中有些不□□穩。但一隻手揉了揉他的腦袋,遊弋抬頭,正好撞進季仲卿的眼中。
“安心。”劍修撩了撩少年的亂髮,向四周一望——撇去那些聞聲而來的凡人不提,遠處已隱約傳來破空聲。季仲卿沒有心思與這些傢伙解釋,索性彎腰抱起少年,幾步就遁出了這塊空地。
遊弋抱住季仲卿的脖子,把腦袋擱在他的肩膀上往草叢裡望,而後若有所思地抿緊唇。
待兩人離去之後,原本平靜的土地忽然蠕動了一下。那些草們無聲地籠了過去,慢慢包裹住男人的屍體。不過半刻之後,有修真者落於此地——呈現給他們的,僅僅是打鬥之後蕭條的荒草地罷了。
*
遊弋隨著季仲卿回到了街道上。
春燈節方過,如今官府派來的人們才開始清理街道。季仲卿把少年放了下來,兩人牽著手往來時的那片山嶺走去——掛在手腕上的紅繩怎麼瞧怎麼顯眼,好在少有人能注意到這兩個傢伙。
途中避開幾波修真者不提。回到扶搖殿中後,季仲卿安置了少年,便獨自一人往綺霞峰去了——似乎要尋吳笑談論什麼要緊的事兒。
窗外明媚的春/色映照進房間之中,遊弋卻沒有半點心思去看。少年獨自一人待在房中呆坐了片刻,而後落地盤膝打坐。
四溢的魔氣太容易將他暴露了,他應該抓緊時間,將這些煩人的傢伙囚禁起來。
——封印進雙珠禦之中便好了。
如此思索著,少年闔上眼。
……
…………
季仲卿從未想過朱雀山的長老會來到此間——十二長老秦鐘確實是他多年的死敵了,可惜季仲卿曾經境界差他數步,若非有……撐在身後,他早就死個千百回了。
今日靠著這第三重天的束縛,他總算將這個傢伙滅殺了——可惜只是個分神罷了。
事態緊急,劍修直接踩著飛劍入了殿內。殿中還算是乾淨,吳笑正撐著頭思索著什麼,聞見聲響便微微抬了抬眼:“來領飯?”
季仲卿沒有吭聲,徑直將一方玉牌丟了過去。
血紅色的權杖落進吳笑手中時發出一聲淒厲的哀鳴。這位往日裡不修邊幅懶散好吃的殿主的眼神在一瞬間鋒利了起來,“朱雀山?”
季仲卿冷著麵點點頭。
“……你殺了秦鐘的分神。”常年摸著餐具的手指輕輕撫過玉牌之上的起伏,吳笑聲音也一寸寸冷了下來,“他來三重天做什麼?”
季仲卿揮袖將地面上的積塵震開,盤膝坐下:“不知。小師弟方才與我一道,恐怕會惹上麻煩。”
遊弋遊弋遊弋,吳笑掀了眼皮瞅了季仲卿一眼,心道這小徒弟什麼魔力,把這傢伙揪的緊緊的?奇了怪了。
不過這些心思只轉了一瞬便淡了下去,吳笑認真思索了片刻:“這種時段他大概還在'忙'。”殿主大人發出一聲冷笑,“大抵是有點印象,卻也收不到完整的消息——嘖,你說他會不會半途萎了?”
季仲卿沉默著,幾乎想拔劍和他打一場。
自知不妥的吳笑咳了一聲,半晌道:“通天路還需四年……提早開了罷。小秘境過後歇個一年半載就把他帶上去,免得到時候真出了事,被你怨死。”
“……反正在這裡也待夠了。”這一句尤為輕。
話題終止。季仲卿面無表情地坐在一旁,盯著吳笑面前的那排靈草瞧。吳笑被他瞅的發虛,“你還不走?”
季仲卿淡淡道:“領飯。”頓了頓,他複又說道,“湘厥草不要,今日小師弟胃口大抵不會很好,清淡些。”
吳笑不大情願地自言自語,“你索性把小徒弟娶來供著算了——倒是,比起那位,這孩子討喜得多。”
季仲卿的眉頭也皺得高高地,似乎很不耐聽見吳笑意指的某人。然而不過片刻,他的注意力又集中到前半句來。
“她哪裡能和小師弟比。”季仲卿最終總結道。其神態語調尤為認真,教吳笑差點把手裡的東西給捏碎了。
*
回到院子時,裡邊多了兩個令季仲卿萬般不順眼的兩人。喬中楠挨坐在遊弋身側,而翁軍索性抱著少年不放,幽怨地念叨著:“少爺您都不來看看我!二師兄可兇殘了天天揍我還讓我爬瀑布還不給我飯吃還不讓我過來看您——”
喬中楠瞧見遠處走來的季仲卿,連忙往一旁蹭了些,免得挨打。心中對翁軍十分不屑:我還不是為了你好!你要是天天來找小師弟早被大師兄剁成一灘泥了。
遊弋也有點兒無奈——他以後可是要入魔的,若是這傢伙老一驚一乍的,會煩死個人的……少年偏了偏頭,瞧見季仲卿逆光走來的身影,連忙投去求助的小眼神兒。
於是翁軍被毫無懸念地撕了下來,丟到了一旁的地面上。
“吃飯。”季仲卿將木碗放在一旁的木桌上,一手理了理少年被弄亂的散發。遊弋笑著勾住大師兄的脖子,半點不在意身旁的兩人,湊近吧唧一口親了上去。
季仲卿愣了一瞬,心情瞬間平靜了。他順勢把少年托起來,放在了一旁的木椅上。
圍觀全過程的兩人:……
遊弋一直掩著手腕的袖子往下滑了滑,露出一截紅繩來。沒了衣袖的遮掩,這根紅繩便顯得格外刺目。喬中楠倏忽站了起來,慌慌張張地將季仲卿給拉了出去。
遊弋吹著勺子裡邊的一截菜心,餘光往外掃。
喬中楠的臉色有些不對勁,他試探著瞅著眼前看起來依舊高大正直的季仲卿,“大師兄,你們……什麼關係?”
季仲卿遲疑了一下。
遲疑了一下。
一下……下。
喬中楠痛苦的捂住臉:“不用說了!我懂了!大師兄我一定會為你們保密絕對不告訴師傅!祝……祝你們……”最後兩個字實在說不出口,二師兄滿面悲痛地沖進房內一把拽住往遊弋身邊蹭的翁軍,正巧對上少年無辜迷惑的眼睛。
他一窒,拉著翁軍就往外走。
……大師兄光輝的形象要塌掉了!居然連可愛的小師弟都不放過!禽獸!
季禽獸莫名奇妙地掃了那兩人的背影半晌,回頭安撫少年:“無事,你二師兄又病了。”
遊弋面色複雜地點了點頭。
……
…………
近日扶搖殿裡有了某個傳聞——據說三師兄本是大師兄定下的道侶,這些年孑然一身摸到了扶搖殿來,不過是希望早日與其相聚。
通俗點說,大師兄有官配了,你們別想了,呵呵。
於是殿內喜歡大師兄的妹子少年們都瘋了——妹子想:你性別都錯了還想勾搭?修煉去!少年想:你有臉麼!有資質麼!有氣質麼!都沒有?滾去修煉!
於是一時間苦修之風盛行,每當夜晚降臨,珠闕峰內都蕩漾著無數淒厲哭聲如同野鬼哀鳴……云云。
當事人之一的遊弋依舊待在桃源裡過著悠然的小日子,近日來為了不牽動魔氣,他很少往禁區裡跑。一般都在打坐修行,繼續背著一篇篇古籍,而後開始鍛煉自己這嫩豆腐似的身子骨。
至於傳聞……嗯,他聽的很是愉悅。
日子流轉,過了幾日後,遠山便傳來一聲不大不小的轟鳴。那時遊弋還在自己的院子裡,對著嗜血藤的腦袋發呆。
魘陌躺在遊弋肚子裡某處嚼著妖丹,哼唧道:這傢伙開的花難看死了。
遊弋戳了戳那朵皺巴巴地酷似菊花的小紅花,點了點頭。他伸手一戳花心,耳畔便響起一聲呻/吟。花朵瑟縮了一下……啪嗒地摔在了地上。
小石子才堪堪清醒過來。他扭著紅色的身子,一面罵著一面往遊弋袖子裡鑽:老大你管好手花能是亂戳的嗎!
遊弋拍掉身上沾的灰土,神識回道:我只是沒想到你居然會開花……
思緒驟然被轟鳴聲打斷。少年抬頭瞥了眼遠空,推開院門往回走。季仲卿已經在樹下待著了,見遊弋走來,便捉住少年的手:“去了哪裡?”
遊弋戳了戳他的掌心:準備東西。
季仲卿拂去遊弋肩頭的花瓣:“我們過去。”
遊弋笑著點了點頭。
第二十六章 小秘境(1)
【一】
小秘境就盤踞在東湖處——那是一片很大的湖泊,就在三宗的最中央。平日裡,這片湖便僅僅是個湖,而到了這個日子,它就會變作一扇門。門的鑰匙有三份,三宗平分——而下三天裡從來不存在小門派,更不論散修。
於是也沒有了其餘的糾紛。
這次扶搖殿依舊是季仲卿領隊,這很不尋常,因為往日裡這位大師兄哪裡有這麼多的耐心。但眾人瞧見他牽著的少年,最終把目光膠著在少年看起來富有肉感又不覺得胖的手腕上——那根紅繩鬆鬆垮垮地掛在少年的手腕間,黑色的玉石發出沉默的光來。
而後他們想起某些傳聞……便不覺得奇怪了。
——說起來,這原來是真的啊?
除卻遊弋與他那不開竅的大師兄,也就那被喬中楠拴著的翁軍不懂了。畢竟遊家裡那凡界十萬八千里,除卻遊弋這個腦袋裡存了奇怪記憶的異類,哪裡會懂這些。
眾人用的是遁符,而遊弋則是由季仲卿來帶。一路上的烈風被劍修仔細地擋下,半點也沒能摸到遊弋的臉蛋兒。
東湖,其寬若海。這片淡水之中隱約透出陣陣白光來,教人看不清水中模樣。扶搖殿眾人到的是最晚的,盤林宗與淩霄閣的大隊已經盤踞在湖的兩側——遊弋眸光往淩霄閣方向望去,果然看見一位藍衣女子薄紗掩面,背一柄長劍而立。她的身周一片淩厲氣勢,令遊弋感到……其實沒什麼感覺。
季劍修低頭摸了摸少年的腦袋,目光溫和極了。
扶搖殿的隊伍一到,兩方人馬便聚攏而來。盤林宗領隊林覺,淩霄閣領隊唐俞,季仲卿與他們寒暄不提。
趁著這個空檔,遊弋回頭瞥了一眼,正巧看見遊君臨怔怔地盯著那女子看。而鐘瑗瑗還難點沒察覺……遊弋都快敗給這個傻妹子了。
掛上笑,遊弋看著眼前方正在談論的幾人,轉身往遊君臨的方向走去,擋住了男主大人的視線。
正是這時,原本正在一旁觀察女弟子們的楚清秋若有所覺地側過頭來,正巧看見一個少年的背影。
遊弋偏過頭,沖她露出一個溫和的笑容來。
鐘瑗瑗這才發覺了少年的到來。“咦,遊弋。”她笑著,“好久不見。”
遊弋比了個手勢,餘光瞥見一旁遊君臨不太好看的臉色。
“……喂,何事?”游君臨上前一步,將妹子擋在身後。自從遊弋剛剛阻擋他視線起,一種難以捉摸的失落感就環繞著他,令他感到焦急不安。仿佛有什麼“應該屬於自己的東西”,將會失去。
遊弋微笑了一下,靠進一步。兩人挨的很近,彼此間都發覺了那種由天道賜予的排斥感。少年伸手,在唯有兩人能夠看清的虛空之中寫下了幾個字:今後,我將把你的東西,一件件奪給你看。
……
…………
“路由我開。”季仲卿點頭應下後,各自便準備動手了。誰知人群之中倏忽傳來一陣驚呼——季仲卿轉過頭去,正好看見遊君臨一掌將自家小師弟推開。遊弋登登登地向後跌了幾步,似乎才剛剛穩住身子。
這動靜本來就不小,更不用說發生在這一片祥和好似聯誼會的場景之中了。再者,作為上一次獸潮之中表現突兀的人之一,身份又極為特殊,遊弋本就是人們視線的彙聚點之一。此時一推一退,頓時把所有人的目光都引了過來。
場間頓時安靜了。遊弋背對著季仲卿,垂著頭,唯有遊君臨看見他嘴角那一抹發冷的笑意。遊君臨心中一慌,面上卻不得不擺出若無其事地模樣,眼裡攢著敵意。
劍修如一柄劍銳利地插/入人群,分出一條寬道來。遠遠的,眾人就能感覺到他身上散發出的銳氣,各自在心中槽著:這位是沒長腦子呢?那少年一看就是個不好惹的……主動釋放善意都是難得了,你竟然推開?
而被喬中楠擋著的翁軍更是有些憤怒,他想上前理論,卻被喬中楠伸手拉住:“莫要衝動,小師弟大抵能夠自己解決……更何況還有大師兄。”護短小分隊中一員的二師兄如是說著,心中也不免對此人產生幾分不喜,因為……如果剛剛沒看錯,遊君臨推開小師弟時手按的是胸部?
咱們的小師弟哪裡容得了這樣糟蹋!
遊弋的戲演的很好,甚至連一旁的鐘瑗瑗都沒有察辨出其中貓膩,更何況遠處那位高貴冷豔的楚清秋。女子微微顰眉,那不悅的神色惹得四周偷偷窺視的少年青年們愈發的不悅,可見惹美人不悅實在是一份重罪。
而楚清秋的心中還在思襯著:原本對那少年還有幾分道不明的興趣,如今……罷了。
眾人心思各異之時,季仲卿已經來到了少年的身後。而遊弋也操縱著神態肢體,十分生動地演繹了一個少年,從無措、尷尬、堅定到重獲力量的全部過程。他微微抬起頭,轉身輕卻不容置疑地捉住季仲卿的衣袖,露出一個若無其事的安撫的笑。
他在季仲卿掌心寫下“意外”二字,而後重新走到遊君臨身側,略帶遲疑地伸出手。
遊君臨盯著那雙眼——在他人眼中澄澈無比的眸子,落進他眼中之時卻帶上了似笑非笑的意味。他沙啞著嗓音,壓低聲沖少年咬牙切齒:“總有一日,我要扒下你這層虛偽的面皮。”
不知情況的鐘瑗瑗拿肩膀撞了下游君臨,面色帶著幾分焦急。
遊弋依舊維持著笑容,伸向了對方不情不願伸出的手掌,輕輕握住。他有些嫌惡,卻依舊面不改色,趁這個沒什麼誠意的握手還沒結束,無聲地張闔唇,宣佈了如同戰書的三個字:我等著。
手指驟然被捏緊,陣陣的疼,但遊弋沒有吭聲。他帶著更加溫和的笑容鬆開手,回到季仲卿身邊。劍修的臉色愈發僵硬,卻知曉不能讓一眾外人看了笑話,只得由著少年推搡,往人群之外走。
而少年卻留了下來——小秘境之中他不便與劍修同行。先不說規則不允許,只提讓遊弋做不了小動作,便十分麻煩了。
於是他選擇了幾個隊友。鐘瑗瑗、遊君臨與翁軍——說起這個大個子,遊弋還特意往二師兄的方向去了一趟,而後在無辜眼神的攻勢下飛快地把自家小弟重新捕捉回來。而趁著眾人皆在,遊弋重新蹭回游君臨身側,心中咕嚕咕嚕地往外冒壞水。
時點差不多了,幾位領隊的便掏出鑰匙不提。遊弋站在人群之中,一雙眼緊緊地黏在季仲卿的身上。
所謂鑰匙是個刻了符文的玉盤,約有遊弋的拳頭那麼大。林覺唐俞與季仲卿各自握緊手中玉盤,同時將一道靈氣打入玉盤之內。遊弋盯著劍修的動作,一時間發覺腳下傳來震感。這片山嶺連帶著面前的東湖都發起抖來,水面之下的白光愈發刺目,而遊弋不敢確認自己是否聽見了那一片仿佛石門洞開的摩擦聲。
少年僅僅是瞅著季仲卿看——原文之中這場小秘境是由喬中楠作為領隊的,而開門之時還得“開路”。所謂開路,便是將這片湖的湖水撕裂開,露出一條供眾人行走的道來。
果不其然,季仲卿伸出了手指,在偏頭與少年對視了一瞬後才斂下心神,在一片動盪喧擾之中抬指一劃——
遊弋看見了那抹扭曲著四周景象,那道蠕動著的劍道快速的前進又從不解體,而在接觸水面之時發出一聲尖銳的刺鳴。水汽被劍意灼燒作漫天的清涼之意,而後那片厚厚的湖水,才仿佛收到命令,羞澀地分開身體,露出其中的幽謐來。
那條水路在劍意持續不斷的侵蝕之下,緩緩裂作兩半,最終被白光撐起,封在河壁的兩端。
而河水分開,其下那扇類似門的洞穴封印也漸漸消融。
“走!”前方的唐俞一聲呵斥,三宗內那些老少不一的內門弟子們都收拾清楚自己的包裹,向前小跑躍入河中。而遊弋四人卻在最後——季仲卿微微偏過頭來,望見少年之時,便將自己手上的玉盤交予喬中楠。
“我來執法。”說完這一句,劍修便撫平身上衣間的皺褶,在眾目睽睽之下半點不害臊地跟在遊弋等人進去了。
林覺感到好玩,他搖搖頭:“就不耐等人都進去了再走……”說到此倒也是不在意了,年輕人嘛——總那麼老成,看起來才讓人鬱悶。
唐俞在一旁打了個哈欠。
【二】
遊弋向下一躍。水汽籠罩著他向下移動,湖底有一股隱隱約約的風吹的人心煩。他眯著眼,感覺自己在某一瞬間突入了空間夾層。但再睜眼時,四周已是一片鳥語花香,樹影重重,遠方隱約可見閣樓的身影。
小秘境,雖說有個小字,但實際上並不小。按文中的說法,這片秘境聯通著中三天的一處秘境,每一年其內部都有所變化,遺跡寶藏更是無數,才會被三宗一同包下。
他眨了眨眼,回頭看向身後暈眩噁心的三人,略有些嫌棄地一撇嘴角,最終還是打算幫一幫臉都白透了的妹子鐘瑗瑗。誰知遞出一方帛帕的手還懸在半空時,便掃見了大師兄的身子。
季仲卿就站在不遠處,那雙向來冷厲的眸子輕輕掃了過來,令遊弋有些發虛——半邊身子都被凍住了似的,還有一種被捉/奸的尷尬感。他下意識想收回手,就見鐘瑗瑗揉著眼淚接過了帕子,還順路附贈了一個燦爛至極的微笑。
而遊弋內心複雜地回應後,看著那方空蕩蕩的土地,蕭瑟地站著,滿心委屈。
……大師兄不是你想的那樣你倒是回來聽我解釋啊!
半晌,幾人總算回過神來。遊弋待在一旁趕了幾隻野獸,瞥了眼難受得半死還要打坐裝/逼的遊君臨,心中滿滿的都是不屑。而後這位被不屑的男主大人蕩了蕩衣袖站了起來,看見遊弋之時目光格外冷。
他本想上前決議四人分開——誰知自家妹子有些不好意思的蹭過去,“抱歉呀遊弋,把你的帕子弄髒了……”
少年依舊掛著淡笑,搖了搖頭。
“跟我們一路嗎?君臨很厲害的!”
遊君臨又想微笑又想翻白眼。他側過頭去看遊弋,本以為這個人會拒絕——畢竟他們的矛盾是絕對不可調和的——卻看見少年欣然點頭。
男主大人被噎了一下,走過去低聲凶道:“你還想如何?”
少年沖他無辜地笑了笑。
但遊君臨卻看懂了他的意思:我可是要奪走你的東西,不挨著你難道還能隔空取物不成?
……傻孩子。
撇去兩人之間隨時可能迸射出仇恨火花的氛圍不談,鐘瑗瑗和翁軍還是半分沒察覺地傻白甜著。遊弋眯著眼觀察四周,心中格外懷念大師兄。只要一踩飛劍上了半空,幾眼就能把地形摸遍了。遊弋進之前也沒打算買地圖——畢竟這方小天地可是每一次都有所變動的,且並非所有人都像遊君臨一樣隨手買張地圖都恰好遇上……可見天道之偏心。
走了幾步,游君臨終於耐不住性子拿出了地圖。幾人往地上一圍,沖著那張看上去十分不靠譜的圖紙戳戳點點。游君臨瞥見一方亭子,便往那處重重一戳:“我們往這邊去。”
話音剛落,他便瞧見其餘二人皆擺過頭看向遊弋。少年坐得穩當,似笑非笑地瞥了他一眼,旋即點了點頭。他的指尖蹭過亭子模樣的圖示,看似不經意地擦過地圖邊緣的一方菜園子似的土地,以及其下的兩個樸素無華的字眼“藥園”,笑的格外溫和。
*
目的地定妥,翁軍便被使喚著上樹看了一看,大抵確認了幾人的方位。他們很幸運,落腳點是一塊野獸最少的地兒,新手村似的。對著地圖一比劃,遊君臨便領頭往骨亭走。
天氣尚好,此地綠植又多,遊弋便格外愜意。他袖子裡那只方才為了躲避季仲卿探知而睡了一大覺的嗜血藤也醒了過來,纏著少年的手臂直哼哼。
而魘陌與雙珠禦方才飽食完,打嗝兒都是妖丹魔氣的味道,於是安份地倒在角落小憩。
走了百來步,四人撞上一隻蛇,遊君臨示威似的辦了,遊弋笑而不語。再往前,遊君臨不服,殺了一隻虎,遊弋依舊笑意淺淺。後來這位折騰不動了,索性讓遊弋去動手。少年於是偏頭看了翁軍一眼,原本與妹子正談天的大個子立刻進入戰鬥狀態,一拳把獸類嚇暈了——於是又沒了遊弋的事兒。
眾人也遇見過其餘的小隊,不過大多是有眼力的,沒出什麼差錯……直到劇情伸伸懶腰,翻個身,睜開了眼。
——遊弋看著對面找茬似的攔住四人的三個傢伙,心想到底是小說衍生而出的世界……炮灰這種生物當真存在耶。他回頭瞅了眼鐘瑗瑗,作為女主的第一次被調戲來……
“那邊那個小子——嘖!”
……了。
遊弋一怔,皺著眉望向對面幾個紈絝弟子,心道你們連臺詞也背錯了實在是太不敬業了行嗎!
察覺到不對的翁軍上前一步把少年擋在了身後。
對方三人,兩個築基。領頭作死的那位也有築基第四重天的架勢,修為與翁軍不相上下——倒也是難怪有這底氣來作。這種境界在三宗之中算得上是優秀的了,即使對方都已經不再是少年模樣。
傳聞大抵還沒能穿越宗界讓淩霄宗大人各位當作茶飯之余的談料,而方才遊弋與遊君臨那一場戲,的確容易讓人以為這少年好拿捏。
……所以被調戲者就變成自己了?遊弋簡直莫名其妙。
領隊沒有廢話,上前一步捏起拳頭就向翁軍砸了過來。翁軍平日裡不靠譜,但打鬥這等小事向來順手——更何況與喬中楠學了些日子,更是有所精進。他一掌將拳頭握住,雙腿發力,就與對方纏鬥到了一塊。
……可惜智商沒什麼長進。
看著前方笑眯眯走過來的一人,遊弋瞥了眼遊君臨——對方早就禁錮著妹子讓到了一旁。倒是鐘瑗瑗掙扎著想過來幫把手。
取出卷軸,遊弋後退一步,揮手便招出一片藤蔓纏繞著阻礙此人。對方修為比遊弋高上一重天,還算個好拿捏地,立即就被藤蔓纏作一顆繭。但另一人也動了——這位竟然是個法修。築基之境已然可以將法術具現化了,這人便僅僅是揮手引來一片水幕,將沖至的藤蔓阻擋在外。
而另一旁與翁軍對拳的那人忽然一聲大喝,便往遊弋身側擲出一柄刀刃。少年側身避過,一身冷汗,心中方才察覺出幾分不對來。
這些人對於是否會傷了他,似乎並不在意。這意味著,這三個傢伙恐怕不是單純來劫/色的,還有可能是應他人要求來施行報復的。可文中對此並沒有多談,更讓遊弋摸不著頭腦的是,為何目標又變為了自己?
無數疑惑從心頭閃過,但此時由不得他多想,身體內貯藏的魔氣又開始向外湧動,而一旁已經吃飽了的雙珠禦連忙避得遠遠的。遊弋攥緊拳頭抑制,卻忽然感覺背後有誰逼近,死命地把自己往懷中拉。遊弋感到噁心——他的身子甚至有些顫抖,但手卻依舊很穩,收起卷軸,翻出匕首,遊弋幾乎沒有停頓,徑直將那柄刀撞進來者的肚子之中。
然而這對於修真之人來說,不過是一處小傷罷了。
遊弋倏忽抬起頭,冷冷地望向身後那位嘴角還掛著半分笑的人。他的眼中有一片濃郁的紫色,水波般蕩漾開來——落進去的石子是殺意。
被此時情形逼出的煞意彌漫在四周,而少年袖中的紅色植物應召扭了扭身子。
仿佛一盆冷水從天而降將此人澆透,他不可抑制地打了一個寒顫,本能地後退一步避開這種眼神。某種危機感籠罩了他,仿佛有什麼致命的東西蟄伏在少年的身周,再不跑就會被殺害。
而且似乎已經遲了。
踉蹌著,他拉起纏鬥之中的一人,與另一顆被纏繞的繭,就往遠處跑去。
遊弋依舊低著頭。
透明的煙霧從他的袖子裡蔓延而出,將還未回神的三人籠罩進去。於是這片土地上呈現出極為詭異的一幕,翁軍依舊在揮拳,遊君臨依舊在看戲。而一株紅色的藤蔓掉落在地,纏繞住遊弋的腰,一寸寸地膨脹起來。嗜血藤的氣息驚擾了飛鳥無數,前方跑了不過百米的三人,則被一片陰影所籠罩。
雜草蜂擁而至,鑄成高高的圍牆。他們喘息著回過頭時,正巧看見少年逆著光,站在高牆的唯一缺口邊,看不清表情。深紅色的藤蔓纏繞著他,靜靜地趴在腳邊。
少年微微側過頭,紫色的眸子在陽光下發出寶石般堅硬冰冷的光來。
仿佛有什麼聲音環繞著三人,輕輕的,拂過他們的心。
——你們,想逃向何處?
……
…………
遊弋皺著眉,神色淡漠地看著眼前的空地。
草地剛剛被血浸染過,空氣裡還彌漫著濃濃的腥味。三個昏迷的人疊在一起——傷口很深,若不處理的話,即便是救回了也會形成暗傷。
嗜血藤沒敢去動那邊的血,努力引/誘著遊弋:“作為一個魔修,不補刀會被反殺的!”
遊弋在心中冷漠地駁回:我還不是魔修。
“……你可以先適應一下。”
——大師兄會不高興。遊弋這樣想著,神態倏忽柔和了起來,眼中瑰麗的紫色也漸漸地在消退。他捏了捏衣角,心中對於提升實力的欲/望忽然間茂盛了起來。
雖然說坑蒙拐騙是魔修的特色技法,但總是比不上暴力碾壓高級。
更何況他並不想欺騙季仲卿……其餘的人都可以,唯獨對於季仲卿的不誠令他不安。如果有一日……他強到足以——
思緒起湧不定,遊弋抿了抿唇,強行將其壓下。他捏了把嗜血藤:小石子,把你那些藏起來當寶貝的妖丹吐出來。
嗜血藤嚶嚶嚶地掙扎:你要對我的收藏品做什麼!
喂鳥。
於是一堆的妖丹被送進了魘陌的肚子。這只妖怪抖了抖翅膀:那邊的幻境快撐不住了……還需要什麼?
——給他們暗示,纏鬥時被我抹了什麼東西,才遭到森林深處一群藤蔓的襲擊……待有人問過之後,再忘掉前半部分的細節。
吩咐好這些,少年回頭瞥了一眼這些人,臉上重新掛上笑。
只不過笑容有些冷。
遊弋一面往回走,一面思索著:那邊的戰鬥也該結束了,如今應該先往藥園去一趟——身上都沾著噁心的味道……如果大師兄在就好了。
如果大師兄一直都在就更好了。
*
另一方,遊君臨眼看著鐘瑗瑗掙開自己撲去救那個惹人厭的少年,心中頓時一窒,只好跟著出手了。
灼燒的火焰合在一處,遊君臨憑著本能出手——也不知過了多久,他恍惚地從打鬥之中醒過神來,有些奇怪的揉著腦袋,才想起這場毫無真實感的打鬥已然結束,那些傢伙早已逃走了。
……我果然是厲害極了。他在心中如此自得道。
然後他看見了孤零零地垂頭站立著的少年,安靜得如同懦弱。遊君臨剛想嘲笑幾聲,突然感到一股難以形容的違和感。
遊弋偏過頭,對他露出一個笑來。剔透的黑色眸子之中,半點感*彩也沒有。
生硬到發冷。
游君臨頭皮一麻,再仔細看時少年已經化作了與往常一般的神態。對鐘瑗瑗露出一個淡淡的笑容來,有些許感激。並極快地安撫了一旁神色緊張的翁軍。
似乎是發覺了遊君臨的眼神,少年偏過頭來,打了一個手勢。
——我們暫時避一避,先往西邊去一趟吧。
還有些恍惚的遊君臨撐著腦袋,鬼使神差地點了點頭。
【三】
季仲卿第一次這樣勤快的參與這種後備事宜,果然是處理得……慘不忍睹。
他的心中還有些不悅,總是想起小師弟彎腰給那個——鐘什麼什麼的女娃娃遞帕子的模樣。這種思緒一上湧,必然是帶著股令人不喜的酸意的。可惜他沒時間去找遊弋表達這種意願。那些蠢笨的弟子們一直在鬧事,至今已有兩人被送了出去,讓劍修很不耐,甚至有些後悔接了這份事兒了。
好不容易空閒片刻,他剛想去找小師弟——卻被另一聲竹哨鳴聲給噎住了。他忍了片刻,最終還是遁著哨音找去。
而後他的面色肅然起來。
哨音是從一片林地內傳來的,到了不遠不近的距離時,季仲卿已經嗅見了那股略有些嗆鼻的腥味。
他穿過樹林,果然瞧見黑暗之中相倚著的、渾身是血的三人。其中只有一人是堪堪清醒地,呆呆地咬著竹哨子,渾身發著抖。忽見有人逆光而來,他下意識發出一聲淒厲地哀鳴,反復念叨著什麼。
季仲卿倏忽心頭一涼。
他念的東西有兩個,從最開始的“遊弋”,到之後的“藤蔓”。聲音逼出胸腔時發這著顫,仿佛在求饒。
小師弟……的名字?
劍修抿著唇走近了,一隻手輕輕搭上這人沾滿鮮血的右肩:“發生了何事?”
那人怔怔地抬起頭來,在看見季仲卿地瞬間,目光驟然變的兇狠起來。
……
…………
季仲卿按著林子裡小道的方向疾走,一顆心沉到了穀底。
按照方才得到的消息,那些人狼狽的模樣,有幾分是小師弟出手的緣故。但他怎麼也不能把記憶中溫和乖巧的遊弋與那片血跡連結。
而那些傢伙在回到秘境之外時,很快就忘記了這種說法。只記得鋪天蓋地襲來的藤蔓,黑暗如潮水將他們吞沒。
記憶中斷。季仲卿直到走出這片太過茂密的林子之時,也未曾瞧見遊弋的身影。此時日頭正盛,季仲卿壓下心頭的不安,一偏頭看見不遠處樹下站了一個少女——淺綠色的長裙,豎著高高的髮髻,面目豔麗。她的手中撐著一把碧綠的傘,正往這邊看。
“您是要尋遊君臨等人麼?”少女問。
季仲卿停下腳步,轉頭頷首。
“他們往西邊去了。”
季仲卿心中有疑,卻沒心思再多做詢問,頷首表示謝意之後便取了飛劍往西方去了。
以至於未曾看見那位少女一瞬間冷下來的面孔。
“……遊弋,這次算你本事。”她輕輕喃了一聲,仰頭望著季仲卿遠去的背影,目光裡瞬間沾上了仰慕迷戀。
“……不過也就這次了。”
寒風從地平線處吹來,少女的裙角飄動著。她轉過身,正好看見一個淩霄閣弟子氣喘吁吁地跑了過來。
“芋姐,三大頭不見了。”
“別管他們了,估計被哪家的野獸給吃了。”唐芋忻回應著,收了傘,自顧自往淩霄閣弟子聚集的方向去了。
*
同一時刻,藥園之外。
憑著分路尋找遺跡為理由脫離隊伍的遊弋將很早前便騙到手的那枚玉佩捏在掌心之中。穿過幾條小路,他終於看見了那方隱藏在樹林深處的柵門。憑著肉眼,他勉強能夠看清藥園內深色的土壤,空氣之中卻連半分藥草香氣都未曾有。
他深吸一口氣,走上前將手中的玉佩往空中無法看清的那層禁制之上摁。那枚不太起眼的玉佩倏忽顫抖起來,想逃離似的在遊弋的手心之中衝撞。
少年心頭一驚,果然聽見身後熟悉的聲音:“遊弋你在——咦?”
遊弋沒有回頭,感受到掌心裡的物什越發劇烈的掙扎,他咬咬牙,在心底暗罵一聲狡猾。而身後的腳步聲已是越發靠近,遊弋甚至能清晰地感知到遊君臨驟然發沉的喘/息。
玉佩有靈,它幾乎與雙珠碧一般選擇聽取了天道意思——那位命定的主人,就在不遠處。
“……你拿著什麼?那是……我的東西。”腳步聲倏忽加快,遊弋一驚,想要收手避開已被觸發的禁制,卻已來不及了。遊君臨沒有多想,幾步向前一把奪過少年手心的玉佩——
火光乍現。
被觸發的禁制繞過下意識後退的遊君臨,猛然撲向少年的身子。那分秒之間,遊君臨不知想到了什麼,下意識伸手將少年往火焰襲來的方向重重一推,而後轉身逃離。
遊弋感受著逼近的火焰,閉上眼準備啟用那迫不得已才可使得的救命方式……卻有人快上一步。
魔氣被強制地驅散了。
趕來的季仲卿將少年拉進懷中,一手將火焰斬開一條窄道,就如同今日開啟小秘境之時如同開海的那一手。
誅凡劍劃出一道半月狀的弧形,雪寒的光自火焰之中疾馳而過,將火幕割裂。蜂擁而至的火星被劍修的衣袍阻隔在外,遊弋在熟悉的懷抱之中,垂著頭輕輕拽住季仲卿衣沿的一角。
“莫怕。”
一隻手輕輕撫上遊弋的雙眼,那些質問和疑慮在一瞬間被擊潰——救下少年幾乎是一種本能。季仲卿牢牢扣住遊弋的腰,一步一步往藥園的內部走去。
他自然也看見了遊君臨將少年推進火海的那一幕。
理所當然的,他內心的火焰,幾乎比這片火幕熾熱百倍千倍。
……
…………
小秘境作為這些旋照境之下煉氣境之上的內門弟子的試煉點,自然不會太過危險。撕開這道禁制對於季仲卿而言並非一件困難的事情。他帶著遊弋,不過幾步便跨進了此間。
清風將環繞著二人的熱意驅散,伴著藥草的清香。
小秘境來歷不明,但從這麼些年一直被探索卻依舊未被挖空這點來看,就能知曉其並非一個簡單的破碎空間。
但入了此間,饒是季仲卿也不禁微微一怔。
靈氣太過濃郁了,擁簇著聚集在一起。天空湛藍不似外界,地上鋪著厚厚一層深色的泥土,再往裡邊一些看去,成群的靈植藥草漲勢旺盛,一眼望去可瞧見數種珍貴的品種。
並不像是第三重天該有的地方。
而劍修懷中的遊弋的目光,幾乎在一瞬間便粘在了遠處一株冰藍色的小草之上——寒殊草,取之運行某秘術,將之吞服,可解啞疾。
他此行最主要的目標之一。
但在這之前,還有另一件要緊的事得處理。
遊弋憋出一張蒼白的臉,心情複雜地轉頭撲進季仲卿懷裡。這種時候他才慶倖自己還是個未長開的少年,至少撒起嬌來不令人覺得違和。
一雙手沒有遲疑地蓋上少年的頭,輕輕地揉了揉。
第二十七章 出聲
遊弋偷偷去瞅季仲卿的臉色。
依舊是十分溫柔的模樣,不過帶了幾分的遲疑。大師兄應該在懷疑什麼,卻又不肯置信,這意味著那一手處理的很好——但遊弋心中沒有半點欣喜。
仿佛感覺到了少年的眼神,季仲卿揉著少年亂髮的手停了動作,斟酌半晌,問了一句:“……你與淩霄閣弟子有矛盾?”
遊弋攥住衣沿的手一緊。
季仲卿心中不知為何浮起了幾分焦躁,他定了定神:“你想殺害他們?”
遊弋連忙搖頭。他抿唇咬牙遲疑了半晌,小心翼翼地在其掌間寫了幾個字:“他說,小懲戒。”
他說。這兩個字很有深意,遊弋無需多提,就能讓季仲卿想起遊君臨。
是,這是遊弋一開始便鋪下的退路,而遊君臨也很爭氣地給他推了一把——遊君臨誘導他殺人,再將自己“意外”滅殺,這樣這件事就可以成為定局。反向思考之後,這次的鍋自然是由男主背下了。遊弋對此並沒有什麼罪惡感,心中的那點愧疚全給了季仲卿。
四周寂靜了一瞬,而後季仲卿彎腰地將少年環住,動作有些乾澀,有些生硬。但那個擁抱是溫暖的,是遊弋從未感受過的毫無保留的保護。少年愣了一瞬,攥住衣沿的手開始發抖。
這是最後一次欺騙了……以後——遊弋閉了閉眼。被發現也沒有關係,大抵不過是被一劍劈了,頂多算還了這些虧欠。修煉自然要跟上去了,早一些站到能夠與大師兄並肩的高度,就可以毫無顧忌了。
即使不知那還有多遠。
……我真是矯情。定了定神遊弋在心裡沖自己翻了一個白眼,而後滿足地往季仲卿的頸窩裡蹭了蹭。
而劍修則思索著——遊君臨,這個心思不良(?)的傢伙已經不是第一次傷到小師弟了,如今竟然還妄圖帶壞少年。故意傷害同門可是重罪,出了這方秘境,回到扶搖殿內之時——
思過崖已經空蕩了很久了,看在年少無知(?)的份上,暫且繞過他這一次。屆時與師尊說上一聲,其餘的事情自然也有那個鐘——什麼的女弟子替他搞定,很是方便。
於是遊君臨今後的待遇便被如此定了下來。
……
…………
半晌,季仲卿把死命往自己身上蹭的少年扒下來,難得拉下臉訓了一句:“別太聽話。”語罷又覺得不妥,皺著眉補了一句,“聽我的話就好。”
遊弋點點頭。
於是這件事意料之外地輕易揭過了,至於之後遊君臨是否也能如此輕鬆……暫時不在遊弋的思考範圍之內。他反而思索著,他人的機遇果真是不好強的,今後還是注意一些。
望向少年那帶了幾分委屈地眸子,劍修沒過半刻便敗下陣來。心中忍不住思索小師弟的性子怎麼變化那麼大——幻境之中一生紅衣的青年的模樣他還記得真切,挑眉的動作帶了幾分肆意的味道,哪裡有半分如今的嬌氣。心中想著,面上卻依舊是毫無表情地往前走了幾步,最終才注意到那片藥草。
遊弋拽著他的衣袖,繞過大片的藥田,來到寒殊草的側邊。而後從乾坤袋中掏出一隻帕子——和晨間遞給鐘瑗瑗的那方有點兒相像——覆著手將那些粘著靈氣的土壤撥開,小心翼翼地露出其下埋著的剔透的根莖,水囊似得裝了許多冰寒的液體。遊弋回頭望了季仲卿一眼,劍修只好從自個兒的存貨裡翻出一隻玉杯。
“……這個不能吃。”季仲卿看著少年把寒殊草掰開,有些無奈。
遊弋往一旁挪了挪,用身子將東西擋住了,自顧自用那些液體把玉杯倒滿。而後伸出食指往杯中一沾。清涼的氣息自指尖竄進經脈,一路沖向頭頂。季仲卿下意識想將那股氣息蕩開,卻倏忽發現少年已然入定。
運轉著是他從未見過的功法,那些寒露仿佛受到什麼召喚,沖勢一緩,還算乖巧地在遊弋體內經脈之中流動起來。玉杯之中的液體也無聲地浮上了半空,顫了顫,最終被擠作一枚針狀物什,在光耀之下滴溜溜地轉動著。
……不是什麼能傷人的東西,季仲卿思索著。寒露的氣息已經被不知名的功法轉換成靈氣,而餘下的液體十分溫和,更像是藥物之類的——古籍之中卻是有記載寒殊草藥用的訊息,只不過那些秘法早已失傳,而小師弟?
季仲卿倒是第一次發覺遊弋身份的不妥來。
但少年此時無暇顧及這些。冰寒氣息在經脈間流竄是危險之事,稍不留神就會傷到經脈——雖然他確信大師兄絕對來得及出手救護,不過那太失面子了——近乎半個時辰後,這股冰藍色的氣息在體內轉過第九周天,最終引著身外那枚凝縮成極為纖細的長針的寒露,一同沖向了喉間。
一聲嗡鳴後,那支停滯於半空的長針一抖,徑直射向了少年的喉部。季仲卿已伸出手來阻擋,卻被遊弋一隻手拽住了。
遊弋似乎能感受到喉間無形的壓抑感——長針刺入的那一瞬,仿佛屏障迸裂,無可言喻的清透感將他的神識包圍。但下一秒飄忽的意識驟然下墜,他握住季仲卿的右手微微捏緊,倏忽低頭咳出一口發燙的血來。
後背撞上季仲卿的胸膛,遊弋迷茫了一瞬,便發覺體內的涼意一瞬間包圍了發疼的喉嚨,冰寒氣息徑直把灼燒感澆滅了。
他迷蒙地睜開眼,扶著有些發虛得腦仁,青天白日映入眼簾,無可言說的清晰美麗。
——進階?可巧。
但下一秒意識就被打回現實,掌心之中緊緊握著的那只手倏忽掙脫,輕輕捏住遊弋的手腕。神識探入之時,少年才恍惚記起收斂體內不大規矩的魔氣們。
一隻手揭去少年額間的冷汗,季仲卿的聲音自身後響起,還帶著責怪:“瞎鬧。”震動感從身後傳來,遊弋這才發覺自己竟被劍修虛抱在懷裡,相觸的地方後知後覺地發燙。
而後遊弋想起了什麼……重要的事情。
他是不是,可以說話了?
欣喜之情撞入心頭,遊弋下意識轉身——忘記兩人姿態魯莽行事的後果就是一頭撞進了季仲卿硬邦邦的懷抱裡——少年來不及揉一揉撞得發疼的額角,而後……
……然後他捉起了季仲卿一隻手。
兩人同時楞了一下。
不過季仲卿的愣是因為不大明白小師弟是在激動什麼,他大抵能看出方才的舉動破解了少年體內自小埋下的某個禁制,順路牽動靈氣導致進階,但並不知曉那困住聲響的束縛已經解除。
而遊弋單純地是為自己的蠢而害臊。
抱著那只手,放也不是捉著也不是,遊弋尷尬了半晌,索性不管了,微微抬起頭張嘴磕磕碰碰地試圖發音——
“大——大、師……兄。”聲帶振動著,帶著少年有些咬不准的發音,沖出喉腔飄蕩在這片安靜的藥園子裡。一陣清風卷著清香蕩過,季仲卿垂著眸子看著激動地釀出一頭汗水的少年,眸子裡藏著什麼。
沒有鳥鳴沒有水流聲,這片寂靜的空間依舊寂靜,卻仿佛活了過來。
季仲卿聽見了自己的心跳。
遊弋的嗓音最開始還帶著發澀的雜音,到後來越發透亮,是那種毫無雜質的略帶稚氣的少年音。少年抬眸飛快地掃了季仲卿沒有表情的臉一眼,似乎對自己那莫名其妙地發音有些不好意思,輕緩卻清晰地咬出三個字:“……大師兄。”
季仲卿環住少年的手下意識一緊。
遊弋這麼些年來攢下的話語,最終脫口而出的話語,是那種黏糊糊的帶著令人心頭發癢的散發著依賴氣息的稱呼。
但這還不算結束。
握著季仲卿那只手的一雙手掌緊張得握得更緊,少年重新與不太聽話的舌頭對峙,軟綿綿地試音:“季……”
“唔——宗、仲……新,卿。”
被舌頭挑撥得難受的遊弋剛剛皺起眉頭,就被一隻手撈著倒進自家大師兄的懷抱裡。一個冰涼涼的吻落在少年的鬢角,把其凍的一個哆嗦。
“快點長大吧。”
不知是歎息還是什麼的輕語拂過少年的耳側。遊弋眯了眯眼,心中很想就此個子竄上一米八而後穿著一身紅袍子過來讓自家大師兄把自己強了——咳,不是。應該是互道心意結成道侶。
想想就有些小激動呢。
不過距離那個日子估摸著還很遠,至少要弱冠之年吧?……免得給大師兄落下一個猥/褻兒童的罪名。
突然感覺自己真是貼心極了。遊·湊不要臉·弋笑眯眯地回了自己大師兄一個閃亮的啵。
第二十八章 空間眼
該膩歪的膩歪完畢,遊弋也捨得把自個兒落地上蒙著一層灰的臉皮給撿起來了。他瞅了瞅四周,心中估摸著這片藥田能搬走多少——要是玉佩沒給遊君臨搶走就好辦了,不過如今……
他踹了踹腳邊一朵開的正盛的深紅色花兒,有些苦惱。季仲卿卻抖著衣袍站了起來,目光掃過四周,“來。”
遊弋跟著他上前,繞過幾片藥田,最終來到一方矮丘前。季仲卿將誅凡劍取出,徑直戳進了土丘裡。遊弋還有些茫然,就聽見土地之下發出一聲脆響來。誅凡劍顫了顫,掀起一股氣浪來,將那片土壤給掀開了。
碎泥塊堆積在四周,唯有兩人站著的位置空出一大塊沒遭殃的——而土丘之下的位置,一枚晶石狀物靜靜地躺在哪裡。
遊弋愣了一瞬,也沒心思和他那舌頭做鬥爭,於是伸手捉了季仲卿的手遵從本業去戳字:空間眼?
陣心有陣心,空間碎片自然也會形成自己的核心。不過遊弋倒是從未在書中遇見過這種狀況——那些衍生的空間意志總是本能的將自己的空間眼藏起來,省得被煉化了沒處哭去。每次遊君臨想收拾一個空間,都得費力地尋上空間眼許久,然後以王霸之氣將其收服。
而作為文中游君臨收拾的第一個空間,只是作為種植園地用的。其手上那枚玉佩就足以掌控這個空間,且從未提過這個土丘。遊弋覺得奇怪,這事兒總透出一股陰謀的味道。
季仲卿輕輕點了點頭,豎起誅凡劍沖著虛空劈砍了兩下。遊弋仿佛聽見什麼東西被斬斷的聲響,他心中了然這是將那鑰匙與園地的關聯斬斷,不禁有些呆怔:大師兄的劍,未免太過厲害了一些,連虛無的鎖鏈都能斬斷……
“我引導你將其初步煉化。”季仲卿將誅凡歸鞘,推著少年的肩膀走到那塊晶石之前。空中似乎有無形的屏障佇立,但季仲卿身周環繞的劍意輕易地將其割碎了。
兩人走到晶石邊側後,遊弋出聲問了一句:“我?”
季仲卿神色淡淡地“嗯”了一聲,揉了把少年的亂髮。遊弋被他這寵溺的小動作搞得心神不寧,深呼吸幾次後才盤膝緩緩坐下,閉上了眼。
季仲卿的聲音從身後傳來:“放鬆,凝練神識。”
於是遊弋腦海中那片神識之海靜了下來,在遊弋的壓制引導下,三股細流自神識海之中抽離,無聲息地延伸至他的指尖處凝練。這些神識互相擠壓,最終凝練成一點,極為尖銳。
“探入其中,不要遲疑。”
遊弋沒有猶豫,在聽見季仲卿吩咐的那一瞬便將手搭在晶石之上,把指尖處凝聚的神識釘入空間眼之中。他的意志好似穿過了一扇門,門外是泠泠細雨,墨黑色的天穹,死寂、無風。平野無限延展直至天際,地平線處雲霞翻滾。晦暗的光照之下,遊弋仿佛看見了一個……“存在”。
它就懸浮在世界的最中央,背景是霞光絢麗的雲幕。而自己——遊弋略一低頭,看見的是一片極其鬼/畜的神識觸/手蠢蠢欲動。
他忍不住思緒一歪,又在季仲卿聲音傳來之時斂了心神。
“捕捉它。”這三個字似乎是從天穹之處落下來的,驚醒了少年,自然也驚醒了那個傢伙。遊弋看不太明白那“存在”的模樣,只曉得伸出自己神識的觸角。那個東西已經飄了過來,速度極快,但下一秒透明的神識絲線扣住了他的一角,將其拽地一個踉蹌倒了地。
遊弋再吸一口氣,將神識一根根捆住落地的物,一根根一層層——神識過人的好處就是此時沒有什麼負擔,但總會暴露些許的不妥。
大師兄大抵也發覺了自己的神識過於凝練,遊弋思索著,卻全然沒有掩飾的意思。
半晌,那個傢伙已被遊弋的神識裹作一顆繭。此時無需季仲卿多言,遊弋便已憑著本能將神識一根根紮了進去,運行起功法。
……
…………
季仲卿彎腰摘下第十二株藥材,回身往遊弋身側走去。少年微微皺著眉,但狀況還算是穩定,這讓季仲卿有些欣慰也有些遲疑。劍修將藥草各自擺在少年身周的位置上,隱隱形成一個圓。而後他從乾坤袋之中翻出一張符紙,以靈氣相觸點燃了,再以劍氣割作十二片各自染了一角的花草。
他擺的是花木陣法之中的一種,用途是聚靈。小師弟這些日子的修行觀察下來,不難發現已到了道心穩定只差靈氣衝破瓶頸的情況了。不過遊弋素來小心,只肯靠打坐來吐納靈氣,修行的速度便慢了。今日恰好,趁著此處淤積的靈氣未散,疏導著給小師弟進階用也無大礙——雖然方才已是進階至六重天,但再沖幾層還是可以的,不過此次之後需要打壓一段時日,至少在小秘境之中壓穩了。
季仲卿倒沒覺得這進度有些快——畢竟他曾不入道,苦練十數年劍道,修成劍意種子。而後家族裡的大長老親自給他開了道門,一載餘便築基完備,底子還比其餘弟子厚上許多。
一面想著,陣法就已然形成。季仲卿站在陣法外垂著眸子盯著少年看,目光裡載著什麼東西,再想深究時便消失不見了。
花木陣如其名,以藥草靈植鋪作陣法,是遊弋未來打算主/攻的方向之一。這類陣法對於木靈根眾人而言很是友好,操縱起來也更加順手。只不過木靈根前期的攻擊實在弱勢,若無機緣很難成長到後來的地步。
陣法運轉間,遊弋身周的靈氣便逐漸變的黏稠起來。少年的神識正與空間眼之中的意志鬥的正歡,發覺季仲卿這一手,也並沒有什麼猶豫的接受了——在他看來,大師兄自然是不會害自己的。
於是一時間,遊弋沉入修煉與神識爭鬥之中,對於外界暫時失去了感知。
季仲卿自然也知道這一點。
他守在少年身側,半晌撥開陣腳踏入陣中,盤膝在遊弋身前坐了下來。少年的神態還是肅然的,平日裡總是笑著的面孔顯得有些堅硬。劍修用手指輕輕撩過遊弋垂在胸前的長髮,若有所思地看著那張面孔。
小師弟近日來……似乎長開了一些?
……
…………
這場收服與進階持續到了三日後。遊弋面色越發的好,而季仲卿的神情也很是放鬆。他這幾日守著少年,順便翻查了幾塊藥田,憑藉知識儲備將一些有害的雜草給清理了,而後逛回來,入陣打坐,也不吸取那靈氣,純粹煉固道心。
這樣的日子在第四日被終結。彼時少年已是到了八重天的境界——其實不止,但遊弋生生將靈氣壓縮,緩了緩修為漲勢。如今已迫至九重天邊緣。
而對於空間意志的煉化也到了最終關頭,這片也許是為了利於遊君臨吸收而被設定得格外幼稚的空間意識,幾乎沒怎麼掙扎就入了少年的嘴。
再睜開眼時已然是下午的光景。近日來天氣已有些轉熱,畢竟是下三天,還是四季分明。再往上,據說不同地域有著各自固定的氣候,想要感受四季,免不了要出門走上一遭。
但這些顯然都不是重點。
此書有一點讓遊弋滿意,那就是進階後從來不必強調“排汙量”如何,身體內部將其自覺燃燒殆盡,綠色環保極了。於是他也不用經歷進階後沒臉見自家大師兄的什麼什麼事件。
季仲卿站在陣外舞劍,並沒有因少年醒來而停下步伐——大抵只是動作頓了頓——遊弋也不在意,起身拂了拂一身青衣,身子骨嘎嘣嘎嘣地作響。
他比量了半晌,唔,長高了。
遊弋掐著法訣對自己丟了幾個清潔術,意念一動,四周那些碎土就仿佛受到召喚,一股腦地填了回去,重新化作一個安靜地與世無爭的小山丘。
——如今不過是初步煉化,到了後來,大抵就像那些空間小說裡描述的一樣,意念一動就可播種收穫,實在妙哉。
思索之時,季仲卿已斂了劍意,長劍歸鞘。
遊弋立刻笑了:“大師兄。”
季仲卿梳理著少年的發,應了一聲:“嗯。”
……然後遊弋就不知該說什麼了,他只會六個字,大師兄、季仲卿。其餘的壓根沒嘗試過,就怕出糗。季仲卿仿佛明白了什麼,帶開話題:“晶石何處?”
遊弋往懷裡摸索出那塊代表空間眼的石頭。
季仲卿看也沒看一眼:“收好,我們先出去。”
拽住對方的袖子,遊弋一面走著,一面挺直背和自家大師兄比著身高——這句小身板太不爭氣,如今雖然長了一些也沒什麼x用。他有些鬱鬱,便垂著腦袋胡思亂想。
半點也沒發覺季仲卿的眼神,極為溫柔的落在他肩上。
第二十九章 木屋
收拾了空間眼,出這片園子便再不用受那禁制的火刑之苦了。遊弋跟著季仲卿一前一後推開柵門出了園子,仿佛從一處虛空踏出,歸於現世。園子之外依舊是幾日前的模樣,沒有半分改變,倒是因為有了鳥鳴聲,顯得有生機了些許。
“把它收進晶石。”季仲卿瞥了眼身後隱約可見其輪廓的藥園子。遊弋應了聲,皺著眉把玩了手中的晶石半晌,遲疑著將神識往裡邊探。這一次倒沒有出現什麼奇異的場景,只覺得心思一動,再抬頭時,眼前的院子早已不見,留下一片雜草叢生的荒土。
少年眯了眯眼,握著晶石讓藥園空間開個口子,令袖口裡睡著的嗜血藤鑽進去。而後面色如常地將其收了起來。這些動作沒有掩飾,於是季仲卿只覺得空氣之中一閃而過一絲危險的氣息,待他探出神識時便已不見。他想起襲擊淩霄閣三人的植物……回頭看了少年一眼。
但是似乎毫無異常。
遊弋已經把晶石丟進了乾坤袋中,見到季仲卿望來時露出一笑,湊近了斷斷續續地組織語言:“大師兄……陪……我?”大抵是因為咬字軟乎乎的緣故,這句話聽起來格外像是撒嬌。
季仲卿回過神來,捉了少年的手:“找到翁……”被遺忘的名字很快就被略了過去,“我還有事。”
遊弋微微有些許失望,不過很快就乖巧體貼地“嗯”了一聲。軟糯的鼻音輕輕掃過季仲卿的心頭,劍修很沒有原則地沉默了一下,撩了撩少年的散發:“……無事之時會尋你。”
少年眨眨眼,似乎有些受寵若驚,“唔!”
——季仲卿忽然覺得小師弟不長大也挺好的。
……
…………
撇去兩位甜蜜蜜——並不是,只能算黏糊糊的傢伙不談,翁軍的狀況就不太好了。他撓著有些淩亂的頭髮,屈腿蹲了下來。
……還是沒找到。
自那日遊君臨帶鐘瑗瑗強行離開後,他就一直處於慌張無神的狀況。小少爺找不到了——這本來沒什麼,遊弋最擅長的就是擺脫他這根小尾巴獨自在外邊浪/蕩,但這一次,翁軍想起那一陣從心底竄起的微麻的恐懼感,無論如何都無法平靜絲毫。
他如今大抵是猜到遊君臨幹了什麼事,所以提前先跑路了。那時他並未察覺什麼不對,便放了那兩人走了。再去尋,也沒瞧著人影。
翁軍覺得自己有些沒用……似乎什麼都做不好。唯一一項順手的任務——照顧少爺——已經被一位來歷不明實力不明的劍修攬去了,而且做的比他還要好些。
普通劍修都算修真體系裡犀利的存在,更何況這位。翁軍實在不敢多嘴多做,實在擔憂遊弋要把他遣回家族去重新練上兩年。
他頹廢地捂著腦袋,感覺再鑽這根牛角尖都該有心魔了。
也就是這時,林子之間響起落葉被碾碎的聲音,毫無掩飾。翁軍沒心思去理會來這是誰,只一個勁的思索那些沒用的。而後發覺那人走到身前,一手搭在他肩膀上推了推。
翁軍愣了一下,抬頭時正巧看見遊弋那無奈的小眼神,直愣愣地道:“少爺您沒事!”
遊弋看他這傻樣,歪著腦袋“嗯”了一聲——於是翁軍愣得更厲害了。
他小心翼翼地瞅了眼季仲卿,劍修大人面無表情,只靠一雙犀利的眼來對他施行了一場慘絕人寰的施/暴,翁軍甚至發覺被自家少爺碰過的地方鑽骨的疼——當然這都不是他混亂思緒的主流。
翁軍道:“少爺您您您您……能出聲?”
遊弋今天格外有耐心——至少這傢伙進步了沒有一把鼻涕一把淚地撲上來——他非常鎮靜地回了第二個“嗯”。
場間沉默了片刻,半晌翁軍才低著頭念叨起來:“天道在上……”心中卻還算識相地將關於遊君臨的疑問略過去。
而遊弋差點沒氣的踹死他,這關天道什麼事?最後索性懶得理會翁軍了,回身回到季仲卿身側,拽著大師兄的袖子左右擺擺。
“我去處理事務。”季仲卿揉了揉少年的腦袋,“見遊君臨,無須猶豫,我來收場。”意思是不客氣,該揍的揍,我給你撐腰。
遊弋心頭一暖,拽了拽季仲卿的袖子。劍修一點不害臊地彎下腰,面無表情地把臉湊近,果然接收到親吻x1。他一手錮住少年下巴,也在其額間落下一吻。
“等我。”
——話偏得說的跟上戰場時與自家媳婦兒告別似得,倆不知收斂的傢伙。
……
…………
直至季仲卿離開後,遊弋依舊掛著笑。但內心卻不如面上那般平靜——他在算帳:關於遊君臨的賬,以及淩霄閣某個對他不太有好之人的賬。如今已經到了小秘境的中部時間了,大概就是游君臨寶貝收遍,準備繼續前進然後易變突生的時段了,屆時沒被小秘境裡的小打小鬧纏住身的人,都會聚集一處。
是報復的好時機——遊弋如此想到。
如今這片秘境大抵已經快被遊君臨這個傢伙搬空了,但遊弋還是很有興致地拎著翁軍逛上了一圈,除卻一些零碎的法訣殘片之類的,最令他感到驚訝的倒是一方隱匿于樹林之中的木屋。其坐落在一片林子的最深處,屋外沒有溪流,沒有蟲聲鳥鳴,只有一片枯黃的荒草,它佈滿塵埃蛛網,看起來格外的破舊——在這片仙境之中反倒像一個異類。
大抵是被季仲卿勒令每日背書之後,他對古籍藏書有一種奇異的敏銳感知,只是站在這木屋之外,他就仿佛嗅見了其內的藏書氣息。
奇怪的是,他感到心跳加快。
文中並未提過這裡——回頭瞥了一眼已經恢復安靜只是一個勁用目光在他後背鑿洞的翁軍,遊弋在心中如此想道。那難道是自己的機緣?……思索半晌沒有結果,遊弋索性不想了。他回頭對翁軍以眼神示意,用還算不上標準的發音道:“一同。”
翁軍這才來得及打量四周,最終看見了那方木屋——與遊弋不大相同的是,他感到恐懼。但瞅見自家少爺毫無異常的表情,他還是穩下心神一點頭:“好,我走前面,少爺你小心點……這東西看著邪乎。”
邪乎?遊弋看了看那間選擇性釋放善意的木屋,面色也肅然了起來。他沒有拒絕——翁軍的修為高於自己,又作為土屬性的體修,怎麼的也比自己強。他點了點頭,跟在翁軍身後,接近了那間屋子。
翁軍輕輕推開木門,上前一步。屋內渾濁的空氣經外邊的風兒一吹,立刻爭先恐後地往外湧。遊弋鼻翼翕動,嗅到了一股香。
大抵是誰在此間燃了香,離開後閉上木門,十年百年過去,亦或是更久,那香味卻依舊被鎖在這片屋子裡。
然而屋內與外邊相比,乾淨許多,沒有灰塵蛛網與蟄伏的蟲子,一點兒陽光自門口照進來映在屋子裡格外的亮眼。遊弋仿佛聽見不遠處的轟鳴聲,像是樓房倒塌,更像是有什麼東西從地底升起——不過如今這些都不在他的思考範圍之內。他瞅著屋內,一方木椅,一方小桌,桌上有茶壺瓷杯,厚書九冊,牆角一鼎香爐。不過最令遊弋感到吃驚的,是木屋一角處那方看起來格外壯觀的書架。
他幾乎不敢去估算書的數量。且這麼些日子放下來,這些書面看著格外的完整,幾乎如新。
他下意識繞過翁軍向前,倏忽被一層禁制似得靈氣蕩開,踉蹌著退開幾步,眯了眯眼。安撫著還有些後怕的跟班兒,遊弋扶著邊緣的牆,側過身子一點點挪過去,最終來到了書架邊。
他沖著書架繞了半晌,也不知想到了什麼,又照著原路退了回來。順手拉開了木屋一側的大窗。少年拽著翁軍出了此間,而後翻出藥園的空間眼,將這份木屋收了進去。
翁軍目瞪口呆。
遊弋卻仿佛從那間屋子裡邊的壓抑氣氛裡回過了神來,重重地舒了一口氣,往某個方向走。
翁軍還有些迷茫,只跟在少年的身後一個勁兒的問:“少爺?那些東西到底咋回事?”
被他問煩了的少年一巴掌蓋在大個子的頭上——還好這傢伙彎著腰要不然連肩膀都拍不到——嘴裡緩緩地咬字:“天機不可洩露。”而後再也不給翁軍問的機會,拽著他一路往方才聲音震動的方向而去。
——對於木屋,他結合文裡邊的一些內容有個大致的猜測,不過這個猜測太不負責任,他還不敢確信……待他走遠一些,再說罷。
也許大師兄也知道一些?不過這話不能現在問,得等到後來——至少是兩人喜結連理……呸,是把話說開之後。
第三十章 尋道
遊弋與翁軍趕去時遠方已傳來第二聲巨響,翁軍這才意識到似乎有什麼易變發生了。而遊弋——他心中知曉正戲還未到,走的十分悠哉。
兩人不知走了多遠,繞過廢墟一二,空樓三四,血跡五六,獸屍無數。最終盡了這片林子,來到了一片突兀現行的石磚鋪就的廣場前。遊弋一眼掃去,發現到臨此間的人近乎有總弟子數量的一半,還有零碎的人影從叢林之中走出。
暫且未發現遊君臨的身影。
他沒有著急,整理了一下衣衫,掛好笑,才踏著悠然的步子出去。正巧一陣風拂過,他抖了抖青色的衣袖,心想這算是天賜逼格麼?
嘖。
於是乎聚集的眾人看到的景象是這樣的:樹影晃動間,一個少年踩著步子翩然而來。日光從葉隙間透過,懶懶地給少年披上一層外衣,青澀卻英氣的面容上是淡淡笑意。他逆光而來,也不知帶走了多少顆少女心,打開了多少扇新世界的大門。
至於其身後的翁軍……對不起陽光太刺眼我看不清。
人群之中大概有兩個人不那麼愉悅——一位是渾身冰冷的遊君臨,一位是目光陰毒的綠衣少女……關於他們做何感想,這個暫且不提。
人群因宗門不同可以大致分為三個陣營,遊弋抬腳往扶搖殿一眾的方向去了,一路上弟子們都格外自覺地讓出一條路來。偶爾有不服者——性別男——抬眸瞧見少年那無辜溫和的眼神,都不禁表情一僵,思緒一亂,著魔似的微微側過身給少年讓出路來……感謝那只越發肥懶的魘陌鳥。
遊弋最終來到了游君臨鐘瑗瑗面前,面上露出了糾結的神色。他能察覺到遊君臨身周環繞的緊張感。
在眾人疑惑的目光下,遊弋輕輕撇過頭去,拉起欲要發難的翁軍,快步前行,而後到了隊伍的最前端。他看了眼場地之內:方才的震響大抵是這方祭台升起的動靜,那片圓臺子杵在
廣場最中央,其上刻有花木蟲獸,設計師估計是靈魂流的,遊弋瞅了半晌也沒發覺這花紋除了裝/逼之外的用途,美感倒是挺足。但祭台的作用不過是鎮住陣眼,此方是一個歷練陣,大抵是這塊土地上曾有過的哪家大宗派留下來的,可固道心,進修為。是個好地方,遊弋心中多少有一點期待。
一旁的徐洪川上前來對遊弋露出友好的一笑:“……三師兄。”大抵對此稱呼略感不適,他頓了半晌壓低聲音,“可是與遊君臨有什麼過節?”
噫——遊弋側頭瞥了他一眼,心道這是找個盟友呢。不過這位確實有些厲害,倒是可以利用一二……這些想法自他腦中一閃而過,面上卻是自然地露出半分糾結,最終垂下眸子不言語。
徐洪川心中一定,方想說些什麼,卻聽見耳畔一陣轟鳴。人群一片騷動,但很快便安靜了下去——廣場邊緣處亮起一條弧線,蠕動延伸,匯成一個完滿的圓。
一眾人安靜的站著,雙眼漸漸失神。
……
…………
比起驚慌失措的他人,遊弋明顯鎮靜得多。他緩緩睜開雙眼,眨了眨便適應了周遭的濃濃黑暗。
他沒打算去尋翁軍,因為他心中知曉,此處不過是幻境罷了。
“咦——你又如何知曉此間不為真實?”
遊弋面色鎮靜,緩緩地往外吐字:“你、猜。”黑暗之中的聲音是誘導,其折射出了每個人的心魔,以語言來攻擊眾人的心理防線。遊弋打定主意不作理會,悠悠地往前走。
那聲音也暫且消散了。
沒有路,沒有風,沒有光,聲也無。遊弋仿佛行走在一片混沌之前的虛無之中,漫無目的。他無法感知時間流逝,晝夜交替,只是一味向前。
他最先是鎮靜,而後偶爾會思念起季仲卿,想一想他為“遊弋”而開始的復仇大業。再後來,那些虛弱的恐懼和空虛慢慢地浸透這具疲憊的身軀——遊弋甚至不敢停下,仿佛身後有猛獸。
那道聲音卻如同沉睡了,再無動靜。
也許是百年,或千年,抑或萬年——遊弋那漸漸混沌起來的大腦已經無法去思索那麼多了。這些日子裡他只能一遍遍地回想劇情,回想平常的黑暗之中那個溫暖的懷抱……他試著自言自語,原本不太利索的舌頭總算也能聽從大腦的號令了。
但還不夠,恐懼如潮水,已經到了漲潮的時刻。
少年終於停下了步伐,發覺一切並不像想像之中的那麼簡單。
——究竟如何才能出去?
“當你把這片空間填滿,就可以出去。”聲音復蘇。
遊弋難得激動了片刻,而後接話:“那我只需要一道光。”
“你該如何獲得光?”
遊弋若有所思:“我應該尋見自己的道?——這麼些日月,我只曉得獲取力量,卻從不思其道,已入誤區。”
一道光突兀地出現在少年的面前,仿佛被虛無的火焰點燃。但它太過微弱,還不足以將這片漆黑淡開。
“還不夠。”
“我的道……”遊弋迷茫了片刻,而後遲疑著:“使命?治好遊君臨那傢伙的點家病?……不,使命的存在既是完成,它並非一個長久的道。”
那道聲音裡多了些許讚賞:“我並不能完全理解,但卻明白這是正確的。”
“我的道——”遊弋的腦中倏忽閃現出季仲卿的面孔來。他仿佛看見劍修站在山巔,目光淡漠地望著浩瀚山河,提誅凡劍斬下一道天塹。狂風襲來,遊弋身處於那片動盪的塵霧之中,不知為何突兀地笑了:“為了趕超一個人。”
“世上所有人都是可以被趕超的。”
“理論上是這樣。”遊弋的目光溫和下來,仿佛常年掛在他臉上的色彩終於浸透到那雙眸子中去了,裡邊還有某種繾綣的情愫,“但在我看來,這是一條漫長如無盡的——很有價值的道路。”
“為何要趕超?”
“因為想……擁有他。”
黑暗寂靜了片刻,而後道:“很有意思的想法。而這確實將是一條漫長的路。”遊弋面前的浮光越發耀眼,它的光暈蕩漾著將黑暗驅散,最終把黑暗吞咽。
光芒散去。
*
少年的眼前,是一方孤寂的大殿。此地是祭台之內,遊弋為首個進入此地之人。
靈氣獎勵般湧進少年的身體,浸潤經脈,而後被吸收。遊弋憋住進階的*,盤膝坐下緩緩舒出一口氣。
半刻後,一個身影從大殿一角浮現。綠色衣裙的少女在看見少年的那一瞬,眯了眯眼。
遊弋若有所感地睜開眼,目光相對。
他心中一動,忽然明白了心中的敵意來源於何處。少年沒有站起,只是歪著頭輕聲問道:“你是何人?欲圖何事?”
“淩霄閣唐芋忻,打算搶去某人的人。”少女笑吟吟地回應。
第三十一章 誤會
“淩霄閣唐芋忻,打算搶去某人的人。”少女笑吟吟地回應。
大殿之中寂靜了半晌,遊弋半垂著頭讓陰影將表情吞沒。唐芋忻只當少年是心中不安或者其餘的什麼——剛想再接話,卻倏忽聽見那人漫不經心地回了一句:“哦。”
……然後呢?“你難道毫無想法?”唐芋忻顰著眉很是不解。
遊弋於是不得不抬起頭,露出了一個憐憫的表情:“哦——”
恍然大悟的語氣。
季仲卿作為文中極為耀眼的一個存在,自然是愛慕者無數。作者大抵是想一次性解決“有人找季仲卿表白”這個問題,安排了一場好戲。戲中的女子來自淩霄閣,在傳聞之中用盡手段地追了大師兄數年,而後在第四重天走上了黑化的不歸路——還未來得及與反派大隊匯合,就被季仲卿一劍劈為飛灰了……
最早的愛慕者被唐芋忻所迫害,再後來這位偉大的妹子死去後,也再沒有人敢於勾搭這名劍修——當然,遊弋覺得,大抵還有什麼其餘的緣故。
從始至終,唐芋忻都沒能爆出自己的名兒,連遊弋都有幾分心疼她。
“你能說話了——喂,你到底何意?”少女沒來由地多了幾分急躁,抬腳想往前一步,誰知前方不遠處又現出一人,只瞅著那輪廓就可知曉是遊君臨無疑了。
遊弋心頭微微一動,從藥園中把正在和雙珠禦交談的嗜血藤放了出來。空間開口的那一瞬,雙珠禦一下就嗅見了遊君臨的氣味,沒有多想便竄了出來,徑直撞在了對方的腹部——而後便陷了進去。遊弋一愣,而那邊嗜血藤早已依著少年方才吩咐的,趁著陰影把唐芋忻絆倒。
於是為了顯現氣場而站姿不太穩妥的少女往前方栽去,而不知發生了何事的遊君臨下意識上前一步將其扶住。
也就是在這極為精彩的一瞬間,男主大人體內的兩顆玉珠子見面了。
情形大抵是這樣的——
雙珠禦:嗨!
雙珠碧:……主人快放我出去……
猶如兩隻猛虎在遊君臨體內困鬥,劇烈的痛感很快就把遊君臨給打敗了。唐芋忻還來不及擺出笑容道謝再往遊弋方向飛出眼刀來,就覺得撐著自己的那雙手臂一抖,而後天旋地轉,一片暈眩……她倒在了這個少年的身上。
大抵是那種,十分曖昧的姿態。
遊弋尷尬地站在原地,忽然後退幾步躲進了陰影之中——第一個關卡出了三人便會把其餘眾人震醒,給放出來。不過這個時間真是有些巧,如同這件事一樣巧。
他為了少吸引一些仇恨,不得不先去角落當一盆孤獨的……什麼什麼草。
沒有意外,下一刻,這片空間仿佛被莫明的力量扭曲了一瞬。一片恍惚朦朧之中,遊弋的耳畔響起了一片嘈雜,仿佛無數人的呻/吟哀嚎自我責問迷茫之語交雜於一處,蕩過他的心頭,而後又極快地被拂去了。少年眨眨眼,眼前的大殿之中,倏忽擠滿了各色衣飾的弟子,他們茫然四顧,滿心虛妄……而後被一聲驚叫給拍醒了。遁聲望去,他們聽見了第二波聲響:衣物摩挲聲,而後是一個閃亮的“啪”!
唐芋忻捂著臉緩緩地將頭偏回來,微茫的目光落在眼前少女的面孔之上。梳著羊角辮的妹子看起來很稚嫩,瞪大的雙眼裡滿是不肯置信與隱約的淚水。她的全身都在發抖——不知是因為生氣還是委屈——最終望向她身下。
……身下?
滿臉尷尬的遊君臨僵硬著因為疼痛而微微扭曲著的面孔,緩緩坐了起來,因為心神混亂而忽略了體內一縷氣息——被小石子綁走的雙珠禦半點也沒發覺在和雙珠碧的撞擊之中,它一不小心把體內扣存的魔氣外泄了些許。兩個搗亂的傢伙竄回了遊弋的衣袖,回到了藥園之內。而遊弋則是聽著遠處那隱約的辯解聲、啜泣聲、對峙聲……“你聽我解釋我不聽我不聽”的情侶爭吵聲,整頓衣容打算過去幫鐘瑗瑗一把——卻倏忽發覺一雙手臂將自己擁住。
他愣了愣,發覺這不過是某人雙臂的虛影,但轉眼間就凝實起來。先是模糊的感知,而後漸漸有了溫度,再然後後背靠在了發熱的胸膛之上,帶著溫度的呼吸掃過他耳畔。遊弋立刻把另一邊的鬧劇拋到了腦後,轉身去望季仲卿的臉。
“找到你了。”劍修的目光掃過眼前的情景,最終低下頭來,對少年這樣說道。
……
…………
季仲卿低頭對少年說:“找到你了。”
因為小秘境有異變,季仲卿便與林覺唐俞商量著將眾弟子都帶了出去,於是此間唯剩下的就是這祭壇中的人們。知道小師弟在其中後,劍修極為認真地觀察了那方廣場的佈局,最終決定以不破壞此間的方式潛進來。
——其實他大可以等在之外。
神識掃過時他就發覺了少年的身影。遊弋坐在大殿的角落,刻意收斂了自己的存在感,孤獨地如同一尊石像。那一瞬間季仲卿仿佛在少年的身上看見了一絲違和,比如他不屬於這裡,比如他在此間只不過是為了演一場戲。
季仲卿首次明瞭了患得患失是何等感覺,卻又不捨得將這份情感斬斷。
師尊說過,最近的日子裡自己多了幾分生氣,這是妙事,也是壞事。飛升這道坎要的就是清淨,最好你孤獨一身在荒郊的雪山之巔修煉經典一輩子,不吃不喝,一身透淨,那雷劫大抵就溫柔的多,只需往地上一坐就可以往眾人盼望之境而去了。季仲卿的境界原本也算得上是不差,但如今因為遊弋——也不知破了多少戒律。
劍修自然是知道這是因為什麼,但他不語。
不過遊弋的反映反倒令季仲卿感到奇怪。少年僅僅是微怔,而後那雙眼之中也未因此透露出什麼驚喜來,也未像往常一般蹭進他懷裡習慣性的撒嬌。遊弋只是看見了他,眸子裡一片溫和,喚了一聲:“大師兄。”
那張臉不知為何就與曾在環境之中瞧見的那張成熟面孔匯在一處。
季仲卿心頭微微一窒,勉強把目光從那張臉上撕下來。他側過目光望向遠處,最終在看見鬧劇主角之後眉頭狠狠一皺。
遊弋輕輕拽了下大師兄的袖子:“大師兄,此時不好由你出面,會給眾人心境帶來影響。”
季仲卿半晌才嗯了一聲,將錮在懷中的少年放開:“你去,我先隱匿。”
遊弋沖他點點頭,倏忽湊近像往常一般在季仲卿側臉落下一吻。當然不是舊時那聲音響亮的“啵”,而是無聲地,仿佛撫摸的一次相觸。
季仲卿還未來得及品出其中變化,遊弋便起身離開,慢悠悠地向人群的那端走去。留的季仲卿一人往自己衣襟處摁了一張隱匿符,若有所思地……發呆。
人群如同某個分界,兩端的氛圍天差地別。遊弋仿佛從暮春一路走到了深冬,從細雨下走入冰雹區。三人戰場此時正是火熱的階段,游君臨有心去哄雙眼哭紅的鐘瑗瑗,更因為某些原因對唐芋忻也有所庇護——然而男主光環在少女的盛怒之下已失去作用,鐘瑗瑗半分不肯讓步。
淩霄閣一名男弟子護在綠衣少女的身側,在一片混亂之中忍無可忍地一手拽向鐘瑗瑗。
但一隻手不知何時將他阻攔,來者目光溫和,但力量意料之外的驚人。
“停。”伴隨著這個字的吐出,遊弋一身氣勢全開。人群之中修為蓋得過遊弋的不過十指之數,淩霄閣中占的二三,他們妄圖回擊之時,另一股築基之境的威勢席捲而來,驚得眾人再不敢動彈。
翁軍擠出人群,來到遊弋身邊:“小少爺……”
“噓!”遊弋側頭用食指壓住唇,做出一個噤聲的動作來——眾人如今才反應過來此人是誰——可,不該是個,啞巴?
眼見雜亂的聲音盡消,遊弋才轉過身來重新審視戰場。游君臨與唐芋忻心知是遊弋搞得鬼,但苦於沒有證據,只能瞎瞪眼。鐘瑗瑗卻如同找到救星,紅著雙眼那衣袖抹掉眼角的淚珠,朝遊弋一點頭,滿眼愧疚。
遊弋仿佛從她的眼中看出一張好人卡來。
“發生了何事?”
遊君臨聲音沙啞,死死盯著遊弋看:“一場誤會罷了。”
“對、對不起。”鐘瑗瑗狠下心閉著眼說完,頭也不回地歸入人群之中去了,遊君臨這才慌了神,也追了過去。
遊弋瞥了一眼兩人,彎腰朝唐芋忻一鞠躬:“擾了貴宗弟子清淨真是抱歉,既然是誤會,希望唐小姐切勿放在心上。”
唐芋忻咬緊嘴唇,勉強掛上笑容扶起少年:“自然。”而後壓低聲線,“你等著。”
少年自然是面不改色一笑,起身回了自家陣營。除卻還在爭吵的兩人和觀眾若干,其餘弟子都瞅著他看。
徐洪川上前一步,面色複雜:“恭喜三師兄。”
遊弋微笑著自謙著,目光卻掃向一旁的黑暗。
這個帥度夠不夠?大師兄的角度不太好啊會不會沒看清晰……那我這次風頭不是白出了?
當然這些念頭半點也沒浮現在他的面容之上。
第三十二章 排斥
季仲卿倒是第一次瞧見少年氣場全開的模樣——往日裡沉默的眉眼神態都在此刻張揚了起來,即使沒有修為壓迫,那樣清冷的一瞥也能夠震住不少人……但前一日時遊弋還是一副少年無畏的模樣,這樣的成長,未免太過突兀了些。
——不,大抵是此地陣法的作用,靠幻境沉澱,而後在極快的時間裡“慢慢”磨出了這樣的性子。想到這些,季仲卿的心中不知為何有些許空落感,少年成長的每一寸空白,都令他難以釋懷。
……更令他感到不適的是,不知何時,小師弟竟然如此關心起一個異性來。
露了面,遊弋自然不能再試圖縮回角落當一株安靜的植物。他一面應下了“是否是第一位脫困”的疑問,而後十分誠懇地解釋出了幻境後他便就地打坐鞏固所得,沒有瞭解到此場矛盾——主要指遊君臨與唐芋忻之間是否有什麼不為人知的關係——的緣由。大抵是他的說辭足夠誠懇,眾人將信將疑地應了。
而後他們回頭去瞅還在爭吵的兩人。
鐘瑗瑗一頭怒火被遊弋的相助澆滅了一大半,剩下的大多是委屈。委屈不比怒火來的硬氣,在男主光環重新照耀之下,兩人已經半推半拒地和好了。此時大概就是妹子發發擾騷,漢子溫聲安慰,而後就可以順理成章地接吻然後滾床x。可惜此時大庭廣眾之下,兩人不好幹出什麼出格的舉動,便匿了聲跡。
遊弋覺得無趣,便不再理會那些傢伙,靜待下一關卡的到來。之後眾人要經歷的大抵就是幻境之中的對戰,遊弋一面與徐洪川輕聲交談,一面用餘光瞥著角落。他大概能感知到季仲卿的存在——也就是說,在之後的切磋中,大師兄將完整地旁觀他出手的模樣。若是不出差錯,最終神識擬體對峙的部分,自己能夠與唐芋忻遇上。即使這個妹子目測是威脅不到他在大師兄心中的地位,也必須有所防備,杜絕一絲一毫的可能性。
如此思索著,遊弋面上的笑意不由得加深了些許。
直到眾人都有些待到不耐之時,熟悉的暈眩感終於再次籠罩了他們。只能在角落瞅著自家小師弟看的季仲卿很快地檢查了一下陣法是都否有異,而後穿入人群,來到迷迷糊糊的少年面前。遊弋撐著神志在直到如願捉到了熟悉的手掌,才安安心心地沉睡過去。
在一片肉/體倒地的悶響之中,季仲卿輕輕環住自家小師弟的腰,將搖搖欲墜的少年拉進懷裡。
……小師弟,確實長高了。季仲卿低頭看著遊弋安靜的側顏,心中如是想到。
……
…………
四周是空曠的黑暗,腳下的青石還粘著幾分泥土的濕意,亙古的風在這片空間蘇醒,而遊弋則是慢慢睜開眼來,而後一眼望見對面之人。
那只是一個輪廓,被光線照的有幾分模糊。但遊弋一眼便知曉了對方的底細——它就是遊弋本人的投影。
是的,此間的戰鬥自然是與自己的虛影纏鬥,一共九組。
少年笑了笑,將不知何時摸出的卷軸抖開。沒有遲疑與開場白,在卷軸攤開的下一瞬,一股凝結而成的粗藤蔓半點不留情地將對方打散了。
影子散去,而後新的幻境在此地更新。越發凝煉的一張臉,還有更加快速的步伐與反應力。但纖細的藤蔓快速地爬滿幻影的身子,被束縛無法動彈的幻影依舊被撕裂。
遊弋面不改色,毫無空隙地殺害了八個“自己”。但體內的靈氣卻越發的飽滿——他知曉這大抵是此間為他做出的獎勵。再過不久,九重天之境穩固後,他就可以築基了。
但當最後一人來出現時,遊戲的規則悄然改變。遊弋警覺地側身避開身後飛速襲來的藤蔓,微微側身向後一瞥——還有一個“自己”正在身後舞動十張指——這是未嘗在文中出現的情況,遊弋心知有變,不由得眼神一寒。
但另一邊,那位幻境擬體已從乾坤袋中翻出了一遝季仲卿給他的符文。遊弋面色微微一變,一股長藤像結成刃的開關,向前方後的人影襲去。植物那看起來柔軟無比的刀刃輕易將那道人影穿透,甚至在那具虛擬的身體內蠻橫一攪。虛影被絞碎的同一時刻,遊弋後退半步避開逼近的劍鋒。
下一刻,許多人影在四面浮現,他們半垂著頭,一起輕輕念叨:“你不該來到這裡——”
手指在卷軸之上輕輕拂過,遊弋的額間漸漸佈滿了細汗。一株株線狀花自虛影的腳底盛開,而瘋長的野草則把那些瘋狂前進的植物阻擋在外。遊弋眯著眼,倏忽發覺虛空之中有誰用手掌包裹了他的手掌,一點點地發力讓其閉合。
遊弋心中一動,心道這樣幫助我作弊真的好麼?眼底卻分明有笑意。
不知何處來的靈氣的風拂過這片死寂的空間,青石地面之上倏忽冒出了無數的花枝,透明的線狀花兒旋轉著綻放——那些花瓣像是被什麼吸引了似的伸向半空,而傀儡似的人影在半空扭曲著,被瘋湧而至的花瓣纏繞包裹。透明的花兒開始逐漸變紅,仿佛正將敵人的鮮血吞咽下肚。遊弋聽見耳畔的哀鳴,側過頭往身後望去,卻只有一片空寂。
空寂之中有什麼東西拂過他的嘴角。握住他的那只手掰開拳頭,在掌心筆劃淩厲地書下幾個字:“此花危險,今後勿試。”
季仲卿的語氣。
遊弋嘗試著喊了一聲“大師兄”,但肌膚相觸的感覺早已散去,他回神望著虛無的黑暗,身後是人影們炸裂的輕響,倏忽抬手撫著嘴角,面上似笑非笑。
真當我猜不出方才那感受是怎麼回事?
*
此關已過,盤膝坐下,遊弋心中淡然地吐息許久,倏忽感到四周的氣流顫動一瞬。
他睜開眼,不出意料地瞧見了唐芋忻的臉。
少女有些狼狽,那身看起來更像是累贅的長裙破破爛爛,還佈滿泥汙。她一抬眸便瞧見那令她心悶的少年坐在彼端,閒適得仿佛不過是為了來此參加一場茶會。
“你……”唐芋忻立刻摘下了微笑的面具,一張俏臉上佈滿了惡意,“你竟然沒死在方才的試煉之中,真是令人不甘。”
遊弋的眼中緩緩地顯出幾分驚愕來,仿佛不太明白少女的意思:“我不太明白你對我的敵意來自何處——”
“你的廢話太多了。”唐芋忻對少年的反應很不滿意。她走近了:“你那張臉……大概有很多人喜歡吧?”她的目光裡透出詭異來,“我也很喜歡。”
遊弋聽明白了她的意思,卻只是眨眨眼不說話,似乎十分困惑——但有別的人回應了她,一股瑟瑟的寒風自虛空之中吹過,甚至在唐芋忻的臉側留下幾道血痕。少女心中一驚,方想說些什麼,卻見那陣風突兀地止住了。
有什麼東西將季仲卿的意識阻絕在外。
黑暗中有人說話,如同低喃:“首關,永寂路。”
“次關,自省。”
“末關,屠戮……殺掉他。”
這一聲命令在少女的耳側拂過,唐芋忻側頭一瞥,卻見少年同樣抬起頭,皺著眉,欲言又止。
但遊弋心中卻未嘗聽見這段話,他只能感受到包裹身子的煞氣越發驚人——大概明白了,屬於這個試煉的自我意識,在試圖將他驅逐。
他看著少女的神情,心中有了幾種猜測——此間的一切不過是由神識幻化的虛影,即使死亡也不會在真正的隕落。這個試煉意識大抵是不被允許殺害被試煉者,只好用磨害他神識的方式來試圖驅逐他。但——遊弋輕輕捏了捏手,一陣陣清涼感自“心臟”處湧起,他靜靜感受著這具漸漸變得結實的身子,倏忽露出一個冷笑。
他上前幾步,在唐芋忻回過神之前,輕而易舉地掐緊她的脖子,將少女提了起來。
毫無預兆地露出他並不溫和的本性來。
“神識幻境……這裡將是我的主場。”少年抬著頭,面上依舊掛著淡淡的笑容:“你想搶大師兄?真是卑微的奢望呢,只可惜,你早就失敗了。”
第三十三章 拳頭
“真是卑微的奢望呢,只可惜,你早就失敗了。”
遊弋的表情淡淡的,甚至那笑意粗略看起來還帶著溫暖的意味——當時在唐芋忻感受來,那雙捏住自己脖頸的雙手熱得燙人,又冷的刺骨……她有些恐懼茫然地瞪大眼,似乎難以理清發生了什麼事。
遊弋雙手一松,向前一推,將少女的身軀重重的甩在不遠處,滑開很遠。唐芋忻劇烈地咳嗽喘息著,這具神使擬成的幻體開始不大穩定地忽隱忽現。
但少年依舊是微笑,仿佛溫和的面具融進了他的面容裡。
“看來我的設想沒有錯,這裡是神識之境。”少年偏過頭來望著自己的手掌,崩直彎曲那些纖細漂亮的指節,眼裡漸漸浮現了一種冰涼的狂熱來:“力量。力量的感覺……”他在稱頌,卻冷靜依舊,矛盾異常。唐芋忻撐起身子驚懼地望向少年,一手握住了她的傘。
遊弋瞥過來,笑道:“莫怕。不過是損去神識一二——你大可到師兄身前告發我:我是什麼人,如何兇殘迫絕人性命,與你一般。”最後一字咬的尤為重,仿佛一種脅迫。
一面說著,遊弋一面往四周望去,大抵在尋找什麼。許久未果,他便在此間喊了一句:“你不吭聲,便當你同意了。”
邁步來到唐芋忻身前,遊弋微微彎腰。不及說話之時,一面傘在他面前撐開,傘骨模樣優美,傘面還泛著油光。一界傘,傘下一世界,頂級的防禦法器——可惜是個擬體。遊弋微微後退一步,在少女帶著顫的舒氣聲響起的同時一步向前,一拳狠狠地砸在其上。
……既然是神識之力組成的世界,他並不介意乾脆一些,幹一個簡單粗暴的體修才會幹的事。
被凝練的富饒的神識塑造而出的那只右臂,在空中揮出一道弧度來。在手臂就位後推進的過程之中以不可想像的力度撞擊此境中每一寸的空間——不大堅挺的空間之中頓時被這一拳打出一條虛無之道。細小的碎片般的東西還浮在半空之中時,遊弋那看起來可觀賞性大於實用性的右臂已經落在了傘面之上。
但那柄作為神奇法器一員的一界傘只不過是此境模擬出來的存在罷了。他的拳把空間蕩翻,自然不會害怕什麼模擬的產物。一界傘幾乎沒能堅持片刻,便在出什麼拳下化作了漫天碎片以及唐芋忻再難以掌控的神識。
但這一切依舊沒有結束。
那個拳頭還在前進,所向披靡,最終從唐芋忻的額間抵上,穿透了那具單薄的身子。少女還有些迷茫,她憤怒地顫抖著身子,最終被蕩漾開來的拳風撕碎。
遊弋現在空蕩蕩的世界之中感受了片刻,但季仲卿的神識氣息確實沒能再進來。少年有些疲憊卻難掩興奮,他盤膝坐下恢復著氣息,內心卻想著,以後大抵可以嘗試體修——畢竟在魔修之中,這些傢伙的攻擊最有效益——當然,法修的技能他可不會丟棄。
……不過,會嚇壞大師兄的吧?
這個奇異的思緒一冒出,就被千千萬萬的思緒捶打著壓了回去。但遊弋試著壓了壓嘴角,怎麼也不能將臉上那些繾綣的神情壓下。他放棄了索性肆無忌憚地想起季仲卿來。
是了,大師兄已然成為了我的道——那麼,大抵不用再擔憂此時歪入魔道了。遊弋抬起一隻手,感受著那之前被握住時虛無卻真實的溫度,不由笑開了。
但下一瞬,他又思考起唐芋忻來……
就算她向大師兄全盤托出又如何呢?不過是懷疑——也算是給大師兄一個心理準備罷?她是註定失敗之人,他可以懼怕她手中之傘,卻從不會懼怕她那些令人不爽的小心思。
大師兄都陷進去了……憑什麼我得讓出來?真是個傻孩子。
……
…………
遊君臨微微喘息著,他望著不遠處神色淡定的大塊頭——翁軍,努力抑制住發抖的*。對方正非常冷靜地撩起衣袖,讓遊君臨不得不懷疑方才那令他吐血的一拳是否僅僅是熱身。
……而事實確實如此。
遊君臨害怕了起來,他再怎麼厲害也沒辦法跨越那麼多層次把眼前之人挑下,即使是逃,他又能逃到哪裡去?
但不應該是這樣的……那個獲勝之人,分明就是自己。
為什麼不一樣了,為什麼?那些屬於我的榮耀,寶物,女人。究竟是為什麼被奪走了?
這種不甘的思緒比任何時候都要強烈,他喘息著,滿心憤怒,沒有發現煽動他情思的紫色氣息,一點一點滲透入他的骨子裡。那些是魔化的種子,這怨恨是魔化的催化劑——劇情已經被拋棄了,遊君臨甚至走向了一條沒有光明的路。
真是喜聞樂見。
但這些思緒對於鬥爭而言半點作用也無。翁軍自由前行,已經來到了遊君臨身前。他肅著面孔,帶著對遊弋遭到毒手的不滿,打算把眼前之人揍一頓。
但異變突生。
空間蕩漾開來,到處都有翻滾的水紋。翁軍警惕地後退半步,被這片空間的意識包裹著,毫無駁回空間地送了出去。
游君臨來不及欣喜,便見眼前某處突兀地凝聚起一片光點。虛無之中的靈氣聚集,開啟了一扇門,那些帶著威嚴的光自門內透出,照耀在他的面孔之上。
遊君臨遲疑地走過去——那確實是他的機遇沒錯。原本這次應該輪不到他了,但天道意志似乎有些看不下去,做了一點手腳。原本的流程來看,靈識還應與男主大人有一場交談,但此地空間的靈識大抵是不太愉悅,於是少了親自授技的那一幕。
靈識此時正在與遊弋交談。
少年是被突兀地送到此間來的,他當時知道空間靈識的存在,但內心卻無半點欣喜。他明明還得碰上一個人,比如遊君臨——或翁軍。但誰都沒有出現,而自己則必須面對這曾經試圖滅殺自己的空間之靈。
四周是一片漆黑,唯有一個光團自由發出的亮光在忽明忽滅。遊弋沉默地站著,許久未言語。
一片光幕出現在遊弋身前,上面是遊君臨收取財寶丹藥時的模樣。
遊弋皺了皺眉,心想這樣也可以?
這時,靈識說話了。它大抵是為了傳遞意識,特意在光團中央幻化出一個人的嘴:“我很抱歉,但宿命扭曲得太過厲害,若今日讓你勝出,影響的將是九重天的安危。”
遊弋沉默著。
“為了補償你——”人影的聲音毫無起伏,肅然淡漠,“我為你準備了一個東西。”
狂躁的靈氣湧動,遊弋發現自己腳下不知何時出現了一個巨大的法陣,四周鑲嵌著靈石。以他那不太厲害的知識儲備來看,勉強發覺這是一個傳送與聚靈類似的大傢伙。甚至由不得他拒絕,法陣就已緩緩運轉起來,明亮的白色光線在這個空間之內延伸,將少年包裹成一個巨大的繭。
而後這片空間又黑暗了下來,又空虛無比。光團昏昏欲睡地呆在黑暗的最中央,思索著什麼。
許久,它道:“你來了。”
可怕的劍意徑直將這片空間撕裂出一個口子來,空間夾層內的風暴席捲而入,卻不知被何剪斷了。一身青衣的劍修一手提著誅凡之劍,一手扣緊懷內那具少年的軀殼,神色帶寒。
“他在哪裡?”季仲卿問道。
光團不答,反而道:“季家小子,果然還是這樣沒大沒小的脾氣。”
那熟悉的語氣,仿佛舊人,而季仲卿曾經確實聞見過同樣的話語。但那個人怎麼可能在這兒——對於九重天的天人來說,此境簡直是堆滿塵屑的骯髒之地。
“大概等來年你歸來之時,會重新熱鬧起來吧,還有那位癡人……”它的聲音詭異地一頓,知趣地移開話題,“你懷裡的娃娃在封鎖境外古木枝頭,那是他一場機緣,殼子送過去後別搗亂。”
季仲卿皺著眉低頭看了懷中少年那張神色淡淡的面孔一眼,憋下了心中的話語無數,自來時那道未閉合的裂縫處離開。
未聽見空間內光團一聲興趣盎然的“嘖”。
……
…………
九重天的最高處,一人從打坐之中醒來。他伸出幹糙的手指輕輕一撫面前的碑牌,其上刻有繁星無數。
“遊弋……”他念著這個名字,一手點在某一顆星上許久,仰頭一望。
天穹處是一片漂亮的星幕,沒有薄雲掩蓋,清晰透亮,仿佛伸手便可以摘取。此人尋找片刻,倏忽發出一聲帶了幾分吃驚的“咦”。
“偏得太厲害了些。為了季家小子不發瘋把下面的天捅穿……罷了,就當我難得發了善心。”他自言自語著,接下腰間一壺酒,席地而睡。
一股濃郁的酒香在此處蔓延開來,花木蔫蔫,仿佛已然醉醺醺了。
第三十四章 進化
遊弋自黑暗之中醒來。
他的腦中有很多的聲音,雜雜亂亂理不清思緒。他下意識伸手捂住雙耳——而後整個身子往下滑了滑。
少年迷茫地睜開眼,看見季仲卿近在咫尺的臉。溫熱的手掌撫過他的額間,恍若春風拂野。
“醒了?”季仲卿將遊弋抱的更緊一些,“難受?”
季仲卿是在小秘境內一處被隱藏的地域找到少年的神識的。被束識陣捆綁住的少年的神識窩在一棵巨大古木的枝頭,意識飄渺。劍修不敢違背方才那人的意思,讓遊弋神識歸體後,只得在一旁守著,直到一陣風把少年給吹了下來。
兩人如今在回宗的路上,而其餘的弟子早就走遠了。季仲卿忙得很,大抵知道某些受傷嚴重的——比如淩霄閣的那位唐芋忻——還得由人送回去。
遊弋眨眨眼,啞聲道:“不,還好……”他用雙臂環住自家大師兄的脖頸,向四周望去。兩人還在半空之中,四下無人,遠方扶搖殿樓群的影子隱約可見。
酸脹感在他的體內湧動,經脈澀澀的疼。他體內的靈氣已經太過濃郁,此時最好化為本體好好消化,借此築基,但季仲卿在此,總令他有些慌張。
劍修也不再說話了,兩人自半空落下,回到桃源。喬中楠正蹲在院子門口孤零零地守著,猛然見到兩人不禁一愣,傻傻道:“小師弟你的臉好紅……”
遊弋抬起一隻手蹭了蹭臉,確實有些燙,估計是憋住進階欲/望帶來的後遺症。季仲卿沒有理會這個傢伙,留下一句“待著”,便抱著懷中的少年回了屋裡。一揮衣袖將這幾日積的塵灰卷開,季仲卿快步上前,將遊弋安置在床上。
季仲卿想要直起身子,卻被遊弋勾住脖子動彈不得。他微微一怔,垂下眸子看著少年的表情——遊弋微垂著頭,臉上是不自然的紅色,雙耳也燒紅了。劍修仿佛在其中看出了別的意味來,比如羞澀?
羞澀……季仲卿心中不由一緊,他抿著唇,半晌問了一句:“何事?”
遊弋的頭更低了一些。少年的神色淡淡的,目光卻忍不住往季仲卿的身上偷瞄,一不小心撞上劍修的目光時,卻又僵硬且不自然地移開了。
“大師兄……我……”少年似乎很想鎮靜下來,聲音卻不由自足的發飄,“小秘境之中,看見了一些幻象——關於、關於道侶之事。”
那種強忍著尷尬與羞意的模樣,再配上偷偷瞄著卻不肯正眼對上對方雙眼的模樣,簡直和在臉上寫著“大師兄我似乎對你有什麼不太好說出口的情感”無異了。季仲卿的眼神裡多了些什麼,他一隻手托住少年的下巴,挨近了問了一聲:“嗯?”
那一聲的尾音上挑,讓遊弋的心中冒出了一個詞,“邪魅”。
——大師兄你畫風怎麼了!
遊弋風中淩亂,面上卻依舊維持著慌張。感受到劍修挨近了幾乎要吻上來,那慌張之中也帶了幾分真切。他一手推在季仲卿的胸口試圖把這人推開,但顯然是徒勞的。
“小師弟看見了誰?”將少年半環進懷中,季仲卿壓低聲音問道。
遊弋渾身一抖,覺得在這樣下去該出事了——擦槍走火貞操丟失什麼的,太嚴重了好嗎!他幾乎是下意識地蠕動著逃出那個令人窒息的懷抱,顫聲說道:“我……大師兄,我要築基。”
季仲卿的動作一頓,靜靜看了故作鎮靜的少年半晌,才起身揉了揉少年的腦袋。在房內以靈石布下聚靈的法陣,他將一瓶丹藥放進少年的手中:“我在院外守著。”
遊弋輕輕嗯了一聲,瞧瞧看著青色的背影消失在掩去的門外。屋外的聲音漸漸弱了下來,大抵是設了結界。
“……情況是不是有些失控?”遊弋揉著面目自言自語,而後被體內的酸澀感刺激得一齜牙。再也不敢亂想,只好盤膝坐下,認認真真地沉下心思準備築基。
當然,在這之前,他還得換個形態。
在幾次吐息後,遊弋倏忽渾身一顫。房間內忽然鼓起一陣狂風,遊弋的身周有紫色的氣息黏附。一陣朦朧的光在房間內彌漫,少年的身子抖動的越發厲害,甚至連牙齒都在打顫。半晌,那些光芒突兀地一盛,卻被結界阻擋在內。光輝在短暫的凝聚後緩緩散去,而原來的位置,少年的身影已經不見了。
一盆……透明的植物穩穩地紮根在一個玉盆之中,裡邊放著肥沃的黑色土壤。那植物的每一片可以被稱作葉子的東西,都鼓鼓囊囊,圓得像球——如果是在遊弋的前世,這大抵會被稱為,多肉植物。
是,就是那種看起來肥肥的、圓圓的、可愛極了、只會讓人覺得十分蠢的植物。
當然遊弋的外形並沒有那麼的……嗯,蠢。
葉子按蓮花的形狀排列,透明的扁圓葉子是剔透的,仿佛水晶。那些葉子緊緊地擠在一塊,其內隱約有白色的紋路,似乎有氣息在其中流淌。它們原本該是紫色的線,卻不知因何變成了如今的模樣。
遊弋試著蠕動自己的葉片,但那些傢伙胖乎乎地擠在一塊,幾乎沒有移動的空間。
他有些洩氣,仿佛又回到了那麼多年之前那棵被同伴們嘲笑的時代。更何況在小秘訣的古木處得到了一些好處——如今連魔氣都自動地內斂了,一點威勢都沒有。當年還能夠靠木心蓮的名聲找點僅存的尊嚴,而如今估計丟到了草叢裡……就沒人認得出了。
——至於築基?他“看”著不遠處的那個玉瓶……反正夠不到,睡一覺好了。
“大人你果然是木心蓮哎。”一個聲音突兀的響起。嗜血藤痛苦地從藥園之中鑽了出來,縮在房間的角落瑟瑟發抖。但嘴賤依舊:“大人我們來□□吧!”
“……滾。”
“可是木心蓮不是在雙修方面……”
“那有輪不到你。”遊弋真想翻個白眼。他感受著體內自行流竄著的靈氣,抖了抖葉子,“把築基丹給我丟過來,埋土裡。”
“哦。”嗜血藤蔫蔫地照做,嘴裡嘟囔著:“便宜那個死劍修了……大人打算睡多久?”他用紙條挑開玉瓶的瓶塞,一股腦地將十數粒築基丹倒進了盆子裡。
遊弋感受到困意已經上來了,迷迷糊糊地擺了擺葉子:“……大概……四五天吧。”
哦千萬別睡個十年百年了,免得大師兄被人勾跑了自己還得暴露,遊君臨也快稱霸世界了。那還有他啥事兒——昏睡過去之前,遊弋如此想到。
於是千萬年後,一株孤獨的草在外太空的塵埃群裡醒來……才怪。
……
…………
半個月後。
桃源寂靜依舊。季仲卿站在院外,目光淡淡地看著滿院子瘋漲著將屋子包圍的野草,聽著耳畔的鳥鳴溪流聲。桃花已遲,滿地落紅,日子已經轉入夏季,但季仲卿依舊未將一身的厚青衣換下。他站在落花之中,靜靜等待著什麼。
一股氣勢洶洶的狂風自屋內爆裂開來,並將劍修布下的禁制給破壞了。季仲卿眉頭一皺,心想小師弟進階的氣勢也太強了一些。
然而這還未結束——天空之中陰雲聚集,狂風自山外拂來,季仲卿仰起頭,看見了高空之中凝聚的雷電。
雷劫?
一種荒謬感在季仲卿的心中升起——莫非小師弟與他一樣來自於第九重天?不,小師弟身上的氣息與感覺都不對……那又是怎麼回事?
能在築基之時便引來雷劫的,幾乎可以肯定他未來的成就之高了。但這些人群種族都聚集在上三天——可按照翁軍曾與喬中楠說過的,所謂遊家的境界還碰不到。
那只能是小師弟自身出了問題……
無數的疑惑在劍修的腦內聚集,而雷電早已蓄滿,不再遲疑,化作圓柱罩下。破去禁制的小院裡一股氣息浮在半空堪堪將其撐住——大抵是不想這方院子遭到破壞——那些雜草早已凝結在一起沖上半空,飛蛾撲火般,被燒個乾淨。
這一場對峙持續了三炷香的時間,季仲卿不得不起身將窺視者阻擋在外,一面欣慰一面無奈。他站在半空,將趕來的吳笑帶到一邊,簡單敘述了一下情況。
殿主大人也有些許的吃驚,他側耳聆聽見什麼,倏忽一笑:“小徒弟大抵不是人類罷。”
伴隨著這句話的落地,那聲勢浩蕩的雷劫也消散的差不多了。季仲卿粗略地掃向四周——大抵有數十人聚集在半空。吳笑面不改色地將嘴角的芝麻粒兒抹掉,振振衣袖一臉仙氣:“我擋著,你去看看。”
季仲卿應下了,禦劍往院子方向而去。桃源內被洗劫了似的一片狼藉,但那些桃樹們卻格外精神——它們抖著焦了的枝條,以凡人都能辨別出不對的速度瘋長著。不過片刻,那一片桃樹便重新長出花苞,在一瞬間靜靜綻放開來。
劍修推開幾乎要破碎的木門入了屋內,但房內空蕩蕩的,哪裡有少年的影子。
唯有一盆胖乎乎的植物擺在完好的床面上,葉子發顫。一旁鋪滿灰塵的地方排列了一行字:“若有所得,尋道而去,勿念。”
季仲卿揮開衣袖將塵土吹散,目光落在那盆植物之上。
……並非人類,難道這是小師弟?
不,這模樣大抵只是尋常的仙植。倒是挺像木心蓮——那種傳說之中的雙修草來著。他又仔細打量了這小傢伙幾眼,最終抱了起來。
——替小師弟先養著吧,看著倒是挺可愛的。
然而季仲卿並不知曉他來前屋內的情景:當時某植物堪堪醒來,後知後覺地發現怎麼也變不成人形了。
嗜血藤被召喚出來替他寫字。
“大人你沒事吧?”
遊弋目光憂愁:“大概……吧。”他總有種不詳的預感……像是要進化了,這是好事。可重點在於——他這種族有個被動技能,叫做進化後必發/情。
……大師兄你倒是把我丟出啊!待我進化成功自行解決完畢再回來找你!
遊弋真想戳死自己。
第三十五章 溫泉
問:遊·多肉·弋的日子是怎麼過的?
答:憂愁著過。
那一日季仲卿抱著遊弋出了屋子,與吳笑略一解釋後遊弋的本體就收到一道來自師尊的不懷好意的目光——他想起被他撂在禁地裡孤單多日的公孫尊者,心道這兩個一位只知道吃一位就知道美食美人,倒是一路貨色。
而後就聽見吳笑如此問道:“本殿主幫他養著如何?”
季仲卿思考片刻,似乎未有不妥,便伸手打算把懷裡的東西遞過去——誰知懷裡這盆小傢伙抖得厲害,一遝的葉子打著架,模樣怪可憐的。
遊弋內心呐喊:不!我拒絕!我不要別人抱我我要大師兄香香的抱抱!
或許是這個意願太過強烈被季仲卿感受到了,這位劍修大人微微一怔,望著那可憐兮兮瑟瑟發抖的類似木心蓮的傢伙,回過神來:“……不了,師尊可是餓了?”
吳笑眼睜睜看著大徒弟把小徒弟重新抱回懷裡,蠢胖蠢胖的多肉給季仲卿披上了一層……奇異的母性氣息,只好乾笑:“罷了,你養著,我打發人去。”而後轉身輕聲嘟囔,“等小徒弟回來找他要去。”
遊弋:……當我傻嗎。
至此,遊弋的奇妙之旅就開始了。
被季仲卿抱在懷裡回了院子——感謝二師兄,已經把廢墟給整理好了。季仲卿望著幾乎沒變樣的屋子,想起少年留下的幾個字,心情有些不大好。
……小師弟走的,未免太乾脆了些。
這個簡陋的房間往日裡不覺得有什麼,到了今日卻意外得覺得清冷。那些桌椅蒲團,哪兒都有少年的影子,床被卻是新的——原先的那些被雷劫轟作塵埃,連少年的半點氣息都沒留下。
原本素淨的性子也禁不住這樣的冷漠了。季仲卿心知這發現並不太好,卻無心組阻止。他垂首看著懷裡那盆乖乖巧巧的多肉來,不知為何想起少年睡在他懷中時安靜的模樣。
“小師弟何時養的你……我竟不知道。”他用指尖輕輕撫過看起來胖乎乎的葉片,眼裡竟然帶了笑意,教聚著神識偷偷摸摸瞧著的遊弋看呆了。
於是原本耷拉著抖動的透明植物一動不動,傻了似的。而劍修很快斂了笑意,眸子裡重新凝聚起發冷的劍影來:“倒是與小師弟很像。”
遊弋如遭雷劈,整個植物都不好了,蔫蔫地失了精神。心想我的人形有那麼胖麼——嬰兒肥怎麼了,再長大點就要退了!不說宗門裡那些偷偷看他的妹子們,只說文章之中被他外貌征服的妹子甚至漢子都有十幾人,簡直和遊君臨的男主光環一個階級的。
大師兄竟然覺得他胖!
季仲卿自然聽不見那委屈的呐喊,只是放下玉盆子,翻出一本圖鑒來翻找。這本圖鑒也是件古物,穿線本,書頁大抵是用特殊的東西製成的,絲毫沒有蟲蛀和泛黃。遊弋小心翼翼將一絲神識探過去,正巧瞅見季仲卿翻到了木心蓮的那一頁。
“馭木之蓮,內孕木心,可控植物萬千。以魔修之血澆灌而生,魔道寵兒其勢攝魂。……人形善雙修之道,可滋養神識經脈祛暗傷,入藥之法……”
遊弋瞅著季仲卿那張平靜的面孔看了半晌,估摸著對方是打算尋找自己的品種——可惜自個兒又是進化又是變異的,連遊弋都搞不懂現在什麼情況。於是季仲卿理所當然地失敗了。
遊弋看著季仲卿那張平靜到帶了些落寞的臉,倏忽有些難過。可他實在沒勇氣蹦噠出來對大師兄說:你瞧我就是書上那魔道寵兒的傻草,大師兄我們來異道戀吧!
誰知道下一秒會不會有一柄劍把他斷作兩半。
正傷感著,他忽然瞧見季仲卿收了書冊起身往外邊走,似乎想起什麼事兒來。遊弋連忙收斂了心神,著急著要刷存在感——大抵是用勁兒過度,玉盆子晃了晃,一頭栽向地面。而季仲卿仿佛剛剛回過神來,轉身動了步法移到桌前,把花盆接著了。
遊弋被晃的有點兒暈,再回神時,恰好看見季仲卿複雜的目光。
“差不多是祛塵的日子,帶你一同去罷了。”劍修仿佛是在對這盆草說話,難得沒有往日的口氣生硬。而遊弋也是思考著,祛塵是啥?
……
…………
身為上三天之人,世俗氣息教季仲卿而言,與惱人的塵埃無異。為了不影響到修道,每年固定的日子,他都會往師尊藏下的那處山谷去,把世俗氣息給洗盡了。
原本他打算帶遊弋來,誰知恰好少年匿了身影,再仔細一思考,那副小身板大抵也受不了那處泉水的沖洗。
季仲卿帶了花盆來到扶搖殿后一處並不起眼的山間時,遊弋便嗅見了空氣之中鳴火石活躍的氣息。這種石子算得上寶貝,但也珍惜不到哪兒去,不過遊弋從中倒是想起了什麼——溫泉。
鋪滿鳴火石的泉水池子,是文中出鏡率極高的場景。簡略來說,其實就是看起來富有逼格的溫泉。
溫泉什麼用?泡澡用!如何泡?脫了衣服泡!
這一連串資訊在遊弋的腦子裡閃過,最後植物想起了什麼,一身葉子同時顫了顫。
而一旁的季仲卿,已經淡淡然地揮手布下結界,隨手一撩解下衣帶,將青色衣裳褪了去,掛在一旁算不上高的枝椏上。暈乎乎的遊弋被擺在岸邊,他的神識似乎有些失控——想往外鑽卻又被迫擠回本體之中——即使如此,遊弋也能感受到自家大師兄暴露在空氣之中的身體的輪廓了。
他有些不大好,思緒混亂,只覺得身周那鳥鳴太過喧擾,大師兄的身材好的有些過分了——總之一切事物都在擾亂著他的思緒,讓遊弋迷茫,重心不穩。
他也不知想到了什麼,腦袋一熱,玉盆子連帶著木心蓮就一個前沖,在季仲卿凝固的視線之中來到了泉水的上空——“撲通”!水花四濺光亮閃耀,遊弋只覺得一片火熱的冰涼將他吞沒,染成淺藍的視線之中有纖細的遊魚、光線、泡泡,以及一具熟悉的軀殼。鳴火石在水底發亮,嗡嗡作響。遊弋的神識粘糊的厲害,天旋地轉之後,一雙手撈住了他,帶離水面。
季仲卿正皺著眉看向他,眉峰跳動了幾下。
——這植物,怎麼變成粉色的了。
遊弋:我有些害羞,不要說話,我想靜靜……也不要問我靜靜是誰。
第三十六章 歸來
遊弋想要靜靜……但這顯然是一種奢望。
季仲卿還盯著他瞧,目光銳利地仿佛能將胖乎乎的葉子紮破。遊弋瑟瑟發抖,心道該不會偷窺被發現了吧?
“……凝心境?”劍修淡淡地問了一句。
遊弋的葉子抖得更厲害了。
季仲卿頓了半晌,問道:“小師弟知道?”
遊弋連忙搖擺搖擺,上下的那種,極力模仿人形點頭的模樣。他只覺得一柄長劍從身上挖過去,血淋淋的還有些疼,而後僵住不敢動了。
季仲卿最終道:“……罷了。”
遊弋松了一口氣,心想我還是得快點變回來,免得天天被大師兄無情虐待……想到變回人形,他又有點憂愁,關於發/情一事……他實在沒有好辦法解決。
……來一炮?
遊弋的神識忍不住在季仲卿的身上打轉,劍修的身子看上去並不會太壯——那種肌肉一塊一塊可以夾死蚊子的——可半點也不單薄。遊弋想起自家大師兄那腰力,不由感歎這些真是富有內涵的高級肌肉。而後有些心疼自己。
這個小身板得好好練練……咳,想什麼呢少年,嚴肅!
嚴肅的遊弋被季仲卿無情的拋棄在岸邊,披著一身水跡孤零零地立著。神識的自我博弈又開始了,遊弋不得不把“偷看的正確與否”列入個人哲學系統之中……
而這種在哲學之中欲仙欲死的日子還不止今日。
之後的日子,季仲卿總是把這盆草帶在身邊。圍觀過那場景的眾人十分震撼,不由得心想大師兄果然是癡情之人,三師兄走了這麼些日子大師兄就撐不住了……三師兄也真是的,道侶應護人一生,怎麼能說走就走了,悟道也可帶上大師兄一塊兒嘛!
而被眾人埋怨的遊弋,每晚都寂寞地立在床……邊的木桌上,孤獨得像一座雕塑。
好懷念大師兄的懷抱,睡不著……
第二日,季仲卿練劍後抱著昏昏欲睡的少年又往鳴火石池子去了一趟,無法安睡的遊弋蔫蔫地放棄束縛,偷偷摸摸地沖季仲卿瞅……結果被迎面刺來的誅凡劍下了一跳。大抵是因為遊弋不在,這傢伙又被放了出來——嗡鳴著對他balabala說了一大堆,大致意思:“管好你的狗眼,我的主人只有小主人可以看!”
遊弋真是委屈極了。
撇開這些不談,下午日頭正盛之時,季仲卿帶著遊弋下了山。遊弋圍觀著劍修替天行道的清俊姿態,還沒來得及回神就來到了一方院子裡。此處大抵是個鋪子,賣木制的傢俱之類的。
季仲卿挑了東西收入乾坤袋,留了幾錠金子毫無聲息地去了。又極為有耐心地挑了著捏泥的小人、木雕、飾物云云,一概收好。
遊弋不由得有些愣神,只是呆呆地瞧著自家大師兄歸了院子,好好地把屋子擺弄了幾番。屋子占地本來就多,如今多了這麼些傢俱和小玩意兒也半點也不覺得悶,反而多了些許人氣。可季仲卿依舊不滿意……他立了許久,眉眼裡帶了幾絲落寞。
小師弟怎麼還不回來……這麼長的日子,他睡的可好、吃的可好、可有人欺負他——劍修一概無法知曉。仿佛兩人之間多了一條天塹,那些無法互通的感覺比任何時候都要強烈。
季仲卿站了許久,點了一盞燈籠仔細看了半晌後熄滅了。
那是遊弋帶回來的那支。
大概是魔障了……可季仲卿怎麼也無法讓自己停止想像少年的模樣——無論是夢境之中那個一舉一動皆帶著不可明瞭的意味的青年,還是往日裡陪伴在他身側的少年……他們都那樣清晰,閉上眼便可瞧見。
“他何時回來?”劍修問那盆沉默的植物,指尖輕輕撩過那發著晶瑩白光的葉片。
遊弋蹭著那只手掌,心想:就快了……明天,到了明天,一定回來。
……
…………
日子還在前進。
第二日下午,又是定期祛塵的時候。今個兒是最後一日,遊弋昏昏欲睡地被季仲卿提在手中,擱在岸邊上。
劍修原本打算褪了衣物下水,誰知遠處倏忽傳來幾聲呼喚,有弟子急急忙忙的尋他,似乎有什麼急事兒。季仲卿思索了片刻,便轉身出了這座小山。
植物被滯留在原地。三天沒睡的遊弋困死了,耷拉著葉子們發呆。他至今才知道認床一詞的確有它應該存在的緣故——至少這幾日來離了季仲卿的懷抱,他就有些睡不著了。少年還在亂七八糟地思索著什麼,半晌卻倏忽覺得體內一股熱流亂竄……回過神時已經遲了。
進化剛剛結束,正是化為人形之時——但遠處腳步聲淺淺,是季仲卿正在歸來。
天道你好樣的!遊弋心中悲憤,這次看來是逃不過去了——他腦袋一熱,咬著牙晃動身子一頭栽進水裡,濺起一陣水花。植物在湖底發著抖,玉盆子和緊緊吸附在盆底的黑土倏忽就消失了。潔白如玉的木心蓮吞吐出一片白霧,擾亂了一池清水,少年只曉得身體不受控制地膨脹……仿佛有一雙手揉捏著他,塑造成人類的形狀。
池水似乎要沸騰了——茫然之中,遊弋撲騰著上升,一頭竄出水面,睜著眼茫然地撞進對方的眸子裡。
少年頓時清醒了。
……完蛋。他的心中只有兩個字。
“……大師兄——嗚!”遊弋尷尬地揮揮手打算打個招呼,誰知一股熱流竄過,小腹處傳來不適感——他抖了抖變了聲調,青澀的身子被這股突如其來的欲/望打了個措手不及。
尾音之中那份顫抖的熱意自然也傳進了劍修的耳中。
季仲卿還未察覺。他一眼瞥見岸邊空蕩蕩的一塊土地,眼神一黯,有了某些猜測——但比起其餘的東西,他更關心少年的情況,於是不得不將那猜測暫時擱置了。
遊弋赤著身子站在水中,臉色不自然地發紅,只好垂著頭掩蓋不大對勁的表情——劍修只當少年不適應鳴火石池子的溫度,前進幾步後彎腰伸手,握住少年的手臂想將其拉上來。
而後他聽見兩人肌膚相觸之後,少年無法抑制地發出的那聲發顫的呻/吟。
池子邊除卻咕嚕咕嚕的沸水聲,一時寂靜。
“……怎麼回事?”季仲卿一愣,一手板起少年的下巴——小師弟似乎長高了許多——那張長開的溫和面孔,被情/欲塗抹上豔麗的色彩。
那張向來溫和的面孔,褪去了少年的嬰兒肥,半青澀半成熟的輪廓被粉色勾勒,那雙形狀並不撩/人的眸子裡也多出了別的色彩。
就仿佛幻境之中青年微笑時的模樣,沖他挑眉,眼底情愫繾綣。
教季仲卿看著一愣。
劍修解下衣服滑入水中,把瑟瑟發抖的少年摁進懷裡,一手按住少年的肩膀,一手往下探去——果不其然發現了太過精神的某處。
“你……”季仲卿一驚,又很快止住了聲音。
遊弋的大腦已經被燒糊了。他遵從本能地挺了挺腰,被觸感粗糙的手撫摸的感覺令他戰慄——他將腦袋擱在季仲卿的胸膛之上,不自知地蹭動某處。
“大師兄……”遊弋低聲嘟囔著,嘴裡發出斷斷續續的喘/息,“嗚……”
季仲卿的大腦一片空白,他只能僵硬地環住少年,任由無數思緒將他的大腦侵/占。右手的觸感無時無刻不在提醒他如今的情況——但他忍耐著,連半點異色都不敢露出。
這不過是一場意外。季仲卿如此對自己說道。
半晌劍修回過神來,閉了閉眼後湊近少年的耳側,說道:“我在。”
遊弋一個哆嗦,某種快/感自身下聚集,而後彙聚在一塊沖上了大腦。青澀的身子在迷迷糊糊之中被劍修引著走向高處,少年迷蒙之中輕聲說了什麼,而後安穩地睡去了。
毫無責任感羞恥心。
而季仲卿則是呆怔了片刻,才翻出一件衣袍將少年裹住,橫抱起出了池子。
他聽清了——小師弟說的是:大師兄,我好想你。
……
…………
遊君臨坐在思過崖邊發呆。他裹緊身上的衣袍,只覺得冷到令人不安。
他已經在此處思過許久了……但那日大殿之中審判他時的場景,他還記得清晰——那位令他敬佩的大師兄冷著面孔,望向他時眼神如劍,身周彌漫著煞氣。而關長老看著他,目光裡有失望還有疲倦。
沒有人敢出聲為他辯解——事實上他的罪名是真實的,但在遊君臨看來,這並不正確。
那些寶物……明明——註定是他的東西。
這個念頭在他的心中越發強烈,仿佛一把烈火熊熊燃燒。游君臨並不知曉自己的心境已然走入了危險境地,只是一味氣氛,拿手中的玉珠子出氣。
片刻之後,他聽見了身後的聲響,臉上的陰雲總算散了一些。遊君臨轉過身,將迎面走來的少女拉進懷中。
“瑗瑗……”遊君臨歎息。
鐘瑗瑗的目光有些複雜,但最終愛慕打敗了其他的東西。她安靜地回抱,輕聲安慰:“我會一直陪伴你。”
這句話很輕,很快便散在風中。直到多年之後,遊君臨才品出了其中的意味。
但那時,一切也走到了盡頭。
第三十七章 初吻
失眠這種小事在季仲卿溫暖的懷抱之中被輕易瓦解,遊弋因為身子的變化暈乎乎地睡了兩天,再醒來時只覺得神清氣爽體脈通暢……睡前發生了什麼他隱約記得一些,此時後知後覺地……欣喜起來。
那種大局已定的、如釋重負的感覺。
季仲卿正在看書。他把少年半摟在懷中,一隻手臂任其枕著,另一隻手捏著書本細看。遊弋睡的踏實,埋在他頸窩裡安安靜靜地呆著,醒來時那不安分的動彈格外突兀,讓季仲卿很快反應了過來。
但劍修沒敢說話。
遊弋瞧著這動靜,不由得在心裡邊歎了一口氣。他暗自吐槽著一家大師兄這種膽怯的(?)性子,一面琢磨著,看來還是得來一場好戲。
於是他往人懷裡一蹭,睜開眼開始演戲。
遊弋迷迷瞪瞪地睜開眼,仿佛沒搞清什麼狀況似的無神地望了四周半晌。他明顯感受到劍修身體有了些許僵硬……原來大師兄也會緊張?不過是嗶了一炮嘛——這種念頭只在他心頭蹦噠了一瞬就消散了,遊弋盡職盡責地望著咫尺處季仲卿的衣領,表情凝滯似乎想起了什麼來。
利用那早已登峰造極的演技,少年十分自然地詮釋了什麼叫做“身體漸漸僵硬”,什麼叫做“臉色突兀地煞白”。
他張口:“……大師兄。”
聲音沙啞,帶著幾分死寂的意味。
……
…………
季仲卿早在少年回神的那一刻就回過神來。
他密切地觀察少年的一舉一動——比如遊弋盯著他發呆失憶的模樣——而後糾結地等到了少年記起昨天……他明明可以用其它法子解決少年身體的異常,卻偏偏選擇了那種方法。遊弋身體發僵之時劍修的心就往下邊沉了沉,甚至生出無措來。
小師弟應該察覺到了些許異常,那麼接下來……季仲卿閉了閉眼,將這個想法遺棄。
“大師兄……”遊弋輕聲念著,低頭用黑髮阻絕了面上表情。而後他顫抖著伸出一隻手,推開季仲卿,默默地坐了起來。
季仲卿怕少年著涼,特低披上了一件挺厚的紅色外裳——這個往日裡並不得他喜愛的豔麗色彩應照著遊弋之時卻顯現出難掩的風采來。但季仲卿此時早已無法思索這些,紅衣將少年身體的顫抖掩蓋,但這種細節怎麼也無法逃脫季仲卿的判別。
季仲卿的喉嚨仿佛被梗住,半點聲音都發不出來,只能死死地盯著少年看。
“我……”遊弋把嗓音壓的低低的,“那個院子……佈置了麼……明日我——我便……”
季仲卿將拳頭捏緊了,卻沒有說話。
少年慌張地翻身下了床,“我也不知道什麼時候……我不是故意的——”他有些哽咽,“我對大師兄……我……”卻再也說不下去了。
什麼?此言何意?
劍修有些呆怔,思緒流轉著笨拙地辨別著少年話語間的意思,他早已放棄的一條路被下意識地忽略……直到思緒繞過幾個彎卻還未見頭時,季仲卿才後知後覺地想起某種可能。
他抬頭看了眼少年,遊弋已經落寞而恍惚地側過身去預備離開,纖細的身形看上去較之往日舒展開了不少,臉上的嬰兒肥也退了,略有些淩亂的髮絲輕輕遮掩的那張臉,已經有了幾分成熟姿態。
季仲卿翻身下床捉住少年的手腕錮緊將其避至房間的一角,遊弋呆呆地後退著,後背靠上了牆面。
“小師弟,長高了……”季仲卿一手撩/撥開少年鬢角邊的髮絲,聲音低沉得令遊弋的精神異樣地興奮。
遊弋那課業不太熟悉的舌頭開始不聽使喚:“……功法之……效,欲——欲及弱冠。”
事實上不過是這具身子與遊弋的契合愈發高了,原先其便有千萬年的壽命,融合度一上去,外貌就朝著青年蹦去不復返了——若非遊弋及時阻止,他此刻恐怕已是青年人的模樣了。
季仲卿心中的某條線缺了一角。他微微低下頭撐起雙臂將少年逼進懷抱的範圍之中,湊近到少年的耳側,輕輕道:“對我如何?”
原本還處於戲中的少年驟然清醒,心道大師兄你的畫風轉變速度是否太快了些許——然而遊弋又能夠理解,畢竟劍修向來耿直直接,那條束縛的思想之線一斷,其狀態大有改變的情況也並不稀奇。但季仲卿那一瞬間爆發而出的氣勢太過驚人,浩浩蕩蕩而來時幾乎把少年的神魂給壓抑了。
臉色自然而然的發紅,遊弋突兀地低下頭輕輕道:“我——”卻說不出話來。季仲卿不知為何松了一口氣,心中竟緩緩地飄出幾分欣喜的意思來。
但季仲卿依舊面無表情,只是微微抬起頭,直視少年的眼睛。遊弋有些懵懂地望著對方送過來的清冷的眼神,未曾回過神時,就見季仲卿挨近了,將自己的額頭貼在少年的額頭之上。
這距離太過危險了些……只是遊弋早已無法思考了。
——季仲卿輕輕地捏了捏他的下巴,指腹略一磨娑,竟緩緩露出一個笑容來。遊弋只記得自家大師兄輕輕說了什麼,緩慢卻堅定地挨近了,在少年瑟瑟發抖之時……兩人的唇相抵。
遊弋下意識舔了一下——而後才意識到他在和季仲卿接/吻……還是個初吻!
房間內的氛圍倏忽變了。
這個世界仿佛都在發燙,遊弋的大腦渾渾噩噩地運轉著,心想莫非我在那什麼什麼厲害猴子煉成火眼金睛的煉丹爐麼熱成這樣!而後現實之中少年沒有特意抿緊的唇被輕易撬開,季仲卿的一手摟緊少年的腰,一手卻微微發力扳住對方的下巴。而然很快劍修就發覺這些禁錮是無用的——少年茫然了許久後倏忽閉上了眼,那張臉上有些淺淺的紅色,更多的卻是往日裡的溫和。他伸出手環住季仲卿的脖頸,穩住腳跟的同時任由季仲卿加深了那個吻。
兩人都是新選手。遊弋的技術確實不怎麼樣,但季仲卿作為一個機智地劍修,接/吻的套路一如其本人的進攻,是銳利而霸道地侵/占。兩人從最開始的相互試探到沉浸其中,時間也用的不算太久。
直到遊弋的大腦都開始缺氧之時,兩人才得以分開。季仲卿的面色依舊是淡淡的,他望著少年發紅的唇,又問了一次,“對我如何?”
聲線裡帶了笑。
還在喘息的少年還有些呆愣,心肝都在發顫。此刻他迷茫地望了劍修半晌,最終把那些表情全部收斂了。頂著六分熟的面孔,遊弋露出了一個季仲卿熟悉地,溫和之中伴著漫不經心和一絲其餘什麼的笑容來,教人輕易遺忘了少年臉上的那點青澀。
也許是因為方才季仲卿的舉動給少年帶來了安全感,他不再逃避,而是移著目光最終與季仲卿對視著。
“我……想與大師兄結為道侶。”聲音有點輕,卻不飄忽。遊弋複又瞅了他一眼,眸子裡帶了期盼。
季仲卿沒有說話,定定地望了自家小師弟,半晌將少年摁進懷中:“還搬出去否?”
遊弋悶悶地回應:“不。”
劍修沒有說話,只是吻了吻少年的發頂,格外溫柔。
……
…………
情感危機解決,兩人並沒有順勢把床單滾了……好吧其實是這房間裡壓根沒有床單的存在。兩人重新回到床上,遊弋蜷縮在季仲卿懷裡,兩人的面孔挨得極近——開始談人生。
遊弋先把方才那種反應的源頭給說了:大抵就是什麼心存異響還以為身體變化是因為喜歡而來,那時只覺得暴露了這種想法該被厭棄了,於是心如死灰地想跑路。
季仲卿啞然,心道即使長開了,小師弟的內心依舊是如此……天真。
遊弋總覺得自己沒遵守規則又對大師兄……又對自家男人說了一次慌,簡直罪惡。
兩人大抵交換了些好像後,卻最終也沒能理順少年身體那什麼緣何——遊弋是裝的,季仲卿似乎並不明白他族群的這個特性。於是暫且揭了過去。
同時被揭過去的還有那盆消失的植物,季仲卿瞧見少年似乎有所顧忌的模樣,就體貼地沒有再問下去。教遊弋既松了一口氣又有些難過。
但下一瞬,季仲卿所說的事兒便奪過了遊弋的意識。
——游君臨被關起來了。
對此遊弋喜聞樂見,但他的關注點更多地是在思過崖這個地域之上。
思過崖已開,山中路必然開啟了……近期應找公孫一趟,把那位魔修大人的事情給解決了。這樣想著,少年往季仲卿懷中一挪,靜靜地閉上了眼。而季仲卿也重新看起書來——他那安穩的心境終於又回來了。
於是粘粘膩膩數日,遊弋終於再見到公孫,已是半個月後。
第三十八章 來客
粘粘膩膩數日,遊弋終於再見到公孫,已是半個月後。
那一日天晴,微風浮動。大抵是因為遊弋的緣故,院外那些桃花遲遲不謝,豔麗灼眼。天氣已微有了些熱意,遊弋正靠在季仲卿身側背書,他看的仔細,時不時瞅一眼季仲卿,心中半喜半憂。
喜的是大師兄終於懂得把他扣緊了,憂的是——這幾個日子,大師兄半點也沒對他動手動腳啊!這樣耿直的人生到底有何意義!
遊弋滿心鬱鬱,面上卻不得表現出半分,更不用想主動地湊過去醬醬釀釀……免得大師兄當他被奪舍了一劍把他劈了。
抱著一肚子的思緒,遊弋背完了一本書,還沒來得及找季仲卿討誇,便見到翁軍繃著一張臉走近了院子,一鞠躬一施禮,恭聲道:“大師兄,關長老請邀。”半分沒有昔日裡那莽撞的性子,讓遊弋看的有些蒙。
他眨眨眼,帶著疑惑皺眉瞥向一旁的人,季仲卿起身一拂衣袖而後彎腰扳住少年的下巴在其臉側落下一吻,“暫歇片刻。”
遊弋露出一個淡淡地笑來,頷首示意。余光卻瞅見翁軍在一旁抖得厲害的身子,心底暗笑——而後生出了一些計畫來。
他在這兒待得也夠久了,該得的也學得差不多了。為了之後的日子打算,遊弋打算讓他先去接受一些事兒,比如魔修,比如違背正道之理。少年微微一眯眼,見季仲卿的身影已經消失,才抬頭對悄悄望過來的翁軍一點頭:“過來。”
那氣勢震得翁軍一抖,緩緩蹭了過來。
“近日來可在二師兄處學得什麼?”遊弋掃過對方的模樣,問道。
翁軍壓著音量簡略地說了一些,語罷還是沒忍住心中的猜測,賊兮兮地問:“小少爺,大師兄啥時候跟你這麼好了?”
遊弋莫名其妙地看著他:“哦,昨天。”
翁軍還是沒察覺出不對來,只曉得點頭嘟囔:“那目光溫柔得跟看媳婦兒似得……”
……那麼早相信他果然是失策,遊弋險些翻起白眼,心道我可不是他媳婦兒麼?蠢成這樣,真該好好練練眼裡。
“過些日子我將告訴你一些事兒。”斂了思緒,遊弋認真對翁軍叮囑道,“屆時你便需要離開扶搖殿,往另一處境域磨練,可行?”
翁軍只當這是遊弋策劃的一次單純的磨練,便隨意點頭應下了。遊弋也沒打算多說,揮揮手打發了小弟,而後翻出幾罎子酒來——都是其他人拿來孝敬他的,遊弋怕味重被季仲卿逮見,未曾敢動它們——準備孝敬給公孫。
他估摸著大師兄也不會那麼早回來,是該去找找那位魔修大人了。
……
…………
禁地石洞內寂靜一路往昔,遊弋進了樊籠瞅見那位仰面倒著幹著什麼不太好的事的傢伙——真想把手裡的酒一股腦倒他頭上。
“你在幹什麼。”遊弋咬牙切齒。
公孫眯著眼直起上身,半分不好意思也沒有,只是喘著氣兒眼神裡帶了詫異和一些令遊弋拒絕描述的東西,問:“能言?……你倒是記得來,玩一把?”
遊弋想起待在桃林裡悠哉的小石子,十分遺憾自己竟然忘記把它帶來——還可以把這個沒羞沒躁隨地發/情的傢伙搞一頓。
遊弋撇著嘴放下酒罈子,面上溫和的面具早被魔修的羞恥行為給掀了下來。他嫌棄且冷漠地睨了公孫尊者一眼,丟下一句“你自個兒快點解決”,振振衣袖往外邊去了。
公孫嘖了一聲,暗道一聲無趣,於是重新倒了回去。他心裡想到什麼,無聲地咧開嘴角一笑,目光裡帶著晦暗的色彩。
遊弋再次進洞之時公孫已經恢復了人模狗樣坐的筆直。少年踢了腳洞裡鎖鏈,四處忘了忘確認這傢伙沒忘記把東西弄乾淨後,才席地而坐,給一壇酒開了封推過去,自個兒卻避開那酒香味安安穩穩不動如山地坐著。
“我以為你被季仲卿一劍弄死了。”公孫張嘴就沒好話,眯著一雙眼睛瞥過來,“你身上的味道……嘖。得手了?”
遊弋一撇嘴:“是倒追到了。”
魔修大人若有所思地哦了一聲,目光在遊弋的身上打了一個轉,“你的聲音哪兒搶來的?”
“一場機緣別問了……我今天過來有兩件事兒。”遊弋一甩衣袖,難得肅著臉道,“其一,我要改造個人。他原是跟隨我的護衛者,如今我也不打算捨棄他,聽聞你們洗腦能力強,那就幫我把那傢伙騙到永城去磨礪和十年百年的,順路讓他接受魔修存在。”
公孫唔了一聲,“我會交代蟬輕那個姑娘。其二?”
遊弋頓了頓,低下頭來半晌才道,“有人入了思過崖,那條入山的隱蔽之路大抵是重開了。你這幾年策劃著出去,屆時我可以拖住大師兄的步子。”
“你那叫喚聽著我都心顫,該不會把我暴露了去?”公孫晃了晃手裡邊的空蕩蕩的酒罈子,笑得陰陽怪氣。
遊弋不理他,只是極其高冷地送了魔修一個側臉,而後想起了什麼,“入魔法訣和隱蔽法給我。”
“再一罎子酒來換。”
“……好。”
公孫從身上不知何處摸出一本古籍,其上寫著“生靈入魔”四字。空氣間顯然多了些許凝重的氣息,遊弋竟在其中嗅到一股魔氣的死寂氣味。
這可是個好東西,遊弋忍不住瞅了公孫尊者一眼,但其半分也不著急。
“偶然撿來的,對我沒用。你倒是有用的多。”魔修說起話來毫不留情,“這東西送你,還有哪一日我該走了,會通知你。”
遊弋應了一聲,翻了翻那本書將其收斂了起來。而後兩人再度寒暄了幾聲,遊弋便不再停留,出去了。
誰知到了山腳便看見一片熱鬧的,遊弋詫異地打聽了半晌,臉色倏忽陰沉了些許。
唐芋忻倒是真敢過來?
第三十九章 醋
風鼓動衣袖,而後緩緩飄向殿外。唐芋忻看了眼堪遠殿外,那裡距離了一片青色的人影。其中不過部分的目光落在自己身上,其餘的,都盯著她對面的男人看。
季仲卿,扶搖殿的大師兄,不知多少人心中的秘密。
少女收回了目光,瞥了眼坐在他身側的女孩兒。唐芋弦,她的表妹,正掩不住羞意地擺弄著手指——唐芋忻有些不屑,心想那個叫遊弋的哪有季師兄的半分氣質?
小屁孩一個,也就這些膚淺的傢伙喜歡的要死……季師兄絕對是被引誘的!
“……什麼?”季仲卿以為自己聽錯了。他眼神發冷地瞥了那旁的兩個少女一眼,語氣生硬,“小師弟近日沒空,請回吧。”他被人輕易拖過來,離開小師弟身側,卻是聽見有人想給小師弟找道侶。
劍修有些不高興,於是理所當然地失了耐心。
唐芋忻眨了眨眼,還是堅持以傾慕的目光瞅住季仲卿不放,話語間卻是咄咄逼人:“季師兄何不聽聽他自己的意思?”
季仲卿冷著臉剛想說些什麼,便聽見殿外喧擾。他心頭一跳,望去時正巧看見遊弋的身影。而後其望過來,露出溫和卻潛藏情愫的一笑來。
遊弋振了振衣袖,臉上掛笑地走進了殿中。他的腳步很穩,很均勻,透著一股令人心安的節奏。
季仲卿原本心裡邊的煞氣也就散了。遊弋只著了一身看上去有些薄的白色衣袍——外套因為沾上魔氣早已脫下了。他走過去隨手拿了撿了青色外套給少年蓋上。遊弋一抬頭對季仲卿露出一個安撫的笑來,前進半步對在座之人一鞠躬。
“遊弋見過眾位。”
眾人面色詭異地與他寒暄,遊弋也察覺了幾分,但卻不能夠理解這份詭異源自何處。於是當另一名女孩兒上前與他搭訕時,他還笑得溫和,格外有耐心。
讓季仲卿看的有些不太爽。
於是劍修上前一步把少年環進兩臂與胸膛之間,在他人一幅“把這麼大一人當孩子對待真的好麼”的表情之中,季仲卿捏了捏少年的臉蛋,而後目光裡透出某種曖昧的意味來——眾人呆愣愣的一時沒能反應,只能一再確認季仲卿眼中的溫柔和帶著不良意味的警告是真實的。
遊弋的皮膚都快被一旁唐芋忻的目光灼傷了。
殿內之人都是扶搖殿的大人物,所以對殿內盛行的某個緋聞並不在意——季仲卿冷心冷肺了這麼多年,哪有可能突然就對誰開了竅,對象還是個小孩。但如今他們有些不太確定了。
而遊弋顯然比所有人都鎮靜得多。他順著自家大師兄的醋意大致明白了唐芋忻想要幹些什麼,於是心中更加冷漠,面上卻是對劍修露出一個無辜的表情來。
這互動怎麼看怎麼不對勁……
遊弋這才仔細打量了一把唐芋弦。
眾所周知,點家對於妹子們的描寫都差不多,遊弋能認出鐘瑗瑗都算是有本事的了。這妹子靦腆的很,只垂著頭悄悄盯著他看,遊弋仿佛從之中嗅出了春天的味道。
春天來了,又到了動物們……
咳,不是。這個妹子比起唐芋忻來,還算是可愛。遊弋也不想因為唐芋忻作死而給人壞臉色,畢竟是妹子,他可得紳士一些。
“妹妹,不如你在此處待上一些日子如何?”唐芋忻瞅著遊弋笑吟吟道。
季仲卿的面色更冷了:“扶搖殿不接外客。”而後他瞥了自家小師弟一眼,卻見其望向那女孩兒的目光漸漸明亮了起來。
“唐芋弦。”遊弋輕輕念著這個名字,所有所思一笑,心中終於想起了這傢伙是誰。
當年唐芋忻入魔後遭到追殺,唯有唐芋弦念著姐妹情救了她一把。文中對她只是一筆略過,但遊弋記得清晰,唐芋弦後來可是有著令人瀕死複生的醫術的。簡而言之,她是一個真正意義上的聖母。
所有她的加盟,未來的事也會簡單許多,更何況她對魔修並無偏見,只要不是那種十惡不赦的厲害魔修,她也不介意救上一把。
打定了主意,遊弋那原本還帶了幾分漫不經心的語調頓時愈發溫和起來。他飛快地將這位神醫大人的好感度刷上一個新的臺階,不過隱蔽地提了幾句“心有所屬”之類的話,順路悄悄瞅一眼一家大師兄冷硬的面色。而後愉悅卻穩重地沖妹子一揮手,踉踉蹌蹌地被自家大師兄拉走了。
季仲卿一路上散發著煞氣,殿外的其餘弟子哆嗦著不知發生了何事。而罪魁禍首則被冷酷無情地一把推在屋子裡的牆上,而後被人吻住了。
季仲卿一隻手臂摟住遊弋的腰,把少年牢牢禁錮在懷中,遊弋被一屋子醋味酸的眯了眯眼,而後愉悅地蹭過去勾住人脖子回應。心道原來讓大師兄吃醋還有這樣的……咳!
這種思想很快就被季仲卿的動作打斷了——兩唇分開,季仲卿瞥了少年一眼,目光清冷,其中蘊含的警告意味讓少年打了個寒顫。
遊弋頓時蔫了,立刻換上了軟萌的面具,可憐兮兮地盯著自家大師兄看,“大師兄……”
季仲卿不說話,只是用指腹緩緩磨娑著遊弋的唇角。
“我……”遊弋眨眨眼,“我喜歡你。”
季仲卿的動作一頓,緩緩舒了一口氣。他用力地揉了揉少年的腦袋,聲音裡滿是無奈,“以後……離遠點。”
離別人遠點。哪些人?除了我之外的所有人。
遊弋聽懂了季仲卿的意思。他露出一個笑容來,心想這樣挺不錯。
如果大師兄只屬於我……只有我能看見……只有我能向他表示喜歡……那真是——
遊弋把頭埋進季仲卿懷裡亂蹭,雙眼裡悄然浮現一抹深色,又很快消失了。
第四十章 出發
扶搖殿內的春花開了又謝,山頭枯後複青。年月踏著步子慢悠悠地走過,沿途桃源桃花灼然依舊。這片被春/色格外眷顧的山頭同往日一般清冷,吳笑再也沒在某個日子倏忽想起該再收一個弟子——而是在大徒弟的脅迫下日復一日地鍛煉自己的廚藝,十分沒有尊嚴。
翁軍依舊跟著喬中楠混,這兩個傢伙躍過高山渡過大河,每次外出都長/征似的黑掉一大圈,好在他們意不在找茬,否則免不了挨揍。
扶搖殿一眾也是安靜的很,四年對他們而言長且短。短在修仙無歲月,長在他們的壽命還不足以支持他們修仙無歲月。於是該瓶頸的依舊瓶頸,該晉級的緩緩而行,扶搖殿的動盪根源依舊被鎖在思過崖,管他風大水寒亦或烈□□人,從未得以被放下山。而扶搖殿弟子也仿佛忘記了這一人,如同遊君臨從不存在。
天道自然是有些看不過去,不過三天兩頭製造出來的苗頭都被季仲卿兩指一攏輕輕掐滅了,也不知向來不愛管這些只愛替天行道的季大劍修哪兒來的耐心。虧的鐘瑗瑗不是個浪的,伴著男主大人關在荒山之中數年,真真是癡情極了。
閒話休說,要論這些年來扶搖殿內熱度最持久的話題,大抵就是“遊弋”了。
眾所周知,這第三重天,多了位“三師兄”。
清俊優雅,性子溫和,待人友善。淩霄閣那位唐芋弦煩擾他多年也不見得煩過,但妹子到底不是那種不知趣之人,得知遊弋與季仲卿的關係之後,便很快改善了她與遊弋的關係——但兩人之間還存在一些利益關係,遊弋便順手指教了唐芋弦些許,讓這位少女飛快地成長起來……並厭惡了她的那位好姐姐。當然兩人後期成為了季仲卿二號,天天管閒事,救死扶傷無數。而也因此事,三重天修真界之中眾人對於遊弋之好感飆升,令其成為了新一代男神。
而更為重要的修為,才是遊弋名聲大作的源頭。作為一株木心蓮,遊弋的資質自然是逆天的——畢竟是魔道寵兒——本來木心蓮在靈識方聚之時便該有極高的修為了。遊弋因自身情況特殊起/點看似有點兒低,不大划算,但事實上這種差距在遊弋進化之後就被飛速消除了。那些原本就該屬於他的修為倏忽就回歸了,速度教遊弋自己看著都心驚,只好苦苦壓抑——即便是如此,算到今日,他便已摸見旋照境的邊緣,可惜他怕自己的心境不夠,為了基礎扎實,只能一直硬生生憋著進階*。
今日,季仲卿打算帶他往四重天一趟,參加一場論道茶會,藉以為遊弋穩固心境。
——說起兩人來,不得不提某些進度,這是遊弋這些年來唯一不順的東西。自家大師兄果真是根木頭,還是幹木頭,除了親親小嘴兒也再不能前進一步了。彼時遊弋還想著未能繼承魔修前輩們擅媚/惑的技能術,如今有心無力,只能餵養著那些個藥園裡比他還逍遙萬倍的傢伙,待臭鳥兒魘陌某一日興致爆發給他倆來一場春/夢。
而其餘時候,魘陌這傢伙就和小石子與動不動往思過崖去一趟的雙珠禦聊的愉悅,順路欺負一下院子裡新來的小夥伴們——例如剛開靈智的天石木,一位正在孕養靈識的血孢子,以及遊弋挑選著帶回來的有潛質有價值的小傢伙,還有就是實驗性入住的……靈蔬靈果們。
於是其吵吵鬧鬧的對話被遊弋冷酷地遮罩了。
一陣冷風將遊弋的思緒給吹偏了,此時冬堪堪過去一半,格外的冷,卻冷不到此處。他回過神來,將一身青衣理好,姿態端靜眉目溫和。這幾年他的身高一下子被抽長了不少,如今只是平常那樣站著就能將腦袋擱在季仲卿頸窩處,估摸著等青春期過去,他就能到達季仲卿心中的那個高度了。
——而那個時候,差不多就可以開葷了。畢竟弱冠將近,他就不信大師兄能夠再憋下去!
想到這裡,他彎唇滿意一笑,回身十分體貼地提季仲卿整理衣服——今日季仲卿穿了一身青色的正裝。所謂正裝只不過是款式比較正式的衣袍罷了,多了裝飾些許,修一修身形,卻讓季仲卿更加氣勢逼人仿佛是個自帶bgm的男人。
兩人的姿態如同丈夫出門前妻子對他囑咐,房間裡一片靜謐卻不教人覺得清冷,那些季仲卿替他買來的凡物都多少有了一些的磨損,卻教遊弋萬般珍惜。理完衣服,季仲卿抬眸看見小師弟認真的面孔,一手握住對方的手,一手扳住下巴吻了下去。
遊弋閉上眼反手握住劍修,而後在其手心描繪了兩個字“晨安”。
於是原本淺吻的季仲卿忍不住來了個淺入深出,弄得遊弋有些暈,面上微有異色地心道:果然這種傳統的交流方式更得大師兄的心。
真好。
“第四重天,去過否?”季仲卿抹掉其嘴角處的水色,眸光深深地思考著什麼。
遊弋一點頭:“去過。”
“好,走罷。”若是去過便不會對那密度不一的靈氣有所不適,季仲卿心中的擔憂被放下,領著遊弋往山下有去。
兩人並肩而行,繞過近年來愈發熱鬧的扶搖殿內各景,直至一處令遊弋熟悉的地方。他往四周望了半晌,雜草倡狂,長階依舊。通天路被打掃得很是乾淨,大抵是為了不久之後的招生大會做打算。
季仲卿回頭將少年抱緊,幾步窮盡了這些梯子。兩人此行隱蔽,季仲卿便簡單的帶著遊弋上去——若是之後的匯試,三宗還需以靈石佈陣,將這些天地威勢暫且隔開。
遊弋從未見過如此風光。他被季仲卿護在懷中,半眯著眼望著下方浩然的山河。四周的威勢已越發嚴重,遊弋卻面不改色,甚至還有心思閉上眼,在季仲卿的庇護之中站著打坐……
靈氣越發地豐厚了。遊弋睜眼望向四周,卻只覺得一片白茫茫光點,從黑暗深處透出來。無數光點飛馳,帶著令遊弋恐懼的味道。一道強光倏忽從遠方出現,攜裹著什麼呼嘯而過,而後季仲卿向前幾步,倏忽在這片空間的亂流之中前進很遠,而那似乎是前進的前進,正是一條向上延伸的軌道。
兩個世界間的空隙不算太大,一炷香後,遊弋終於被季仲卿放了下來。季仲卿牽住遊弋的手出了夾層之後,一股卷著靈氣的風發狂般吹過。相擁他們的黑暗一點點地退下了。世界仿佛在扭曲,每一步都走的緩慢,遊弋卻依舊捉不住心中的飄忽感。
半晌之後,眼前已完全是另一番景象了:山高水闊,樓宇隱約,飛鳥成群。這片永春無四季的地域正是萬物爭豔的時刻,遊弋卻懶得往四周投上一眼——四周蜂擁而至的靈氣正往他體內擠壓而去。若他對此沒什麼經驗,也許早已慌慌張張生怕爆體而亡了。但這具身子的習慣甚至比遊弋的主觀意識來的更早,功法運轉間,沉睡多年的黛色終於心滿意足地為原本就接近進階的少年提供了更大的壓力——那些精純的靈氣在他的體內形成,教其苦笑不已。
……不想進階的人生,我還真是欠揍極了。
四周駐於此地的幾派代表皆立在不遠處仔細觀察。扶搖宗代表曾旭瞧見寂靜多年的通天口裡來了兩個人,其中一位眉清目秀滿面溫和的——青年,十分和他胃口。他與其餘幾人掃了掃服飾,心中大安。本著對於下三天的鄙夷以及扶搖殿弟子的輕蔑,曾旭昂起下巴幾步上前來,“扶搖殿弟子?”
遊弋幾乎從他眼裡讀出了“快來跪舔我”幾個字,甚至以為他的下句臺詞就該是:“美人兒跟著我保准你吃香的喝辣的!”
但遺憾的是,曾旭的第一句話被季仲卿不太耐煩地打斷了——劍修也就在修煉之時可有耐心——他一陣衣袖放開些許氣場,莫約旋照後期的氣勢出現了。這些弟子不過是堪堪築基,僅僅是遊弋都足以把這群傢伙毀滅,更何況是大師兄親自出手。淩厲地劍意四散,代表們面露驚色,渾身僵硬。遊弋走向一旁的木桌,其上有一堆的木牌。他隨手翻開扶搖宗的本子空手落筆,寫下了兩人的一些無關緊要的消息。而後沖曾旭一拱手,“我與大師兄有事往第六重天一趟。”
態度比起劍修好太多了。
發現沒自己事還沒八卦瞅的其餘幾人都散了,唯有曾旭不得不留下。他拎起冊子掃了一眼少年的名字,只能沉下那些小心思引兩人往一處廟宇而去。其坐落在通天口不遠處,裡邊有去往第六重天的陣法。
——下中上處分層才需經過空間夾層,其餘的僅靠法陣便夠了。曾旭為兩人講解了陣法的用法,收下一大袋靈石便轉頭俐落地出去了。季仲卿捏了捏少年……青年的手,稍稍檢查了陣法的可靠度,卻並沒有注意到遊弋的神情。
他掐指一算,到點兒了——也不知公孫逃脫的是否還算順利。
這個念頭只不過一閃而過,而後遊弋就對上季仲卿的眼,劍修給了兩個字:“走了。”
遊弋邁開步子走了過去,季仲卿牽起他的手。
第四十一章 茶會
遊弋努力去捉記憶之中的第六重天的模樣——大抵是在孩童時代來過,只隱約有些煙霧似的飄渺印象。他放下心神,往身側的男人面上投去一瞥,交握的那只手緊了些許,這些小動作沒來由地為遊弋帶來了幾分的安全感。
亦或者說,季仲卿就是他的安全感。
法陣相對于通天路而言安全許多,就是有些不急不緩。兩人眼前再次明亮之時四周的草野已經被辰時的陽光暈染了。遊弋有點暈陣……暈法陣,心中吐槽著反派這神奇的配置——天啦作為一個要將這修仙界攪得天翻地覆的人你居然敢暈車——面上卻不得不裝出“我很好”的模樣來。
自然,這不是胃袋翻滾的遊弋的真實想法——該死!最重要的是扶搖殿內的靈植管理員從未強調過這些靈植都還不完善,化成靈氣還需要好一段時間不能進陣法哦!……當然,就算強調了他也聽不到,而吳笑大抵就只會當其有毛病,以為是逗宗派來的臥底。
什麼鬼……不過說起來,逗宗這種東西在這九重天內,似乎還真的有。
一難受遊弋就開始胡思亂想,而他又掩蓋的很好季仲卿並沒有發覺,只覺得小師弟的臉色有些差——大師兄兼保姆的季大劍修想了想,既然如此,路途還遙遠,不如直接把小師弟抱過去吧。不過……他看看遊弋那張多了幾分成熟意味的臉,公主抱看起來似乎太……曖昧了。
但其他的姿勢似乎也不太對。
不是季仲卿不願將兩人的關係公開,僅僅是因為修仙者大多是凡人出生,對於這種情況十分的排斥——而那些所謂的世家,其實是十分看不起。劍修倒是無所謂,他一柄誅凡劍所向披靡,無人敢指責他的不是,但遊弋不同。他方才入道不久,此時遭受他人言語白眼,對心境有害……何況他不能把小師弟永遠鎖在身邊。修仙者必修行也,修是修煉,行則是行千里,若想其走的遠,就必須讓小師弟自己闖出一天地來。
這些他從未與遊弋說過,但似乎小師弟並不在意,他的喜歡——只是粘人罷?
說到底季仲卿還是未挖掘出遊弋那瘋魔一般的佔有欲。
遊弋緩了緩難受感,剛想說話便被自家大師兄揉亂了發。他剛抬頭對上季仲卿那雙眼,便聽見其說道:“難受?”
遊弋笑著搖搖頭,問道:“可是那裡?”手一指遠方——那處與這方世界明顯有些不同。隱約可以看見冰雪的輪廓,天空灰蒙,被吹來的風都帶著凍人的意味。
雪域山,季仲卿與他說過,正是此行目的地。
季仲卿瞥了一眼,輕輕嗯了一聲,而後想起什麼似的道:“今日,教你步法吧。”
……
…………
楚清秋端坐在一方亭子之中,川寒劍平放膝上。她的身後不遠處放置著香爐。騰騰煙霧之中,寧神的香味飄蕩過她簡單盤起的黑髮,掠過亭前的湖面,最終飄上了那方特意打造而出的鬥台。辰時的風有些冷,但在座那數十位修仙者與其攜帶的小修仙者們對此都無所感。楚清秋的師尊正端坐在她身側遠一些的蒲團上,閉著眼靜心打坐。
再右,凡人女孩兒葉芷正掃蕩著雪域宗擺上來的仙果,慢悠悠地吃著,舉手投足之間都帶著令人感到奇怪的氣息,但女孩兒只是一幅悠然的模樣,彎了眉眼。
楚清秋一皺眉,心中實在搞不懂師尊養著這個凡女有何意義。她撇開目光,無數亭子在這沉雪湖畔環繞成圈,亭內是參與此次論道之人。她們這方亭子向左是三重天下來的小門派的位置——這些人們向來不受待見。雪域宗大抵是想起她們瓊玉宮與下界的關係不錯,才將座位安排了過來。
三宗的亭子比較大——自然不是因為其他緣故,只因為這個亭子裡要坐下的,有三宗的人。淩霄閣與盤林宗的人都已經到了。唐瑜與林覺假作修煉,其實在等待一人的到來。他們都沒有帶門下的弟子——丟人這種事,既然一定得丟,能少丟就少丟。
反正他們下三天的過來,只是湊數用的。
正在兩人念叨的時候,遊弋與季仲卿才方到此間來。剛剛學完遁地步法的青年撩了撩額間的濕發,眼睛亮得嚇人。季仲卿看他那興奮的模樣——忍不住動了下嘴角,眼裡含著笑意。
遊弋抬頭望著眼前毫無落腳點的向上延伸的山壁,終於將少年心性打壓下去,“大師兄,我們直接上去?”
主辦方你們不會造門和樓梯啊,窮裝x!
季仲卿點了下頭,打算把少年載上去——誰知遊弋倏忽眯著眼露出一個不太符合他平日裡溫和性子的輕蔑一笑來,拍了拍手。
冰山腳下那點伏地苟活的枯黃野草忽然擺了擺身子,而後其緩緩地避讓開來。遊弋往乾坤袋中掏了掏——最終捏著一粒棕色的種子,丟在了空蕩蕩的泥土之上,並一腳將其踏進泥裡。下一刻,一顆小苗從土裡冒出頭來。它纖細的莖枝頂著一片大大的綠葉,那模樣仿佛初生的荷葉一般。
而後季仲卿便覺得一陣靈氣蕩過,那株尋常可見的綠頂荷抖了抖,眨眼間迅速生長開來——那片不過尖尖角的葉片展開,莖枝將其穩穩的向上頂去,眼見著就有遊弋那麼高了。他沖自家大師兄擺擺手,捉住葉子的邊緣翻身坐上了葉子中央。綠頂荷晃了晃,而後開始以恐怖的速度躥高——
楚清秋只覺得身後的高崖下靈氣消耗的有些異常,於是回頭看了一眼,卻真巧瞥見一青年端坐在巨葉中央悠悠然上了半空的模樣。她一怔,就見那人的身子往前一傾,於是帶著整個葉片無聲且溫柔地撞在亭子後邊的崖壁上。那人順勢一滑落了地,回頭正巧被一個一臉無奈的人半摟著揉亂的頭髮。
……季仲卿?
楚清秋一怔,很快想起那有些眼熟之人是誰。
數年前下了三重天,正巧看見的那個啞巴少年竟已如此大了。她在瓊玉宮靜修多年不理外事,也不知時間是如何流逝的,直到此時才驚覺。
那少年……叫遊弋是麼?也並不是什麼簡單角色,可惜不是女子。
看來下三天也並非師尊口中的野修之地。
那端遊弋已跟著季仲卿入了亭子,林覺唐俞二人看見他們幾乎是同時松了口氣。季仲卿正與兩人寒暄,唯有遊弋注意到另一端的窺視。他順著目光望去,正巧看見楚清秋冰寒的面孔。
遊弋心道一聲好巧,掛著笑,遙遙一拱手。
楚清秋對他的印象不錯,於是也起身一回禮。
一旁的林芷嘴裡咬著半顆果子,歪著腦袋盯了季仲卿半晌,心道主子我幸不辱命總算找到人啦!而後把視線移開,落在了遊弋的身上。
她面色微微一變,似乎想起身,但凝神又看了片刻之後,林芷反而鎮靜了些許,只是有些欲言又止。
唔,看來不能賴在瓊玉宮蹭吃蹭喝了,該回去和主子說一聲……這情況,似乎有些不太妙。
思至此,她也不再多想了。只是複又把目光落在桌面上另一顆仙果上舔舔唇,心中卻有些鬱鬱:沒有主子的日子真是難過……哎,也就這些果子下得了口了。
論道茶會開始已是許久之後,大能們都是最後出場的。遊弋端著據說是用仙草泡出來的茶水抿了一口……沒味道,還沒仙草蜜好吃。瓊玉宮是向來低調,且由於只收女弟子所以微微有些勢弱,便很少參與爭奇鬥豔——所謂爭奇鬥豔,不過是如同遊弋前世的某個叫學校的地方老愛搞得運動會入場式一樣,你得有服裝有表演有創意還得評選最佳入場式一二三名。不過這裡有些許不同,他們講究的是排場,評選的是地位。
首先來的是禦劍閣。禦劍閣自然是以修劍道為主,文中介紹過其恐怖的戰力,但靈活性就不比其他宗門了。空中,十數人禦劍而來還要一身白衣衣袖蕩蕩在風雪之中眉目如劍……然後擺成圖樣飄來——所以劍修們到底是多沒有藝術細胞啊?遊弋忍不住瞅了季仲卿一眼,喝口茶壓壓驚。
而後是合歡宗,修煉合歡術,副職易容術。據說入門之時宗門將免費為你分攻受,真是體貼極了。這也無需介紹了,總之遊弋瞧見一片粉色衣裳的少年少女扭著腰肢撒花瓣而來時立刻咽下了第二口茶。
再之後,符境的人們樸素地飄過——大抵是因為其身後有第八重天符文閣撐腰,這些以鬼畫符本領看家的傢伙們懶得與其他宗門一般見識。遊弋望著灰色人影木然地悄然而下,心想總算還有個正常的。
再之後,扶搖宗前來。他們架著一片巨鳥而來,人未至鳥先叫,而後遊弋看著那群羽毛華麗程度堪比極樂鳥的傢伙,心中想到一會兒必然要與那群人打交道……於是又咽下一口茶。
最後,雪域宗出場。山間的寒氣似乎更重了,以水靈根為主修的法修們腳踏冰霜而來,一路冰封。遊弋盤膝坐在蒲團之上運行功法驅寒,心道你們是不是可以造一間冰屋子,翻拍冰雪奇緣?
他端起茶杯——但茶水已盡,遊弋只好在心中想到:這些修真者,到底是有多無聊啊?
一旁的季仲卿看著少年那專注的目光,心想小師弟莫非喜歡那些東西?
果然還是小孩心性。季仲卿如此想著,心情無奈又寵溺。
第四十二章 刀與劍
待眾人落座,雪域宗之人開了場,至此,茶會才算走入正題——正題自然不是喝茶,也不是聊天。所謂論道,歸之一字,打!
不過怎麼打也是一種藝術。
三宗到此地來不過是湊數的,於是尋對手的目光從未落過來。遊弋和季仲卿在公共場合好歹有那麼一丁點自覺,除卻粘乎在一塊兒也沒再做些什麼。他們的目光落在左側那片亭子裡,不過片刻,果然有人率先站了出來。
是一位體修,年紀不算大,手裡持著把大錘子,腳下一個蹬竄上了鬥台。遊弋估摸著對方也就旋照境出頭,但氣勢還頗有點大氣。那人沖台下一拱手,不出片刻又有一人衣袂翩翩地飄了上來,空著雙手,大抵是位法修。
兩人報了名號,也不像那些大宗來客們舉手投足間必然要為自己掙足面子——他們來此是真的討道來的,自然態度端正。一施禮一示意,無人判決,兩人簡簡單單地戰到一塊去。
季仲卿只看了幾眼就低下頭來——正如那些自視甚高的大宗成員一般,對能夠透析的征戰沒什麼興致——他盯著身側的遊弋看,大抵能被稱作青年的小師弟正認真地盯著場內看,挺直腰背很是認真的模樣。季仲卿一手將其散開的一縷長髮撩到耳後,低聲問了一句:“將贏者誰?”
遊弋目不轉睛,只是伸出一隻手輕輕握住蹭過他耳側擾亂心神的那只手,借著衣袖掩飾交握了,嘴裡說著,“法修的靈氣不通暢,後勁不足。而那名體修鎮靜無驕躁,我猜是他。”
“好。”捏了捏遊弋的手,季仲卿僅僅回了一個字。
場地內兩人又鬥了片刻,果然如遊弋猜測的那般。底氣不足的法修是屬土系,此時卻再無力氣拼一場沙暴一面土牆來。體修舞著錘子逼近,懸在站穩腳跟的對手上頭,最終收了手。
兩人又是寒暄,而後各自歸去。體修並沒有選擇“連鬥”,想來這一場勢均力敵,他也未有餘力可以再站。
修仙之人觀鬥少有拍掌或吆喝之人,前者對打鬥雙方不太尊重,後者則被嫌棄其粗鄙。於是眼見著第一場落幕,也未有喧鬧聲。遊弋低頭在腦中將方才所得重播——那位法修的攻擊手法是法訣,是此間眾法修的普遍攻擊方式,與他大有不同。遊弋到底是個沒有系統地學習過法修之道的人,唯一能教他的吳笑又是懶得出現,使他不得不一直按照這血脈裡的道走。
木心蓮,其心連萬物。遊弋能催動的植物不少,至今還是習慣于利用植物的性質作戰。但如今他從此戰之中窺見了半分法訣的用途,不由得對另一道好奇起來。
法訣在九重天內可不算凡物,像是扶搖殿,裡邊可被探尋到的各類法訣也不過百本。遊弋本來可以去挑選一二——但他怎麼也搞不清那書上所指。畢竟他只算個“偽人”,尋常修仙之人奉為本能的東西,他必須自己探究。
而剛剛那一戰,遊弋悄悄地放出那一絲神識往膠著而戰的兩人身上探索了一番——因為眾人都沒有像小說漫畫之中大聲念出招式的習慣,於是他也不知兩人使用的是何法訣,只能靠猜測。而法修運法的那一瞬間,遊弋終於察覺出法訣運行的不同來——狂躁的靈氣被人為揉捏成適合的形狀,按照奇異的當時振動。靈氣團伸出微小的鉤子將身側的補分靈氣鎖住,而後愈發壯大,最終形成肉眼可見的“招式”。
遊弋懵懂地思索了半晌,又觀戰數十場。到了黃昏時候,才恍惚有些明白起來。
不過也正是此時,發覺場內的氣氛有些許不對頭。
一位刀客身著灰衣翻入鬥台間,三兩下便把原本已固守三四輪的一人趕下臺去。眾人暗暗皺眉,才想起這大抵是背靠著合歡宗的小門派——這樣的門派,被人們戲稱為“鼎爐圈養”,總之不太討喜。見那男人氣勢不凡,勢頭略沖,知道內情的一眾人心中都有了數。
這傢伙,是打算來找扶搖宗麻煩的。
扶搖宗合歡宗對峙多年,向來不太友善。各自落井下石的事兒也沒有少做。不過大宗門之間找麻煩不太簡單,於是便演變而成了附屬門派的爭鬥。
但今日,難得的,有了一個很好的爭鬥物件。
眾人著才想起今個兒難得請來的三宗之人,原本對雪域宗此舉疑惑者頓悟:看來這雪域宗,已和合歡宗站到同一戰線去了。
灰衣刀客沖四周一施禮,而後對著三宗亭子的方向咧嘴一笑:“扶搖殿的朋友,何不來玩上一場?”
唐俞林覺頓時變了臉色,他們側頭看了季仲卿一眼,欲言又止——他們知道這人很強,但不知這強能否強過中三天的人們。
遊弋也是一愣,轉頭看了季仲卿一眼,有點擔憂——大師兄會不會高估了這人的戰力,而後把人給弄殘了?
事實證明,季仲卿的眼力,向來好得很。
……
…………
在那刀客上臺的一瞬間,季仲卿就感受到了來自對方的不懷好意。他沒有去想到底有何恩怨,只是鎮靜地撫好衣上並不存在的皺褶,低頭用側臉往向自己投來擔憂目光的小師弟的臉上一貼,安撫道:“等我。”
他背後纏好的誅凡劍安靜無比,半點也不在意這位敵人似的。
遊弋眼睜睜地看著季仲卿振開衣袖滿面仙氣地往臺上去了,不由替敵手談了一口氣,而後收斂心神興致勃勃地瞅著一家大師兄英俊的背影。
刀客見到眼前這人面色清冷地來了,心中不知為何一虛,面上卻未展現出半分,“虞城門虞軻。”
季仲卿面色不變:“扶搖殿,季仲卿。”
季字一出,在場數人都倏忽變了臉色。不過片刻後又自我安慰著移開了目光。他們對這位劍修產生了點興趣——卻打心底不肯把他與某個家族連接起來。
這些季仲卿都感受到了,但他默然不語。
虞軻卻不知道這些,他有些不耐地挑了下眉,喊道:“拔劍。”
冷淡地看了他一眼,季大劍修沒有去動身後的誅凡劍,而是從乾坤袋之中抽出一柄木劍來——那一瞬間,遊弋仿佛從自家大師兄的身上看見一排閃閃發亮的大字:這個逼,我裝定了。
——正經些來說,好好震懾一番,才能擋住那些不懷好意的傢伙。
虞軻變了臉色,半晌卻又復原了。他輕輕地笑了一聲,連道了三聲“好”。而後提起他的刀轉而以刀背向前,遙遙指向對方。這是挑釁的動作,飽含著他的怒意,卻未曾傳達到季仲卿之處。
因為季仲卿已經消失在原地。
遊弋的耳側傳來自家大師兄一聲低語,“看我步法。”他凝神望去,只見季仲卿似乎無意地向前邁出一步,卻正巧踏在靈氣動盪的一點之上,劍修的鞋往地上輕輕一蹭,便將那些靈氣抹開了,步法法訣運轉,便有一陣清風似的靈氣,將他往前一吹。
遊弋看的仔細——這正是來時大師兄教與他的步法,並不是凡物。他尚有疑惑,卻意外地能夠觀看劍修親自在鬥法的節奏之中運轉步法。
雖說正私下教遊弋技巧,但季仲卿那張沒有表情的臉半點也不會出賣他。劍修木劍一挑轉瞬來到人身側,平常無奇地一劍斬去。凜然劍意匯在劍刃之上,與匆匆擋來的法器長刀撞在一處。
一聲亮耳的“鋥——”,遊弋幾乎能看清兩刃之間竄起的火花。
這一擊並不算什麼,但季仲卿那飄渺的身影,顯然捉住了眾人的視線。唯有遊弋知道季仲卿的目的不過是在於為他作一個示範。
再踏出一步,季仲卿的身影來到虞軻身後——刀客更是一驚,手中的刀卻穩穩地格擋向身後。自季仲卿手中劍傳來的勁力令虞軻手腕微酸,動作不免有了幾分艱澀感。季仲卿貓戲鼠似的與其戰了半晌,眾人眼底的驚色愈發濃郁,而遊弋的眼也愈是發亮。
虞軻終於被激怒——他握住刀柄一轉,生生抗下季仲卿的一擊後飛快地後退一步,讓出一片給自己施展的空間來。
手決法訣與刀法歸於一處,他趁著突然拔起的刀勢,一步跨出帶起一道無形的刀痕來,狠狠斬向季仲卿。但劍修似乎懶得理會,只是舉劍,手一緊,淩厲地劃出一道劍意凝實而成的虛刃來。虛刃的刀勢自上而下,在鬥場的石面上刻出一道淺淺的溝壑來——雪域宗眾人不由變了臉色,唯有他們知曉這鬥台有多麼堅硬,怎會被一柄木劍劃出的虛刃斬開!
眾人恍惚之時虞軻也在恍惚,他匆匆忙忙地豎起刀身妄圖阻擋,內心卻清晰地明白:若一沾上,今日必死。
這一關頭,合歡宗亭內一衣裳半敞的男人伸手一推。帶著玫瑰芬芳的靈氣拂過,在瑟瑟發抖的虞軻之時豎起一面無形的高牆。刃牆相撞,狂風自中心蕩開來,飛舞的灰沙蒙上了虞軻的臉。
季仲卿手中的劍已化為木屑,他也並不在意,依舊是淡淡地一施禮,轉身歸入亭中。不去管身後的那些視線,季仲卿順手將瞅著他不放的小師弟帶去懷中。
飛沙正巧擋住眾人視野——神識卻又被阻隔在外。季仲卿看著少年眼底毫不掩飾的仰慕之意,低頭在少年唇間落下一吻。
重見光明之時,兩人又在一旁目瞪口呆的唐俞林覺二人的視線之中,鎮靜地恢復原本的姿態。
——但看見這些的不止他倆。一旁的楚清秋身側,葉芷托著腮眯著眼,神色有些不太友善。再遠一些,合歡宗亭內,出手的那人隱約看見迷蒙之中一個青年的面孔。
某種感應捉住了他,令他想起某個大人交待過的事。
——“若見……帶回朱雀山。”
正沉思時,不遠處虞軻迷茫窘迫地沖他投來一望。男人不耐地一撇嘴,傳音道:“還不給我滾下臺去。”
丟夠人的虞軻一個哆嗦,茫然地往三宗亭子方向投去最後一眼——其中卻不帶怨恨——而後踉踉蹌蹌著下了台。
第四十三章 十三長老
季仲卿出了風頭,這不僅讓不懷好意之人退散了許多,還導致了三宗的地位有了一些起色。儘管其在第三重天是對峙且互相爭比的,但到了中三天甚至上三天,他們就是一家人了。
——反正在那些修真者眼中,下三天之人與凡塵俗物並無差別。
唐俞與林覺對季仲卿的態度也變了許多。憑這方才一場鬥法,不難看出季仲卿的境界和水準。如今兩人連一聲小友都喊不出了,只能尷尬且帶了一絲尷尬地看著他。
但季仲卿懶得和他們搭話,樂的清閒。他撇過頭去與自家安安靜靜除了崇拜與喜歡之外沒有情緒表示的小師弟講課,兩人身高差距被縮短之後季仲卿就遺憾地發現不能用那種半環住的姿勢了。如今他稍一低頭就能碰見某人的耳朵,若是再鎖住對方的腰,簡直如同在兩人之間刻上幾個大字“有奸/情”一般。
兩人只好端著身子滿面正經,一教一學挨到了晚上。
日已西沉,正巧眾人有了倦意,於是自大宗開始眾人漸漸離場。唐俞和林覺則待季仲卿師兄弟二人一同等到最後,才舒展身子站了起來。
“季——”林覺猶豫了一下方想與季仲卿商討後兩日該怎麼過去,卻被稱呼難住了。也正是這個空檔,一位身著扶搖宗弟子衣飾者前來彎腰一施禮,“請扶搖殿二人移步潭臨居。”
潭臨居,扶搖宗此行暫時被安置的地點。
遊弋與季仲卿並無驚訝,只是鎮靜地一回禮。季仲卿送一旁尷尬呆立的兩人一個眼神,意思大抵是靜待便可。
唐林二人舒了口氣,隨引路之人退下。遊弋則跟在季仲卿身後,兩人隨那名弟子穿行過亭廊無數,最終窮盡了此間,踏過一方獨木橋來到山脈另一端雪域宗的境地內。潭臨居臨潭而居,在一方安靜的角落。遊弋一手扯著季仲卿袖角,一面毫不露怯地打量著四周,院子內並沒有多少人,想來此次壓陣之人是個喜靜的。
領路之人進了一方寬敞的院落,避到一側。為兩人讓出路來。季仲卿也未有遲疑,直接走向不遠處的木門前,振著衣袖將門揮開了。
遊弋心想這樣的形態會不會太霸道了些?他悄悄吊起眼神望了屋內一眼,數十萬年的沉香古木修作的各類傢俱仔細排列整齊,屋內點了香爐,渺渺清香伴著流動的暖風撲面而來,教人在恍惚之後才看清了桌前一手提筆行龍般書寫之人。長相端正氣勢不凡,年歲估摸著在季仲卿上下,神情姿態無不顯示出他此刻的認真。遊弋原以為這是下馬威的老套路——待這人寫完了字,來客的性子也就磨的差不多了,該出聲的才會在吊足了姿態之後開口。
然而事情有些……不,是有了很大的偏差。
那人原是極為專注的神情在季仲卿到來之時便被鋪天蓋地蜂擁而來的威勢打碎,持筆之人面無驚色,甚至極為欣喜地拋下了手中的筆,起身沖著門口兩道人影行了深禮——“扶搖宗弟子林賀拜見十三長老。”
原本牽動嘴角打算露出一個無害笑容的遊弋茫然地望著那人,而後下意識望向身側威勢外泄的大師兄。
“嗯。”季仲卿回了一個字,而後這才想起從未與遊弋提過此事,渾身威勢不由得一泄。他微微側頭,正巧對上遊弋投來的那吃驚微消,帶著淡淡失落意味的目光。
劍修默了片刻,生硬地咳了一聲。一旁那位林賀半晌才明白發生了何事,不由得尷尬的笑了笑,“十三長老與宗門有所契約,不得外傳其身份……”當然這個契約其實是季仲卿提出的,這點林賀機智地沒有透露。
遊弋微微低頭,目光裡的情緒散盡了,只是似乎不大在意地笑了笑,輕聲道:“無事。”
但他的內心卻有一陣陰冷的風緩緩吹過——遊弋覺得自己真矯情,真無理取鬧,卻無法抑制自己去想某些事,比如“真想知道大師兄的所有事情”。
或是,“只有我知道,就更好了。”
……
…………
林賀請季仲卿與遊弋坐下之後沏了盞茶為兩人倒上,閒聊幾句後,他簡要將這幾個年頭來六重天的宗門之爭,而後憂心地一皺眉,道:“恐怕合歡宗明日將再次出手……前些日子七長老帶弟子入山試煉之時駁了雪域宗的面子——這天地浩瀚的,能湊到一塊也真是孽緣。”
可不是孽緣麼……遊弋心想著,估計這其實是有預謀的,兩家合作的日子應該不止這些時候。不過扶搖宗的恩怨與他干係不大,他這個形式對於鬼谷的重新崛起倒是合適……想到這兒,他不免記起關乎入魔之事來。
即使遊弋有心多與季仲卿待一會兒,心中也明白——他的魔氣已經快抑制不住了。入魔的日子不會太遠,而且他有預感,已經有人窺視到了他的秘密。
不會有什麼大能閑到窺視他一個小小的築基修士,那麼只能是傳說之中的“萬物皆透之淨眸”了。
他想的出神,被點到名時才倏忽回過神來。遊弋眨眨眼茫然地望向對面的林賀,對方被看的有些尷尬,複又重複了一句:“合歡宗大抵會把目標定在……這位元……”他不知該如何稱呼,索性徑直略去了,“合歡宗此次帶來的同輩弟子是個初入旋照之境的,其靠榨取鼎爐生命力推進修為,雖然弱了些,但他的性子——好玩。”
大抵意思是,若是遊弋引起了他的注意,這一戰就免不了了。
遊弋倒是不太在乎,他露出一個笑來,鎮靜應道,“無妨,戰便戰吧。”
他有很多的感悟,僅僅差一個陪他練習的木樁。而那位大抵要來討麻煩的傢伙,應該能給他帶來很多驚喜。
遊弋從來不認為他將被打敗,那是來自血脈之中的傲氣。
但唯有一個男人,是他不可掌控——且一直欲圖掌控的存在。
第四十四章 比試
三人討論後的最終結果是,先打了再說,若是贏得嚇人,放出消息說二人屬扶搖宗下界遊歷便解釋的通了。林賀自然不允扶搖宗的十三長老和他家什麼什麼住進對頭安排的陋房中,索性花了大力氣將二人留下了。
季仲卿終於同意住在潭臨居中。
當晚季仲卿簡單安撫了唐林二人後歸到潭臨居,遊弋方才被林賀伺候著沐了浴——對於用水洗澡,遊弋還是十分享受的。這種時刻他懶得動用靈氣烘乾,於是坐在門外的走廊欄杆之上吹著冷風,*的黑髮貼在腦袋上,身上薄薄的裡衣也被沾濕。
季仲卿看到的就是這樣一個場景。
他下意識走過去半環住遊弋想替他擋風,卻恍然想起——小師弟早已不是那個總被他護在懷裡的凡人了,築基巔峰,別說是區區寒風,即使是凡刀凡劍也無法傷及。但那種浸透的習慣蠢蠢欲動,季仲卿還在怔愣的時候,遊弋便向後一倒落進了他懷中。劍修倒沒有為自己被沾濕的衣襟感到不爽,而是被其面上的倦色給弄皺了眉。
“怎麼?”季仲卿一手撫上少年的額頭,神識探入。遊弋放鬆戒備任由季仲卿的神識在自己體內轉上一圈,除卻氣血虛浮,劍修倒也沒看出什麼其餘的東西來。
遊弋想起方才躁動起來的魔氣,有些頭疼。他閉著眼一幅拒絕回應地模樣,讓季仲卿無奈地長歎一聲。
“今晚?”
遊弋想了想,自己的境界似乎有些莫名的不太穩定,為了明日預感到的一場大戰,他不得不多做些準備。
“打坐吧。”他偏著頭拽住季仲卿的衣角露出一笑來,面上的倦色也不知被掃到哪個角落去了。季仲卿卻感受得到自家小師弟不太對的情緒,於是一手環住人抱了起來,徑直走向裡屋。遊弋倒在季仲卿懷裡,餘光瞥見轉角處,面上不由得露出一分燦爛的笑意來。他故意轉過頭,撒嬌似的往季仲卿的側顏處蹭了幾下,心想大師兄這是用隱晦的手段向扶搖宗的人們宣佈對他的主權麼?
角落處,林賀的表情十分複雜。他望瞭望天——夜裡的月色明亮,偏偏將方才那一幕照的清晰無比。
——真是多事!
……
…………
第二日茶會照常,遊弋發呆了一夜總算將骨子裡叫囂的魔氣暫且壓抑了——他大抵明白自己的身子出了什麼錯,畢竟本體是一個魔物,以正道之法修煉至今實屬不易,如今逼至旋照之境,想來那些魔氣有些著急了。
這令他的心情愈發不好,這才驚覺原本“做一個厲害魔修”的願望已經悄然改變……所有的選擇,遊弋說不定真有幾分可能為季仲卿而改邪歸正。不過可能也就幾分,畢竟魔才是他的“正道”,遊弋暫且還未打算做他人的附屬品。
入了舊亭中,遊弋特地回頭看了眼在一夜之間竄的老高的綠頂荷,小傢伙搖搖擺擺沖他打招呼,想來還沒被雪域宗眾人虐待過。
遊弋很滿意,摸了摸這個傢伙,回身找到一方蒲團盤膝坐下。亭內的氣氛尤為奇怪,昨日林覺還會與唐俞一同交談,如今卻一致保持了沉默。鬥法一開始,兩人就嚴肅直背地望向場地之內,也只有觀戰之時,他們的餘光才不會不住地往季仲卿身上瞥。
而季仲卿注意到的則是合歡殿亭中的兩人,一位是位居最中的男人,一位是立其身後滿面輕挑的青年,兩人一同隱晦地將目光投向己方,那模樣顯然是在觀察遊弋的模樣。遊弋倒是不大理會那兩道視線,季仲卿卻是警覺地稍挪座位,把自家小師弟擋住了。
該來的總會來。
接近午時,凜冽寒風漸漸地靜了。遊弋掐指一算覺得時間差不多了,於是調息一二,望向場中。果然不過片刻,那來自合歡宗的青年翻身上了台。遊弋這才注意到此人穿著極為簡潔,手持書卷腰懸一摺扇如同錦衣書生一般。像這般打扮之人按照套路而言一般都是厲害角色,但此人的“厲害”顯然是裝出來的,畢竟那張面孔上的神情未有半分書生的清淨。
不過這人大抵還算有些名氣,上臺那一瞬,眾人都皺了皺眉。
按照暗地裡的規矩,這種論道會上的比試雙方得是同輩之人,打自個兒輩分之下的,人們覺得他好臉皮沒實力,打之上的,人們嫌他裝,不自量力,亦或是不重老。於是不由猜測讓小輩也參與其中是什麼意思。
雪域宗大抵沒打算讓眾人瞎猜,徑直給臺上之人備好了演講詞,主要內容就是:大夥兒既然都帶著自家後輩了,也不該忽視,也該參與其中來……這何曾宣願做第一人,云云。
這話說的可有意思,遊弋打量著這位何曾宣,一不小心撞上了對方的視線。
何曾宣露出探究的一笑來,再開口:“昨日扶搖殿劍修之劍令何某愧服,何某不才,欲與之後輩比量一場。”這話語間彌漫著誠懇的氣息。場內有人看不過,卻又無人擋之。遊弋本以為這樣快就該上場了,誰知隔壁右側亭中傳來一聲冷笑,楚清秋不知何時自打坐修煉中醒來,瞥了遊弋一眼慢吞吞道,“何曾宣你也不臉紅。”
少女的聲音有點大,響徹於亭廊之間。何曾宣倒無惱意,他一挑眉角,“若能與楚姑娘暢談一夜,這張臉不要也罷。”語罷極為認真地一眨眼,其身後不遠處合歡宗亭內傳來一陣低笑。遊弋最看不起老對付妹子之人,又因為他明白合歡宗大概會想辦法讓他與其弟子打上一場,索性和季仲卿說了兩句話,起身蕩開衣袖先是往楚清秋處感謝地一施禮,而後開口解釋道:“世間坎坷者,不可避之不如引而上。”遊弋特地咬重坎坷二字,潛意思為何曾宣此人不過是一道用被會踩下的坎罷了。
楚清秋淡淡地看著他,眼底顯出幾分笑意。
但偏偏其神色極為溫和極為認真,教人分不出故意與否。遊弋迎著眾人目光,徑直往臺上走去——亭台之間空隙之處的綠色倏忽茂盛起來,柔軟的草夜隨著其抬腳踏出卷成一環穩穩地將人托住,不過幾步路程,遊弋便輕輕鬆松來到了臺上。比作眾人那些上臺的法子,遊弋這一手便顯得有些風輕雲淡了,不過卻也提起了眾人的性質——木靈根,還是難得的親和體質,竟已能輕鬆使喚這些植物了,想來也有點手段。
遊弋沒去理會這些,他上了台,才感到那人的氣勢也是頗為不凡的,面上卻沒露出半分其餘的神色。他大方地一行禮,看起來格外的嚴肅認真,仿佛未曾看出這是一場有預謀的欲圖打臉,而只覺得是切磋罷了。
“扶搖殿弟子遊弋。”
那人也不由收斂了些笑意,回應道:“合歡宗何曾宣,請。”
遊弋伸出兩手後攤開,只見他掌心之中躺著各色各樣的種子若干,而後其握緊拳掌心朝下垂下手掌先丟出了兩枚種子。深紫色的花枝舒展,而後以驚人的速度生長開來——石灰花,無需土壤的花兒,是改變戰場的好東西。何曾宣一怔,事實上他擁有的並非五行屬性,而是罕見的“風”。
腰間懸著的摺扇被取下,攤開,未窺見遊弋戰法的何曾宣一腳將一朵往他腿上纏來的花兒踏在腳下,而後持扇的手腕一轉,一片風刃初現,將身邊成片的花兒斬斷。
遊弋一笑,側身避開一擊風刃,眼見何曾宣身側的底面上異變突現。
石灰花在折斷後迅速凋謝——但它們並未完全消失,而是化作一片厚厚的塵灰般的東西粘在地面之上。何曾宣臉色微微一變,這才發覺不對來。石台的環境對木法修而言是一種牽制,這幾日來的木法修者即使會栽種之術也無從下手,只能靠法訣對峙。但遊弋這一手簡簡單單地將局勢逆轉,腳下的這片灰塵般的粘土仿佛有生命一般,踩於其上總令何曾宣心生不安。他放棄原本打算的挑/逗試探對手那一環節,肅著面孔打算速戰速決。
遊弋掌心再一動,四枚種子飛落進石台四個方向,長條狀的翠綠色藤蔓爬滿場間,雖然只能算作簡單的阻擾,也是足夠了。六枚黑色的種子落入土地之中,這一次它們的生長速度極為緩慢。遊弋略過新生的植物們擋在逼近的何曾宣面前,一手附了靈氣將逼近的風刃捏碎。何曾宣再前,狂躁的風集卷成束割裂而來,可知是法訣的一種,遊弋便又埋下種子一棵,空桶鐵壁般的大樹將人護在其中,被狂風割裂了數層。遊弋不免受了些傷,比起何曾宣那依舊乾淨的模樣,他狼狽得多。
但舉手投足之間,依舊彌漫著滿滿的自信感。
兩人幾次的交手都顯得有些莫名其妙,特別是遊弋手中那各類奇異的植物,簡直有種植物園的感覺。唯有些擅於陣法之人雙眼一眯,瞧出了點端倪。
那些已經有半人來高的黑色樹木隱約構作一簡易陣法的模樣。
遊弋的打算,便是將已被無數植物弄花眼的何曾宣,逼進陣中。
第四十五章 心魔
合歡宗的合歡體現在修煉之法上,而不是打起架來揮舞小皮鞭或戰場上實行色/誘。他們戰時技巧並不比其他宗門差——當然攻擊力總是比不上劍修們。好在遊弋實際上也是個皮厚的,偶被風刃劃過,也不過是擦出小道的血口子,還不至於魔氣外泄。
一旁何曾宣已發覺了幾分不對,卻又難以得出是什麼不對,一時也再不敢出神,密切關注四周植物的動靜。遊弋卻仿佛被狂風壓抑地動彈不得,毫無動靜。
何曾宣心神稍穩,前進幾步打算將那幾株長相奇怪的傢伙先消滅掉,誰知剛剛來到六樹之前,一股凜然之意便從他的身後傳來。
帶著花木氣息的靈氣凝成螺狀,裹著一片深紫色葉片逼近。遊弋向來是以操縱花木的能力示人,卒不及防的一手法訣立刻將何曾宣蒙怔了片刻,下意識凝起一道防護阻擋在身前,後退幾步步入六樹環繞之境。狂風頓止,環繞著遊弋的巨樹已經重新化為一枚種子,露出被割得破碎的外衣來。遊弋沖對方露出一個意味深長的笑容來,輕輕招了招手。
黑色的樹木舒展開他們堅硬光/裸的枝幹仿佛利劍成樊籠一般將何曾宣鎖在其內。
遊弋感受到紮在自己身周的那些神識微弱的悸動,心中堪堪松了一口氣,卻在下一刻渾身緊繃。
“你以為你贏了?”他抬起頭,看見何曾宣面色平靜地看著他,“不,你不能殺我,但反之卻可以。”
狂暴的今日自他身周擴散開來,形成牆幕般密集的風網。男人的面色發冷,還有些蒼白,透支而出的靈氣將風網構建得更加強韌,而後向不遠處的遊弋罩去。
畢竟差了一個境界——遊弋的身體開始發燙,仿佛血液都在沸騰——除非,除非……
遊弋無法再顧及場外的人們,他明白合歡宗大抵會想辦法絆住季仲卿,這一擊他無論如何都得受下……想來他們是早就打算好了的。但不像是想要他的性命,更像是想要活捉他。
活捉?扣下他?遊弋的思緒飛速流轉,但此刻這些都不是重點。他盤膝坐下,凝了一片靈氣護在身周,而後運轉功法。
他要在這鬥台之上,晉入旋照之境。
……
…………
第一片花瓣落在遊弋肩上之時,遊弋還未回過神來。這個世界不知怎的變作了一片明亮幽靜之地,他有些想不起之前的狀況,只覺得四周靈氣豐厚到壓抑,各色珍貴靈物被當做飾物隨意栽下,天空偶有巨鳥飛過,那威勢逼得遊弋有些膽戰。
所以——這是哪兒?
遊弋茫然四顧,自花叢之中走出,行了半路轉至一長湖前,倏忽看見季仲卿的身影。
他著一身素白的外披,材質如煙般輕薄,卻又厚如皮襖。暗金色紋路在袖口衣襟處繡出遊弋辯不清晰的圖案,只覺得大師兄與往日不同,清冷遙遠地,仿佛傳說之中九天之上的仙。
遊弋一時看呆了,這具身子的心臟撲通撲通地跳著,他猶豫著想走近了,下一刻卻僵了身子。
一個女子盤著發,一身精緻的湖藍色長裙,腰處墜了流蘇。她身後一柄極細的長劍,集劍墜子是一枚玉器,形似傳說之中的防禦之器“玲瓏”。
兩人走在一塊,挨的極近,微風拂過時衣袂糾纏,畫面怎麼看怎麼和諧,而他遊弋……仿佛是個誤入此境的陌生人。
他只能眼睜睜地看見那女子仰頭望向季仲卿,眉眼裡帶著笑意淺淺。
一簇火焰,毫無預兆地出現,他點燃了遊弋的衣角,灼灼發亮。
遊弋毫不理會。
他終於想明白了一些事,比如他以為的屬於自己的季仲卿,並非屬於自己,比如——他還是太弱了,他應該再強大一些,應該得到那份危險的力量。
他應該入魔。
遊弋低下頭靜靜地看著自己燃燒的身體,他的本體出現在胸腔處,已完全被紫色的魔氣所佔據。
他想要觸碰——卻有一隻冰涼的手掌,握住了他的手。
“大師兄?”遊弋迷茫地偏了偏頭,滿目疑惑。
……
…………
眼見風網將要破除了遊弋的防禦,合歡宗弟子也不再阻攔季仲卿,而是去試圖拯救被鋒利樹枝逼得動彈不得的何曾宣——他已一身鮮血,長速愈發嚇人的黑色樹木的枝頭已在他的身上戳出了好幾個血窟窿。
但季仲卿的劍意來的更快,鋒銳的劍意將黑樹劈開來同時把控制風網的何曾宣的意識震散。
青衣掠過,季仲卿飄至遊弋身前,輕輕握住他攥緊的手。
“……大師兄?”遊弋倏忽睜開眼,充血的眼睛緊緊地盯住劍修,而後面色一松。
“唔……”他茫然地望向四周,喃喃道:“差點被心魔鎖住了……大師兄,帶我回潭臨居——我要晉階了。”
季仲卿很想問一句遊弋心魔所見到底是什麼——但遊弋的手還在發抖,牢牢地扣住他的手掌,那模樣令季仲卿的心中有些不安。更何況天空之中雷雲已經聚集而來,不過片刻,雷劫就該到了。
小師弟不能在此處晉階,畢竟虎視眈眈之人太多了。季仲卿將自家小師弟抱起,沖趕來的林賀遞過去一個眼神,徑直離開了。
就得一眾圍觀之人,心道下三天莫非出了一道靈脈來,怎的奇葩之人如此之多。
*
撇去這些不說……六重天某處,葉芷咬著一顆朱果,來到一處山洞之前。
這山洞在半山腰處,憑藉葉芷的凡人之軀自然是攀不上來。一旁的仙鶴拍了拍翅膀,一臉不屑地睨了葉芷一眼。女孩兒也不在意,笑眯眯地往洞內去了。
一步入山洞之中,各種的食物清香撲面而來。葉芷動了動鼻翼,邁開步子跑向深處。
一位女子正托著腮借著燈光在看一冊書籍……其上繪著各類美食。
梅六懶洋洋地往椅背上一靠,“葉芷你找著師兄了?”
葉芷脆生生地應了一聲,目光膠著在山洞內某一大石桌上,其上疊著美食香味的源頭。她嘴上說道——
“找到啦,不過吳笑師兄的大弟子,似乎被一個小妖精迷住了喲!”
第四十六章 梅六
葉芷口中的小妖精此時正在渡雷劫。遊弋有一種感覺,仿佛修仙即是一個拆遷隊隊員的自我修養,目標是走到哪拆到哪,沒力氣自己拆就引來天道之力繼續拆。如今他的情況正是屬於後者——為了避免潭臨居被天空中翻滾著的、遲遲不肯落下的雷電摧毀,遊弋很體貼地表達了自己在附近尋一處清淨之地再晉階的意願。季仲卿本想說既然有了這樣的一遭哪裡都清淨不得了,最終卻把這話咽了下去。
因為自家小師弟此時模樣狼狽無比——亦或者應該說,猙獰無比。黑髮因方才那一場爭鬥給弄得雜亂,甚至還沾有泥沙二三,衣袍間有血染的片片花瓣,冷漠地綻放開來。他的臉色是嚇人的慘白,青色血管的紋路在遊弋的皮表浮現甚至鼓起。唯獨那張臉的變化不大,但一雙充血的雙眸之中,蘊含著一個惡鬼的魂。
季仲卿卻不覺得可怕,心中只有憐惜——仿佛即使小師弟當真變作惡鬼,他也將試圖拯救。
遊弋沒有思索這些。他只覺得自己躺在季仲卿溫柔的懷抱之中,如今卻又不得不被放下。天上不知何時飄下了細雨,而懸掛凝聚的雷劫幾近失控。
他盤膝坐好,最後看了一眼現在不遠處的季仲卿,閉上眼。
……
…………
三日後。
“……公孫尊者?”季仲卿對於這個名字並未有什麼確切的印象,於是又壓低聲音重複了一遍。他打量了一眼來人——徐洪川正努力維持住自己不斷飄來的眼風,半點也不敢暴露自己的仰慕之意。大抵是因為鐘瑗瑗最終還是跟著遊君臨蹦噠去了,心灰意冷的徐洪川也開始潛心修煉,如今堪堪是築基之境。
確實是扶搖宗內弟子,那麼公孫尊者……就是當年路遇強搶修真者回宗當鼎爐之人,季仲卿記得自己明明是設下了樊籠相困,莫非有人能夠毫無聲息地將其破去?
絕非下三天之人,莫非是……可那公孫也還未到那位魔修會如此在意的境界,那麼,又該是怎麼回事?
季仲卿覺得荒謬,皺著眉問向一旁待著的徐洪川,“他可有襲擊殿內弟子?”
“並無。”徐洪川認真答道,“公孫尊者並無急躁之色,也沒有動手之意。而後繞過思過崖,從殿后一條古道離開了。”
“師尊呢?”
“吳笑殿主趕來得遲了一步。”
季仲卿微微頷首,目光落在遠處——遊弋依舊安靜地坐著,其身周兩丈處由劍修親自設下了禁制,避免任何微小的波動將小師弟驚醒。他的目光不由柔和下來,半晌,在徐洪川有些耐不住時才複又問了一句:“上了中三天的弟子們?”
“已往扶搖宗去了。”
季仲卿點了下頭,意思是我懂了,你可以走了。而後繼續背著手立在遊弋的視野之內,站成一塊望妻石……
而遊弋此時其實已是清醒的了。
但他無法探尋外界,只能夠以神識探索自身,這便是內視之法了。骨骼經脈血肉,那些血淋淋的器官映入神識之中時卻有了幾分漂亮——遊弋可以看見各色的能量的光點,比如渡雷劫之時被打入體內的雷電力量,紫色的光點們正一點點匯入骨髓之中,烏黑的雜質被擠出,繼而自燃湮滅。還有淺綠色的幾乎可以化為液態的綠色光點們,它們擠在一塊兒,於經脈內流竄。血管之中儲存的卻是深紫色的魔氣,它們翻滾著流動,甚至可以聽見輕微的蠱惑聲。
一路往下,遊弋發覺自己的體內世界漸漸亮了起來。不久,一片白茫茫的光出現了,在光芒之中,一顆類似蓮子的東西孤零零地立著。
遊弋好奇地將神識飄過去過去觀察了幾圈,心道這大概就是傳說之中旋照境後會出現的“道心”了吧?那他的道心,怎麼想都該是黑色的——怎麼會長得這樣水靈靈白嫩嫩。
想到這兒,他的神識卻忽然被什麼捉住了,徑直拖拽著回歸到識海。遊弋還在懵懂,便覺得五感回歸,千斤般沉重的眼皮緩緩地被撐開了。
晨光落進他眼裡,而後身側那些禁制也自動散開了,季仲卿緩步走來,一手搭上他的額頭。
許久,劍修說了一句:“恭喜。”
遊弋將自己的手也附了上去,然後扒拉著自家大師兄的手站起身來,他望瞭望四周,不知怎麼歎了口氣。
“大師兄,我們現在是……”
“直接去扶搖宗。”季仲卿倏忽皺了皺眉,取出一件衣袍蓋在人身上,表情說不出的肅然,“以後不許逞能。”
說起這個,遊弋的面色也有了幾分古怪,“……是。”他本想說那合歡宗之人對他的態度著實有些奇怪,但思及他的本體,又仿佛懂了些什麼,愈發不敢開口——木心蓮作為一個天生的“大補之物”,偽裝氣息幾乎已是本能甚至可以說是天賦,否則強大如季仲卿怎會分辨不出。
他又想起埋在地下的那具所謂朱雀山長老的分神……如今估計這也是欲把他掠回去當小妾吧?大師兄都要如此嚴肅對待的傢伙,也不知道自己抗不抗得住。
“你剛剛晉入旋照之境,飛行之術不宜先學。”季仲卿倏忽想起了什麼似的交代了一句,而後滿面嚴肅地取出飛劍一手牽住人:“來。”
遊弋驚詫地盯著自家大師兄嚴肅的面孔,半晌才跟上,心中所想的卻是——大師兄這樣耿直的人,大抵不是在找什麼藉口吧?
於是他忽略了身側季大劍修那對著周遭景物過分專注的眼神。
上空往東處前行,雪域宗境內那冰寒之意稍稍褪下,而後一股暖風纏住了兩人。合歡宗的半縷穀在雪域境外不遠不近之處,向右大抵是一些零零散散的小門派,再往前就是扶搖宗的境地了。遊弋一路上盤算著什麼,心道那符境與禦劍閣應該在其餘方向,那麼鬼穀……
“至東之地是魔修聚集的地方。”季仲卿忽然說道,“日後小心。”
遊弋詫異地看了季仲卿一眼,極目望向扶搖宗那花花綠綠地盤的更深處——隱約可見青山和樓宇,看起來十分的平常。隔著這些聚集,遊弋半點也沒能嗅見魔氣——扶搖宗與那片地域間隔了一片鬱鬱蔥蔥的森林鳥獸蟲棲息。
遊弋幾乎能捉見森林之中幾股與他不相上下的氣息,不由得撫了撫腰間的乾坤袋,想起那方被遮罩的藥園。
——如果他知道任植物們自由生長的後果,大抵就不會因為聒噪的嗜血藤而將其遮罩了,當然,這是後話。
兩人已到了扶搖宗之外,按照規矩,宗門之內是禁空的。季仲卿雖說身份不凡,但也沒有出風頭的打算,兩人下了飛劍後徑直往扶搖宗門口去了。
這個龐大的宗門,給遊弋的唯一印象便是在今日烙下的。
天邊雲霞光正盛,鍍在兩側宗門之上。而最中央,有一條寬闊的大道,連通一天九百九十九階的過門道。道最頂處一方大殿,是扶搖宗的正門,曰之“過門關”。那過門道之上每九階便有兩位弟子守在兩端,一身輕甲,看上去格外不好惹。
能從這過門道打入的人……想想就有些毛骨悚然。遊弋忍不住又瞥了一眼,而後才跟上季仲卿的腳步。右側宗門被推開,林賀親自待於門口一躬身:“長老,令師與……其師妹正在川匯堂之中。”
師尊的師妹?遊弋也愣住了——那位叫梅六的大能,不是已經飛升了麼?
季仲卿顯然也有了幾分驚意,他一思索,而後一手拉近遊弋,以步法往不遠處一方大殿而去。遊弋還有些迷糊,只得跟上,一路上穿過不斷問安的弟子們,最終來到那方不大起眼卻過分安靜的川匯堂前。
季仲卿推門而入時,便見一位女子坐在一方木椅上托著腮垂眸抱怨:“仙界半點美食也尋不見,冷冷清清的,我憋的難受……”
其對面坐著的吳笑滿面複雜,“而後你便下界來了?”
“是。”梅六老實地點頭。
“師尊會從墳堆兒裡爬出來弄死你——”
女子一揮手,眉眼彎彎地笑開了:“師兄莫怕,我一碗安魂湯灌下去,保准師尊在記起你偷了他萬味生之前栽回墳裡。”
遊弋面色複雜,心道原來有師而不尊是這一脈的傳統。
而後梅六就一眼望了過來:“小芷的動作真慢,客人都到了,茶葉卻還未來。”
季仲卿一施禮一問安,遊弋緊隨其後。吳笑一揮手將兩人虛扶起,轉眼望向自家小徒弟,略一點頭:“不錯。”
“謝師尊教導。”遊弋恭恭敬敬地客套了一句,而後便覺得肩上的那份目光倏忽沉重了些許。
梅六似笑非笑地看向遊弋,目光裡帶著某種意味深長的通透感:“這位就是師兄新收下的那位小徒弟麼。”
第四十七章 告別
“這位就是師兄新收下的那位小徒弟麼。”
遊弋微微一怔,心知這不是在問自己,於是也不接話立在一旁,心裡頭有點異樣的毛骨悚然感,仿佛有人打算把他剁碎爆炒。吳笑則覺得有些奇怪,梅六向來對食之一道外的東西不感興趣,上次連自己把季仲卿收作了大徒弟也沒引得她多看幾眼,如今這是怎麼了?
不過心中疑惑,面上卻不顯露,只是回了一句:“是。”想了想又補了一句,“比中楠省心多了。”
……說的好像你有管一樣。
遊弋在心中撇撇嘴,也明白這梅六應該是看穿他的偽裝了——之所以還客客氣氣的大抵是因為他還未入魔,不然早就興致勃勃地把他一捆丟鍋裡去了……也不知為何,落在遊弋心頭那沉甸甸的思緒驟然一輕,仿佛警報解除了一般。他看了季仲卿一眼,正巧對上了劍修的眼。
季仲卿正用那種幾近凝固的視線看著他,感受到少年的目光,劍修面不改色地將目光移開,鎮靜地盯著遠處樸素的牆面瞧。遊弋心中好笑,於是暫且撇開了心中憂慮往自家大師兄身側一蹭,挨著其站好了。梅六的視線被倏忽阻擋了去,她也並不在意,輕輕一笑移開了視線。唯有吳笑因為兩人之間的氛圍微微一怔,目光裡不由得多了幾分思索。
……我不在的日子裡徒弟們發生了啥?
大徒弟低頭看了眼小徒弟,兩人相視一笑。他倆挨得實在是太近了,讓吳笑不得不擔心兩人親到一塊兒去。他剛發覺不對打算盤問一番之時,他身側的梅六卻沖他眨眨眼,比了一個手勢。
吳笑的臉色倏忽一變,他打量了兩人一人,清了清嗓子:”遊弋。”
遊弋撐起雙臂一拱手,身子微微前傾:”徒弟在。”
”……方才進階,你暫且休息片刻。”
遊弋的面上依舊帶著笑,淺聲應了一句後轉身往外走。路過季仲卿時還不忘沖自家大師兄眨眨眼,悠悠然蕩開衣袖走遠了。
他甚至有心思為幾人掩好門,而後順著宗內的寬道閒逛。這兒的氣候顯然比扶搖殿好上很多,適宜修煉。遊弋打算找個空處,趁自己還未被剛出來前借機穩固境界,為入魔打下基礎。
畢竟他所想成為的,並非是炮灰魔,而是有名氣的英俊帥氣的大反派,其路遠矣!
計畫總是有條理的,唯有現世是一團糟兒,因為機緣巧合除卻天道無人知曉。同理,遊弋壓根不可能知道,自己會正巧撞見好不容易從禁閉之中脫離的遊君臨。兩人站在路的兩端,一人微笑一人冷目。
修煉是趕不上了。
遊弋左右看了幾眼,未曾瞧見鐘瑗瑗的影子,口中說道:”這幾年過的可好?”全然是舊友重逢的模樣。
遊君臨被冷落了幾年,那種鋒銳的自信也磨去了,至少如今面對這個令他莫名憎惡的人,他還能擺出一個艱澀的笑來:”還算不錯。”心中卻在咬牙怒駡著這個虛偽之人,等哪一日他追上……定然磨了刀追殺此人致死!
於是主角大人第一次真正覺悟了他的使命。
遊弋對他的冷目並不在意,因為他在想著什麼其他的東西。這個時點師尊大抵已經知道了他的身份,季仲卿差不多也該知道了。他忍不住去猜測劍修的心情……他確實不想再欺騙下去了,但不得不顧及到季仲卿的劍。他不能死,至少是現在,更何況遊弋的最終目的是把劍修完完全全地攥到手中。
而遊君臨……雖說這傢伙是他的主要敵人,但比起自己的終身大事來,還是略低了一籌。他入魔後的一段日子應該是無法顧及其他事兒的,今日再和遊君臨演戲毫無意義,遊弋便不打算多理他了。象徵性地寒暄幾句,遊弋找了一處角落坐下來發呆。天色不知為何沉了些許,雲層聚集,漸漸起了風。遊弋坐在這片倏忽黯然的天地間,淺淺地歎了口氣。
……
…………
季仲卿看了眼天色,手臂向後扶了扶背上的誅凡劍。這是一個多餘的動作,本不該是季仲卿會做出的。但他有些緊張,有些焦慮,方才那些粗魯地擠進他腦海裡的訊息近乎將他砸懵。而如今,他只想快速找到小師弟,證明這些事兒。
不過顯然,他的心間已有了答案。
找到遊弋費了季仲卿好大的勁兒,當季仲卿終於找到陰影之中的遊弋時那人依舊在發呆,光斑塗抹在他臉上,讓季仲卿感受到了幾分晦澀。
看到人,季仲卿反而停下了步子。
他想起方才在屋內那場對話。
梅六說:”你們還未察覺麼。一株惡草罷了,怎的還留著身側任其長到這般年紀?也不知那小子往你徒弟身上丟了什麼情種子,估摸著再過幾日,連你的大徒弟也得全然魔怔了。”
又說:”木心蓮木心蓮,這般魔物你們難道半分懷疑也無?這倒好了,叫著蠱心蓮才貼切。”
季仲卿全然記不清當時吳笑什麼表情,回應了什麼。只覺得往日浮在心裡的濁物迅速沉澱下去,露出池底的醜陋來。不可喻的悲感迅速攥緊了他的心臟,同時一個念頭無比清晰的冒了出來。
遊弋與他之間……又有幾分是真?
季仲卿沉默的空檔,遊弋早就瞅見了劍修的身影。他如往日一般起身走來,甚至連眉間的笑意也一分未減。
”大師兄,是來與我告別的?”
見大師兄不打算接話,遊弋不以為然地笑了笑,指著東邊那鋪天蓋地壓來的黑雲,說:“打算往那兒走一遭,大師兄想來是不願跟我去了……不過無妨。”他輕輕一笑,“我總會回來的,到時候咱們打一架,不過在這之前……離那些個姑娘遠點。”
“我是根惡草……誰知道惱了後會做出什麼來?”
說著,他突兀地前進幾步挨緊了季仲卿,那雙往日裡透亮的眸子裡彌漫起一層黑霧,也不理會擦過面頰帶起一串血珠的誅凡劍,只悶頭撲進人懷裡恨恨地往劍修的嘴角咬下一口。季仲卿被一股濃郁的魔物氣息環繞,驚慌之下一把攥住遊弋的手腕。但另一股氣息倏忽冒出頭,硬生生把其從劍修的禁錮之中抽了出來。
狂風乍起,季仲卿只來得及看見懷裡的人兒沖他露出一個故作猙獰的微笑。眨眼後天地間卻只剩一地落葉,和一枚碎裂開來的黑色玉丸。
風裡卷著公孫尊者的氣息。
*
遊弋在漫天飛舞的塵埃中打了個噴嚏,四周是重重樹影,鳥獸鳴聲,他呆呆望了半晌,而後才後知後覺換下一身富有扶搖宗氣息的衣袍——免得入了魔宗地界被一群魔修追著砍。
公孫當年與他說的安排是他自有安排……這話等於沒說。遊弋撇撇嘴,覺得自己一邊兒漏著魔氣一邊四處瞎逛也不是辦法,索性在原地入定,準備入魔,順便等等那位尊者口中的安排。
但這個安排直到深夜——寒風最為凜冽的那一時刻,才遲遲而來。
第四十八章 入穀
遊弋在一片灰暗的樹林裡迷迷糊糊地打了第十三個噴嚏,撐著昏昏沉沉的大腦翻了個身。和飽脹的魔氣鬥爭了許久他都有些不太耐煩了,洩露的紫黑色氣息把周圍的蟲鳥行獸都趕到不知何處去了,只有他一個人……或著魔孤零零地在寒風裡自我冷靜。
你瞧你——可憐的小魔物戳著自個兒脊樑骨怒槽:都什麼年紀了還這麼激動,跑就跑吧,也不挑個吉祥時刻……真是,真是沒救了!
離開大師兄幾個時辰,想他。嗚。
遊弋面無表情地原地打坐打哈欠,強忍著幻回原形的欲望遠眺鬼穀方向。也許是公孫尊者終於良心被喚起,呆坐許久的魔物終於嗅見了幾分酒香,聞到了稀疏的步履聲。遊弋稍作戒備往聲源處眯眼一望,略感吃驚地咦了一聲。
這公孫到是很給面子,一身黑袍孤零零地就來親自接人了。還帶著一壇酒,就是那神情……多多少少讓遊弋覺著幾分的不對。不過他自個兒的狀態也好不了幾分,也就不客氣地揮了揮白色的衣袖,掙扎著、搖搖晃晃地起了身。
“哪個方向?”遊弋揉揉眼踱步過去,也不像往日在宗門裡端著偽裝勁兒,大大方方理直氣壯地湊過去就要搶酒罈子。公孫尊者翻了個不大雅觀的白眼翩翩然閃開了,幽幽往回走,“你個負心漢還有膽兒搶東西。”
遊弋再次理直氣壯,“負的不是你……不對,我何時負了誰了?我和大師兄是兩情相悅。”
兩互傷害相愛相殺才對吧。
公孫加快步子使上靈氣穿透了這片森森的深林,擺明不想理會身後的那人。遊弋覺著奇怪,扶著暈晃晃的腦袋追上去,“火氣這麼大?莫非是一朝回穀發覺頭頂上長了片青青大草原?”
沒想到一語成讖。
……
…………
兩人回到鬼穀不過花了一炷香的時間,穿過幽密的夜林,沿著河溪往魔氣凝集之地疾走。烏雲密佈的天穹不見半點星辰,月輝也半掩著。遊弋便在黑暗裡瞅著不遠處的那片突兀的盆地,閣樓式的建築連片,沒有半分的富貴氣息,仿佛一方普通的鄉野。但打造房屋的木料在夜裡泛出發冷的金屬光澤,若是沒有記錯,該是較為罕見的魔物之一黑鐵樹的軀幹製成的。這種木材極為堅硬,砍伐修飾不便,更不用說運送而來製作房屋,可見鬼穀的功力。
公孫尊者帶有入此地的“鑰匙”,週邊埋下的警示符便如往常一般安靜地躺著。遊弋打量了半晌,忽一皺眉,翕動鼻翼捕捉著風中那一絲血腥氣息後瞥了身側沉著臉的公孫一眼。
鬼穀安靜得過分,更像是一場血洗後小心翼翼地屏息自保。
公孫沒有說話,原地坐下來盤膝抱著酒一邊歎氣一邊對月孤飲,神情蕭瑟異常。於是魔物察覺什麼似的匿了聲,仔細看了看遠處——一方明顯與其餘樓群不太相似的高閣以舒適的間距排列開來,四周環繞著星點的光暈和一片鮮紅。光暈是夜光蘭,鮮紅色是棲息而眠於其上的一大片飛蟲,身含劇毒。
花蟲海中立著幾根巨柱,綁了男男女女數人,都垂著腦袋散下青絲,赤/裸的身子上一片紅紫淤青。遊弋眼尖,對著那群體型美麗面容估計也不差的魔修們打量半晌,不難猜出其眾人與公孫該有什麼關係。不就是床上床下的,種類雜,數量多,再加上這人實在渣到不行,綠就成了一件很容易可以理解的事兒。
舊主回歸,少不了要解決一些內部事務。公孫尊者看起來像是沒心沒肺的,但到底遇上某些親密關係的背叛還是會不爽。更何況鬼穀這一次受得苦還不輕,內部一片混亂,其餘的魔修宗派不懷好意,高層的好幾人都是有問題的。心煩意亂實屬正常。
遊弋格外憐憫地望了眼心情不佳的魔修大人,拍拍他的肩挨著坐下了。
“一個人喝酒哪兒有意思?莫嫌棄,陪你解解愁。”
公孫抬著眼忍不住不懷好意地看了看身旁這人。
遊弋將不久前收來的白眼還回去,“——叫你來一罎子酒,我也愁,順便把入魔這事兒醉過去。”
——醉酒是入魔的方式之一,適用於遊弋這般魔氣太滿的天賦修者。他忍到現在也就為了找壇好酒,公孫自然也為他準備了。
不過只有一小葫蘆。葫蘆身是純透明的,碧綠的酒液在裡邊兒蕩漾著,遊弋低聲抱怨了幾句,流竄著魔氣的喉腔嘗不出味道,只覺著一股辣味從喉嚨口一路沖進胃裡,燎燒著點燃了一片濃郁的紫色霧氣。
一口酒下肚,漲著難受的身子立刻恢復不少,遊弋不知想起什麼沉默了半晌,有一下沒一下地晃著手中的葫蘆,也不知道想起誰來了。
這片地域廣闊異常,也數不來又有多少人在夜裡打著坐,沉默著想著別人。
*
第二日,鬼穀上空一片空曠。也不知什麼緣故雲霧稀疏了許多,天氣也就顯得晴朗。
後半夜遊弋入著魔沒抵住就睡了過去,未能感受到危險,於是踏踏實實地歇了一整夜。醒來時只覺得四肢與腰部格外酸澀,通體冰冷。迷茫地睜眼瞅了屋頂半晌,他才慢吞吞地支起上身,望著斜進屋裡的春光沒由覺得一陣舒適滿足……
沒什麼特殊情況,酸澀來自不靠譜的魔修大人直接把遊弋丟在地板上睡了一宿,自個兒卻趴在咫尺的木床上睡得天昏地暗——可見昨晚兩人喝的的確是好酒。舒適感則來源於終於解放的身子,讓一株魔物修習正道的功夫,實在是太過殘忍。
沒有季仲卿照顧的遊弋對早餐不大感興趣,便徑直往屋子一角上排列的木架上搜了幾本古書,倚著木牆百無聊賴的翻看。大多是武法,反正閑著,遊弋便在屋內隨意習起了一套棍法。也不是什麼太精妙的東西,著重強調了披砸點三種手法的技巧,大抵是入門類的。入魔很順利,沒什麼其餘的感覺——這讓遊弋一直認為沒什麼太大的不同。於是一時疏忽的新晉魔修在稍作熱身後,抱著打算空手盡力打上一套棍法的心思不慎用力道的餘波把牆面開出一個不小的坑。沒透,但震得屋子晃了晃,落下點灰塵把本就沒有睡死的公孫尊者給驚醒了。
遊弋腳下生風地躲至一邊,避開對方茫然的探視。而後一組腳步聲在他的腦中被放大,聞聲而至的一行魔修咚咚咚地敲著大門,謹慎詢問:“谷主大人……您和聖子沒起什麼衝突吧。?”
遊弋一懵。
聖子?魔修門派傳說中永遠與鼎爐掛上鉤的聖子?
魔物面上一黑,全然忘記自個兒腦中的一些知識與此世界差異甚大,憤怒至極地給了公孫一腳。這一腳又快又狠,公孫大意之下竟然沒能躲開。
“——你當你是季仲卿嗎??”醞釀痛感的魔修聽見罪魁禍首這樣說道。
第四十九章 定數
對於遊弋而言,臉皮只是斟酌之下可留可棄的東西——於是在他搞清楚公孫尊者其實很是個蠻正經的魔修之時,心中與面上毫無波瀾,啃著人家的仙果挑剔著人家的小弟踩著人家的地板……啪嗒啪嗒地來到鬼穀議會大殿的角落旁觀。
鑒於遊弋其實在魔道眾人面前略有些面熟,公孫就讓遊弋斂了名兒莫提,再配上個□□——稍稍調整了眉目間的細節,硬生生把一正直青年整出副妖氣樣子。
於是遊弋只是“鬼穀聖子”了。
其實公孫很想把那一腳還回去,但他是有氣度的魔修,不和個剛成年不久的小魔物計較。喚了小弟們來大殿一聚後,就坐在中央那頗有皇椅氣質的石凳子上沉思。大殿建的高,四角都焚香驅了昨個兒的血腥味,幾點光從外邊透進來,照的其內煙斜霧橫的。
魔修大人撇過腦袋打量著遊弋的細胳膊細腿,半晌開口問道:“你這模樣實在丟臉,該練。”
遊弋一默,心想確實得有點兒肌肉比較好——到這問題他自己明白就好,借由他人之口一說太落面子,剛想裝模作樣再氣公孫尊者一次,卻聽見外邊那不小的動靜。我的新小弟們來了,遊弋如此想著不由一斂流氓神態,下意識擺出一套仙氣滿滿溫和正派的模樣……不妥,這可是魔窟啊?
於是在呼吸間遊弋又把面上的神態稍作修改——嘴角弧度再深,雙眼微眯,神態間塗抹傲慢。他把原本筆直的腰背稍稍放軟,讓整個人顯得強勢卻不帶正氣。公孫作為全程圍觀新魔頭誕生的唯一一人,看得目瞪口呆。
進殿的魔修們都裹著黑袍子,有幾人的面容熟悉,大抵是在之前的扶搖殿裡見過。也許是鬼穀剛經歷過大清理的緣故,遊弋發覺一眾人的姿態都不算放鬆。為首幾人都穿得厚實,低著頭也不知道什麼模樣,卻嗅不出半分魔修的氣息來,是長老一類的人物。其身後跟著一群青年少女,小部分膽兒大的都悄悄把目光投過來,審視著這位新任聖子到底什麼來頭。
但沒人多問遊弋的名字,問他什麼修為,因為公孫尊者曾提過,對方有著不可想像的作用。是“不了窺視”的。
遊弋笑而不語,悠悠然抬了一隻手撐著下巴,徑直瞅了回去。
公孫可看不慣他亂撩谷裡的弟子,裝模作樣清了嗓子,目光穩穩地掃視過全場,見幾位長老入座,才問了句:“關於地晦宮的棋子,各位有何想法?”
場內倏忽地靜了,仿佛連日光也暗了下來。半晌才有一位長老垂著腦袋,用他尖利沙啞的嗓音摧殘遊弋的耳朵:“林子外的鳥兒不安分,不安分。他們沒腦子,我等可蠢不得。”正派的宗門這幾年對魔修的排斥愈發明顯,也許是自小受敵視思維洗腦的緣故,新一代的青年彼此衝擊激烈,本已沉積多年的兩方的火藥味重新濃郁起來,攪得各自頭疼。
地晦宮趁公孫不在的時日往裡邊塞了些棋子,正是昨兒最慘的那些個人。礙于魔修宗門的和善,這種事兒著實不好處置。哪一方出現矛盾,都將給虎視眈眈的正派宗門提供缺口——這是在座心中鬱鬱的魔修們所擔憂的。
“那就是得……談談。”公孫一摸下巴,似笑非笑地突出最後那個帶了幾分不善的詞語。
有關地晦宮的事只是一筆帶過,而後長老與剛回歸不久的穀主便談論起了內務。遊弋坐一旁聽著,從頭至尾都帶著副不甚在意的神情,若有所思地觀察著大殿內的每一分細節。鬼谷的弟子不多,正統的不過千人左右,一場血洗剔走了幾根暗釘,剩下的都是可信任的存在。公孫針對內務極快地作了些吩咐,想來早已存下腹稿。
話題兜兜裝轉,在一個時辰內隨行的青年進進出出傳達了多次內令。公孫尊者好不容易有了間歇的時刻喘口氣,卻聽見一個低沉的女聲問了句:“聽聞聖子本為扶搖宗之人,谷主有何解釋?”
眾魔譁然。
遊弋聞聲望了過去,對於這不善的質問不甚在意,只笑了笑:“想要什麼解釋?”頓了頓又道,“還是說,在座各位有誰敢言,能把扶搖宗的季劍修糊弄過去?”
念到某人名號之時遊弋的聲音不可抑制地輕了些,但神態間並無半分不妥,只是帶著譏笑用目光掃過所有人。那是真切的嘲諷,在魔物看來,這世間大概沒有可以蒙蔽季仲卿的人——包括他自己。這下三天,中三天,從來沒有誰能給遊弋那種撼動的感覺,他隱約猜到季仲卿的身份……但尚且有疑慮,所以從未提起。
之所以把自己與季仲卿這名字再次連起,其實也算一種威懾,亦或炫耀(?)。遊弋對於心中想法尚不明白,只是把兩人綁一塊兒的做法令他感到愉悅,於是就這樣做了。
而被他掃視過的魔修們則是心中一動,他們想起谷主大人曾信誓旦旦提過的牽制之法,莫非——
但他們未嘗聽說過這等人物。
“這些就不勞你費心了,殷長老。”公孫徑直插話,簡單粗暴地完結了這個話題,顯然不想和這難纏的女長老多說。他對遊弋使了個眼色,警告眾人不得把方才的訊息洩露半分,再稍作寒暄兀自下了結語,“穀中雖顯露疲態,但也並非遇上什麼不可避的災禍,諸位各執其責便好。”
於是散席。
*
自從新聖子大人入谷,這個族群式的魔修宗派的生活起了某些變化。
比如不知從哪一日起,穀中的高地上總是多出一兩塊一人高的石頭,而換上穀中常服的遊弋大人或推或扛,上山下山運送這些除了重別無用處的大疙瘩幾個來回直至脫力,才會欣欣然離去並霸佔谷主大人的浴池。
舊日裡陰沉——陰鬱神秘沉迷美/色的公孫穀主生活檢點了許多,好些日子沒去碰自家後院的那幾位,以不可思議的勤勞程度置辦穀中事務。閑得慌的八卦人士帶著滿心詩意在穀中流傳起奇異的話本,沒想到幾日後眾人的八卦視線就被遷移了。據相關人士透露:聖子大人與正道扶搖宗某高層有什麼什麼的什麼什麼交易。
這對於憋屈地蟄伏在鬼穀中多年的魔修們來說,太刺激了!於是理所當然的,各類猜測漫天而飛,眾魔碰見苦修中的遊弋時總是忍不住探知的視線——一個月後終於可肩扛二巨石穩爬瀑布道的魔物察覺了不對,以純粹的肉體武力值大戰八卦眾三百回合,最終飄飄然而去,留下一地哀嚎。
即使修為尚無長進,遊弋的威懾力也番了幾番,成功打入鬼穀“最可畏懼人物”前十,可治小兒啼哭。
當真是可喜可賀。
這樣的情景之下,遊弋的日子其實也不太喜人。除卻每日閒暇後對季仲卿的思念太折磨人,還有些困擾他的奇怪現象。換著前世的話語來說,就是出現了耳鳴。
最初魔物還以為這是傳說中的相思病,蔫蔫地跑去公孫的地窖裡偷了點酒解愁。而後越發覺得不妥,總覺著自己忘卻了什麼——
嗜血藤:科科。
從前有一座神器,裡邊的各類仙植魔物已自成個生態系統,而他的主人,毫不憐惜地將它遺忘了。直到一千年以後……
開玩笑的。在這個時刻,坐在鬼谷外山林裡一方瀑布頂上的遊弋甩了甩沾滿水珠的衣袖,似乎想起了什麼重要的事情。
噢……我的藥園子呢?
*
逍遙殿的一眾人總覺得宗門裡的氣氛很是奇怪。
自從大師兄領著眾人來了扶搖宗後,三師兄就不見了。宗門裡氣氛壓抑,總覺著哪天就會打一道驚雷,下一場暴雨。但似乎沒什麼大事發生,除了宗門裡多了幾個人,又少了幾個人,日子依舊過,切磋依舊被虐。
偶爾他們想找大師兄哭訴一下——總看見那位無論走到何處都強大得不科學的季劍修在打坐。扶搖殿的小眾最終找了近日來略有威勢的鐘媛媛詢問,但這位除卻三師兄以及……游某人外的同齡最強者也摸不著頭腦。
“……但總覺得大師兄是在發呆。”鐘媛媛也疑惑不安。
最終眾人把這種不對勁全部歸類到:“三師兄最近太忙,大師兄不開心了”這一緣故上。
遊弋回歸魔道這件事是由吳笑壓下來的。事實上,這座龐大宗門內部,也不過五六人知道此事,季仲卿自那日離別後就精神恍惚,終日打坐定心。也不是未想過追過去把自家小師弟……捉回來,卻被梅六制止了。
她擺弄著新鮮的食材,漫不經心地道:“時候未到,時候未到。”
又說:“不久也該相見了,一切都是定數,莫急。”
卻從來不對季仲卿說,他們再見時會是怎樣的情境,將發生什麼,劍刃會是什麼樣的顏色。梅六只是給個安撫地眼神,笑話吳殿主:看來你大徒弟的心,是尋不回來了。
第五十章 宮陣子
嗜血藤這幾年來一直有些憂鬱。
藥園子環境清幽,除卻一方木屋外都是肥沃的土壤,其間飽含靈息——早些時候嗜血藤就發覺這天地竟會自己落下雨來,那些翠色的液體大抵是這方小世界之外的靈氣凝聚而成的,很讓靈植魔物們喜愛。
這樣優越的條件之下,正魔兩派的植物們相親相愛,模範式的和諧。而作為老前輩一系的某只藤蔓、某顆珠子、某只鳥——順利晉級為老婆婆。他們得為晉入凝心境的新人們授道。日子過得熱鬧且……無聊。
某日,嗜血藤吟詩一首:
寥落古藥園,園花寂寞豔。
枯老靈物在,閑躺說肉蓮。
一旁沐浴晨光的魘陌鳥兒懶洋洋地贊了一句:“好詩,好詩。”
於是天地變色。
遊弋“進來”的時候,看見的便是這樣一番光景:不大不小的天地間,遍地翠綠,五色綴滿,清風渡過之時百草搖曳,許多神識凝作的眼自四面八方注視他。而後,興許是嚇到了,某些新生的稚嫩植物們的枝條上,掉下幾個色澤漂亮的果子,咕嚕咕嚕地滾落在地。
在這段詭異的寂靜過後,遊弋終於發覺了這一片鬱鬱蔥蔥的靈物間幾個眼熟的傢伙投來的目光,怨婦似的揪著他不放。
厚臉皮的魔物大人好似終於明白了尷尬為何物——他貌似誠懇地露出一個歉然的表情,剛想開口作些許解釋:“我……”
而後便被在一瞬間炸裂的音浪裡嚇懵了。這場批/鬥的核心在於“噢我們的老大居然是木心蓮耶!”以及“老大你到底是不是把我們給忘記了!”,時間長達半個時辰。當遊弋終於從一片亂糟糟的喧鬧聲中剝離了神識而重獲清淨之時,他爆發了。
高階魔物的氣息自然而然地往四周蕩漾而開,他半分擔憂也無,畢竟魔修的地盤裡也無需再多作偽裝。興許是回歸了魔道的緣故,這份氣勢愈發凝實,教人足以看清空中圓弧狀的透明波紋。它拂過無神智的凡物之時只是陣略顯喧囂的風,但若正巧遇上靈物或修仙者,便會含了刀,淬上毒,兇猛得令人膽顫。
於是安寧夾著尾巴蔫蔫地跑了回來,小生物們閉緊“嘴巴”,只一個個委屈地瞅著遊弋“看”。嗜血藤也被唬掉了圈在藤身小碗裡的小果子,一旁回過神的得清草從土裡小心翼翼地探出幾枚根須,將自家果子扒了回去。
遊弋對帶頭造/反的小石子有些不滿,於是再一側首看向雙珠……這位還是算了,於是他只好將目光投向魘陌鳥兒,問:“哪來的這麼多?”
肥鳥的氣息看來過得不錯,即使胖的像一隻火雞,它也安之若素,反正也只能吃素。它的客戶成為了各位想要磨練道心的小植物們,作為交換,魘陌每天都能吃到一枚滋味與以往所見全然不同的果子,生活當真是悠閒無比。
“你丟種子進來時候沒包好,這小天地自覺給你種下了。除了攻擊輔助用的一些小傢伙,你還有一堆藥材的母株,三位辛勤的園丁,還懵懂著的種子若干。”它撲棱撲棱翅膀,轉而嘲笑起來:“你這幅缺少滋潤的樣子……季某某給搞丟了?”
遊弋一噎,“你挺閑?”又說:“沒空和你扯呼,我這幾日要點兒果子,你們幫我——拿一些。外界大抵是出了些事,晚些再進來取。”
他一手在半空中做了個“掀”的動作,在澄澈的蒼穹上揭出一片黑色的領域,回首警告一聲“再吵鬧,丟出去喂魚”,才整整衣袍理清衣冠,一腳踏進黑色裡消失了。
……
…………
儘管感知及時,再出來時公孫尊者也等得不大耐煩,徑直入了屋席地坐下了。為了止住穀裡邊那些亂攪口舌的傢伙的嘴,穀主慷慨地給遊弋讓出了一方院子——原本還打算送幾個眉清目秀的……結果被守身如玉(?)的遊弋打出去了。所以院子裡很是清冷,像極了往日裡與季仲卿同住的那方院落,還算順心。
遊弋沖他一挑眉:“今兒不是去和那什麼地晦宮談對詩賦去了麼……”卻見魔修一本正經的模樣不似作假,也稍斂了面上的不正經,有些困惑,“出事了?”
公孫抬頭看了他半晌,才道:“上三天掉了位魔修大能下來,管我們要,不過——”
“不過?”
“對方落進了扶搖宗裡,如今生死不知。那扶搖宗其餘幾位都避得過去,而吳笑恰好與他師妹出遊了,唯有季仲卿……”公孫用極其憂鬱的目光瞅著他,“那位神通廣大的劍修,誰也不敢說糊弄得過去。所以,想請你幫個忙。”
他從袖子口裡翻找了半晌,最終捏了個圓盤出來。圓盤大抵是用金屬融作的,平面上紋刻了“縛”的陣法,打磨光滑的圓弧狀側雕琢了幾個字體,“宮陣子”,模樣樸實且不起眼。
遊弋抬手摩挲著凹下的字體,沖對方斜了個困惑的眼神:“法器確實精妙,但我頂多困了靈寂往下的……”
公孫打斷他,眼神裡多了幾分深長意味:“就算這宮陣子困不住他,難道你也不行?”頓了頓,他補充道,“此番前去只需將他困足五日,何處都可。給你些個人手,且向你保證,不傷不害扶搖宗任何一人,斷然不會加重你倆的矛盾,如何?”
如何?
遊弋想著:這可是光明正大與大師兄相見的機會,自從那一日分別後,他總是憶起有些陰沉的天色——更多時候,他會想念那一方桃林,並且,竟然對作怪的那位曾經的“遊弋”,甚至是遊君臨有了幾分感激。
從未感受過這種情感的魔物猝不及防,特別是走上原本期待的魔修之道時內心反而煩悶這件事,更教他不安。他甚至想好好掰正自己的行為舉止免得讓大師兄心感不適。但是,但是現在兩人之間的隔閡太深了,遊弋幾乎失卻了越過去的勇氣。
魔修自正派子弟看來,大抵都是無可救藥之人吧?
遊弋只好勉強掇拾了空泛的思緒,定了定神,應了聲:“好。”
他將手往虛空中迅速地一抓——一截極粗的綠色被他握在手心,粗暴地往外拉扯。被強行捉出的嗜血藤在遊弋的神識內裡留下一串尖銳淒厲的哀嚎,還沒來得及享用的果子可憐巴巴地滾落外地。
遊弋將果子拾起,咬了一口,借著沖上腦海的清涼滋味極為輕蔑的一笑,滿身殺氣:“想來那些雜碎們不會願意交給我個旋照境的——還沒搞定地晦宮來的魔修?走,我替你作了他們。”他踹了一腳正一心驚嚇地避開公孫尊者目光的嗜血藤,率先出了門去。
——一涉及到某位劍修,這狡猾的木心蓮倒變得爽快了。公孫心在底嘲笑了片刻,也跟著往外邊去了。
……
…………
與地晦宮的會面地點在至東地界內的一方山頭,那兒架了座亭子,擺上些凡酒凡果,很有凡界江湖的氣息。遊弋一身白衣近時還被警戒的魔修們赴身欲攔,卻被一截翠色拍開了。
嗜血藤一頭藏在遊弋的袖口,一大截身子卻露在外頭,張牙舞爪地在半空盤繞。有了它外放的魔氣,遊弋索性將渾身氣息都收斂了,若非站在空中,看起來更像是個凡人。
這種高境界的逼遊弋裝起來行雲流水不動聲色,直到他攬著衣袍施施然坐在地晦宮領隊者正前之時,公孫尊者才姍姍來遲。公孫原想讓遊弋把自個兒的位置讓回來,卻在青年遞來的冰涼的目光裡,蔫了。
他很沒有尊嚴地坐到了一旁,看著面前的兩人對峙。
地晦宮之首,看起來恰如遊弋一般年輕的青年一咧嘴角嬌笑——
嬌,笑?
遊弋忍著一身雞皮疙瘩回了個狂傲不羈充滿反派之氣的微笑,道:“此次由我出手,足夠。”
“——你?”對方極為嬌媚地眨巴眨巴眼,“在這之前,不如與我的弟子們先打一場?”
言語間盡是嘲笑的意味。
第五十一章 可能?
將最後一枚種子踩進土裡後,遊弋才拍了拍掌心,理了理衣上褶皺,往這方山嶺的陰幽深處走去。澄澈日光被葉影削落,阻絕於外,那些晦暗落在面上之時有一股冰涼的意味。
遊弋微垂了眼眸,望著一身……紅衣出神。
地晦宮的領隊人那日妄圖羞辱他,結果自然是被嗜血藤獨自一身威風地打了回去——這傢伙幾年來吃的不錯,精力旺盛地,把那場架打得霸氣十足。這省了遊弋大把的功夫去和對方周旋,在那位……性格詭異的領頭人詫異的目光裡一拍桌子,徑直敲定了行動的掌控權。
出行前公孫一臉鄭重地將這顏色騷豔的長袍交與他,說是什麼聖子該有的衣著。那時他正好想起過去種種愣神了一瞬,再回神時那該死的傢伙早就溜遠了。
——若非他確信從未與公孫說過那一夢的事兒,還當真會以為自己是去色/誘來著。
遊弋一面思索,一面腳下發力,幾步虛踏就飛身上了一棵巨樹的高枝。這處枝條足有三人高。四面是茂盛的樹冠——那些已攢了些許靈智的古木輕易受到了召喚,抖下枯葉數片,灰塵若干,伸展枝條為遊弋創造了一處極為安全的隱蔽之處。這個空檔,嗜血藤已不知從哪兒冒了出來,往樹幹上牢牢地纏了好幾圈。
“來了,從西面的道口。”嗜血藤對於被外派偵查這件事兒心存不滿,只能獨自生悶氣:“你家的季劍修領隊往另一方向去了,另一隊剛好沖我們的方向過來。”
遊弋不理會它的怨氣,兀自頷首。心想這樣剛好——即使大師兄神通廣大一個筋斗雲……呃不,一個縮地訣就可前來救場,但這麼點兒時間,足夠身後不遠處藏匿的那些魔修弟子們制服扶搖宗之人,而後啟了宮陣子,按定好的劇本裡所述的那般那般……遊弋不知想到什麼,彎著嘴角露出個興致勃勃的笑容。
這一等待足足有兩柱香的時間,當一眾魔修們的斂息開始艱難之時,扶搖宗的一支小隊才略有些狼狽地行入視野。這片山嶺之所以被當做試煉之地,與其中的魔物之多很有關聯,而在這些魔物的掩護之下,鬼穀的眾人才好瞞過季仲卿的“眼”。這支隊伍顯然時運不濟,方才剛遭受了一小群毒蟲的侵襲,此刻又懵懂著撞進魔修們早就備好的麻袋裡。而如今,遊弋要做的便是——
綁緊袋口,把這群極好的誘餌兼價碼,通通拿下。
遊弋從懷中不知哪個角落摸出了名為宮陣子的圓盤,輕拍盤心,於是在一聲朦朧如山廟鳴鐘的異響裡,洶湧霧氣侵襲而出。收到信號的鬼谷弟子至少都有旋照中期的水準,戰力方面也算卓越,即使在遊弋那“不准傷人”的交代下不得不束手束腳大感憋屈,但也輕易把驚呆了的正派少年們給拿下了。領隊由嗜血藤親自上陣纏成一粒人肉粽子,活的那種,連掙扎都做不到。
一轉眼,這朦朧霧氣便把擁擠山林的內部全然填滿。遊弋端靜地立在樹木枝頭,全然不理會下方是個怎樣的情況,只是懷抱宮陣子,側耳傾聽。
有風聲疾逼而至。
……
…………
扶搖宗每年歷練之行本與季仲卿全然無關聯,但宗裡的那些長老級的人物總對他很是上心,此方機遇一至,他們便跟吃了株萬年靈藥似的騷動起來,在喬中楠看透一切的——憐憫的目光之下給塞進了隊伍。美名其曰:家室不和,其病狀為心神不寧,食不下嚥,日夜不可睡……若欲愈之,散心為上策。靜心者,方可床頭吵架床尾和也。
季仲卿:……
他確實沒什麼心思與這群老頑童胡鬧,但也不好拒絕,也就這樣來了。出行前他給了另一領隊玉佩一枚,若遇險情捏碎便可。本以為僅是作備用,沒想到試煉開始片刻,自己手下的弟子熱身都未結束,那邊已經“遇險”了。
儘管心中茫然,但季仲卿還是敏銳地察覺不遠處的動靜——那群蠢蠢欲動的魔修氣息在方才的一瞬間倏忽清晰,也不知這群與正道尚且和諧的魔道之人起了什麼心思。這讓本就心情格外糟糕的劍修大人想起了自家的某株草,頓時起了幾分遷怒的意思。
他給手下來歷練的幾人下了個樊訣,用以保護,而後一振衣袖,抬步向前一邁——
景致突變。濃稠的白色霧氣擁抱他,迷惑他。那些絲綢般的存在掠過葉隙,被一瞬間發散開來的氣息吹碎。季仲卿微垂著眸子打量四周,不出所料地看見自家宗門的弟子被魔修們綁得牢實,但四周有著法器造成的壓抑感,令他們不可動彈,不得言語。
領隊者大抵是因為太過聒噪,被一股禁制單獨封住了嘴,那副鹹魚一樣的姿態,捏碎玉佩估計都有幾分艱難。令劍修甚感詫異的是這片天地的寧靜:沒有喧囂,沒有血腥氣息。旋照境之上的弟子即便對鬼谷這樣積蓄深厚的中三天魔宗而言都是精英階級,此番動靜之大前所未有——更何況,扶搖宗的弟子雖然看著極為狼狽,但絕無受到半分傷害。這並非是往日鬼穀出手的模樣。
季仲卿不急著出手,他用包含了劍意氣息的目光向混戰場背後的巨木上凝視,穿透層層迷霧,最終看見了一抹極為豔麗的紅。那一瞬間,不知為何劍修的心中升起了一股極為微妙的預感,原本悠然靜默的姿勢悄然變化,直起腰背的樣子似乎帶了幾分緊張。
被蕩開的霧氣回溯,重新填補空缺。在這樣一片寂靜之中,有人發出了一聲意味不明的“嘖”。隨後是風拂過枝頭的摩挲聲響——那人在枝頭動了,縱身從半空一躍而下,未動用半分靈力地直接雙腳撞地,激起一片紛飛的碎葉。一身殷紅的青年懷抱法器,布鞋接觸地面毫不掩飾地發出悶響。季仲卿看見了那張面孔——□□無法抵擋被劍意淬煉得極為鋒利的視線,他看見了一張極為熟悉的臉。
——小師弟。他想這麼說,但是聞見了對方身周徘徊的濃重魔氣,想起了那一日的別離。於是劍修不動,沉默地看著身著紅衣的魔物滿面陌生的笑意,悠悠然逼近。
季仲卿的心神仿佛都被灼傷了,帶起一陣稀疏卻深刻的痛感。
遊弋壓抑嗓音,讓聲線裡帶上沙啞的意味:“扶搖宗的季大劍修,久仰、久仰。”字句間仿佛有了諷刺的意味,往日裡浸透溫潤的雙眸裡也有幽幽的亮光。他穿過混亂的人群,半分不在意扶搖宗弟子投來的仇視的眼神,甚至腳步輕快。
“我谷中弟子多有失禮,還望季兄海涵——”遊弋再說話時便把季劍修改作了季兄,仿佛在拉近兩方關係。在場者數十,但真正知道兩人關係早已到達了……某種不可想像的深度的,也就當事的兩人罷了。季仲卿自然不會多言,他看著青年停在他面前一步的位置,毫無畏懼地對他彎腰施了一禮,只覺得如鯁在喉,目光一點一點地沉寂下來。
“你想如何?”季仲卿不出劍,只是問道。
“如、何?”遊弋佯裝疑惑地瞅著他,嘴裡咀嚼著這兩個字,仿佛在思索。半晌,他輕輕一拍掌,仿佛想到了什麼妥當的處理方式,以結束兩方的尷尬:“若是讓我們谷中弟子就這麼放了,當然不妥。但——”
他笑道:
“比起那些除了瞪著眼什麼也不會的小孩兒,我更喜歡季兄這樣……有氣質的道友。不如季兄從了我,我讓弟子們把貴宗的小孩兒放了,各自歡喜如何?”
從、了、我?
仿佛有哪家大能天降禁制,將這方天地都被罩在其下,驀然寂靜。
*
鬼谷的弟子們今日受自家穀主要求,由聖子調遣,原本還是有幾分不爽的,但也只是沉默。他們本以為自家聖子雖然修為不大靠譜,但確實能打,還應有幾分機智,否則地晦宮怎麼就能同意如此荒謬的事兒?
誰知!誰知!這位聖子竟然會將谷主大人的色/心繼承得如此徹底——方才那語氣和“你不做我的男/寵我就肝了你家弟子,選吧。”有什麼區別??
他們可是深知季仲卿的厲害的。這般挑釁之下,就算這劍修還有幾分顧忌,也該會出手把己方所有人剁了!
他們膽戰心驚地緊盯季仲卿的神態,內心有一種視死如歸的悲憤感。但季仲卿未曾察覺。
——季仲卿有些懵了。
遊弋不依不饒,見自家大師兄並未答應,一皺眉露出個“有些不安”的小表情。他甚至用控訴的目光與對方對視,仿佛季仲卿是個負心漢。
“……貴宗的弟子皮都沒蹭破一個。你跟我回穀期內,保證不傷扶搖宗內任何人。”
季仲卿仿佛才回過神來:“……你這般大的動靜,就是為了這個?”
遊弋理直氣壯:“谷裡有穀裡的需要,我有我自己的需要——季兄別扯呼了,就一句話吧,和不和我走?”
在那日的那一時刻,季仲卿的心情不知怎的就愉悅了起來。他看得出遊弋特地強調未曾傷害扶搖宗弟子是說與他聽的,他還發覺青年此刻很是緊張。只要有所畏懼,遊弋就不會成為真正的“魔”,更何況這種畏懼來源於……兩人之間的某種聯繫。
這是不是意味著某種可能,小師弟還有可能不被魔氣之中的戾氣侵蝕,回歸正途;還有可能,兩人重新站在同一側的崖岸邊?
劍修下了某個決心。
他佯裝思索,而後極為淡漠地回了一句:“你若在此刻放了我扶搖宗的弟子,與你去一趟,又何妨?”
季劍修可是出了名的一言九鼎,遊弋聽聞此言不再猶豫,極為敷衍地用雙臂把自家大師兄給“綁”了,而後將宮陣子啪嗒一聲貼在劍修的後背處,大喝一聲:“愣什麼愣,小的們,放人!”
留得一眾扶搖宗弟子與鬼谷弟子滿心茫然,目瞪口呆。
失去禁制的扶搖宗領隊雙眼赤紅:“大膽妖賊——季長老你不必為我等……”犧牲到這種地步。
但遊弋可沒有心思與他廢話,只嗤笑了一聲。狂風卷過,眾人再看,哪還有兩人纏在一起的身影。
第五十二章 春來
扶搖宗季大劍修,被一隻魔修綁走了。
此消息一出,正道四方動盪。扶搖宗高層尤為慌亂,畢竟他們是還算知曉季仲卿深淺的。如此情形著實有幾分詭異,教人不得不懷疑是不是他在宗內待膩了趁機甩包袱……但另一領隊的話也算可信,若一眾弟子被制服,也難說劍修大人能否救得過來。
在比對季仲卿的道德值後,眾人欣然傾向了後者。
而隔著一片幽深森林的東面,公孫尊者正與地晦宮的領頭無言對坐。
地晦宮首領為姬姓,名又,是魔修裡特別的存在。傳聞他曾不過是凡人塵世的一名假道士,蹭了地晦宮宮主的機緣而成為一名戰力捉雞的修行者。但因其心思狡猾,性格極為詭異,深得重口的宮主所器重……而後就成為地晦宮的高層,其宮主之親信,風光無限。
公孫此次與地晦宮合作,除卻上三天魔宗的壓迫外,也是有意試探。畢竟地晦宮較鬼穀風格更加狠厲,兩宗之間的矛盾極多,已到了難以調和的地步。魔宗不受待見,其緣由便是修煉之法不隨大流,魔修逆了天道意願失卻庇護,無法擺脫心魔戾氣,千萬年歲來總成了大災的源頭。但即使魔修的戰略目標相同,終究也會有些許戰術上的不同。比如公孫曾經蓋後宮,那一磚一瓦都是自願的——窮苦人家若是得了修行者的一眼,什麼事兒都是做得了的。雖然聽起來教人心生不快,但也是事實。而有些魔修,則慣於燒殺搶掠,不若公孫本人這般和平有禮(?)。但後來……
公孫一愣,他想起早先被那季仲卿揍了的那次,也是不知為何就在為後宮添磚加瓦的時候動了不太討人喜的手段。而恰逢那劍修路過,自己也便恰好被關進了扶搖殿后方的洞窟。真真是詭異極了。
他正垂著頭沉思,便見遠方一道人影疾馳而至。鬼穀的報信人一個迫降,狼狽地往地上一伏:”大人們,聖子……聖子他回來了!”
語氣裡三分驚訝,七分驚恐。
公孫尊者沒有察覺其神情間的古怪,內心的石頭一落,索性把想不明白的事兒拋到腦後。他面上露出賤笑,沖一旁的人妖領隊一瞥,頗有幾分挑釁的意味。地晦宮的莫君心中也是極為驚訝,但卻察覺到幾分不對。
果然,那報信之人苦了臉色:”可是……聖子把人帶回穀裡去了。”
可不是該帶回……穀裡?
眾人心頭一涼:這不是把狼虎引進自家窩裡了嗎?
……
…………
遊弋本沒打算把”綁來”的季大劍修帶回穀裡,倒不是怕其出手傷魔,只是覺得那一窩魔修品行不端正,若是被季仲卿的氣勢所傾倒,那不是自找麻煩?他只是想在已出現隔閡的兩人之間留點可交流的空間,而這就不可少了清淨的氣氛。但途中一向沉默的季仲卿忽然問了句他的住所何處,讓遊弋打消了這個念頭——大不了全都打出去,反正遊弋是樂於傳播自己的威名的。
憑著雙珠碧的隱匿,兩人悄無聲息地回到了鬼穀。季仲卿的確說到做到,這一路掙都沒掙一下,只靜靜地盯著把他“綁”起來的傢伙,眼神專注且沉重.
遊弋的膽子也是一時的結實,後勁不足。到了這時候也只曉得閉緊嘴儘量避開季仲卿的眼神,雙手老老實實地扣著對方,不大敢往劍修身上蹭。這次他本就是憑藉一腔的相思情誼才莽撞地接下了這個活兒,到現在心裡除了不安還是不安。雖然對方這模樣還算是溫和,並沒有問罪的意思,但遊弋心裡明白……兩人的關係生分了,不如以往。
兩人各有所思,直到回了遊弋的院子也沒怎麼搭過聲。宮陣子早被遊弋收了回去,反正也是無用的,正如公孫曾暗示的那樣——遊弋本身才是束縛季仲卿的最好法器。
劍修也是如此認為的,他心中的怒氣甚至在瞅見青年眼底的期望時就義無反顧地熄滅了。而後在他心中醞釀許久的凝重思緒一點點漂浮出來,季仲卿仔細打量了遊弋的雙眼,那確實不是純粹乾淨的眸子,但其中也無半分頑固的煞氣。
直到落地季仲卿都在思量“掰直”自家小師弟有幾分可能性,抵抗住魔氣侵蝕的魔物雖少,但並非是毫無前例。何況遊弋本身的自製成果尚且不錯,如今重要的是,他選了一條怎樣的“道”……想到這兒,季仲卿發現緊緊貼在自己身上的那人已經把手鬆開了,四周只有一方孤零零的院落,安靜異常。
他的思緒也輕易地跑了調——小師弟住的地方,怎麼還是如此冷清。以及周遭的魔氣嗆鼻的很,略一思索就明白:這是進了名為鬼穀的魔窟了。
遊弋的院子選的很靜,貼著他平日修煉的山崖,幾乎沒有人煙。兩人也就帶著那股奇異的和諧進了院子,季仲卿在前,遊很慫垂著腦袋蔫巴巴地跟在對方身後,目光卻忍不住偷偷地投過去。
遊弋上輩子呆的那個地方有個詞叫心電感應,常常出現在言情小說的某個片段,例如女主角悄悄望著男主角逆光的背影,清風中,少年若有感應似的回首。
但現實中,一炷香的時間已經哧溜著跑遠了,進了屋子的季仲卿依舊盯著窗外不怎麼出色的景致看。以劍修的修為,遊弋這正大光明的目光鑿在背上絕不會毫無感應,但他有些絕情地晾著那道映在後背的幽幽的目光,不回應。
半晌,遊弋憋不住了,他站在屋子的另一端鼓起勇氣欲喊:“季——”
季仲卿頭也不回地打斷他,聲音清而涼,卻不帶冷意:“師弟。”
少了一個“小”字,似乎缺了寵溺意味,卻攜裹著別樣的東西。這道聲音飄過屋子,這一頭到那一頭,落盡遊弋的耳中時便低得仿佛歎息。讓這位新生的、局促不安的小魔頭心頭一顫,刹那間想起扶搖殿山間的緋色桃花,落地時的落寞。
此刻,那片桃花落在他肩頭,比露珠沉重。
遊弋攥緊拳頭,忽然快步向前,雙手小心翼翼地去拉劍修的袖子,那張透出成熟意味的面孔上少了平日裡若有若無的笑意,變成了真摯的面無表情。
他抿著唇,聲音發幹,但很堅定:“大師兄,我有話要與你說。”
“我親近你是假。”
“我幼而為魔是真,來此地是為了改命。你是我命中一把高懸的斷頭劍,關乎性命,自然想與你親近。”
“我不諳世事是假。那遊君臨與我是世紀的仇怨,互相對付自然也有我挑釁在前。但我勢弱,自然需要支柱靠山,誤導是我刻意的,我故意欺騙。”
“你那日夢魘境中所見是……半真半假,有你意願,自然還有那魔物聯合我做些手腳。”
“我傷人是真,欺我霸我之人死不足惜,我心有顧忌,是怕你看穿,怕萬事皆空不可逆。”
……
“我欲從魔是真。”
“那日愁離別也是真。”
“而如今,不知你信不信,我的親近已為真。”遊弋沉默了半晌,又道:“我喜歡你,自然也是真的。”
在魔修的精神世界裡,哪有那麼多忸忸怩怩,喜歡自然就喜歡,憎惡就滅殺。不願騙了就道出實話,想親近就往前,好在遊弋的屋子夠小,他往前走了三步,就重新拽著了季仲卿的衣角。
劍修沒有回話,但微側的面孔映著窗外錯落的光影,神情似乎柔和了些許。他想了想,問了一個看似無關緊要又粗莽無禮的問題。
“你道指何方?”
道,修真之道。修道者之道是所有修道者的命的根源,把握了道,自然就能毀其道。在所有修真者看來,不分正派魔修,“問道”是一件難以容忍的事。但此時此刻,遊弋只是微怔,面上現出了幾分尷尬,耳尖沾染的淡粉色讓他重添了幾分稚氣。
也就眨眼的長短,遊弋答:“自然是打敗你,”
頓了頓,他換了個詞,小聲接道:“……其實是追上你。”
追你,上/你,追到你。此言暗藏深意,確實是為遊弋的畢生所願之一。在這個願望的衝擊之下,似乎連“成為九重天上下聞之喪膽的超級大魔修”之宏願都有些搖擺,有些虛幻,有些不足以道。
在如此情境之下,季仲卿沉默片刻,頷首。
遊弋不滿:“點頭是什麼意思?大師兄,我說我喜歡你,真心實意,你到底信不信?”
季仲卿翻手扣住遊弋拽著他衣角的手,心想小師弟那原本乾淨的雙手上竟長了薄薄一層繭,莫名不喜。面上卻是鎮靜,簡單答道:“暫且相信。”
暫且相信,就是有些不信,卻又不得不信。
遊弋說的話,季仲卿不得不信。
避開其稍有些委屈的目光,劍修想起幾日前吳笑與梅六的一段對話。彼時他道心不穩險些引來心魔,虧得兩人及時趕來,而後在他調息之時說了些許他也難以吃透的訊息。
梅六問:“別說你沒發現,天資優越者之天生啞病,古籍上記有【知天命】的能力。那株草兒居心不軌你明明應該知曉,怎的由著季家那小子亂來?”
吳笑答:“因為天命不可違。”
季仲卿隱約記著梅六沉默許久,半晌才道:“既然事已如此,這一劫是逃不去的了,只得把那……遊弋自懸崖邊拉上來,也不用回歸正道。倒是你得和季家小子說清楚,魔修之道與惡人並無絕對關聯,免得他過於鋒利的心性把我等性命皆賠進差錯裡。”
後來又說:“一切皆是命數,我看相遇之日不遠……涉及天機不可多言,我倒是覺得扶搖宗內還有一人更為危險。不過那已在我等窺視能力之外,也罷,順其自然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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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孫尊者與姬又一道入了鬼谷之時,遊弋與季仲卿已暫且消除了之間的尷尬氣氛。劍修心中琢磨著,正打算與自家小師弟來一個約法三章——
也不是什麼奇異的內容,畢竟季仲卿比世間大多數修真者都拎得清,在善之一字上反倒沒有過分的追求。畢竟追求修為之高深,大多數的目的都是打架,身于修真路上不作殺孽,顯然是不切實際之想法。
季仲卿的意思是,不濫殺,也不以殺為萬全之法。最後一條:“即便真要殺,也不可自己出手,免得激起戾氣壞了修行。比如若是有人窺視你本體的……便利,我自然會出手。”
遊弋憋了半晌,最終在最後一句話的感染下心緒動搖,伴隨著“不殺人的魔頭雖然不記得有但若我開創新式魔頭之先河豈不妙哉”的想法,其深藏於血脈中的魔頭基因被愛情的小箭射穿。遊弋先是歎了口氣,才說:“我不敢保證。”
“我盯著你。”季仲卿略一挑眉,緩緩道。
在這樣還算和煦的對談聲中,遊弋抬頭正巧撞進季仲卿的眼眸深處。他不嘗試去試探,去看清,只是望著劍修漆黑瞳色裡倒映的他的影子,忽然露出一個笑。
張揚的,不羈的,豔麗的,不太令正派子弟喜歡的那種笑。兩人本就因氛圍和睦而靠的較近,此刻遊弋心中一動,故意揚起下頷,雙手環住劍修脖頸拉向自己,聲線裡摻著蠱惑的意味:“大師兄,你喜歡紅衣嗎?”
今日的遊弋穿著鬼穀聖子的盛裝,那顏色是仿若燒燎的烈火的大紅,曾在不久前喚起季仲卿的某段記憶。而此時此刻,經遊弋提起,顏色裡的火熱便在一瞬間沸騰了起來,將兩人之間的氣息都蒸得發燙。
季仲卿沒有回答,但目光裡流轉的專注輕易出賣了他的想法。
於是遊弋又說:“其實我成年了。”其語氣嚴肅,正經,仿佛在談論一件天地間的大事。
遊弋的屋子很小,從這端到那一端僅有三步之遙,這使一切都顯得擁擠,比如兩人的呼吸,比如屋內傢俱的擺設。
遊弋的身後有一張木板床,距魔修僅半臂的距離,屈膝便可坐於其上。
劍修不答,也不抗拒。
“大師兄,你能這般輕易地受我蠱惑,算不算一種嘉賞?”
說完這句話,遊弋上身一傾向後倒去。季仲卿不作堅持,也就由著掛在身上的青年拉扯著,一同倒在那方硬邦邦的、挺堅固的木板床上。隨著兩聲悶響,一面刻有“宮陣子”三字的圓盤落地,散出一片光暈將整座屋子籠罩在內。
也就是這個時刻,急忙趕來的公孫姬又二人被這層光暈阻擋在外。
兩人具是一愣。
公孫搶先道:“看來此番束縛並不穩定,若是姬兄不介意,與我一同加固這【宮陣子】的束縛之力吧?”
姬又挑起眼角,帶著少女似的媚意輕睨了公孫一眼,神態真真是嫵媚極了。
“好啊。”見鬼谷的谷主大人不可抑制地打了個冷戰,姬又笑了兩聲,應下了。只是心中有些疑惑,多了幾分探究。
但他怎麼也猜不中屋內此時的模樣。
……
豔春,當真是個不可描述的好時節。
第五十三章 朱雀也來
翌日,天晴。
這算是季仲卿深入魔修群體內部的第一個日子。對於季大劍修而言,魔道向來是擺在對立面的,這種思想源自於他的家族,源自於血脈之中的正派傲氣。但這些並不意味著他完全無法接受“魔”——例如此時此刻,他正將一隻魔物護在懷裡。
遊弋睡得很沉,也許是被折騰到了太晚的緣故,也可能是因為季仲卿在一旁,令他感到足夠心安……總之此時此刻,他確實是毫無知覺,睡得像一個遠足勞累的凡人。
——至於宮陣子,正由屋外一些不明所以但頗有責任、危機感的魔修們撐起。他們不敢窺視,而屋子的一方小窗正對著遠方山河的景色,並被宮陣子所隱蔽了,自然不會有人知曉這屋中究竟發生了什麼。
晨曦裡,微濕的清風從外流竄而入,夾雜著幾分落葉。暖色的光亮打落在地,在屋內營造出一種朦朧感。
當然,就季仲卿而言,有無光亮並不重要。即使在黑暗之中,他也能數清遊弋有幾根睫毛、也能瞧見懷中青年眼廓的美好形狀,自然也能清晰地看出遊弋的那份親近。
昨日,魔物說的真真假假,其實季仲卿也難以便清。他因為遊弋亂了心境,雖道心幾經錘煉又重新穩固,但他那些銳利的判斷與解讀能力在直面這心魔源頭時,總是有些無力的。
不過這個風光曖昧的早晨裡,季仲卿倏忽有些相信了遊弋的話語。
而如此還算討喜的時光裡,便是季仲卿也未曾發覺空氣之中一道隱約的波動。屋後高崖的繁密草叢深處,一截紅中透黑的枯枝顫抖了兩番,片刻,細而縹緲的煙霧從枯枝的內裡吹了出來,帶著隱約的火星光亮。
那些細煙向下,一路飄落進宮陣子的內部,化作虛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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眾所周知,修真之人半腳踏入非人類的界限,睡眠於他們而言並非必須。而遊弋此番深睡實際上也並不簡單。
他正受限於一潭夢境。
煙斜霧橫之中,魔物隱約瞧見遠方一座極高的山峰插/入雲霄。赤紅色的裸岩剔透如水晶,以極陡的傾度向下漸變為肥沃的黑土。即便隔得遠,遊弋也能嗅見遠處的芳草氣息,那些皆是珍貴的名品,卻宛如雜草頹然紮根,向著山巔。
而裸岩之中生長著一種枯老的樹木,身形修長無半分翠綠顏色,只是紅至深而透露出些許的濃黑,孤獨的枝丫交錯向上直至天穹,樹形想來極大,半遮半掩護著山腰處一片精緻的殿群。
“赤岩流漿,灼老梧桐。”遊弋心中微有些迷茫,隱約記起河鎮旁那吹搖了天地的一戰:“朱雀山?”
“此山名曰枯桐,還未有稱以【朱雀山】的本事。”一道男聲自身後傳來,遊弋大驚,穩住心神回首一望,正巧見周圍迷霧稍淡,露出一方古亭的輪廓。亭裡一人穿著一身墨色的長衣,眉眼溫潤,額間卻紋了一隻大鳥,側身展翅,羽尾是跳動的火焰。男子在此間靜坐,不像是修行或者閒遊,更像是等人,“我朱雀山是這九重天中的三尊宗族之一,此名豈是一座靈山可妄想用得?”
遊弋心頭一沉,腳步一錯向後退了半寸,心道恐怕此間並非是一夢境那般簡單。
“自然不只是夢境。”那人淡淡道。他起身,一拂衣袖邁步向遊弋靠近,神態間帶有一種奇異的篤定。遊弋還想再退,但這天地間倏忽開始緊縮,開始吐息,粘稠的威勢急略而至,緊緊粘附在遊弋的體表,囚籠般將他鎖定。
四肢不可動,眉眼不可動,甚至連清風吹起的發梢都凝固在半空。遊弋大驚,正努力掙脫之時忽覺胸口一陣燙意。也就是呼吸間,他再凝神,卻發現自己竟變回了一株木心蓮!
他竟然是一個完整的意識體,停留在第九重天。
不等其多想,一雙手已然托住他,蒼白的指尖用力擰下一片不大不小的肥葉,靠近鼻側輕輕一嗅——遊弋正吞下痛呼,就覺著脫離本體的部分正在燒燎,是那人指尖的葉片已化作一捧紫色的火焰,輕輕裂開,成為空氣間微不足道的一股魔氣。
“季家的味道。”男人冷笑,“本以為你只是個小東西……但如今,看來是一個有用的小東西,是把可以打開季家寶庫的鑰匙。”
“不過依舊是個只能在季仲卿的庇護下活著的雜草罷了。”
妄想。遊弋在心中呸了一聲,心情卻不算輕快。他意念一動,纏繞作梭狀的長藤直擊男人後背,卻被其袖間浮起的火焰霎那間燒盡。遊弋察覺到此人氣息的不同尋常,想必是朱雀山之中真正找尋自己的那人——那他的修為說不定甚至在大師兄之上!何況第六重天其本身對修真者之能力就帶有削弱作用,這人——或者說這只臭鳥——必然動了什麼手段,完全切斷了大師兄對自己的感知。
遊弋不得不承認,他確實打不過眼前這人,甚至無法逃脫……因為男人是一隻成年的妖獸霸主,朱雀。
但他不甘。
他的宏願,他的使命,他的所愛。都還只是顆青澀的果,掛在高高的枝頭,不可採摘。
弱小,這便是弱小。遊弋心想。仿佛有人貼在他耳側輕聲細語,原本只是輕輕的低喃,到來後來,歎息聲成片地將他環繞,教唆他:長大!長大!長大!
靜默的木心蓮忽然伸展了枝丫,它那透明的葉片與靜脈裡顯出的紫色的細線,那是魔物本體之中最精妙的紋路,是它的血脈走向。深紫色的細線是流動的濃郁魔氣,一點點脹開,眨眼間便將每一份空白填滿。這些被填滿的肉葉擺了擺身子,全然變作了黑色。
遊弋在心底默念了什麼,在那朱雀化作的男子微凝的視線中縮緊“肉體”,而後向葉尖所指的方向,迅速地拔高拉長——黑色的肉葉在此刻失去了其柔軟的模樣,變得堅硬,有如一塊快打磨過的堅硬石頭,角度刁鑽地往男子所處之地射去。
男子揮袖打出一片熾熱的火幕將襲來的尖葉迅速灼燒作一片灰燼,但屬於遊弋的枝葉不停滯也無所畏,自灼斷的莖間重新抽出細嫩的枝條。遊弋甚至想用“手臂”困緊這只強大的鳥兒,蛇獸般盤旋欲纏。
但困境之中的男子只是向前邁出一步——
只一步,他便來到了遊弋面前。他手中的火焰早已變作了幽幽的白焰,熾熱的火舌隨指尖一路向前,抓向遊弋埋在土中的根莖。強行催動魔氣的魔物此刻早已渙散了意識,他只是盡力地舒展,憑藉著一股狠勁用枝條勉強貫穿了敵人的右腹。
但火焰也到了,伴著無人可擋的氣勢。
在這樣一個時刻,遊弋的思緒卻一點一點地鬆懈下去。它的意識仿佛被浸泡在一片溫暖的白色海洋之間,飄蕩、飄蕩……
他嗅到了烈酒的氣味。
——微辣的透明酒液從亭下的虛空裡浮現,而後灑落下去。這些明明應該助燃的液體包裹著火焰,包裹著製造火焰的朱雀,散發出一股極寒的冷意。亭外,一位老者踏著虛空來,步伐有些搖晃,卻在瞬息間來到了纏鬥的一草一鳥之間。
“朱雀,殺不得,殺不得。”
於是火焰熄滅。
猙獰的黑色枝條自中間斷作兩半,一半化成了遊弋的幻影,在虛空裡閃爍了幾下,也漸漸如煙霧消散。而被稱作朱雀的妖修被迫疾退兩步,未曾發覺一些黑霧在飄散前,鑽進了他已然快要癒合的傷口裡。
他名為朱雀——而這世間敢用此名的,僅有朱雀山唯一的正統傳承者。
朱雀斂了神態間的淡淡意味,露出幾分煞氣:“老東西,你什麼意思?”
老者雙手合掌,原本掛在臂彎上的酒壺不知何時歸回腰間。他並不針對朱雀的不敬,僅僅是無奈道:“天意使然,他不是如今你可殺之人。”
朱雀哦了一聲,若有所思:“天意?”
……
…………
遊弋自夢中驚醒。
熟悉的氣息一瞬間環抱住他微冷的身體,與此而來的還有鳥鳴,以及鬼穀之中極為親近他的魔氣。
他睜開眼,正巧對上季仲卿的面孔。
劍修的衣冠整齊,即便是側躺著,懷抱裡還藏了個魔物,衣料上也不顯皺褶。而遊弋……他沒穿衣服。
這不是人間,但卻是遊弋心中的人間。
青年想起方才的那些種種,只覺得一股鑽心的疼徘徊在頭頂額間,但他強忍下來,爭取不動神色。昨兒發生了什麼,本讓遊弋的心中多了幾分羞意,但經過一場片刻決定生死的鬥法過後,那些多餘的情緒反倒是散了。於是此刻在這間屋子裡徘徊的,是一種絕妙的熟悉。
遊弋思索片刻,低頭將腦袋縮進季仲卿的懷抱裡,動作很是坦然,很是老夫老妻。
季仲卿一怔,覺得有些不妥,卻又說不出哪裡教他不安。
片刻寂靜。
半晌,遊弋抬頭,與劍修對視。也許是方才短暫的調息有了成效,他眼底沒有什麼肆虐的魔氣,神態也很輕鬆,還帶著幾分想開了的釋然。
“大師兄,”他問:“不能殺人,那能殺鳥嗎?”
心中想的卻是——他確實,有些太過於依賴大師兄了。
第五十四章 小別
數日後。
遊弋其實並不太懶,但不懶與勤于修道是兩回事。這便導致公孫尊者一道暗語打入宮陣子之中……卻只聞季劍修回應時忍不住驚訝。
“他在……修煉?”公孫面色古怪,但眼前盤膝正坐吐息魔氣的魔物的確有著和遊弋一般的好面孔,由不得他質疑。
因為是背著穀中子弟與姬又而來,公孫倒是穿了件素淨的法衣,有隱匿之效。他瞅了眼屋內漫天的魔氣,又忍著心驚望瞭望屋子一角處唯一不可侵犯的淨土,只覺得自己來得太不是時候。
他是來尋遊弋探討到時候如何把這尊大佛送回去的——扶搖宗的探子方才傳來消息,那位元從天頂上掉下來的魔修大人正被安排著撤退,估摸著也就是這兩日的事兒了。而且,地晦宮近期頗有些蠢蠢欲動,想著拉鬼谷等修魔勢力聯合,對此重天的正派搞什麼大動作。
谷內讓他談的上信任的已是少有,公孫思索不過片刻,就溜來找尋自個兒的遊盟友探討了。
“何事?”季仲卿對這位魔修有些許印象,卻也不深。但思及對方是遊弋修魔的領路人——
劍修抬眸淡淡地睨了他一眼,像是打量,更似威懾。
——無趣。
於是又闔了眸。
那副極冷鋒利的模樣只一眼就凍僵了公孫的四肢舌頭,他好半晌才回過神,忍著一心不爽與畏懼說:“遊弋兒的師父已在歸途,我只是來預告聲,你們得做好分離準備了。”怎麼跟幫著自家少爺私通男人似的。
季仲卿眉頭微皺,心知這魔修說的是,他的確該回宗一趟,先是宗內事務有必要清理一番——魔修入宗,誰又知會留下何種禍根。況且,吳笑大抵已經歸來了,他與遊弋之事……
季仲卿睜眼,正巧對上遊弋那雙形狀昳麗的黑眸,魔物不知何時醒過神來,赤腳溜達到床邊有些不悅地盯著他看。一旁的公孫像是被噎到了,一偏頭扭到角落免得發光發熱。
“大師兄。”遊弋可憐巴巴地伸出手,扶著劍修的腰一頭埋進人懷中言語悶悶地撒嬌,“不回去!不回去!”
兩人這幾日來多數時辰都在修煉,親近的時段本就少了。一想到自家男人這才沒蜜月幾日就得跑回對頭的陣營,即便他不是不理解,也不得不有些醋。
心中紛飛轉過幾多奇妙的念頭,什麼黑屋鐐銬嘿嘿嘿啊——最終妄念化作的遊弋小人兒被一柄誅凡劍釘死牆面,遊弋一哆嗦,徹底蔫了。
要命。
遊弋心想,我這輩子大抵就是懼夫的命。
季仲卿並不知他想到了什麼,伸手輕柔地摩挲了一下魔物的臉側,“我儘快來找你。”
“……啊?”遊弋沒跟上思路,心說你要回去了哪還能容易再來——
指腹摁上遊弋的唇面稍作摩挲,季仲卿想起那日嘗到的溫度和色澤,眸色微深:“我與師父說清,便來尋你。”
遊弋一雙眼驀地亮了。
“你——”他整個人粘了過去,討好地蹭蹭季仲卿的臉側,“不要因為這些事兒壞了名聲,大不了我再去搶……”意識到自己說了蠢話,遊弋忍不住一哂,全盛時期的劍修若真被自己搶走了才令人奇怪。他只好說,“師兄別讓別人知曉,正派可看中虛名了。師父會不會氣到吃不下飯?”
劍修沒跟他說吳笑與梅六竟早早算到了這一天,只是搖頭安撫,“無事。”
“哎。”遊弋笑眯眯地應了一聲,掛在季仲卿身上極為坦蕩地往人臉上吧唧了一口,才轉過頭對上公孫面無表情的臉,“谷主大人喲。”
公孫有些驚詫,他以為遊弋早把他也在這兒給忘光了。
“差不多就這些事兒……穀內事務,等你倆黏糊夠了再說吧。”公孫對季仲卿還是有防備的,他與遊弋之間有所信任,但還不至於把信任如此延散至對方的男人身上,“明天至午,你們演的像一點。此間的宗門都盯著我們山谷,以及藉口……”
他指的是季仲卿放過鬼谷魔修的藉口,誰知季仲卿竟淡淡地接過話頭,“都妥當了。”
公孫一噎。
他瞧見懷抱魔物的正派大能緩緩抬眸沖他冷視,目光中劍影銀光飛濺:“你若敢讓他蓄養戾氣,那這片靈域谷地……也就不用存在了。”
“鬼谷雖是修魔,但從未有蓄養戾氣的習慣。”公孫鄭重道。
遊弋對季仲卿霸道的樣子愛的不得了,和公孫閑嗑了幾句,便揮揮衣袖不客氣地趕走了此間正主。公孫翻了個白眼,心中把喜舊厭新見異思遷始亂終棄見色忘義……云云詞語在嘴間輪番咀嚼了一遍,才有些憂愁地走了。
……
…………
第二日午間,鬼穀援救小隊剛帶著一身黑衣的銀髮魔修退撤,穀內便起了一陣喧囂劍鳴。撐起宮陣子的弟子由公孫算計,剛輪至地晦宮眾人,來不及依著姬又的吩咐窺視一二,就因破陣之力回溯震出一身內傷。
季仲卿只在屋頂切出一道裂口,填補之事很快便能完畢。待他一身盛勢持劍浮空回望時,伴著如若龍嘯的劍吟,遊弋頂著一副稍作易容的面孔踉蹌著退出房外,一身紅衣極為醒目。他佯裝怒極,厲聲道:“你若敢動我谷中弟子分毫,就別再妄想見他!”
即便是在這種時刻,鬼谷弟子的滿心八卦之魂依舊熾熱,依舊生機勃勃。他們心中念叨,誰誰誰?見誰?
“據說這季仲卿和其三師弟是准道侶……”
不知哪位圍觀群眾博識地指出,鬼谷眾靈光一閃:聖子大人的模樣和那位有些神似啊……
頓時一出大戲出爐:聖子大人傾心于正派劍修,為奪其心擄走了劍修的准道侶,以秘術奪了那人的幾分容貌。此番出擊,劍修對著心愛之人的面孔無法全力以戰,被聖子大人哄回谷中。
而後自然是正主暴露,劍修殺心頓起。無法獲得所愛之人真心的聖子大人因愛生恨——作勢要單愛相殺!
眾魔修敬佩的目光登時整齊投向了敢愛敢恨的鬼穀聖子。
這自然是遊弋早替季仲卿想好的說辭。不但故事的可塑性極強,而且,大師兄要親口承認愛慕他的小師弟。
遊弋忍著笑意,他本來也未料到一向耿直的季仲卿願意與他一同玩這一出,誰知大師兄回答的極為乾脆:既然有五分事實,又不害生靈,怎麼折騰隨自己開心便好。
——真真是寵溺極了。
季仲卿正巧撞見遊弋含笑的眸子,心中那點微妙的荒謬感頓時逃遁。他後知後覺地想起舊時族裡不愛修行整日沉迷畫本的小輩,總算嘗到了幾分情愛的奇妙滋味。目光往魔修的脖頸間轉過一遭,劍修揮動衣袍打下一例極強的氣勢,遊弋順勢抬袖中傷似的掩面低咳,袖擺正巧掩去衣領處的一枚紅印。
走吧走吧,遊弋眨巴眨巴眼,直至劍修的身影遠去在豔陽裡,他在斂去眼底多餘的情愫,低下頭去。
事後,當遊弋與公孫並肩前往地晦宮議事地點之時,公孫特別讚賞了兩人高超的演技。
“地晦宮到底有何打算?”遊弋心情頗好,對這暗藏諷刺的誇讚並不上心,轉而顧及穀中之事。
公孫思索片刻:“據說地晦宮已勾結了合歡宗,聯合了幾個雜門魔修打算對正派出手——正主直指扶搖宗。具體暫不明晰,但姬又與我私下說,大抵是九重天上的某位大能在尋找什麼人。”
遊弋心中一動,面上卻全無破綻,“尋人?”
本就帶著幾分試探心思的公孫見他如此神態,反而不好確定了:“大抵是個……像你一般的絕佳鼎爐吧。”
朱雀。遊弋思及這個名字,自早前河鎮起的一連串怪異之事仿佛一瞬間連串起來。九重天上有大能士,以這個世界為型的小說中之言:能算出半段天機,更有甚者,能知天命。想來自己的事兒便是有人算出,而後才引來了一道道麻煩。又想起游君臨未來的一場奇遇便是那位“更甚者”林老人,為那位主角大人指明了狙殺自己的坦途——
林老人,好酒,常年醉。
一道靈光刹那閃過,遊弋笑了笑,卻沒想到經自己這般攪和過後,大局勢竟然早早而成。朱雀山書中並未提及,但遊弋敏銳地想起季仲卿對那家鳥人的態度……大抵是同一層次的氏族之人吧?
那想入族譜,可就難了……
思緒頓時飄遠的遊弋落後公孫半步一同去往了上次那座亭佇立的山頭。他騰空時本想如同往次一般將嗜血藤喚出,卻不想聽聞了一則怪事。
與他說話的是雙珠禦:“魘陌與嗜血藤睡大覺去了,好像是因為幾日前誤食了誰的果子。”
遊弋撇了撇嘴。
雙珠禦卻又說:“大人,近兒碧碧好像出了點事兒……”
“嗯?”遊君臨又在搞事情。
“他……”猶豫了片刻,“他的主子,好像是快入魔了。”
第五十五章 內賊
氣運主角背離天道,打算入魔?
遊弋沒有在意雙珠之間的聯繫——雙珠碧本就是特地為封印雙珠禦而做出的雙生之物,兩者可以心意連通並不難猜。況且,自他入魔後,幾位魔物也就不再試著離去了,反倒是在環境極為不錯的藥園之中定居得自覺。
他只是真心有了幾分詫異。
遊弋面色晦暗地停下步子駐在原地,一張因易容而變得本就妖豔的面孔完完全全染上了陰森,讓一旁不明所以的公孫竟忍不住一哆嗦。
那模樣看著就是想報復世界。
但此時魔物卻也沒有顧及他,只是問:“怎麼回事?”
遊君臨——這位作為他來到此間的罪魁禍首的男主大人,確實在近年被他逐漸遺忘了。無他,天道光輝似乎並沒有那般熾熱,遊君臨仿佛只是其私生子一般有份無名,只在暗處會給出便利。
大抵是季仲卿對於遊君臨氣運牽扯太多的緣故,自從勾搭上這枚模範大師兄,遊弋的逆襲之路終於可以勉強算是順風順水了。反倒是被挖了牆角的遊君臨步步坎坷,這令遊弋非常疑惑天道寵愛的究竟是誰……
但遊君臨對他的影響終究是抹不去的。畢竟那個傢伙是命定殺他之人,若是像書中劇情一般,他總是可以預防的,但遊君臨此次變化,顯然是打算抱著劇情私奔天涯了。
他不敢保證,這人會不會就此回歸主角本色。
“不知是誰往他主子體內打了魔氣種子,那人在宗門中不太舒坦,本就有了幾分戾氣。後來某日那人與一個漂亮姑娘吵過架,回程就撞見了一位——銀髮的魔修。”
是上重天的那位……
雙珠禦輕聲說:”碧碧無奈與我閑嗑時候,才知曉那位的心態不好,魔氣本來就已經侵體了。往日裡還有那位姑娘幫忙順理,如今沒人點醒,他又不願聽從碧碧的話,一路跟著那魔修,至今已被鼓吹得有了修魔之心。”
遊弋面上敷衍過公孫尊者的詢問,眼底流過一束冷光。他回應道:“罷了,不用理會……他入了魔道便是完完全全站在了正派的對立面上,于我反而少了威脅。”更何況同為魔道修行者,他與遊君臨誰將前途更為平坦,還真不好說。
畢竟他是個正經、有身份的天生魔物,與那些後天因貪欲入魔的劣質魔頭是血族一代與三代的天賦差距。
想到此,他微微彎了嘴角,索性暫時把事兒壓在心頭打算找個機會與遊君臨再來一次碰面。遊弋面上笑眯眯地望向公孫,“穀主——”
“何事?”公孫尊者如臨大敵。
“你此番可有答應的意向?我倒覺得地晦宮的畫風……如何也不像是能成大事的。”遊弋笑眯眯地湊過去,“我們不如——也做個內賊吧?”
日光打在他半邊面孔之上,藏在晦暗之中的側臉全然是陰鬱鬼魅,拂過日光的半張面孔卻又是舊時正派的佯裝懵懂。
公孫被他這幅詭異的模樣盯得一愣,恍然悟了。
*
半刻鐘後,嚴肅的公孫尊者與鬼穀聖子姍姍來遲,孤山之頂,玉亭坐落,來到此間的皆是第六重天的魔修大能。唯一身上未沾染半分魔氣的合歡宮之人,一副衣冠禽獸的模樣。那人正是當日在雪域宗比試時亭中的男人。
遊弋與對方輕飄飄地對視了一眼,嘴角掛著妖媚的笑。
他倒是想起合歡宗那日想要擒了他的事兒了,遊弋已將合歡宗與朱雀山畫上了連線,心中不免也多了一個念頭。這頭他已經將“扶搖宗遊弋被鬼穀聖子扣著”的消息散播出去,那頭合歡宗卻毫無作為,聯繫朱雀親自來尋他的那場不太美妙的夢境——這些人這次要找的……恐怕不是自己。
那是誰?
他正疑惑著,座首的合歡宗之人已微微一笑,安撫下眾魔修的敵意:“此番我宗只為了尋到天道之子,若諸位願意相助,其餘條件,皆可好好商議。”
……
…………
黃昏時,薄雲淬暖,清風漸熄,扶搖宗正如往常一般沒于寧靜。秀山郁林的某處屋中,本該完成今日修行的吳笑已挽起衣袖,等了一注香的時間。
他不耐地皺皺眉,心頭煩擾不已。
小徒弟入魔也就罷了,偏生還可拯救一二,讓他狠不下心。這亦也罷了,偏生向來自持的大徒弟腦子一熱,背著他與小徒弟攪到一塊兒去了。
這算什麼事兒?師門不幸!師門不幸!
他從未發覺大徒弟竟有如此厚的面皮,這端他和師妹已打算不追究了,也存了幫襯一二的心思——但!是!幫他們遮掩一二與幫他們光明正大私奔之間還是有大區別的。
季仲卿原原本本複述了一遍遊弋給他出的餿主意——季仲卿因與吳笑對是否及時解救遊弋在意見上有了分歧,大打出手,離家出走。
兩人正到了“準備大打出手”的時刻,吳笑剛醞釀好氣勢,就被一道怪音打斷。
一隻黑鳥撲掕著翅膀,它身上附著了一縷遊弋的氣息,無聲地闖過扶搖宗的法界,逆著已開始暗淡的日光而來。它停駐窗邊,掀起翅膀用鳥椽啄啄羽毛,右腳綁了一枚漆黑的鈴鐺。
季仲卿想也未想,收斂了劍勢便過去捏碎了那枚鈴鐺。遊弋此番傳來的訊息並不少,待吳笑都等得不耐了,他才屈指輕彈了黑鳥尾部高貴的翹著的一片豔羽,目送黑鳥展翅消失在天際。
“計畫有變。”季仲卿回過身,聲音比往日還要冷淡幾分,“合歡宗聯合魔修私下動作,說是尋人。小師弟詢問近期是否有什麼盛事。”
“……雪域宗幾日前邀各派弟子前往西橋試境。”吳笑微怔後回過神來,“若未記錯,兩宗背後站的同是朱雀山?”
季仲卿未接過話頭,只是想到了什麼,微皺了皺眉:“此重天還有誰?”
朱雀山唯一有權對下界附屬發佈號令的便是朱雀,一位光是名頭就可在九重天暢通無阻的妖修眼界就不曾低過,更不曾失了準頭。既然尋的不是小師弟,更不會是他與吳笑師兄妹,那麼還會有誰?
第五十六章 西橋外
西橋試境之事直到三日後才由各宗高層曝出,不出所料,第六重天就此沸騰了。
無他,西橋試境本是雪域宗的瑰寶。入境之處在雪域宗內門的一片山腳後,融雪匯作一片寒潭,由大能以冰川造就的西橋同體雪亮晶瑩,其寬可並行六人,長達五丈,橋尾位居潭眼處,是連通試境與外界的媒介。試境之內卻無絲毫冷意,據說,其內是四通八達的地宮,蟄伏惡蟲,但因鄰近一條靈脈,孕育了不少難得的寶物。
各宗已假作和睦地聯合求取試境名額多年了,雪域宗佯裝應下後就沒了動作,本來各方已做好準備施壓利誘,誰知這宗竟忽然松了口。
歡喜同時,也暗中警惕。
試境開啟的時間在下月中旬,遊弋忙於處理穀中事務,季仲卿被迫佈置了扶搖宗上下。兩人不好相見,索性傳音交流。除卻這番試境的各部消息——例如合歡宗只密議了地晦宮,鬼谷暫且無法得知魔修眾打算的真正手段——遊弋還會借此聯絡感情,撒嬌撩漢,事務談情兩不耽擱。
這點令旁觀自家徒弟們相處的吳笑歎為觀止。
例如某日遊弋要求,令黑鳥取走了幾縷季仲卿的黑髮,又在隔日將一枚小小指環送了來。指環某處不知用各種手段定了一枚極小的相思結,卻黑不溜秋,顯然是兩股髮絲纏作的。
結髮之寓,古往今來,撩人利器。
況且指環向來有戒律一說,吳笑出生凡塵,他記事時凡界早已在有些地方流傳出了戒指寓意。修真者知之甚少,包括那雖愉悅卻仍然不知深意的大徒弟。
無意間被抹了一臉狗糧的吳笑簡直是無力了。
直到試境之約相近,遊弋才堪堪收斂。而扶搖宗那邊,也將最終的名額定了下來。
除卻領隊的季仲卿,四十人名單中夾帶了幾位表現突出的新人。比如鐘瑗瑗,又比如遊君臨。這倒不是誰操作的結果——那合歡宗能知遊君臨所在,並得出這套捉人的方案,想來是將這一切打算好了。這也間接得出了背後策劃之人的強勢,畢竟是從天道手中拿到氣運主角的座標……
距試境開啟還有五日時,遊弋不再參與與地晦宮的周旋,他找機會進入藥園,先是收了不少奇花異果,後是由雙珠禦領著去參觀了一下進階中的鳥與藤,終是追逐本意去了趟木屋。
隔絕於世,屋內沉香千萬年未曾散盡。
遊弋的幾分疲憊之意頓時由這殘留的香意所驅散,他看了眼木屋中那張擺有幾冊厚書的方桌,又坦然地繞過這塊格外排斥他的地域,來到一方方書架前。
這一次阻力果然見小。他根據排列,依次看過前三位的藏書,借魔氣的力道抽出一本“匿息訣”,一本“古縛陣殘篇”,以及“聖天赤炎訣”。前兩本是他需要的,而後一本……
遊弋緩緩地露出了個若有所思的笑。
第一次探索這間屋子時,他就有所構想了。當時遊弋想起地是書中的一段話,大抵就是林老人送初到上三重天的主角一本心法,據說流出前曾在天機閣蒙塵許久,如今看來正是與遊君臨有緣,便送予了——天機閣傳說是天道遺留下來,存儲天書的至寶,常年瞬移,誰也無法尋到,只能碰巧遇見。
——而那本心法正是“聖天赤炎訣”。
沒想到真被自己鎖著了。
“天書啊——”遊弋喃喃自語,“估摸著翻開來其上會寫著唯我君臨四個大字?”
……
…………
鬥轉星移,五日穿過葉隙淌過。當日晨,遊弋領鬼穀兩位面生的弟子前往合歡宗,並按要求換上合歡宗弟子的服飾。
負責人遞來一枚渾圓的烏黑藥丸,“此藥能暫時鎖住爾等魔氣,避開探查,服下吧。”
見遊弋斜來了一個懷疑的目光,那人一哂,將手心那枚藥丸丟入嘴中徑直吞咽入腹,甚至故意激他,“要吐出來再予你嗎?”
“無事。”遊弋不為所動地一笑,那張極豔的臉上未曾顯露半分的情緒,只是隨意地接過另一枚,放置鼻前輕嗅——根據他本體對植物的敏感性,這丹藥似乎的確沒有毒性。他便佯裝信任地服下了,卻用魔氣將其在食道中燒灼乾淨。
暗中掐了個匿息訣,他身上的魔氣漸漸斂去。在旁人看來,那張鬼魅般的面孔也晴清了些許,不再有令人不適的陰幽。
待三人都已完全沒有魔修的模樣,他才引領著歸了隊。
此番陣仗頗大,遊弋微垂著頭,餘光掃過嚷嚷人群。晨光尚好,天無雲跡,雪域宗內屋舍殿宇皆由冰水澆築,潔白剔透。內門的地域此時幾個宗門各自為營,各色衣飾把修行者區分開來。不過遊弋一眼就看見了扶搖宗隊首的季仲卿,人群縫隙間面有郁色的鐘媛媛,以及——
楚清秋?她怎麼和遊君臨好上了?
那位劍修姑娘此時正垂眸與遊君臨交談,一身女二光環閃得遊弋腦仁微疼,但他無法,只能偏開目光,心中為兩位姑娘點了個蠟。
還有位蟄伏魔修之中的成熟大姐姐等著男主光臨呢,姑娘們,這醋吃的未免太早了……既然如此,遊弋也就把拯救女主們這件事兒拋到了腦後,畢竟個人冷暖,他再幫襯說不定反而討人嫌。
就是微微有些不甘心。
不再理會周遭情況的遊弋潛下心與雙珠禦交談:“入了秘境我便放你出去,愛找誰找誰。不過若收到我號令,動作可得利索點兒。”頓了頓,又補充道:“這事兒完畢,我給你留兩枚器物化形丹。”
原本蔫吧的雙珠禦果然提起精神。
待幾人入境時,遊弋也騰出精神對身後的兩名魔修打好招呼,只管弄清待會兒的魔修們將人關於何處便是。其中一人倒不緊張,反而問:“聖子——你,如何跟扶搖宗人說的?”鬼谷弟子大多性子不壞,意外不排斥正派之人,就是有幾分怕……合作之事公孫便照常說了,扶搖宗那頭卻不敢這般。
遊弋笑著胡謅:“自然是,跟季大劍修談的。只說把人還他,搭個路子與那頭的宗主一說,涉及利息誰管人與魔。”
另一名鬼谷弟子一臉懵逼,心想那位季可怕會那麼好說話麼?聖子莫不是為了安定軍心故意說的輕鬆?又問了句:“那……您真還了?”
“怎麼可能?”
兩人瞠目。
遊弋斬釘截鐵,不假思索:“說不還便不還,他後頭知道了,難不成幹-死我?”
不遠處,本在闔眸養神的季仲卿若有所感,向西橋望去時,正見一干合歡宗子弟步履輕盈地渡橋。隔得太遠,他尋不出哪個背影像極了他的小師弟,只是眼尖地發覺其中一人的脖頸間掛著一枚指環。
……
…………
另一頭,地晦宮中,銀髮魔修閑閑地單手撐了面頰,另一隻掌中把玩著一枚漆黑的渾圓法器,心不在焉地思索著什麼。
天道之子——嘖。
地晦宮建於地底,屋外只有隱隱的夜明珠光輝助以視物。其實就修習戾氣的魔修而言,鬼谷那般清新明媚的地方反而令他們不喜,恰如這位來自第七重天魔門東聖海的魔修,就挺喜歡這間屋子陰涼滲人的氛圍。
魔修沒有等待很久,一串腳步聲自遠方踩來,落進地穀之中回還複響,森森涼涼仿佛鬼怪將至。來的也是一位銀髮修者,一身魔氣比起屋內的那人弱上幾分,躬身敬道:“此重天的魔修除卻由合歡宗與雪域宗帶進去的數十人,又傾巢地去了成百上千人假意苦攻拿下了西橋,此時已沖入試境裡外應和地屠戮尋人了。聖王聽聞你的話,也派了兩人暗中替換了地晦宮人混了進去,待那些低等魔修得到天道之子,便會教唆其入魔,而後偷來。”
魔修聞言笑了:“聖主英明。不過我見那扶搖宗中,似乎有九重天之人,你教我門弟子此番萬萬不可大意。”
“是。”
第五十七章 西橋秘境
一陣涼意撲面,水汽捉著遊弋的衣袖嬉鬧了片刻,才引著他入了試境。暈眩感意外地極輕,遊弋只覺得晃了一晃,再睜眼時,就看見一片濃稠的黑暗,唯有地宮邊角處蔓延出的地縫裡掙出一兩朵紫色的花,引得成群的光蟲棲息其上,勉強點亮了視野。
鬼穀出動的三人被分到了同一處地底洞穴之中——事實上此番鬼穀雖然答應的痛快,後頭跟著大部隊強攻增援的魔修一個都沒出派,所以三人處境難免會有些危險。遊弋將雙珠禦放了生,眼見黑色的珠子一副滿腔歡喜勁兒的模樣化作流光飛遠,才叮囑了小弟們兩句,揮袖命他們散了。
遊弋自己則找了一處空地盤膝坐了,先是摸了摸胸前掛著的那枚戒指,纏發的編結輸入靈氣或魔息皆可定位對方的方位,得知了季仲卿在蠻遠的地方。
他想了一想,尾隨什麼的未免顯得有些癡漢,為了形象,遊弋遺憾地在心頭往這件提議上畫了個叉。
那只能好好研究此番方案了。
遊弋並不相信合歡宗“只為尋天道之子”的藉口,為了上界的命令耗費如此之大的力氣,甚至不惜與魔修聯手,他才不認為這些衣冠禽獸會如此大方。地晦宮等門派的魔修也未必相信這套說辭,不過想來他們商議了幾番最終做下了冒險的打算。
他卻不覺得,魔修此番能討到便宜。
方才合歡宗負責人以身試藥的法子並不讓他信服,於是動了點手腳偷來了一枚總以研究。毒性想必不會有,這些正派不至於動用如此粗糙的手段,那便是藥效別有乾坤。
遊弋回想方才周遭魔修服下丹藥後的反應——魔氣內斂不是因為匿了氣息,而是由藥效將魔氣完全堵塞了才不外放。而魔氣則是魔修們幹架的武器,是他們的利刃,若是在戰時忽然堵塞了去——
將掌心的藥丸一轉……果然,有幾味靈藥的分量過大了些。
先是由魔修們替他們拿下了上界所要求的人物,拿到手中再靠藥效反水。彼時各大宗門的隊伍必然已被魔修攪得天翻地覆,再捉去幾個人,戰力頓減。有了合歡宗與雪域宗裝模作樣的一齣戲,指不定兩宗就得以靠此拿下正派首領的地位。
還重創了魔修,第六重天形成歸一之勢似乎都能想像了。
果然是——各懷鬼胎。
將指尖的藥丸碾碎後,遊弋便從身後不遠處的地縫裡扒了幾株花,小心翼翼地留根帶土收了起來。合歡宗安排給魔修眾的集合地是用於最後統一撤退的,不過現在看來,大抵是最後的戰場吧。
遊弋打算過去安排一個大陣。
……
…………
畢竟算一場試煉,沒有因早些知道危險而徑直把所有弟子護全的道理。季仲卿往扶搖宗弟子的身上各安了一絲神識,而後便不得不四處遊走出手將那些鬥蟲反被懟的小孩兒救下。偶爾清閒時他總會發覺左手指根處的燙意——指環他順了小師弟的意思安在了左手無名指處,平日由長袖遮掩倒沒什麼人發現異常——唯獨師尊總愛斜來幾個詭異的眼神。
西橋試境之中的惡蟲以地底的石料為食,體內淤積了厚厚的魔氣。這些帶著戾氣的魔息使這些身披鱗甲的巨型蟲子格外狂躁,遇人則襲。季仲卿動一動手指就能割麥似的倒下一排,所以也不算太忙碌。不過隨著時間漸漸推進,他察覺到了幾分不對。
有幾位弟子身上的氣息越發飄渺,轉瞬間便出了他初始時定下的活動範圍。他心道魔修果然如小師弟所說般混入並出了手。
此次隊中有五人是知道內情的,一直結隊而行等候消息。季仲卿剛將一位弟子從魔修手上救下,便將一道消息傳了過去。
扶搖宗的解救小分隊將與鬼谷弟子碰面,而後由鬼谷魔修引路,把被關押者在適當的時候救出。
而季仲卿未曾料到的是,扶搖宗有兩位被掠走之人並不被加入統一關押的隊伍。
*
遊君臨看著眼前逼近的數十人,不動聲色地後退一步。他的身後,楚清秋執劍而立,姿態卻極為狼狽,而鐘媛媛的面色則一片煞白,無措地看著四周。
這是一片陌生的地域。
三人原本正保持著不尷不尬的氛圍行進削蟲,卻忽然被一張從天而降的大網撈個正著,他們只覺得一恍惚,並不知曉怎麼忽然就來到了這裡——事實上除卻罪魁禍首們,還有一人知曉緣由。
雙珠禦已隱匿了身形,此刻悄摸摸地縮在遊君臨的身側。那是離雙珠碧最近的位置。
那張網大抵是誰家的法器,並無攻擊力,防禦也很脆弱。但在十數位魔修的共同催動下僅僅是將三人帶離還是十分適宜的。
這隊人馬的領頭者是地晦宮的一位大弟子,他本來不想多捉幾個人,免得節外生枝,卻不想這兩位姑娘這般粘人。領頭者忍不住把目光投向楚清秋——這位女劍修的出色,顯然是正魔兩方共知的,卻不想她會屈尊和他人搶男人……
但也沒有就此放了的道理。
此番各大魔修門派都十分大方,不像前來試練者般都是新秀的小娃娃,境界實力自然是碾壓。此番遇見主角組雖說得多廢一些力氣,但即便是遊君臨迫於壓力越級一挑多又晉升一級,最終也沒能逃脫。楚清秋被特意關照,在鐘媛媛被捆成團子後也被逮著,最終蹦噠得最歡的竟然是遊君臨。
眾魔修終於體會到天道之子的盛名,更加謹慎之下,才最終將人拿下。
雙珠碧此番為了遊君臨大方地貢獻力量為其構造防禦,但十數位高階魔修的攻擊不凡,最後破開防禦的那下甚至傷到了其神識。遊君臨自打那次在遊弋手下吃虧後就並不待見雙珠碧,如今這種情形之下竟還想再催動防禦。
雙珠禦自然是急了。幾乎是下意識的,他便將一道求助的訊息發往遊弋之處。正掐動法訣清除了一身塵土的遊弋站地筆直,他的四周不規則地種滿了許許多多的紫色花朵。成群的光蟲環繞在這座天然的地底宮殿,把寬敞的洞景照得透亮。
聽聞了遊君臨的情形時遊弋並不意外,他撫平衣袖,目光平靜地望向四周緩緩聚集而來的魔修們。
正派之人自然也在靠近。
不僅是因為遠處不小的動靜,還是因為他對於季仲卿位置的感知越發清晰。
“按我的吩咐做完下面的事兒,你就可以帶著你的碧碧纏纏綿綿到天涯了。”遊弋對雙珠禦道:“你保住遊君臨,激發他體內魔氣,再將他送出——”
“可是……好像有兩個氣息來自上三重天的魔修過來討人了?”禦的語氣並不確定,“他們裝作合歡宗之人,不知……”
上界的魔修?
遊弋自然而然地想起那位銀髮魔修,以及雙珠禦曾告訴他的,遊君臨被人教唆入魔的事兒。
“掩護那兩人。”遊弋斬釘截鐵,“別讓合歡宗之人知道。一會兒會有大動靜,雙珠碧一被魔氣逼出你便要帶著他先出此境。”
而後又以鬼穀的傳息道具提示救援隊隊員們把握住此刻,兩方人馬都在演戲,正是關押處擊破防禦的大好時機。
一聲巨響轟隆過境,禦劍閣的帶隊人被一位魔修一掌揮開,拍入了山壁。看慣季仲卿那般優雅姿態的遊弋忍不住眉頭一皺。
此時魔修眾已差不多到齊,除卻幾位鎮守囚牢之人外,清一色冒著囂張的魔氣冷眼瞥向被重擊的正派劍修,眼底冒著幽幽火光。另一條通入此間的小徑上,那日與地晦宮商討的合歡宗之人墨眉微皺——兩方本來的安排是讓魔修拎著捉來的正派子弟徑直撤退,誰知地晦宮竟領頭讓眾魔修擺出了將正派一網打盡的氣勢。
各自毀約,很好很好。
遊弋笑眯眯地望向人群深處,正巧對上季仲卿默契投來的一眼。
兩人相視,各自都是心頭一跳,皆裝作若無其事地撇開頭。
“囂張魔門!”合歡宗與雪域宗站在一處,本就屬兩宗之人最多,此時又大多光潔精神的模樣,氣勢登時將魔修與其餘門派踹下一大截。雪域宗的領頭人名為章譚,面色神態十足正氣,不予魔修們開口的時間,他一掌冰涼之氣拍出,用的是雪域宗看家本領“蒼涼掌”。
這一招雖然霸道無雙,但魔修眾多並非不可抵擋。蠢動的魔氣之中,唯有遊弋不動聲色地後退數步,慢吞吞地掐起法訣。冰系靈氣襲來之時,不知怎的,場間淤積的魔氣徒然一空,作起手式的魔修均是一窒,力量頓時散盡。
在一片驚怒聲中,前列實力尚矮的幾人轉瞬化作冰雕,由氣浪一沖,轟然聲中化作抹了血色的碎片。正派對付魔修從來不加收手,此時屠殺之景配上漫天飛散的冰屑,讓人心頭震動。
也正是這時,隱沒入人群的紫花們擺了一擺。
成群的惡蟲不知從何處鑽出,殺入人群,卻又在轉眼間爆裂炸作橫飛的泥肉。大量的魔氣自期間爆開,粘附魔修衣袖,助他們打通了原本被藥效堵塞的靜脈。
遊弋牽動了一下嘴角。
他用的是遠輸陣,可以將這些紫色花兒吸引蟲類的氣息加倍四放,更可將這些死蟲的魔氣加倍激發。
沖在前頭的合歡宗雪域宗子弟頓時受到轟炸,戰場之外的幾家弟子面面相覷,不待他們深入思索,就見五位身著扶搖宗服侍的青年引著一隊被擄的正派修士而來。
季仲卿看著某個魔修沖他狡黠一笑,轉身離開了魔道陣營隱入黑暗。他心如止水,自劍鞘中抽-出誅凡,極為隨意地向前方一劃——
一聲劍鳴。
人群之中,正派隙處,一道雪寒清光殺入敵海,轉瞬將十數魔修斬於刀下。
本該由合歡雪域兩宗出的風頭,竟一時收歸至扶搖宗的手上。
第五十八章 一根棍子
遊弋逃遁了。
他這趟本就是來當內賊的,任務完成了,他修為也並不算高,就沒有再留於原地干擾大師兄——多費力氣再戰一場的道理。
季仲卿方才的那一劍氣勢極強,並無半分收斂的意思,想來並不在意這座試境的存留。此時這片洞窟還看似穩定,但深知自家大師兄厲害的遊弋卻明白,不過片刻,此方試境估計就再支撐不住,將要崩潰。這也是他提醒雙珠與鬼谷小弟的用意——想從明路離開此地可能性極小,但他猜到了這一戰,混亂之中他捅破了天也沒人知曉,便可借此悄摸摸地逃脫了去。
不過如今更加省心了,遊弋在內心對自家男人一通大誇。
遊弋本意是隨意逛逛,等天塌了迅速撤退。誰知四處探索撿了些試境產物——例如靈植怪石時,竟察覺到一道飄渺卻承重的矛盾魔氣。
遊君臨在入魔!
他一時竟然愣了,入魔其實並不輕鬆,如今那兩位上界的魔修毫無預兆且有可能毫無準備地讓遊君臨入了魔,讓遊戲心中升騰起一個不太妙的猜想。
證道入魔。
殺以修士,證以魔道。
而與遊君臨在一起的,只有可能是楚清秋和鐘媛媛!
遊弋心中不由得閃過一絲寒意,遁著越發洶湧的魔氣一路尋至一方僻遠的洞窟。暗淡的視野之中,由黑氣環繞的遊君臨立在魔修身旁,發黑的指尖還趟著血。
他仔細打量四周,鐘媛媛的氣息確實在此間,但卻不見蹤影。唯一的女性楚清秋被人捆死,一身血污地倒在地上。川寒劍斜插-入她身後的岩地,黑髮白劍纏繞出一絲單薄的淒意。
“既然你不願用救你一命的女娃娃證道,便應殺了眼前的女人。”
楚清秋目光隱含信任與期盼地投向遊君臨,但後者正被魔修惑了神智,本性裡的狂躁貪意一時遮攔不住,便如實質般傾灑而出。遊弋看見對方指向楚清秋的指尖竄出一縷黑色的火焰,無聲息跳動著,與遊君臨冰涼陰鬱的面色如出一轍。
遊弋摸了顆魔荊棘的種子便沖了過去,那頭兩個魔修未必敢弄出太大的動靜,以免引來正派修士——特別是合歡雪域兩宗,他們想方設法往兩宗那頭傳了假消息,若被抓到,這位天道之子恐怕就留不住了。
遊君臨此時身上的魔氣只是稀疏一層,若不是遊弋對他的氣息實在熟悉也就不會發覺。但也正是因為熟悉,所以遊弋格外不爽,特別是在嗅見微熏的戾氣味道時。
猩紅色衣袖在空中劃了個半圓,遊弋雙手交握,掌心的種子由魔氣催動生長,自指縫間鑽冒而出。在遊弋擋在楚清秋身前的下一瞬,刹那間拔高森鬱的荊棘將撲面而來的黑火徹底攔截。火焰的尾心在縫隙中飄搖而出,被燒灼的那一段植物肢體早已化作灰黑木炭,掉落地面一動不動。
誰也沒料到萬事將成的時候,會忽然冒出這樣的變故。
遊弋回頭看了一眼楚清秋,這位姑娘面上多餘的情愫已然收回,只剩一片潔淨的冷。她似乎更加訝異於遊弋的所為,輕聲說:“我們認識。”
被認出來了。
即便已有了心理準備,遊弋還是背脊發涼。
他老想幫這些姑娘們一把也不知是出於什麼心理,大抵是認為女主與反派一般都是男主的受害者吧?可既然已經出了手也就沒有了再跑路的理由,他只是回了一個安撫的眼神,便笑盈盈地望向正前,遊君臨的位置。
四目相對。
除卻愛人與友人,能精准辨認偽裝的,還會有宿敵。
遊君臨只需一眼便認出了遊弋是誰。
“遊弋……”他原本毫無光亮的眼神忽然轉變,“證道,只需要——”
魔修此刻已褪下偽裝,兩人一身紫衣,銀髮披散。見兩人之間有些矛盾,均是流露出幾分好奇,但遊君臨此言一出,反駁得也格外迅速。
左側那人說的仔細:“他是天生魔物,跳脫在魔道的凡境之外,你若想入魔,絕不可此時向他出手。”他並不知曉遊弋本體為何物,但總歸有些許感應。側首恰好瞧見遊弋毫不意外地神情,以及對其身後那位女劍修的維護——
那位祭品,估摸著是用不上了。
遊君臨也想到了什麼,伸手往懷中一掏,一縷赤紅色的火焰光彩淡淡,被他輕易攥在手中。屬於鐘媛媛的氣息自其間飄來,還帶著濃郁的血腥氣味——那少女本就是天地間一道新生的靈火。
望著那雙逐漸赤紅的眼,遊弋幾乎是一瞬間反應過來:“遊君臨!你狼心狗肺!”
作為一個天生的魔鬼,遊弋本沒有資格用這樣一個詞去指責他人。但這一刻,資格這個詞完完全全與遊君臨無緣了。
即便是個標準反派,遊弋也從來不會動傷害愛人的念頭。但此時此刻,早已接受了鐘媛媛感情的遊君臨在對方不顧一切的援救之後,竟還想讓對方付出更多。
靈火是難以熄滅,但證道這種手法,必然是會完完全全打破祭品的神魄的。
遊君臨要真的動手,遊弋攔不住,鐘媛媛自然也就活不了。
遊弋有些不忍想像那梳著兩隻小辮子蹦蹦噠噠的小姑娘此時若有神智,該會傷心成什麼模樣。
遊君臨被他的言語一激,反而清醒了幾分。他緩緩地看向空茫的四周,嘴唇動了一下,卻再沒有說出話來。透過遊弋那一身烈火燒燎著一般的長衣,他對上了楚清秋平靜無波的冰冷雙眼。
一如當年初識一般,與媛媛分毫不相近的氣質,讓他忍不住接近。
穩了穩心神,遊君臨收起靈火低聲對身側杵著的兩位魔修一拱手:“請帶我去尋新的祭品。”
遊弋看見了那兩人眼底的不耐與譏誚,輕輕彎了下嘴角。兩方既然都是魔修,也沒用鬧得太難看的道理,銀髮人與遊弋簡單客套了兩句,領著遊君臨轉瞬離開了此處。
噌——一聲劍鳴,轉過身的遊弋正巧看見失去束縛的楚清秋單手捏著劍柄,將川寒劍提了出來。
“有什麼打算?”遊弋依舊是一副沒心沒肺的笑顏,卻悄摸摸後退了一步。
楚清秋目光複雜地瞥了他一眼,半晌引劍歸鞘,“看來我與世間情愛無緣——劍道無盡頭,那便去求道吧。”
言語淡淡,卻未有頹廢之意,帶了幾分瀟灑超脫。遊弋放下心來,思索半晌補了一句,“話也不必說的太滿,隨緣便是。”
“嗯。”幾乎是瞬間理好儀容的楚清秋垂下眸子,半晌竟露出一份極輕的笑意,“隨緣罷。”那一笑比先前與遊君臨談笑時的純粹太多,也溫暖太多,遊弋不免被驚豔了一瞬,心道冬去春來也不過如此。
下一瞬,天地震動。遊弋抬頭看了看裂紋爬行的洞頂,哎呀了一聲:“該走了,楚姑娘再會。”他怕楚清秋一根筋,等這溫馨氛圍一散便要追遍千山萬水捉了他這天生魔物,腳下不由趁機滑溜。誰知身後竟傳來少女淡淡地聲音:“我欠你一命,保密不算還。”
回首中,漫天巨石砸落而下,透過石影間隙,遊弋看見一張冰涼寧靜的面孔。
……
…………
遊弋回到鬼谷之時,公孫尊者不負眾望,率領谷中弟子一舉拿下了地晦宮本部。第六重天的魔道勢力因為此番混戰重新洗牌,除卻雜兵二三,正式由鬼穀實現歸一。
各正道門派也損傷破重——最慘的便是策劃了這場大戲的合歡雪域兩宗。弟子死傷眾多,領隊長老重傷難治,本以為到手的天道之子連半根毛都沒能留下。他們本想找地晦宮算帳,卻見東方密林之後鬼穀的風光,當下不敢再做動彈。為了宗門延續的大事,兩宗宗主私議過後,終敲定了某項決議。
同樣風光的是扶搖宗,試境之後隱隱有成正派之首的氣勢。他們比起鬼穀更為幸運——鬼穀為了與扶搖宗的私下聯合,不得不花大力氣制定穀規,磨去外宗俘虜的戾氣,低調做人,以免正派聯名以懟。
兩方的洽談遊弋並未參與,他最近頭疼的是另一件事。
大師兄不回消息了!
遊弋忍不住以小人之心揣摩了一下,大師兄該不會是打算利用完他就跑?不像啊,他男人那麼正派,那麼耿直,這種念頭加於其身都像是侮辱。
這種不安在十日後化為實質。
“……再說一遍?”遊弋眯了眯眼,眸中的冷意如暗器激-射,刺得公孫都不敢與之對視。
清了清嗓子,公孫尊者汕笑著重複了一遍:“雪域宗帶了宗裡富有盛名的女修雪蓮子,去扶搖宗向……季仲卿提議,結為道侶。”
“謔。”遊弋溫溫柔柔地笑了,“聽名字就是個美人兒啊。”
公孫尊者一激靈,湊過去哥倆好地攬著魔物的肩膀:“作為同盟,需不需要我借你幾十名魔修去往扶搖宗大鬧一場?”
密長的睫毛微垂,遊弋輕輕掃開公孫的胳膊:“大兄弟。”
“……嗯?”
“借一根棍子,要結實,要揍起人來……非常有手感。”
第五十九章 打
要一根棍子。
要結實,要揍起人來非常痛快。
這兩個要求落入耳中令公孫膽戰心驚了片刻,然而,作為一名魔修,一名偉大尊貴的魔門大佬,公孫尊者最終還是擺出了一副與遊弋一般的風輕雲淡的表情。
“黑鐵木成嗎?”鬼谷建穀以來攢了不少這種木料,棍狀的、適宜揍人的自然也有。
遊弋欣然點頭。
一盞茶的時間過後,一身赤紅衣裳的遊弋黑髮披散,手持一根玄黑色的八尺長棍往扶搖宗去了。鬼穀內忙天忙地的一眾弟子不由得挺腰直背,以欽佩的目光送別了聖子大人的背影。
*
扶搖宗,遊弋只去過一次。
自打他入旋照之境來此地一遊後就在沒有再來過,好在扶搖宗內不像扶搖殿大多聽聞過他的名頭,一時失蹤並未引起太多波瀾。而他的修為,也跟這段記憶般停滯在那日離開的水準,旋照之境,未高升,更未後退。
公孫尊者一度對此表示疑惑,他笑而不語。上次季仲卿與他相處的五日裡也目露不解,但大師兄不問,遊弋也就並不主動提起。
一個旋照之境如何來砸了兩宗聯姻的場子?
遊弋表示:打!
到達扶搖宗並不需要太久,當遊弋勉強想起那方宗門的樓宇擺放時,已來到了扶搖宗的宗門之外。記憶之中過門關的九百九十九層階梯依舊佇立,遊弋顛了顛手中長棍,含笑望著目光警惕的扶搖宗弟子。
今兒風不喧囂,雲也清淡,八千丈金陽照的扶搖宗那座宗門之上。宗門無門,遊弋的視線自兩杆纖細卻牢實的撐柱中央走過,一路向上掃過九階一輪回的二人鎮守。
招待客人的百香殿就在那過門道的頂端——扶搖宗正門之後。
遊弋走了過去。
那赤紅若燒霞的長衣出現在宗門前之時,扶搖宗弟子便已注意到陌生來客的靠近。作為第六重天的大宗,每日上宗門求道的修真者從未少過,若不是遊弋這身豔色地紅太過熾熱,這些見慣了的弟子也不會多做注意。
在他們心生疑惑的下一刻,一股囂張的魔氣倏忽爆發開來。那位魔修將垂至眼前的髮絲隨意撩開,露出一張含笑的面孔。
從未見過孑然一身跑來正派宗門挑釁的魔修,一眾弟子當場驚呆了。
這算什麼?
砸場?
挑釁?
下一刻,遊弋已提著棍子一腳邁上第一層階梯,兩側的鎮守下意識夾攻而來,靈氣尚且蓄在手心之時便見烏黑色的棍影耿直的搗來,毫不花哨,毫無美感,偏生被魔修舞出了韻味。
這一下真真是猝不及防,技法還未離手這兩位修為最低的鎮守便被一人一棍乾脆地敲昏了過去,且看遊弋信步上行的模樣,半分沒有補刀的意思。
不作休息,魔氣只用於護體。遊弋又以棍棒乾脆挑翻兩人,繼續往上。
過門關處統共二百二十二名鎮守,其中二百一十八名驀地譁然。
遊弋不語。
他想著季仲卿,想著自己為了這人小心翼翼妄圖從良的模樣,想著聽聞公孫尊者講出這道訊息那一暫態的心境。恐慌、委屈以及怒火,三道情緒仿佛熱油燙火,呲啦一聲讓一身魔氣更盛地升騰而上。
洶湧思緒灌於棍棒之上,幾乎沒有停滯,遊弋便穩步來到了過門關三成的高度。他抹去額間細汗,面上笑意不變地望了眼面前擋著的兩位靈寂境中期的鎮守。
“讓開。”他說。
遊弋身後紫色的魔氣霧幕在一瞬間沸騰起來。動亂的風鑽過山隙扶起他的髮絲,張狂在空中的墨色仿佛魔道的大手。遊弋的氣勢在他將木棍上挑的一瞬間瘋狂攀升,落棍那一瞬,毫無阻礙地衝破了旋照的境界。
彭——,被魔氣填充的黑鐵木堅硬如淬煉過的法器,只一瞬便將兩位靈寂之境的扶搖宗鎮守掃出了過門關的階梯。
作為天生魔物,遊弋修習正派將渡境必渡雷劫,這與季仲卿理解的“雷劫煉體”不同,它是天道的罪罰。但順其本質的魔修卻與其完全相反——他的進階將在一定程度內毫無阻礙。
於是場間,方才還是旋照修士的遊弋,只一瞬便輕鬆到臨了下一個境界。他對此並不太詫異,何況此時此刻有一件更加重要的事兒。
大師兄,你在哪裡?
腳下輕快地向上邁出步伐,遊弋輕輕地,從當年吳笑賜予的乾坤袋中抽-出了另一支黑鐵木棍。
尚未倒下的扶搖宗鎮守們:……
……
…………
——彭!
被一棍抽入殿中的扶搖宗鎮守當場昏死過去。而在他躺屍之地往後些許,光芒萬丈入殿之處,逆光而行的遊弋淡淡地將手頭的兩根木棍丟在地上,發出令人心慌慌的“哐當”一聲。
百香殿一片寂靜。
這方殿宇顯然是用於宗門待客的,極為寬敞明亮。玉柱雕花,石紋地磚,手工高超的木桌套椅閒散擺放,偶有白紗妙石裝點。遊弋對這些並不太在意,他進殿的那一瞬,便用目光緩緩掃過了在場的數人。扶搖宗宗主,吳笑,一位姑娘,兩宗來人,以及……
遊弋垂下眸冷靜片刻,並不去看劍修的神情。
“真不好意思,貴宗的鎮守也許並不理想。”他淡淡地嘲了一句,一身氣勢已然攀升至了靈寂巔峰,與元嬰不過一線之隔,“此番來不過是想替地晦宮的弟子們問一聲,合歡宗與雪域宗的大人打算如何解釋丹藥之事?”
在場的幾人面色速變。
氣氛微妙,面對闖上山門的魔修,反倒無人敢擅自出手了。
遊弋晦澀的目光往那位姑娘身上走了一遭,便見那雪蓮子一個不耐便厲聲問責而來:“你個魔修狂徒,污蔑我雪域宗人也不廢點心思。”她本就因近來萬事不順而心有鬱氣,登時便回的快了一步。雪蓮子轉頭欲看自己宗門此番的負責之人,卻一眼看到了對方難看的眼色。
她心中一沉,心道宗中傳聞莫非是真的?
幾日前兩宗內部便爆發過一場風潮,有內門弟子當眾斥責兩宗之首貪欲熏心竟聯手魔修對抗隔壁幾大宗門,還失信於魔。當時宗中大多數弟子都不以為信,後來那位內門弟子受到宗中嚴懲,也就再沒有人提起過。
如今看來……
遊弋輕笑了一聲,也不生氣,只用奇妙的目光往女修的身上流連。這位雪蓮子也的確是個美人,眉目如畫氣質若雪,修為已是靈寂初期,看神態也的確是個正派人物。他唉了一聲,嘻笑道:“小姐姐,你長得真好看。”
眾人被他這神來一筆弄得一愣。
雪蓮子本還想暗諷回去,卻一眼落在青年那張過分豔麗的面孔上,一時竟哽了喉。遊弋又近了幾步,那模樣幾乎要湊到雪蓮子的身上去,他雖然拔高了不少,但看起來還是一副少年人的形態,讓人生不起責怪的念頭。
遊弋壓低嗓音:“小姐姐,你們宗主眼中向來是容不得沙子的,你——”他眨巴眼,“可得小心啊。”
念到“小心”二字時,遊弋的語氣頗為微妙。沒想到魔修竟敢殺到正派宗門提起聯手之事的兩宗人物正慌了手腳,生怕扶搖宗之人信以為真——一旁的扶搖宗宗主果然露出了微妙的神情,看著已是有了幾分懷疑。
他們不知鬼穀轉而又與扶搖宗聯了手,只當還有迴旋餘地。雪域宗人下意識提起靈氣打算將遊弋拿下,但那魔修只掃了他一眼,“看來惹人嫌了。”
遊弋將一根食指抵在唇上,“小姐姐,可別誤食了什麼丹藥啊。貴宗煉丹師的品質……哎。”他的語氣甚是惋惜,而後終於偏過視線對上了季仲卿的眸子。在場大能太多,他不敢細思就中情感,知道自己必須在有心人扣留前遁走。
但遊弋還是心存希望地望劍修的左手處望了一眼——
真是乾淨。
也是,哪有把魔修送的物件戴在明面上的道理。
失了討理的欲-望,遊弋心中冷笑,也就把原本的打算全部封鎖了。他察覺到已有人蠢蠢欲動,強大的靈氣威勢一時讓他不太舒適,連忙閉眼掐了一個遁訣。
遊弋暫時沒有回鬼穀的打算,一是這一鬧容易讓鬼穀背鍋,二是公孫既然已把握了此間魔道,他再停留也就沒有了意義。
他打算四處走走,去往上界,有可能還會看一眼遊家——
在遁走的下一瞬,心中想的卻是:那感情好,大道兩向,大家各走一邊吧!
*
幾乎是在紅色影子消失的一刹那,飽含怒意的一道靈氣便炸裂在其方才停滯的位置。季仲卿將本欲劃出的手指歸攏掌心,再沒有了敷衍的耐性,徑直走了。
徒留殿中尷尬的氛圍蔓延。
吳笑本也起身欲走——他看大徒弟那表情就是去追妻了,但想起方才小徒弟的那副模樣,吳笑就十分憂心兩人會不會就此打起來。誰知這頭他還沒有動作,那頭沉默了許久的雪蓮子忽然站起身對著雪域宗來人一個深鞠躬:“請長老允弟子出宗遊歷!”
這是委婉的質疑,本沒什麼力道,卻在扶搖宗的大殿之中顯得格外強勢。
扶搖宗宗主撚了撚指尖,忽然開口:“……貴宗弟子當真是爭氣啊。”
*
另一頭,扶搖宗山門外不遠處。
季仲卿憑藉感知勉強追上了遊弋的身影,在他忍不住欲開口的時點,走在前頭的紅色身影忽然停步。
遊弋面色淡淡地看了他半晌,倏忽笑了:“能引季大劍修親自來捉拿本人,甚感榮幸。”
言語間的惡諷全然不加粉飾。
第六十章 契器
季仲卿望著遊弋那副佯裝而出的譏誚表情與眸中如何掩蓋也遮不住的怨氣與委屈,微微有些啞然。今日之事的確不是他的本意,那時只是被扶搖宗宗主請過去敷衍罷了,誰知卻招來了愛慕之人如此冷漠的一瞥。
劍修有心解釋,奈何他性格就是這般直而鋒利,向來不太知解釋為何物,動了動唇卻沒能說出半個字。
場間氣氛一時冷清。
遊弋看他那副欲言又止的模樣忽然就怒了,今日這事兒幾乎點燃了他這幾年攢下的所有不安,搖曳的烈焰又變成了蒙蔽理智的怒火。
他故作冷靜地彎了一下嘴角,一身魔氣瘋狂地由杵在地面的雙註腳入地底,眨眼間此地所有的草木忽然應風搖擺,長枝軟葉花莖以超脫天道規則的速率拔長堅硬,只一瞬便遮天蔽日地向季仲卿殺去。
遊弋知道,他催生的花木利刃與旁別的木系魔修不同,畢竟天賦賜予,這些有過他全力加成的小東西絕對能割破季仲卿的防禦——畢竟劍修是純粹的以暴治暴,防禦能力並不算高絕。
他以為季仲卿會揮劍。
但是沒有。
看見四周花木扭動暴怒的那瞬,察覺到殺機的季仲卿確實下意識將靈氣蓄於指尖。但下一刻他卻強迫自己將一切防禦散去,讓自己變作了這一生中最易殺死的模樣。劍修只是淡淡地望向彎枝的縫隙,赤紅衣衫的青年攥緊的右拳正無意識地發抖。
植物化作的利刃停住了,仿佛被無形的屏障格擋在與季仲卿的安全距離之外,但其間的真空之處,確實無靈氣流動的暗風。
遊弋咬了咬牙,暗罵自己沒出息。他看見碧綠叢簇之中的劍修身影正在穩步移動,向自己走來,那些由他徹底控制的花花草草樹木無需他多想,便下意識地避開,讓出一條不至於傷到就中人影的道路。
智障遊弋。
你能不能有點出息。
——不能。
被季仲卿攬入懷中摟緊的那一瞬,遊弋這般想到。
季仲卿微涼的髮鬢就貼在他的臉側,而胸懷則完完全全地敞開留給他,沒有防備。遊弋強迫自己伸手推開對方,要做一個堅定不移的鬧情緒的人。但雙手搭上劍修胸前的那瞬,極快的心跳聲透過兩人貼連的部分傳遞至遊弋的心底。
察覺到掙扎,季仲卿遲疑著,嘗試在懷中青年的耳側落下了一個輕吻。
遊弋終於安靜了。
欲推的手轉而揪緊劍修的衣襟,遊弋對準視野之中季仲卿乾淨的脖頸,張嘴凶巴巴地啃了過去。
……
…………
這一場情緒來的快去也快,雖然委屈大過怒意,但事實上魔物半點沒有要哭的意思。這一口咬的極狠,幾乎把滿心不滿的情思都傾倒個乾淨。
而後遊弋看著近在咫尺的那枚牙印,心滿意足地恢復了沒心沒肺卻也冷淡疏離的表情,“解釋一下?為什麼不回消息?”
季仲卿垂眸看他,“上第七重天的方式不多,不會引起過多窺視的只有擺出縱雲陣,成陣需十數日。我本想與你先說。”
但黑色的鳥兒向來只有遊弋才能驅使,他來不及多說,事成後沒能送出消息就鬧出了今天這糟心事。
“……你怎麼知道我想上去?”遊弋一怔。
“你待不住。”季仲卿說的極為平淡,但這種理所當然的瞭解還是讓遊弋心頭一甜。他把上挑的嘴角繃緊,又問,“那今日?”
“扶搖宗宗主的意思,我就過去坐坐。”劍修補了一句,“我想岔了,以後不會再有分毫令人誤會的情況出現,可好?”
覺得自己無理取鬧的遊弋沉默了片刻,想起了最後一件——也是最重要的事兒。
“它呢?”遊弋舉起左手,亮出衣袖下白瘦的五指,以及指根上一枚漆黑不起眼的指環。
季仲卿愣了一下,想明白這人方才殿中忽然的一個冷眼是什麼緣故了。他伸手將遊弋的手裹進掌中,忽然沒頭沒尾地問了一聲:“知道契器嗎?”
在第九重天中,契器本是一個含義頗廣的大詞,意指雙方定下契約之時的見證法器。後來歷經年歲變更,在新生代修煉者的無限歪曲之下,這個詞有了全新的、精准的定義。
——道侶結合的見證。
不過在第九重頭,眾修大多都已是下界只能仰望的存在了。家族宗門多方傾軋,為了面子,大多都會選用一些極為珍貴的法器作為契器。這會使法器的妙用盡數散去,而顯現其大氣多能。選用紀念之物的不是沒有,而是太少,像季仲卿這般的存在,本沒有可能玩出這般的情調。
但劍修向來不被困囿於任何束縛,他希望自家師弟歡悅,最終私下將手頭的指環拜託給梅六,讓她渡幾分仙氣用於煉器。過程並不簡單,這番折騰過後,還未到取回指環的時機。
於是就出現了如此尷尬的一幕。
遊弋說不出聽聞後心中是什麼滋味。他有些懊惱地偏過頭不敢看自家男人,默默往自己的頭頂戳了一個字——“作”。
但他想了想,不去看那人垂來的柔和目光,只是佯裝不滿地“哼”了一聲。
又想起自己打算鬧翻扶搖宗時的心境,沒忍住,又憋出了一聲哼。
哼就一個字,表達不滿已足矣。偏要說兩次,那就有幾分撒嬌的嫌疑了。
季仲卿看他這幅如舊時一般的小孩子脾氣,動作溫柔地替他梳理過髮絲,“還氣嗎?”
遊弋……遊弋紅著耳尖咳了一聲抱怨道:“你不是當年那個簡簡單單的大師兄了!”
季仲卿:……?
“你學會撩人了!”格外委屈的聲音。
*
五天后,無聲無息失蹤的季仲卿領著遊弋潛入了扶搖宗川匯堂,梅六果然已百無聊賴地等在其間。看見相攜的兩人,她搭在桌面無意識彈動的手指一滯,面上露出一個微妙的笑:“真想看看季家主的臉色。”
季仲卿沒有接話,他側首輕輕拂去遊弋胡亂披散的髮絲,極為仔細的動作看得梅六也不免眉頭一跳,翻著白眼移開了視線——這兩個不知收斂的,在老人家面前秀什麼呢?
川匯堂的一角已擺上法陣,紋密的法線由朱砂繪製,陣心安靜地躺著那枚遊弋親手搗鼓出來的小小戒指——魔物有些尷尬,腦中不住地翻湧那日他捉著鬼穀一位極善編制的姑娘求學時眾魔修詭異的表情,只覺得耳根有些發燒。
場中另外兩人並未品嘗到他的尷尬,只是各自檢查了一番仙氣的渡運情況。梅六的指尖把玩著發尖,目光凝在那疑似害羞的青年的面部,聲音含笑:“另一枚?”
季仲卿將指環拋了過去,梅六隨意地一揮衣袖,那枚懸在空中的小東西便極為精准地落入了陣法正中,與另一枚撞於一處。只聽見“叮”的一聲脆響,遊弋瞧見陣心竟飄出一陣升騰的霧。霧氣頃刻間將陣法全然籠罩,隱約可見描摹的朱砂痕跡仿佛注入生機活了過來,竟橫爬著匯往陣心的方向。
這個過程不過一注香的時間,在遊弋好奇的注視之下,梅六輕輕擊掌,那團迷霧就猛地一縮,露出光潔無痕的地面,最終縮進了兩枚指環之中。
——那團黑乎乎的東西,竟變作了翠綠如玉的材質!
遊弋目瞪口呆。
不待他回神,屬於他的那枚便搖搖晃晃地浮上半空,懵懵懂懂地往他的方向飄來。不知是否是錯覺,遊弋只覺得這枚戒指的氣息有幾分的熟悉,不過他沒有多想,只伸出左手,讓這枚小東西乖順地套入無名指中。
……咦?
直到指根被全新的契器鎖緊,遊弋才驀然恍悟,這不是……雙珠禦的氣息麼?
那日回到鬼穀他便把從地晦宮寶庫翻出來的兩枚器物化形丹交與了雙珠禦——那時碧已失了神智,遊弋只知曉他原本的小弟是想找地兒替它養魂,可又怎麼……跑進自己與大師兄的定情信物中去了?
雙珠禦快哭了,“大人,我們真有緣啊。”
遊弋把目光移向一旁的梅六,這位有些妙齡少女面孔的半仙瞥來一個笑,“既然渡了仙氣,這兩枚毫無能力可保的契器難免顯得有些浪費。我便抓了兩個成對的小東西給你們增增色了……咦?你們認識?”
她的目光落在遊弋的指尖,眼神閃了閃:“那感情好啊。”
梅六心中想的卻是——她這次可算費勁心思幫了一把季家的小子了。這兩枚玉珠天生羈絆,融入戒中恰好對應兩人正魔結合的情形,又能添了一道限制。就如雙珠碧天生抑制雙珠禦的法能,無論後頭什麼情形,季仲卿都能把這叫遊弋的小子牢牢鎖住。
從今往後,這兩人便會如這對玉珠一般,雙生雙伴,永不能離。
第六十一章 第七重天
雙珠碧還在沉睡,季仲卿雖然察覺到指環的不凡,卻也未從其中察覺到不妥。他隱約記得被融為一體的法器是曾經遊君臨持有的那枚,多餘的也不太明白。
好在遊弋與他一般是不會糾纏這種問題的人,他們沒在梅六的良苦用心上打轉,領了契器告謝後便離開了川匯堂。扶搖宗不比其餘地方,遊弋這只魔物太過醒目,被抓到就十分麻煩了。他們必須在他人察覺之前辦好此間的事兒。
——何況,他兩最終的打算是私奔。
“私奔?”吳笑神情微妙。
遊弋正在季仲卿的注視之下乖乖把嘴中滋味頗好的糖豆吞咽了,這藥丸入喉即化,變作一股熱流沖入腹中,不尷不尬地懸浮著。
季仲卿淡淡地嗯了聲,神情語態理所當然。他知道吳笑並不會因此抱怨,至於替不替他遮掩,劍修並不放在心上。
他不重虛名,他只看重遊弋。
吳笑沉默了片刻,一手虛搭上遊弋的右肩探查。魔物體內的魔氣正因未知氣息的入侵而沸騰不安,藥效化作的熱流蒸發四散,咬住霸在遊弋體內的龐大魔氣燒灼其內的黑汙。作為一名高廚,吳笑在煉藥的方面也算上等,此次兩人前往上三天,他不欲同行,便打算好了送出這份禮物。
清心丸本是防禦心魔的靈藥,但吳笑動了配方,將其拔除戾氣的力量強化數倍。以此讓遊弋免受那些不可抵擋的邪惡念頭。
“藥效比預料中的要好,我為你備了十枚。”吳笑遞過一方玉瓶。
將禮品收歸乾坤袋後,遊弋笑嘻嘻地喊了一聲:“謝謝師父。待徒兒飛黃騰達,一定給師父尋幾樣好藥材。”又補充道,“用來做菜。”
這聲師父叫的真心實意又極為甜膩,就算是吳笑也承受不住,心頭原本的那點隔閡也就散去了。他頂著自家大徒弟犀利的眼神兒,樂呵呵地揉了把小徒弟的腦袋。
當年白嫩嫩的小蘿蔔竟這麼快長成了如今這般蔫壞的黑心蓮,吳笑忍不住想,自己果然算是個老人家了。
……
…………
給公孫尊者留下一封告別信後,兩人終於打算啟程。
縱雲陣的位置安排在離扶搖宗不遠的一間山洞之中。說是山洞,但只要不是極笨或是眼睛不太好使的人,都能察覺此間是由人幾劍削出來的。山洞的石壁耿直光滑,轉折處也是毫無修飾的尖銳棱角,幾乎可以想像揮劍者漫不經心的姿態。
洞中地表刻著細密的劍痕,交錯叢生,飽含著季仲卿那鋒銳至極的劍意。陣紋的幾處支點壓著深黑色的靈石,這股靈石經過雕琢打磨光面極碎,讓石中的幽深靈氣透過光面照出灼目的光彩,是最為珍貴的壓陣石。
季仲卿領著遊弋直接順一條無擺物的路徑來到陣心。這陣開的極大,其間力量佈置錯綜複雜,也難怪要季仲卿耗費那麼久——想像不擅陣法的大師兄嚴謹認真……說不定還得打個草稿的模樣,遊弋就覺得甜到牙疼。
陣心只缺一枚靈氣充沛的靈石補佐能量,劍修啟陣前特意叮囑過要抓牢他,於是遊弋非常順從地一下子鑽進人懷裡。
季仲卿:……
靈石落地那一刹那,乳白色的光從陣心升騰而起。光影稀疏間,兩人的身影也逐漸淡薄,最終化作無盡的煙霧渙散開來。壓陣石盡碎,石洞傾塌,此處景象化作虛無碎片。只不過動靜太小,第六重天太大,那幾聲啞抑的劍鳴並沒有人聞見。
*
半個月後,第七重天。
這幾日的小極天遊離境熱鬧非常,在真元街兩岸興盛的酒樓茶肆終是迎來了一波新的消費熱潮。一時間,說書的修士又變作了店家爭請的寶貝,沿著極寬的真元街道,隨處可見唾沫紛飛一本正經的聚眾八卦之景。
小月樓坐落在一灣靈水邊,因為地境僻遠,此間的修士並未到爆滿的地步,說書者自然也有些懶怠,並不像隔壁家茶肆的那位為了競爭,費勁心血準備了一系列專侃東聖海大魔門的新小堂主的稿子。人們多對那位不知從何地冒出頭的魔修新秀頗為好奇,只知曉他是聖王魔頭派人尋來的“寶貝”。
小月樓內,則說的是很早前游離境霸主游家的一件小事。
“……那遊致勝更為急迫,收賄涉學向來是遊家族內最為忌憚之事,又因此招進了魔物賊子,數十遊歷的子弟竟傷了半數!嗨——”高低錯落的語調節奏極為精妙地一緩,說書的修士假作歎息,座下捧茶或清閒或正修行,只有小部分也跟著幸災樂禍地一歎氣。
“——遊致遠氣恨不過,卻是紀念舊情的,……思量之下,遊家決議驅之下境,卻依舊受了那遊致勝的怨懟。……”
至此,一場遊家舊時的八卦便扒完了。說書人拿靈植泡就的茶水潤了潤喉,領了賞物便回屋修行去。
遊弋捧著茶水聽的津津有味,他穿的是新買的深青色長衣,一身魔氣由天機閣內的匿息訣掩蓋乾淨,此刻正一副沒骨頭的懶惰模樣半靠在季仲卿身側。
樓中其餘的修士早已見慣不怪了。
倒是第一次瞧見如此坦蕩蕩秀恩愛的道侶,眾人不覺得新奇,只想抬手糊兩人一臉的法術。
來第七重天半月,遊弋過的並不清閒。
清心丸的藥效需修煉時緩緩激發,而他的修為卡在靈寂之境,在中三天看來不錯,提到上三天卻只能掃地端酒了。好在他年歲尚小,同齡階段的確算是驚才豔豔,遊弋才不至於抑鬱。
但為了儘早入元嬰,儘早除盡魔氣中自帶的戾氣,他數十日來一直沉迷修行不可自拔。若早先時候有人同他說——一顆木心蓮找到伴侶後同床共枕卻只是各自盤膝修煉,他一定以為那人喝了噸假酒分不清白晝黑夜。
如今,科科。
正人君子季仲卿並不知他此時心中所想。今日遊弋摸到元嬰邊界,他驚於其修煉速度卻也心生憂慮,天生魔物的修行之道的確不是常人所能及的,但劍修依舊希望他的小師弟能夠穩一些,再穩一些。
於是遊弋壓抑了境界不作突破,就這般乖巧地提前出關了。
一出關便聽聞了如此一場好戲。
遊弋的原身便來自遊家,其父是家主遊致遠。而游君臨的父親游致勝則本是遊家大本營之人,後來受賄不小心,收了一名東聖海的魔修入門而致使一次小輩歷練釀出大錯,遊家子弟死傷過半。審判兜轉了半個年頭,最終還是遊致遠念及舊情,廢其靈根把他們舉家驅離了第七重天。
原文中遊弋的父母在游君臨滅了遊家滿門後才說了一兩句帶了悔意的話,而如今想來,這家偽善的傢伙估摸是舉家遷進了東聖海吧?
是了,近日來牽動了第七重天八卦之士心靈的那位新任小堂主,便是遊君臨無疑。也是天道扭回劇情的功力了得,如今站在正派遊家對門的男主大人,必然還是要實行滅門之舉的。
遊弋在心中諷刺一笑。
“師兄。”他不再多想,“我們去逛逛吧。”
去真元街最北的高塔中,見一見遊君臨後宮的三娘娘。
上三天與下界不同,它自成封閉的一體。從第七重天向上數依次稱為小極天,次極天與至頂。小極天分為遊離境、東聖海境與靈聚境,可以看出此間兩宗對立的情形。
於是由遊家管理的真元街,變成了正派摯愛的商業區。而街中名聲最甚的,便是從龍塔。
從龍塔販賣情報……卻從未有人知曉它背後掌權的,會是一位魔修。
遊弋與季仲卿並肩而行,引來街頭無數注視。近期是遊家族中大比的日子,無數想入遊家作客徒客卿的散修都彙聚此處,自然使真元街擁擠起來。
劍修不喜他人近身,更不喜他人近遊弋的身。於是寒銳的劍意向外一放,原本有意無意擠來的修士都不得已拉遠的距離。
這霸道的模樣卻全無違和,遊弋不確定自家男人是不是已達大乘之境。
從龍塔在街道北方盡頭,雖說是一座塔,但著實算不上高。全塔不過三層,身寬體胖,螺旋向上的塔尖直指雲端。
兩人學其餘修士的模樣套了斗篷匿去身型,才相攜順著人流入塔。
塔一層極為寬闊,左側是裝扮精緻的小隔間,想求購情報之人可根據情報珍惜程度選空廂而入再談。右側則是一方空曠大廳,廳頂懸下無數枚方形的木牌,賣情報之人可將理想的價格寫上,由塔中派人至二樓詳談。
還不待兩人細看,便聽見人群一陣喧嘩。遊弋遁聲望去,正見一姿態雅貴的女修身影婷婷立在門正對的階梯之上,笑意嫵媚。
其後跟隨的一位壯漢面露不滿,卻依舊擺出了侍衛的架勢。遊弋看見他面容,不由驚了一下。
咦?
這不是?
第六十二章 卿落
遊弋以為自己看錯了。
那高個兒雖然一張極像遊弋的第一小弟的糙漢面孔,但那自然的神態,那極有氣勢的走姿,都與印象之中那位小媳婦兒似的大型犬完全不同。更何況,作為最忠心的小弟,遊弋不信對方會為了個姑娘跑了。
何況,對方怎麼就潛伏來了上三天,還好巧不巧地撞見了自己?
“翁軍?”季仲卿也注意到不妥。
當年由遊弋丟給鬼穀幫忙歷練的翁軍的確好些時日未曾出現了。撇開性情姿態不談,這大漢那粗狂直接的面容果真與翁軍極為相似。
高個子的身周藏了幾分魔修的氣息,極為寡淡,若不是遊弋生為魔物倒還難以辨認出。他的背後則綁了一支巨大的鐵錘,一身不好惹的磅礴煞氣隔著人群也能察覺,只是眼神卻極為清明。
壯漢半護著的女人則是一身豔紅衣裳,面目半遮,露出一雙含了春水般溫潤的桃花眼。
仿佛察覺到兩道不太尋常的視線,那漢子偏頭望來,怔了怔。
……好的。沒有認錯。
在看見飛來的彪悍眼風中夾雜的小激動時,遊弋面無表情地作出定論。
只有翁軍能僅憑一個對視就認出自己……並條件反射般露出那樣小姑娘似的激動神態,只差裝條尾巴搖搖擺擺了。前者不好說,但後者一出,遊弋再也不懷疑自己的犀利眼神了。
歷練果真有了極大的成效,至少翁軍不像往常一般莽莽撞撞。他低聲和那位女子說了什麼,引得對面一雙天然魅惑的桃花瞳溫柔地掃來,目光在遊弋身上杵了片刻。
被盯得後背一涼的遊弋沖她禮貌地點頭,那頭的女子也溫溫和和地回了一禮,繞過翁軍施施然地先行消失在階梯的拐角,而小弟卻切入人群,急切地擠到了遊弋的面前。兩人默契地對視一眼,翁軍這才勉強收斂了眼中的喜意,拱手沉聲道:“卿姑娘有請二位。”
嘩啦——
天群之中一陣整齊的驚歎聲,被或羡慕或嫉妒的視線環繞的遊弋與季仲卿格外冷靜。他們也不出聲,拉緊斗篷便跟著翁軍橫穿了一層的大廳,沿著階梯上了二樓。
二樓則是一個有點空曠的小客廳,四下都墜滿了薄紗,穿過一片猶如迷霧的紗海,遊弋被翁軍領到了臨窗的桌前。
那位女子已摘去了面紗,一手撐著臉頰望向窗外熙攘的人群。
遊弋回頭看了眼季仲卿,大師兄身上的劍氣因魔修靠近而有些沸騰翻湧——即便接受了遊弋,季仲卿也不會因為完全轉變對於魔修的印象,自然也不會抑制殺氣。但他暫時沒有動作,只是與遊弋一同扯去了那身斗篷。
遊弋注意到,女子的眼神微微一動。
“少爺!”翁軍一下撲了過來——歷練過後他的個子又拔高了些許,以至於依舊能與遊弋這已經長開的小身板重新合搭成老鷹護小雞的奇異畫風。遊弋雖然滿臉嫌棄,但還是坦蕩地張開雙臂給了自家小弟一個擁抱。
“許久未見。”他笑眯眯地拍拍翁軍的肩膀,這廝已是元嬰中期了!而且遊弋注意到,翁軍的一身煞氣雖然濃重,戾氣卻極少,且即便是運行功法的時候也不洩露分毫。若不是遊弋感知敏銳,恐怕只會當他依舊是一位正派的體修。
翁軍察覺到遊弋的疑惑,忙回頭看了眼。窗邊的卿姑娘安安靜靜地沖他露出了一個溫柔的笑,卻看得漢子嘴一撇,“少爺,這是歷練時與我有救命之恩的卿落姑娘。”
卿落。
與名字一般,這是個極為漂亮的女人。
小說中,作為主角的第三位後宮,卿落自然有其不同之處。除卻她那溫柔中自帶嫵媚的性子,還有她的能力身份。
卿落不善鬥法,卻過目不忘。是前任從龍塔之主的養女,現任從龍塔之主本人。她在小、次極天皆有不錯的名聲,欲與她結為道侶的更加不少,除卻至頂的那些有俯瞰萬物之能的幾家大族,誰不想有個知天知地知萬物的媳婦兒?
但於遊弋而言,這位姑娘的能力並不太大用處。比方有些事兒她知道的未必比遊弋詳盡,比方他唯一迫切知道的——大師兄的身份,卿落必然不會告訴他。
牽涉至頂的大家族,若非有極大的油水,不會有情報販子不開眼地去觸碰雷區。
遊弋與卿落寒暄了三兩聲,便見翁軍極為自然地在這位姑娘身側的凳子上坐了下來。他正覺得不對頭,那端自家小弟又特別主人風度地、熱情地朝自己擺了擺手。
他只好過去拉著面色淡淡的季仲卿往兩人對面一坐,迎上卿落那不知為何有些敵意的目光,坦蕩蕩解釋道:“卿姑娘好。我是翁軍的……故友,遊弋,這位——”他一扯季仲卿的袖子望過去,想了想,“我道侶,姓季。”
翁軍:咳咳咳??
卿落:……
把卿落定義為“疑似情敵”的遊弋有些驚詫的發現,這位姑娘除卻一開始那一瞬的更為驚詫與……敬佩?而後那股敵意便全然消散了去,只剩下盈盈笑意。
“游道友,可是游家之人?”她話語雖是帶了問句的語氣,目光卻透出了了然。遊弋不欲與她再相互試探,索性攤開了說:“卿姑娘所知甚多,我此番前來也是有事相求……為了表達誠意。”
原本由匿息訣掩蓋的魔氣只一瞬便升騰滿布了此間,由潛身遊離境的魔修建造的高塔自然有其遮罩的特效,遊弋無需顧忌,甚至令一身木心蓮的氣息也洩露一絲。
卿落只一瞬便明白了遊弋的暗示,她目光一肅——這人如何會知曉她的底細?木心蓮……
翁軍腦中卻沒有那般多的繞繞彎彎,他只知曉遊弋放出一身魔息是為了各自展示各自身份,於是便也卸了身上的偽裝,令魔息攜裹了煞氣沖體而出。兩股魔息撞在一處,竟沒有張牙舞爪地相互廝殺,反而友好地擠在一處玩耍起來。
遊弋待在桌下的一隻手悄悄捉住了身旁劍修的兩根手指,季仲卿原本蠢動的劍意止滯了一瞬,魔物趁機湊上去與明顯有些不太愉悅的男人十指交扣,討好似的勾了勾指頭。
他知道季仲卿不喜歡這樣的場景,本來他也能避開劍修自個兒偷渡過來尋找卿落,但他並不想瞞著。
私下去見一位魔修姑娘密談……遊弋半點也不想引起兩人的信任危機。
季仲卿也大抵是明白了遊弋的意思,所以他才有如此大的耐性陪他與另兩位魔修周旋。
兩人隱蔽地勾勾搭搭纏纏綿綿之時,卿落沉思了許久才緩緩地一點頭:“明白。”
遊弋頓時屏息望去。
卿落的發間飄蕩起一簇細軟的紫色煙霧,隨著這縷煙霧的升騰飄渺,一股極淡卻沁人心脾的香氣隨風而走,令場間幾人具是精神一振。
這的確是魔氣,卻全然沒有魔氣的攻擊性,反倒像是靈物的花香,溫溫和和,恰似卿落的性子。
——果然如書中描寫的那般,這是一個與魔道走反路的姑娘。
遊弋翹了翹嘴角,笑了:“卿姑娘果然與眾不同。”
他頓了頓,潤色了一遍心中的話語,“我今日來,主要有兩件事。”
“一,我希望貴勢力能尋到一處旺植之地,要寬闊平坦,無高大的山石雜木,背離眾集之地……最為重要的是,需有一隻利於成陣的龍眼。”
卿落咦了一聲,“鎖仙陣?”
遊弋點頭稱是,續道:“第二……我希望卿姑娘能認為我頗有眼緣。”
卿落有個規矩,凡是得她眼緣的魔修便會得到真正的隱匿魔氣的秘法。此法與匿息訣等不同,它會將魔氣氣息轉化成正統的靈氣,即便運行功法也少有暴露。但這個法訣有個最為基本的要求:修習的魔修必須從未蓄養過戾氣。
沒想到遊弋的要求竟會是這個,卿落不由多看了他一眼,也不知這人哪來的路子知曉如此之多的密聞。心思急轉的卿落側首望了眼身側的翁軍:這人倒是第一次對她露出這種眼巴巴的姿態——
卿落忽然輕笑了兩聲,語氣意味深長:“游道友……某種意義上,的確與卿落有緣。”
遊弋心頭一咯噔,咦?
這意思是……
他不由仔細打量了一眼分別多年的小弟。翁軍雖然塊頭大得有些顯傻,但五官不差,性子也算堅毅。不同於卿落見過的其餘人,也許清純不做作的翁軍給的那份安全感,正巧會令如此心細的卿姑娘喜歡。
——整日散佈狗糧的遊弋有種風水輪流轉的詭異心酸。
——不過比較起來,自家憨厚老實的小弟,總比遊君臨那人渣好上千萬倍。
思到此處,遊弋看了眼去取秘法的卿落的背影,對翁軍頗為嚴肅地飄了個眼神。
“軍啊,這幾年的事兒可推後再說,我現在需要向你公佈歷練的第二階段。”
翁軍:“嗯!”
遊弋目光慈愛地看著他:“從今日起,多加揣摩成年男子漢的真正奧義。從此崛起,做個負責有擔當的大人!”
看著自家伴侶胡謅的季仲卿:……
第六十三章 味道
認真揣摩成年男子漢奧義的翁軍陷入了沉思,捧著一方青色小鼎的卿落歸來時忍不住多看了他一眼,這才將手中之物推至遊弋面前。
“子夜時分焚香便可。”她伸出白皙的纖指自鼎內摸出一顆指蓋大小的玉色藥丸,“不過,恐怕你的道侶需要暫且回避……這畢竟是魔道中物。”
“謝謝卿姑娘。”遊弋接過手,努力嗅了嗅,聞見了一股好似春桃芳菲正盛時的曖昧甜香。他將小鼎仔細放入乾坤袋中收好,抬眸笑道:“卿姑娘可對東聖海的新小堂主感興趣?若不介意,我想以這位元的消息換一張益於鎖仙陣的土地。”
卿落聞言面色不變,眸子卻亮了幾分。尋找這樣一塊築陣之地雖然費事,但終究不是什麼難事。而東聖海的那位則如何打探也不可知,卿落也曾猜測是下界之人,但再細的,藏於魔門的內賊也未能觸碰到。她稍穩心神,輕聲問道:“多少的消息?”
“……我是九重天上下,最為瞭解他的人。”
遊君臨的前緣,遊君臨的後果。前者書於書,後者由他引導。絕無哪位反派像他這般盡心盡力,卻不盡職盡責。
所以這句話遊弋說的極為認真,更為誠懇。他的面上是和善的笑,說起話來嘴角微彎上揚,眸子裡更是稀疏明亮的光,但當這句緩慢又夾雜著幾分深意的話出口時,在座的所有人都察覺到幾分森冷。
起風了。
遊弋將吹亂地髮絲撩開,側首目光幽幽地投向窗外。順著繁盛的街道向北,樓宇漸漸地疏離成一個個灰色的剪影,碧藍天穹深處,朦朧群影之間,隱約可見一座高山入雲,半山處殿堂樓閣彙聚。東聖海雖名中帶海,卻是個處於山間的霸主。
他選用了一個文藝的開頭。
“那是一年冬,第三重天細雪霏霏。遊致勝站在冰凍天地之間,站在血氣彌漫的屋外,給自己即將出生的兒子取了個名字。”
“遊君臨。”
……
…………
唐芋忻站在高山腳,仰頭凝望東聖海群聚的樓殿。一張寬大的斗篷將她的殼子從頭到腳籠蓋,只有一身陰幽的魔息戾氣向外散佈開來。
舔了舔唇,她把手肘後的一柄短劍重新綁實,一雙由興奮寒意浸透的眸子佈滿血絲。
五日後,那位由師尊預言的天道之子便會出魔門歷練,到時——
她需要那位元的血,那位的骨肉,那位的靈根……那位的天寵。
季仲卿離開第三重天的次日她才自唐芋弦之處聽聞。慌亂下唐芋忻騙了那傻妹妹一齊攀上了通天路,在四五重頭游離了許久。
唐芋弦被一位行走的醫修收為弟子,不知所蹤。她卻在一方山林間落入神秘傳承之地,在傳承魂魄的蠱惑下屠村證道而入魔,日夜苦修行惡,終以磅礴的戾氣反噬了原本藏養於她識海之中的魔修魂魄,修為扶搖直上,如今已是元嬰巔峰。
以她的資質,行至這步已是逆天,再往上只能奢望。本想就此去尋季仲卿,無論她癡情於的那人是否厭惡,只要她修為壓上一頭,便可殺了那遊弋再做打算。誰知吞噬魂魄之時她卻得到了另一條訊息——天道之子出世,若是用奪運的秘法將天寵渡於己身,說不準便能輕易地登仙!
才會尋到此處來。
途中唐芋忻便打聽過,東聖海的聖王也不過渡劫境初期。她身具秘寶“寒流水”,只要借這秘寶定住魔門追殺之人一瞬就可以逃脫。
行魔多年,她本就不善的手段更是狠辣,更不用說賭徒心態。如今,只希望那位新任堂主,的確是個修為極低的廢柴吧。
*
傍晚,雲染赤霞,遊弋與季仲卿二人重新回到小月樓。
今日的會談還算順利。遊弋將遊君臨的前緣潤色潤色賣了個乾淨,心情頗為痛快。後來卿落體貼地將空間留給了滿肚子話要問的翁軍,大個子耿直仔細地將這幾年他歷練的不畏艱難險阻複述了一遍,感謝了已然回歸鬼穀的蟬輕姑娘對他的照顧與教誨,並抱怨了一發因救了自己一命而使喚著他的卿落姑娘。
遊弋對他的情商不抱希望,只能佯裝大義凜然地說了一句:魔修也講究知恩圖報啊。
翁軍覺得這話確實有幾分道理,最終答應暫時在從龍塔留滯下來。
溫馨美好的重逢氛圍與心頭大計終於開始實施的輕鬆感令遊弋鬆懈了許多,這種鬆懈體現在與劍修搭建情感溝通橋樑的不盡心上。等遊弋放飛自我愉悅了一路後,回到房內才後知後覺發覺劍修的氣場……有幾分嚇人。
季仲卿沒怎麼說話,回屋後只面色淡淡地像往日一般交代了幾句,看遊弋提早將那方小鼎佈置好,而後便盤膝打算修煉。遊弋見他冷淡不由有些無措茫然,努力回顧今日所作所為——
一,他當著季仲卿的面和別的男人擁抱了。
二,不僅擁抱了,那下他釋放的魔氣還和那個男人纏纏綿綿了。
三,他身上現在還沾著一男一女兩人的氣息。
四,他親口承認了他對遊君臨過分的瞭解和關注。
綜上所述……他完蛋了。
季仲卿本就不是一個善於表達自身情感之人,也不會因為這些小事而像遊弋一般作出興師問罪的舉動。但就是這樣稍微有些淡漠的相處,就已經讓遊弋心慌了。
應該怎麼討好?
他還是少年人模樣的時候,自然是撒嬌便夠了,如今好歹是個成年人了。再這樣隨便會不會顯得……很沒誠意?
誠意?
遊弋猶豫了一下,趁季仲卿還未入定,連忙掐了個手訣驅散了一身他人的氣息,乾乾淨淨地往人身上一撲——怕他磕著的劍修下意識睜眼把人護住,卻被得寸進尺的遊弋環住脖頸。
遊弋小心翼翼地湊過去,主動在季仲卿的唇上輕輕抿了一下。
季仲卿只是盯著他看。
“大師兄,時間還早。”遊弋放軟聲音蠱惑。
眼看劍修竟然無動於衷,遊弋頓時覺得自己作為雙修草的尊嚴受到了打擊。為了維護自信修補感情,他忍著心頭冒著泡泡的一點羞澀又說:“幫我把髒了的衣服脫了好不好?”遊弋蹭蹭對方的面頰,“我想……從內到外……都只有大師兄的味道。”
視野天旋地轉的時候,遊弋覺得自己在魔物界的特殊地位終於得到了自家道侶的肯定。這種肯定非常火熱,非常有力道,帶著劍修鋒銳的一往無前的氣勢很快打碎了他的意識。兩瀑黑髮在並不寬闊的木床之上纏繞蜿延,被劍意浸染過的衣袍半碎著耷拉在床沿又很快被遊弋無意識劃開的手臂掃過,季仲卿捉住那人妄想逃離似的手臂,像早前遊弋所做的一般引領著兩人食指交扣,兩枚被遮罩了意識的玉色指環觸碰在一起。
叮——
仿佛識海中浪潮褪去,遊弋茫然地聚焦視線,看見季仲卿依舊平靜的面孔。
劍修冰涼的指尖拂過髮絲,動作裡終於帶上了往日的溫柔繾綣。遊弋側過臉蹭了蹭那人的掌心,開口時嗓音沙啞得異常:“心情好嗎?”
季仲卿將他扶起,遊弋這才發現劍修已重新換上了一套顏色極素的衣衫,而且不搭話,語氣依舊淡淡的:“快子時了。”
“我做錯了,”遊弋不依不饒,“你原諒我吧,好不好?”
情感上的小細節若不打理清楚,堆積著便會在後期爆發出令人不安的摧毀力來。遊弋不願再鬧出不痛快來,給那些誰誰誰可乘之機。
——比如,他可是記著那一場心魔幻境的。第九重天與季仲卿並肩的未知女人一直是他心頭梗著的一根刺。
也許是遊弋的表情太過誠懇,終於被打動的季仲卿替他理了狂亂的發,隨意道:“這樣也不錯。”
遊弋:……?
“哪日再與他人糾纏,便回家好好洗到乾淨。”
這個洗字果真是意味深長。
遊弋抖了抖,耳尖一瞬間紅透了。
兩人又聊了幾句,遊弋才終於有法子挪了挪酸得失覺的身子。子夜焚香,季仲卿無法作陪,索性乾脆地出了小月樓。
真元街月色傾灑,劍修隨意在人群中走過。到了境界的修士並不在意白日黑夜,此刻比起晝時景象,竟只是寬散了半點。
季仲卿漫無目的地走,心中想的卻是方才青年慵懶地偎在他懷中的模樣,他微有些失神,心中卻暖得發燙。
遊弋。
這兩個字一筆一劃,被劍修極為鄭重地刻進心底。
在他駐步的那一刻,人群之中潛伏許久的一位佩劍的修士忽然走到季仲卿的身前,以秘術穿音的同時深深一鞠躬:“季大公子,家主請您歸家。”
又說,“這九重天上下,能逼迫您的兩隻手數的過來。祖父雖愛胡鬧,但也不至於強行兌現了那約定——您怎麼能夠因為一張婚約就……這麼拋下季家負心地走了呢?”
第六十四章 異變
聽到此人的話語之時,季仲卿的眉頭便已皺了起來。
他並不想聽及“季家”與“婚約”之類的字眼。
這百年來他隨吳笑去了下界,就是為了避開被那些煩人的勢力滲透的此間。若不是後來他與遊弋有了極深的羈絆,季仲卿也許會在下界待到劍心終成,再回到至頂一劍乾脆地挑翻所有人,而後登仙。
但修煉之途漫漫,再多計畫也趕不上天道的捉弄。他向來心冷,也從未想過自己竟會有與人結為道侶的一日,更不要說為了一個天生魔物築陣回到上三天來。
他確實抱了領遊弋入季家大門的心思,但不是現在。小師弟還很脆弱,季仲卿知道他想憑藉自身之威隨他聯名記入族譜,也就不會提前出手,此時更沒有率先攤牌的打算。
於是季仲卿冷冷地瞥了他一眼,邁步自那人身側走過時低聲說,“不回。”
斬釘截鐵。
“……季大公子莫非還打算陪那位小修士?”來人假作疑惑,見季仲卿並無解釋反而放下心來,他並不信下界能走出什麼令這位大人動心的角色。他以為遊弋只是個藉口,斟酌了片刻,又欲圖再勸,卻在抬眸瞬間對上季仲卿冷凝的目光時,驚得刹那間住了嘴。
“您跨入大乘巔峰了?”來人毫不掩飾驚喜之色。
季仲卿不答,心中卻難免偏題。他停步於大乘境多年,本以為是心境不穩,歷練多年恍惚後才發覺,竟只是差個機遇。
他的機遇,自然表示家裡蹲著的那株愛好撩人的木心蓮。
遊弋:阿嚏!
“您莫非是準備——”那人驀然一肅,也不知腦補了什麼迅速住了嘴。此時季仲卿已來到街角的一處安靜地域,似乎十分不耐又無奈受人糾纏。
“……我明白了。”季家的說客深深一鞠躬,“只希望大公子早日'臨門',早日歸家。宮悅涵小姐還在等您一個回話。”
宮悅涵。
即便是季仲卿,聽到這個名字也忍不住一陣頭疼。
*
頭疼的季仲卿又在外頭無所事事地轉了幾個時辰,直到天邊泛起了魚肚白,他才終於回到了小月樓。走前他替遊弋安頓了個陣法以免鬧出太大動靜,如今以樓內安然的氛圍來看——大抵是沒出什麼意外。
他乾脆地入門,轉頭環視並不寬敞的客房,卻空無一人。
只有一株胖草,蔫巴巴地耷拉在漆黑黑的花盆裡。
遊弋有點憂愁。
他本以為這只是一次簡單的儀式——便把清心丸與卿落提供的秘藥隨意地擱在手邊,又突發奇想地把師尊的妙藥丟進小鼎中煮了鍋大亂燉。修煉前期還好,並沒有什麼差錯,可到了後頭,他越來越覺得體內蟄伏許久的東西倏忽蘇醒,一時間猛地冒出頭來。
當年小秘境,他被秘境主人丟到了一棵古樹上孕養,孤陋寡聞的他實在分辨不出那是什麼,直到今日,由特殊組合的藥效一激發,那棵樹賜予的奇妙氣息便一下子活躍了起來——
那是一棵逆轉樹。
樹如其名,有逆轉之效。譬如,將魔氣逆轉成純正的天地靈氣,又譬如,將一株魔物的需求完完全全轉換為靈物的配置。若不是魔道意識強盛,天道排斥堅挺,說不定他便會在這場意外之中直接轉職,被一腳踹進天道的懷抱。
季仲卿走近了,摸了摸那株有點眼熟的草,“怎麼回事?”
遊弋扭了扭胖乎乎的葉片——這些葉子已經完全變作了一顆顆奶白色的玉,玲瓏可愛地擠在一起,委屈地垂著腦袋。察覺到季仲卿的觸碰,他又擺了擺枝條纏了上去,兩條白嫩嫩的葉條順著季仲卿的手臂攀爬伸長,一副努力把自己掛上去不鬆手的架勢。
劍修無法,只得把他抱了起來,“怎麼……變回去了?”
“為了,討你喜歡。”遊弋努力扭轉自己手賤的真相,轉移話題道,“如今怎麼辦?”
“你想回游家?”
遊弋擺了擺葉子:“不……我只想還清遊家的債。”
他雖然是依著原身的召喚穿來的,但依舊是霸佔了人家兒子的身體。經過季仲卿的矯正,他開始努力重塑自己的三觀,以爭取做一個好人。
有債還債,就是計畫中的一環。
遊君臨已加入東聖海,據遊弋的猜測,這人必然會被指示著來覆滅遊家。兩方勢力已是敵對,遊君臨的身份頗為尷尬,又急於占隊,以他傳承自其父的對游家的惡意,必然會將這個任務應下。
遊弋打聽過,東聖海新任職者一個月內必然要有一場歷練,結合遊家此番的族內大比,不難猜測其目的。
救了遊家,他便算還清了債。也就對此間別無牽掛了。
誰知出了這樣的意外……
“大比必須混進去。”遊弋規劃著,難免有些沮喪,“本來用著本體就能簡單地入場。”
季仲卿低頭看著懷中的那盆草,忽然說:“我帶你進去。”
……
…………
晨霞赤豔,晝光射進遊離境的一處群院時,只一瞬便被濃濃霧靄所掩蓋。漂泊的水汽沾上花草便成了露珠,折射出遊家大院的廣袤精緻來。
遊致遠剛結束與幾位長老的會談,行在濕漉漉的小道間,途經了熱鬧遊家的練武場。游家子弟的修行是從天色未亮時便開始的,能撐到這個時辰的,大多是極為刻苦出色之輩。思及明日的大比,他不由緩了緩嘴角繃緊的弧度。
幾乎要邁步進了自家院子時,遊致遠才被長子游碩喊住。
他的孩子統共三人,長子持家有道,次子已掙扎在靈寂巔峰。唯獨最小的孩子自小出遊獨自歷練,又與家中不親近,雙向冷淡之後幾乎全是音信全無。既然求道,那邊沒有家中出手相助的道理——耿直到有些生硬的遊致遠也就未派人去尋,更是不會想著親近。
遊碩這幾日已忙著大比的各類佈置,除非極為難處理的情形,不然很少向他詢問。遊致遠不免好奇,更是察覺長子的臉色不妥。
遊碩舔了舔乾澀的唇,額間更是爬滿了細汗,只不過一雙眸子明亮得嚇人。他恭敬地一施禮,聲音帶顫:“父親,季家的一位先生投信而來,說是明日,有季家內門血脈的弟子來比試中撐場。”
遊致遠腦中一木:“哪個……季家?”
“至頂的那家。”
第六十五章 砸場
至頂只有一個季家。
居華妙山北,家傳神劍誅凡,與妖門朱雀山遙遙對望。季家的威名太過深厚,卻又清高不近下界,唯獨上三天之人知曉其名號。修真界千萬年若流水,別說遊家,即便是次極天的那些霸主都未必見過活著的季家正統子弟。
家族大比,撐場之人必須沾幾分親意才可。遊致遠並不相信上頭的大家族不懂這些,那麼,這是什麼意思?
遊碩到底是年輕心境,不像老人家喜歡憂天愁地。他核實過送信那人,是季家最常現身遊走九天的侍從季十一,不是假貨,那此次必是遊家的一場難得的機遇了!
親意?要的便是沾幾分親近。
心中慶倖撐場之人向來是最後去請,如今他們擬好了人選卻暫時沒有動作。遊碩穩了穩心神,提醒道:“爹,恐怕得請家裡的幾位長老,再開一場大會了。”
……
…………
第二日的真元街,如同凡界攢了一季的山洪放閘傾瀉,浩浩蕩蕩的修士群體身著各色甲飾衣裳,收了法器,成群結隊往遊離境的中央大場彙集。遊離境禁空,今日又是極為莊重的大日子,連往日裡能投機取巧飛上幾步的滑頭都無處可鑽。
有人倒想作怪,卻總覺得今兒的氛圍從內到外都透著一股子鬼怪,陰溝裡的小獸都五感靈敏,只是微略覺得不妥,便紛紛收斂,心驚膽戰地安靜了下來。
遊弋……遊弋依舊是一盆胖兮兮的魔草。
他被自家男人捧在懷中,沒怎麼動作,也不好動作。本以為兩人非得往洶湧之中擠上一遭,結果季仲卿只是掩人耳目地轉至小月樓的後側,而後隨意地便騰空直取大比現場。
不過是小極天的禁空令,即便季仲卿受至頂最為厲害的“天地矮”之令影響,也能想辦法破開禁置,再上天入地俯瞰眾生。
被嚇了一跳的遊弋一身葉子嘩啦啦地動了一番,後頭也不敢胡鬧了。兩人自無數修士的頭頂掠過,沒過太久便來到了中央大場一處隱蔽的角落。此時遊致遠早已候在此間。
“季公子。”見季仲卿腳步簡單地落地,他親自迎了上來。游家並不知曉季仲卿的全名,也不敢胡亂稱呼,索性用了最為客氣的一種。
沒想到這麼突然碰見了老爹的遊弋頓時噤了聲,呆愣愣站在劍修手裡,一時間沒反應過來。
當年他初到此間之時便全盤接收了原主的記憶,其中有關遊家的少的可憐。遊弋是三子,家中正牌的小少爺,本該是千寵萬寵的身份。但他天生啞病,幼時說不清為何神智不太完備,一身木系天賦也體現不出,待後來獨自出了遊家進下界找尋,才漸漸顯出其本身的風采來。
原文中並未提及這些,遊弋也摸不著頭腦。游家崇尚天賦實力,當年的遊弋也就不太討爹娘的寵愛,出門遊歷的短短兩年後,關係就更為冷淡了。
所以尷尬或激動,該有的情緒他一樣也無。
遊致遠忍不住多看了眼劍修懷中的小東西,只當做是季仲卿隨意養著的小寵物。遊弋是誰這個問題實在有些難以解釋——何況季仲卿問過遊弋的意思,先別將他暴露了,也就不多言,只是沒有把懷裡的東西放下或收起來的意思。
遊致遠:……季家子弟的愛好真奇怪。
但他沒敢多嘴。
因為遊弋的緣故,季仲卿面對游致遠時並不算太冷淡,雖然依舊是副不多話的模樣,卻偶爾也會應和幾聲對方的寒暄。眼見氣氛漸漸平和下來,領著季仲卿往大比會場走的遊致遠忍不住問了一句,“季公子,今日這……究竟是何意?”
遊弋內心嘿了一聲,想說:“自然是來見見家長啊。”
季仲卿顯然心中有自己的一套想法,他輕輕捏了捏遊弋的葉片,垂首看著魔物乖乖巧巧蹭回來的模樣,半晌才意味不明地冒出一句:“為了一個特殊的人。”
遊致遠茫然:“……誰?”
“我愛人。”
這句話說的極輕,但依舊是毫無阻礙地飄進了在場另外兩人的耳中。遊弋新葉老葉具是一紅,而反應過來劍修話中意思的遊致遠腳下一個踉蹌,驚恐回首嘴唇微動,卻聽見一陣排山倒海的鼓鳴先行沖刷而來。會場在三步之外,季仲卿不欲多言,腳下一錯便擦身經過了呆杵的老丈人,不緊不慢地走進設了掩目屏障的結界。
會場極為寬大仿若山谷,季仲卿走的這一條道是會場至中的橫跨線,四周皆是各色的圍觀修士。左側是游家弟子大比場所,右側則是外賓的擂臺。季仲卿抱著遊弋一路來到之中的陣眼時,四周已陷入一片寂靜。
他們看不清季仲卿的面目,更不知這是誰。但撐場的大能既已到場,那邊是意味著這場大會的開始。
無需主持,待劍修盤膝坐定,四周鼓聲便利落地收起。季仲卿把遊弋放在身前,往陣心輸了半分劍氣,只聽一聲劍囂剖裂天際,眾人神識皆被震懾得麻木萎靡了一瞬。
“膽敢擾亂大會者——斬!”
……
…………
遊弋只一眼便看見了外賓那一側候著的遊君臨。男主依舊是往日的裝束,只不過眉宇間多了一層厚厚的陰鬱。
他的注意力迅速從劍修的身上移開了,目光炯炯地瞅著遊君臨看。隨著方才季仲卿那一聲警告,由游家長老控制的數十枚光團便指引著修士有序地上了各個陣台。遊君臨出場的位置偏後,因為面生,幾乎沒引起太大的關注。
很顯然,遊君臨也找到了隱匿魔息的法門。只不過顯然用的是品階不高的貨色,力道時輕時重,估計還有誰藏在一旁替他遮掩。
季仲卿見遊弋的葉子尖兒都向著某個方向全然沒注意自己,伸手輕彈了一下:“在看什麼?”
遊弋哼哼唧唧:“唉,看天道的私生子啊。”
正用一枚火系功法逼退對手的游君臨若有所感地投來一個眼神,卻只看見面目模糊的季仲卿的剪影,以及一棵草。
於是又若無其事地將視線移開。
季仲卿心有幾分不滿,他連接此間陣法並不困難,也就任由其索取靈氣,一面與遊弋問道:“遊……”
“遊君臨。”
“與你什麼干係?”
劍修想起這兩人無厘頭無休止的爭鋒相對,竟不知是從何而起的——莫非是致字輩的仇怨傳承到了下一代?
以及……“你如何變作了一棵魔草?”
遊弋一噎。
“咳。”他張了張嘴,話卻卡在了喉頭,仿佛有一道禁制不讓他將另一個世界的氣味帶到此地。遊弋無法,只能含糊道:“我本不是這樣的,後來……出了幾分意外,一顆木心蓮的種子融與我,才保住了性命。”
頓了頓又道,“就是那遊君臨的緣故。”
因為遊君臨殺死了“遊弋”,他這顆木心蓮才融合而來,目的自然是保證遊弋不死。這一串話絕無虛假,只不過斂去了幾個禁忌的詞句,“也就是說,我如今會是這幅模樣,便是那位的緣故。自然得你死我活,死也不休了。”
季仲卿聽懂了他的意思,也聽清了他話中的真意。
總結便是:遊君臨,即為帶壞小師弟的傢伙。
劍修的目光一下便犀利了起來。
莫名其妙被剜了一眼的遊君臨手下一抖,差點用勁過猛把體內躲藏的魔氣給甩出來。他心中微定,將第三位對手輕輕丟了出去,轉身藏回了人群。
“有幾人已經察覺了,叫人都精神些。”遊君臨嘴角含著冷笑。
遊弋也在冷笑,“台戲開幕了。”
第四場開始之時,日頭早已火熱起來,正是下午時分。場間失利的修士都被請回了觀戰台,一時間擂臺之內顯得極為寬敞。遊君臨的好運終於耗盡,此番他的對手不再是不瘟不火的稚嫩修士,而是場間威望較高的一人。遊君臨扔了幾個火訣不起作用,匿息的法術壽命也差不多到了盡頭,他索性不再偽裝,一震衣袖將滿身腥臭魔氣放了出來。
不說那些早就警覺的游家長老,只場間關注此方的修士都在一瞬間作出反應。譁然聲如同波紋四散開來的下一刹,對面本手段自如的修士便被一隻血淋淋的掌印懟上。若不是季仲卿一身凝練的劍氣將人打開,那拍裂堅石並帶有腐蝕氣息的一擊,說不準會帶走半條性命。
本還呆滯于“愛人”二字的遊致遠心塞了一上午,如今也顧不上其他了。隨著場間不知誰的一聲驚呼,濃郁的紫色氣息洶湧地殺了進來。破不了禁空令,身著東聖海服飾的一眾魔修從正大門打入,全場氣氛凝滯之間,唯有遊弋覺得這一幕頗像是一眾高級的混混打手,砸場示威來了。
想起來,還有點兒小幼稚啊。
噗嗤。
第六十六章 天崩
一株草的嘲諷自然不會在此間引起多大的波瀾,事實上修士們看著場外源源不斷趕來的諸多魔修,已無暇顧忌其他。遊離境今日是不設防的,大比的會場外按著古法並沒有安排侍衛,照常理而言——東聖海的魔修還未如此無聊地挑正派彙聚之時上門挑釁過,常年如此安穩下來,眾人也不免有些鬆懈。
那如今是個什麼情況?
不約而同地,眾人將目光投向了場心正中的那道身影。
季仲卿目光淡淡地掃過遊君臨的方向,伸手在地上輕輕一摁,一股劍意便通過陣心猛得激發,徑直前沖而去將東聖海勢力之前的正派修士們輕輕掃開,留出一片空坦的平地。游家的族老衛者也順勢追來,將對峙的陣營轉瞬填滿。
遊弋依舊只能紮根了般杵在季仲卿的身前,被游家的弟子擋了視野。他不得不騰出一根枝條靈敏地穿過人群的縫隙,小心翼翼地冒個頭圍觀狀況。
家主不能躲在人後,遊致遠便站在了這方的前端,而與他氣勢相當對峙的那人,卻是卸下了偽裝的遊君臨。
一頭擠進了魔道境內的天道之子看起來過得還算滋潤,雖然修為在場間頗有點不尷不尬的味道,但氣勢卻是很足。不知數的魔修的站在他身後,紫色魔氣仿佛一片帷幕自天穹的一線垂下,與另一端洶湧暗流的靈氣撞在一處,完完全全將場面割做了兩半。
“東聖海的朋友……今日當真是好興致啊。”遊致遠笑呵呵地望著對方,眼中卻閃過疑惑。他已經大概猜出了這位……青年的身份,東聖海新上位的小堂主,風雲一般席捲了小極天半月,早有人猜測這位打算在首次歷練拿出怎樣的業績,聖王又會給出怎樣的態度。不過恐怕沒人能預料到如今的場面。
東聖海出動了半門的子弟,陪著這位不知有無達到分神境的新鮮魔修,直接殺上門來了。
遊君臨只是冷笑一聲:“游家主貴人多忘事,在下不過是回來看看罷了。”
回來?
一眾人這才注意到他的眉目的確與遊家的風格有幾分相似,心中不由一驚。這句話已是劇透得足夠徹底,不需再多的訊息,對遊家有幾分瞭解,或是精通八卦的修士,此時都已想到了那個久經嘲諷的名字——遊致勝。
游家一時寂靜,眾人的面色都不算好看。這個名字算是游家黑墨叢間黑得最為亮眼的那一抹,如今又被當眾提起,無論是哪家的後輩遇見這事兒心情都會差極。游致遠反而顯得最為平靜,他收斂了笑容,“我遊家,未曾出過會投奔魔道的弟子。”
遊弋膝蓋一痛。
遊君臨也想到了什麼,面上不由流露出一絲深意。但現在的情形並不適宜提及此事,不然他倒是很想看看這位游家主知曉自己的親兒子成為一株魔道愛寵後會有怎樣的面色。他轉開話題,目光犀利地透過遊家的人牆,望向之後的位置:“不知這位道友打算何時現身?”
遊家在上三天能請到的人物,東聖海差不多都已摸透了。總歸不會是什麼超越此境的大角色。被天道寵愛多年遊君臨向來不知厄運為何物,自然也就沒有品位出遊致遠面上的那幾份意味深長。
本不想露臉並簡簡單單處理淨這件事的季仲卿聞言,逗弄遊弋的動作一頓。他思考了片刻,一揮衣袖徑直撤去了遊家擺下的屏障。本就好奇的在場修士不由得把目光投了過去,看見劍修的生面孔時具是一怔。
而遊君臨則是腦中一木,那枚叫慣了的稱呼直接出了口:“大師兄——”他面色一寒,“遊弋在哪?”
遊致遠好像明白了什麼,也跟著有些木木地回頭看了一眼。
遊弋朝男主大人活潑地擺了擺葉子,可惜沒人注意到他的動作。而季仲卿也不知出於什麼心態,竟真回答了這人語氣失禮的那個問題:“不在。”
騙子。
這麼些年看下來,游君臨自然不會信了這句話。知道遊弋已是魔修時他最大的疑惑便是季仲卿如何會容得下自家伴侶是如此骯髒的角色,想來便是被人給魘著了。
他並不知曉曾經的大師兄的身份,也就不會在看見這位熟悉的大人物時像往常般露出敬畏。自從被東聖海接到此間,他便覺得眼界開闊了百倍,那些凡舊的爭執、追求亦或是*,一瞬便被沖刷乾淨化作另一種形態。與記憶中那個正派的自己有關的,也僅僅剩下了他最為厭惡的遊弋,與如今歇在東聖海鬧騰正歡的靈火鐘媛媛。
於是面對眼前的情形,他的自我感覺依舊良好——聖王曾親自與游君臨談過,說這九重天下,唯獨他氣運通天,是必然要羽化登仙的。也唯獨他會萬事通順,萬難不死。遊弋則是一道小小的坎,只要將這座坎拔除,再將坎後的大山遊家消滅殆盡,那些世上珍寶,便會全然落進他的懷裡。
話雖不假,但現實殘酷。
在遊君臨故作不屑地引身後魔修大軍殺來之時,遊家之人也同時動了。遊弋收回枝條,安安穩穩地跑回季仲卿身邊這塊絕對安全的地域,看戲的興致前所未有的濃厚。撐起此間最*陣的季仲卿並不為眼前相撞的兩股勢力抱有任何的情緒,只是因為身份,他運作一身的靈氣,把尖嘯著的劍氣借由陣法之手,打向四處。
誅凡劍顫動了一瞬,下一刻,傾蓋天地的威勢如黑雲壓頂,將所有人的動作逼得懈了一瞬。儘管境界高超,但劍修不會傻到以一直面千萬敵,只是把附上了自己意識的劍意傳至場間的各處,裹上正派一方眾人的體表,擋下魔氣的攻擊。
這一手看似簡單,消耗卻不小。但看季仲卿的面色,除卻眸中鋒銳的劍意更盛之外,也並無其他的不同。
白紫相撞,處於戰場之中的遊弋搖搖擺擺,卻不被這些氣勢嚇到分毫。他把注意力所在遊致遠、以及他的兩位親哥身上,偶爾會鼓動本體悄摸摸地幫上幾把。游君臨自然也在戰場之中,只不過護他的魔修技藝高超,又有氣運加成,被正派的法訣法器直面時也絲毫不慌張。
有了大陣支持,遊家與正派一方自然是更勝不止一籌,眼見這群魔修驚怒不信,還想再拼上一把的模樣,季仲卿終於有些煩了。
他點了點遊弋的身子,低聲道:“待著。”
魔物點頭。
一身青衫的劍客邁步入了人群,原本由他掌管的陣法卻依舊運行得極為有力。遊弋目光追隨,看見季仲卿沒什麼表情地取下背後的誅凡劍,一步便閃現至東聖海陣營之中一位大能的身後,根據腰牌上書,這是位小長老。
一劍,血氣四溢,殺慣生靈的一隻手臂便無力地掉落塵泥之上。無需再下一步動作,與之纏鬥多時的游家長老便欺身而上,一枚法印徑直轟了上去。
至頂很少會牽扯進這些恩怨之中,季仲卿並不能就此把所有的魔修□□了。但隨著他漫不經心地斬落三支最為骯髒的臂膀之後,原本粘稠牽制的場面便豁然明朗。放下了狠話卻落入如此境地的遊君臨儘管心中不甘,但也無可奈何。為了保住東聖海的戰力,他只能大喝了一聲:“撤——”
混亂間,一位不起眼的魔修倏忽抬起頭,眼中炸開一陣精光。
唐芋忻與遊君臨,此時不過三步之遙!
……
…………
被四周淩亂的氣流一迫,因重新化為了原形而不知修為幾多的遊弋心境難免晃蕩起來。他心中不知為何倏忽升騰起一陣的燥意,煩悶過後,又驚乍地一跳——
一枚寒冰模樣的玉球被人拋上了半空,遊弋只覺得四肢一冷,隨著蓬勃寒意向四周猛得炸開,頓時僵住了身子。
仿佛天地定格,以法器寒流水為中心,一股蔚藍深邃的氣波忽的向四周迅速地蕩開。所有修士的動作具是一頓,卡頓在方才的位置,不可動移。
短劍出鞘,電光火石之間,唐芋忻腳下一個發力,轉瞬來到遊君臨身前,一刺——
刀鋒入肉,徑直搗入左胸的位置。
遊弋心中猛然一跳,“住手!”
這個時刻,唯一能稍有動作的竟然是與遊君臨最為不和的遊弋。眼看唐芋忻還要再刺一刀,正把沾了腥紅的短劍探向遊君臨靈根的腰腹之處。
天地間忽然湧起一股極燙的熱流,逍遙過境,仿佛一陣喧囂颶風刮入了那盆不太起眼的白玉色的木心蓮中。正在努力掙脫束縛的遊弋只覺得渾身極為舒適地湧起一陣熱潮,竟比季仲卿還要快上半步,長枝瘋狂生長開來,以從未有過的強硬姿態化作厚牆,擋住了這全力一劍。
轟隆,一聲天雷。
在季仲卿也若有所感地一劍把這位偷襲之人揮開之時,所有的修士才堪堪回神。他們微感茫然地抬頭看向蒼穹——浮雲退盡的天宇一片讓人心慌的空茫茫,隨著一道鋸齒狀的雷影劃過,這碧藍色的無際天幕,便仿佛被一口利刃破開,嗤啦一下露出一道幽幽的黑色口子。
不知所以的唐芋忻並沒有等到季仲卿的那一劍,便已是一臉茫然地覺得腹中一攪——一身修為眨眼睛風吹過一般散了個乾淨。
“怎麼回事……?”有人問。
化出人形的遊弋卻顧不上其他,隨意裹了身長衣便一把接住了意識渙散的遊君臨。他忍痛喂了幾枚葉子,蒼白纖細的手指輕卻狠厲地掐住了對方的咽喉。
“你不能死。”
主角若是死了,這崩潰的天地之間,必然是無人能夠苟活。
努力平復翻湧的懼意,遊弋恍恍惚惚地記起了一個名字……
——唐芋弦。
第六十七章 救
直至被師父帶上了小極天,唐芋弦才發覺世間果真有不入宗族的大能。
無名穀橫斜在遊歷境與東聖海的交匯之處,終年寂靜若死。谷中常年櫻花漫布,飽含靈息的風吹過九曲的乾涸河道,最後才會落進那間不起眼的木屋之中。
也許真如師父所言,唐芋弦在修醫道上是極有天賦的,不過數年,她便已經走過了天道擱置的死生坎道,進入了從未敢想的高度。她索性接過了師父的舊業,每日醫書淡茶,偶爾接治兩三求醫之人,而後便是往穀中閒逛。
今日本也是這般,但當她出屋闔門的那一刹那,天際正巧劃過一道雪寒的雷刃。這一刃剖天斷穹,鳴若鐘鼓。待唐芋弦抬頭望時,便見一道漆黑的裂口宛如無名穀橫跨了小極天一般,橫跨了天幕。
上有落雨來。
自從第一滴雨落下,無名穀便被氤氳的水汽籠罩。唐芋弦雖不怕雨,卻還是失了心情,回屋伏在窗臨桌前,呆呆看著朦朧景色。雨束越發鋒銳,當她不得不擔心起屋外那一大片的藥田來時,兩枚黑點闖過雨幕的間隙,闖進了她的視野。
“遊弋?”唐芋弦滿面驚喜。
*
現場的修士成群,但為了打探唐芋弦所在遊弋還是頗廢了一番功夫。好在如他所願,這位姑娘的確像曾經的劇情一般習得一身醫術並來到了此間,不然等遊君臨回到中三天,這天地間的生靈早就死了個乾淨。
他簡單對季仲卿說了遍這事兒的利害,而後兩人就架著半死不活的遊君臨,一路急匆匆地趕到了無名穀。途間天降大雨,兩人只得撐起靈力屏障,護著遊君臨四處尋找一方木屋。
無名穀極大,好在有天道給予的模糊感知才讓這個過程不算漫長。待遊弋聽見風中少女的呼聲時,片刻不思考地沖了過去,勉強露出一抹笑,“芋弦,幫我救一個人。”
在他身後,季仲卿破雨而來。被溜了一路的遊君臨已全然失去了意識,胸口的那一鑿血肉模糊。
唐芋弦本想聊上幾句,聞言斂去了面上清澈的笑意,肅然地一點頭。少女猶豫地看了眼遊君臨身上的傷跡,“帶他入屋,我會盡力而為。”
……
…………
繼天穹之後,下一步遭殃的是岩地。遊弋前世帶的地方距離地震帶有一大段的距離,從未見過那種慘烈盛況。而在木屋在等待唐芋弦消息的時候,他與季仲卿就挨著肩膀坐在屋簷之下,看著天崩與地裂。
大地震盪,橫溝扈爬,除卻兩人聯合撐起的結界內,視野之中一片搖擺,山石傾踏。遊弋默默往季仲卿地身旁蹭了蹭,被劍修半攬入懷試探了□□內的情狀。
方才那一下意外,使天道心急之中只得輸了一道凝練的靈氣給遊弋,助他借突破的威勢一下掙開了秘寶的束縛,這才得以救下游君臨。但難說會不會留下隱患。
好在劍修往遊弋體內查看了一番,似乎並沒有什麼太大的問題,只是強硬塞入的靈氣有些傷到了魔物的葉脈,氣息流轉難免晦澀。
如今遊弋便是緩緩地用一身靈氣滋養經絡——也多虧了逆轉樹將他體內的魔氣全都轉換了去,不然鋒銳的氣息只會讓經脈間的傷勢更重。
“遊君臨究竟是誰?”季仲卿替他束了發,沉聲問。
他從未見過如此兇猛的天地異象,這個世界仿佛一枚稚嫩的蛋,作為外殼與控制者的天道只是相對其間柔軟的液肉堅強。而當遊君臨瀕死之時,就有一柄外界責難的錘砸了下來——天道也只能破碎並恐慌。
遊弋歎了口氣:“天道之子,或者說是這個世界的支柱。”
“說起來可笑,這個世界,萬物、生靈、天道……一切都為他而存在。”他至今都能憶起唐芋忻一劍出鞘時驟冷的心情,有關遊君臨對這個世界究竟有幾分影響力,他之前便猜測過,所以才會特地找了一本陣法,最終挑出“鎖仙陣”作為對付男主的法子。
他曾以為這只是職責作祟。
直到天地將摧,遊弋才察覺到他對這個世界的依賴。雖說他是個外人,又受限於倒楣的反派身份,但這些年歲相處下來,別說季仲卿了,其餘一些有過交集的人也偶爾會令他覺得羈絆。
所以遊君臨不能死。
這個世界不能死。
在這場災難愈演愈烈之時,當晚午夜時分,空中那道幾乎與夜色融為一體的豁口,終於停滯了向四方擴展的趨勢。冷淡動盪了半日的世界終於歸複平靜,微涼的風從地平線的盡頭升起,溫吞過境。
“應該是……沒事了吧?”結束打坐的遊弋不確定地扒著門板瞅了瞅——木屋設了特殊的禁制防止窺視,他什麼都沒看見。
不出所料,又過了一盞茶的時間,木門開了。滿面疲憊的唐芋弦蒼白著一張清秀的面孔,衣袖沾染腥味,她微微側身,留出的空隙以便屋外等候的兩人能看清就中游君臨的情況。
傷口已經縫合,氣息也趨於穩定。何況屋外的天地已開始自我癒合,那遊君臨這傷治得好不好也就並不重要了。遊弋連忙與唐芋弦道謝,他看得出這位姑娘為此付出了極大的努力,想起自己特地尋來第一句話就是求人,不由得有些小尷尬。
遊弋很自然地往季仲卿的乾坤袋裡掏了些丹藥遞過去,語氣頗為誠懇:“謝謝。”
唐芋弦的面上閃過一絲極為隱晦的複雜,她偏頭對上了季仲卿的視線,仿佛被凍傷一般又迅速地移開了。接過丹藥,少女沖遊弋露出一個甜甜的笑:“沒事。不過這位傷的很重,也許還要在此調息幾日。”
雖然不想再給遊君臨好過,不過他也不能意氣用事把這個世界再置於危險之中。遊弋只想了片刻,便應聲道:“好。不過你這兒有沒有空餘的住處——”
遊弋補充道:“一間就好,多的不用。”
第六十八章 失蹤
無名穀統共也就一間木屋與一處洞府。木屋是唐芋弦的住處與施醫之處,自然沒有讓給兩個男人的道理。而那處洞府則是唐芋弦那位神龍不見首尾的師父的住處,不說那位大能同不同意,他們首先得找到洞府究竟何處。
無法,季仲卿選了一座未在先前的天地動盪中被摧毀的山峰,生生削出了一處簡陋洞穴,與遊弋住了進去。
因為這次的突破特別,遊弋的境界界限出了些毛病,連季仲卿也分辨不清他如今到了什麼地步。待遊弋溫養了兩日,兩人便挑了個地方打了一場探探情況。
季仲卿與那些傻白甜修士不同,他眼光向來犀利。遊弋幾次想暗中佈陣,都在半成時被一道劍刃給毀個乾淨,一怒之下拿本體做掩護,徑直沖了過去與劍修直面了一擊。季仲卿怕他傷著,對這一擊時只用了七分的力道,卻意外地被遊弋逼退了半步。
遊弋軀殼的硬度上升了好幾個檔次,雖然不能與專修*的體修相比,但也就差了半步。季仲卿的七成力道發上去也就一線紅痕,看上去便知道削的極淺。
大抵明白了情況,季仲卿便不願再出手了。正鬥得歡快——或者說愉悅於終於能夠與劍修過招的遊弋勸說不過,牙癢癢地沖過去撲人身上一陣亂啃。
於是又被自家男人拎回暫住之處一陣亂整。
修士的體力都算不錯,一次三五天不成問題。谷中的唐芋弦這幾日又為了替遊君臨調息忙得見面說不上兩句,大概天生缺了顆羞恥心的遊弋就快活去了。反正用這法子修煉也是很不錯的選擇。
待遊弋終於受不住求饒了,季仲卿才放過他。
當晚一臉縱欲過度的遊弋癱在劍修懷裡,非常想來一根事後煙緩解頹廢。第二日卻又是生龍活虎,拉著季仲卿鬧騰了一陣,去看了眼唐芋弦。
少女因為疲憊,竟然就伏在桌前睡著了。遊弋回自家藥園尋了顆安睡草點著,又將她送回了樓上的小間中安頓。歸來時試探了一下游君臨的情況,見這人已經完全妥當下來,才堪堪松了口氣。
“雖然傷好了,但意識想恢復卻沒這麼快。”遊弋想了想,“這樣也好,他還是乖乖睡著吧。”
季仲卿知曉他是想趁遊君臨意識匱乏時直接建成大陣,把人幹乾脆脆地困住永絕後患。鎖仙陣是上古時期的大陣,無論是各種的人物,一但被鎖絕無自主出陣的可能,又因建陣要求頗為嚴苛,才就此失傳。除卻要一塊適宜的土地之外,它還需佈陣者有極高的木系天賦,有近百種靈氣豐盈的珍貴靈植得以種下,更需要用“天地”作為鎮壓的陣眼,且陣法的運作並不在瞬息之間,能否把人困至陣成也是種考驗。
先不說其他的如何,只一句“天地作陣眼”便難住了所有知曉此陣之人。這天地自然不會是實指,也有人猜測暗示的是天道秘寶,但天道秘寶有無三件都不知道,且從未入世。誰願意花費如此大的力氣,去鎖住一個人?
遊弋願意。
他有那件天機閣,作為存放遊君臨這一身本該有的豐功偉績的地方,用於封印太合適了。
遊君臨身負重孽,卻因其自身特殊而不能去還罪。既然如此,把他鎖進這個陣法保護起來以免禍及天地,孤獨千萬年而不予死亡也就不是什麼會被指責的選擇了。
沒有多說,季仲卿只是道:“待此間的雜事皆淨,你同我一道回季家一趟。”
*
三日後,兩人設下結界,拜別了唐芋弦,重新回到了真元街中。修真界絕無災後重建的說法,雖然災禍來時誰都無能為力,但天災一停,修復個地面樓宇還是極為容易的。
所以此間並未顯現出什麼頹態。
到了從龍塔,卿落果然告訴他,地方已經找好了,就在小極天一處荒野中。
“那日到底發生了什麼?”卿落忍不住問了一句。修真界千萬年來就出了一場令所有人自心底感到恐慌的大難,所有修士不論修為高低天賦如何,都隱隱感知到這一難模糊的源頭。
其他重天的人最多知道其來自於第七重的小極天,但此間的修士的感知則更為精准。
——這次的罪魁禍首,恐怕就是被他們輪槽過的東聖海新人。
卿落那日不在場,作為一個探知欲頗強的情報販子,如今內心不由得有些癢。
“天道的寶貝要被敲碎了,暴怒要報復世界而已。”遊弋笑嘻嘻地扯淡,他的坦誠可是很貴的,也就送給季仲卿他不心疼。
再說了,那一日遊弋雖然最後關頭現了身,但沒有幾人看清了他的面目。卿落自然也不會以為那人是他——畢竟當時他的一身氣息,可是正正直直純潔又純淨的靈氣,誰也不會將其與天生魔物關聯。所以他就算說了實話,這姑娘估計也只是半信半疑。
卿落飄來一個柔柔的眼神,半晌才勉強接受了這個解釋:“哦。”
遊弋不想把這件事拖得太久,喊上小弟翁軍便徑直趕去了。選地是邊野荒地,寬廣無邊際,沒什麼植被碎石。這兒的靈氣雖然比其他地域凝結些許,但優勢並不明顯,所以才會荒廢如此之久而無人問津。
遊弋非常滿意,於是把翁軍暫且要了回來。
“他得幫我佈陣。”對上卿落幽幽的目光,遊弋解釋。
這位姑娘想了許久:“那我再給你派幾個人,動作會快上一些。”
魔物毫不意外地點了點頭。
遊弋進了藥園挑選靈植時,正巧看見一隻鳥兒懶兮兮地趴在沉睡中的嗜血藤身上。他過去試探過,這兩位此番突破也快到盡頭了。
而後遊弋也就沒心思關心這兩個沒啥用處的小弟,專心建起大陣來。
建陣的過程極為繁瑣,遊弋不敢耽擱,於是狂亂地忙乎了十數日。待他終於將靈植種盡,將壓陣石擺上並築好陣心的土基之時,卻聽聞了一件非常不妙的大事。
“遊君臨失蹤了。”季仲卿沉聲道。
*
無名谷冷清依舊,待兩人趕到之時,唐芋弦已經等候著了。這姑娘的面上有幾分自責,見遊弋來時更是不安:“昨夜我實在累,沒有打坐徑直去睡了。沒想到……”
“無事。”遊弋雖然心情不悅,但這些事兒還是分得清的:“我本來就是麻煩你,沒有還讓你日夜不分幫我看人的道理。”
這些話說的真摯,唐芋弦不由得笑了一下,引他們入了屋:“我用法訣封鎖了此間的氣息,你們看看有無發現。”
屋內一片昏暗,之前放置遊君臨的高床之上空空如也。劍修與遊弋一道入內查看,神識徹底地清掃一番,卻發現確實沒有絲毫遺留的詭異痕跡。
遊弋蹲在地上歎了口氣,面上茫然:“這沒道理……”
若這次讓遊君臨逃了,下次再遇見說不定已是逆轉的局面。
他與劍修走時在這家木屋外設下了結界。他的能力不去計算,只說季仲卿的手段,就不是簡單角色可以破除的了。遊弋想不出有什麼手法可以絲毫不驚動地喚醒遊君臨,並不遺落絲毫線索,飄散帶人離去。
——天道請了誰來救場?
思來想去沒有答案,遊弋無法,只能用肉眼來翻找一些不沾靈息的異常之處了。他本想著既然靈氣不洩露絲毫,更不可能在這種方面有所紕漏,所以沒抱太大的期望。誰知一番仔細探索之下,真被他察覺到了不對。
遊弋看著高床地下一摸焦黑印記,神色莫名地歎了口氣。
“真是個傻到不行的小姑娘。”
火焰燒灼的痕跡,又執著于遊君臨。除卻鐘媛媛,他想不出第二種可能。
靈火不是人類,不收結界限制。而氣息自然也是被火焰燒灼了個乾淨。大抵是察覺到不對,那位小姑娘才會由天道指引潛伏而來。
遊弋本不太把文中男女主人的情感線看在眼裡,但如今也不得不啞了炮。三位女主之中,唯有鐘媛媛是常年待在遊君臨身旁的,小姑娘不諳世事,喜歡上了便是真真的一根筋,奮不顧身,死而後已。這樣令人哭笑不得又滿心酸澀的傻樣,連他也無法指責。
遊弋就是有些替鐘媛媛心酸——這樣一個渣男,究竟要做到何種地步,才能夠完完全全地留下他?
就怕這只會是一個少女粉紅猩紅交疊的夢想而已。
季仲卿看他面色不對,過去輕輕把人攬進懷裡。他本是單純地想安撫遊弋,但不知怎的,忽然想起了另一件事——
“遊家。”劍修說。
遊弋正把腦袋擱在他胸口鬱悶地亂蹭,聞言懵了一下,“什麼?”
“遊君臨,會不會放過遊家?”
第六十九章 乞求
小極天,遊家。
遊弋與季仲卿一同趕到之時,天邊才倏忽躥起了第一道火光。這片光亮燒燎著浮上天際,輕盈地點亮了空中薄雲,化作了一片灼灼的晚霞。耳畔尖銳的嘯聲一浪高過一浪,自已然混亂的一側門而入,兩人嗅見了一陣濃郁的血腥氣息。
“……不可能。”遊弋隨手為重傷的一人拂去了身上沾粘的橘色火苗,心中一寒,“遊君臨絕對沒有這般厲害。”
這出手的火焰明顯帶了鐘媛媛的氣息,氣勢更是盛於幾日前,進階的速度明顯不是正常人可及的——莫非是天道心急了,打算將這世界的基本法則也棄之不顧?
遊弋咬了咬牙,不敢再費時間多想。
一旁的劍修比他更為肅然,竟難的將誅凡劍出鞘,提在手中沉聲道:“小極天剛受重創,這威勢超破此間的承受太多,必須把他迅速拿下。”季仲卿用空餘的那只手輕輕搭上遊弋的發頂,輕劃過一道分隔號,“我將他逼至陣法處,遊家正院有十數魔修需要你自行解決……儘快趕來。”
“……他,如今是什麼境界?”遊弋心存僥倖。
季仲卿遙遙望了眼西方:“即將渡劫——有人在助他。”
遊君臨一場瀕死,好不容易救回卻又落入了遊弋手中。大抵是鎖仙陣的建成最終逼急了天道,它不知用了什麼法子讓遊君臨得以操控鐘媛媛的力量,又讓其的修為一路飆升,想令其突圍並徹底除去遊弋這個變數。新仇舊仇一疊加,遊君臨便徑直殺來了遊家,一副即便逼出了遊弋也不會放過此間子弟的兇狠模樣。
誰知他忽然就要進升渡劫境。
渡劫不易,即便是遊君臨也不得不停下步子尋了一方院落進階,而還有一人心懷不軌,不知抱著怎樣的心思,竟從九重至頂降來下界,為作惡的這人坦蕩地撐起腰來。
天穹烏雲已經彙集,雷劫醞釀。
而也參與進了其中的東聖海一眾魔修,則直指遊致遠。游家弟子各自逃散,長老幾人重創,不知能否救回,遊致遠的境地必然是極為危險的。若無人前去救援,恐怕今日就要把命搭上了。
遊弋知曉這是最好的法子,只得咬著牙應下——以他如今的情況,一見連季仲卿都要忌憚的人必然是要退避的了,與其去拖後腿,不如趁機把遊家之人救回。他不知曉前來助陣遊君臨的那人是誰……但總歸不會是什麼小人物。
因為劍修的面色並不輕鬆。
摸了下指尾的契器,遊弋鄭重地點頭:“我會去找你。”
……
…………
游致遠止步於渡劫中階多年,實力壓了東聖海聖王半步,才會使遊家能安穩至今。但如今這半步的優勢,都在圍環著的十數魔修的攻勢之下不復存在。
東聖海不但是此間魔門之名,更是聖王的名字。三百年前,小極天的這座魔宗還不叫這個名字,直至一隻魔修獨身殺上了山門正殿,數拳便把當權的魔門門主打下了山峰。從此,山門更名,萬魔皆伏,一□□煉了由東聖海創出的魔道功法白髮決。
修魔途中,東聖海順風順水。唯一阻礙了他的便只有遊家,便只有頑固不堪卻又無法擊敗的遊致遠。
他不悅,誓要將這人踩在腳下。
因為這股執念,此番遊君臨展現出一身飆升的修為,並徑直勸他一道殺來此間時,東聖海並無猶豫,就直接應了下來。他領了最為精銳的幾位從屬,也不管是否卑鄙,圍攻以求將遊致遠殺滅。
火光洶湧,白煙漫天。遊家正院佇立百年的紅牆朱瓦破碎傾塌,樑柱折斷,碎礫與塵灰之間,遊致遠一身血衣孤獨而立。其餘之人在他的堅持下早已避開遠去,如今這般兇猛的境地之中,他除了苦笑別無他法。
右臂已失了知覺,靈氣也因一場大戰透支將盡。而環繞的魔修雖只剩五人且各自傷級不一,卻不是他可以對付得了的了。
眼見對家領頭的白髮人再次拍來一掌,遊致遠狼狽地邁步企圖退開。但這一掌至少有東聖海全盛時期的六成力道,來勢洶洶,幾乎不可抵擋。一股令人窒息的殺意逼至人前,像是餓獸,沖他野蠻地張口欲吞——
“——彭!”
白玉顏色的十數枝條飛射而來,以熟悉的姿態圈護住就中的遊致遠,而掌印則結實地拍在了這一環的防護上。血色逼至,如海濤拍岸,兩方對峙之間幾乎把這塊地域的所有靈氣與魔息欺退逼走,石沙也向八方畏懼地散開,地石龜裂破碎,巨響過後,萬籟聲寂。
遊弋被打斷了幾條的枝莖,破爛了幾多圓鼓鼓的葉片,不由疼得眉頭一皺。他的葉脈傷處淌出一些淺紫色的血,血中卻是潔淨芬芳的靈氣氣味。
他終於趕到了遊致遠身前。
“……游家的弟子?”東聖海面上幾乎不可抑制的喜色頓時泯滅,冷笑著望向了對面指尖滴血的遊弋。但魔物不欲與他多言——西側的巨響,即便隔了百間的屋子也能聽見。他一心急著要乾淨了這些傢伙再去尋季仲卿,他怕天道再發飆,做出什麼常理之外的事兒來。
魔物修為不明,雖比不上此刻的遊君臨,但處理了這位實力剩半的魔修還是可能的。遊弋不再停滯,也不去看他身後游致遠莫名的神色,十指化作木心蓮的枝葉,長箭一般激射而去。他的本體卻後退了一步,迫近游致遠時非常乾脆地喊了一聲:“爹。”
半晌沒得到回應,遊弋心中一急,趁與對方魔修纏鬥的空檔回頭看了一眼。遊致遠有些呆怔地看著他,全身上下沒有一絲靈氣的波動,想來是在方才的打鬥之中已耗費乾淨,模樣頗為狼狽。魔物心中無奈,又提醒道:“我以靈氣助你施法,快快快!”
遊致遠這才驚醒。
遊弋的攻擊手段在多人圍困之中並不能很好的施展,反倒是防禦更為厚實。雖然不明白遊弋有什麼法子可以讓他在如此狀態之下放出法術,但神智遲疑的空檔之間,遊致遠的雙手卻已下意識地動了起來——十指紛飛,艱澀卻最終順利地掐出了一個凝結法印的手訣。
“游離印”。
作為遊家震懾小極天的法術,這枚游離印若真能成就,必然能輕易解除眼前的困境。但即便是遊致遠那一身渾厚的靈氣,耗費乾淨也不過能支撐起四次的攻擊。
待遊致遠意識歸攏,想要停止之時,卻感到一股靈息竟親昵地倚在他的手邊,順著結印的手訣匯作一枚方形的玄妙光塊,凝結在一處。而遊弋幾乎是一瞬間便察覺到自己攢了許久的靈力飛速流逝,他收回一身枝條,源著血脈之中的默契後退一步。
游離印出。
囂風鼓舞,東聖海為首的五人憑藉心頭那一瞬極為危險的預兆跳開一步。但遊致遠的手速更快,完型的法印經他的手訣一引導,幾乎是一瞬間便帶著澎湃的靈息逼至東聖海的面前。光明炸裂之時,尚存一絲逃跑可能的聖王腦中忽然一空,出現了一口血淋淋的池子。
池邊,由他親手殺害的妻兒親屬,一身記憶中的素淨衣衫,側過半張臉,靜謐地沖他微笑。
涼絲絲的腥風中,一縷看似慢悠悠,卻又極為靈敏的光線自眾人身後飛來,茫然驚懼的東聖海垂頭望去,游離印的光輝絞著他的骨肉,自下向上,飛快地將他吞噬。
光明過境,黑夜來至。
……
…………
遊弋覺得腦仁一陣陣尖銳的疼,方才遊致遠那一出手抽走了他太多的靈氣,讓他的膝腿不由發軟。待眼前的白芒散盡,露出已然顯現夜色的天穹時,他沒忍住戳了一把懷中蹦躂的胖鳥。
魘陌唧唧喳喳:“你就如此對待你的好隊友?”
松了口氣的遊弋好心情地又揉了揉他的腦門。
方才那一下,若是被東聖海逃離了,恐怕事情又要再逆轉。好在魘陌與嗜血藤及時出關,這只鳥兒用秘術牽制了一下那位聖王的心神,才得以贏得乾乾淨淨。
想到這兒,他一抬頭,與神態複雜的遊致遠對上了眼神。
“你……”離家出走多年的兒子忽然出現面前,又強勢地救了他一命。遊致遠的心情頗為複雜。他想起家族大比那一日,季仲卿的話、遊君臨的話,以及緊要關頭忽然出現的——像方才護住他一般護住了東聖海小堂主的白玉枝葉。
幾多問題含在喉間,他遲疑了許久,最終問的卻是:“你和季家的那人——”
遊弋輕輕點了下頭。
他與這具殼子的爹並沒有什麼可以聊的,為了避免尷尬,也是為了節省時間,遊弋語速飛快地道:“待今日事成後,我會去季家。”魔物並沒有詳細去說究竟是什麼事兒,只是微微垂首輕聲補了一句:“……我可能不回來了。”
驚雷落地。
遙遠的西方,與一身墨色長衣的朱雀對峙的季仲卿看向沐浴在雷光之中的遊君臨。他的聲音極冷,鋒銳如劍刃:“讓開。”
朱雀微笑,竟真的側身讓出道來:“放心,我現在不會攔著你。畢竟那鎖仙陣……我還是非常感興趣的。”
雷光濯耀中,遊君臨睜開眼,露出一雙沾染了火焰的橘色雙眸。那眸光蕩漾如水波,漣漪間仿佛是另一人在凝望。
惶恐,又帶著乞求。
第七十章 鎖仙〔上〕
離開游家之時,遠方雷聲已盡。
小極天的禁空令遊弋破不開,為了儘快趕往佈陣之地,他把剛出關的嗜血藤給放了出來。這只進化過後的藤蔓渾身長滿了鱗甲,通體是幽幽墨綠,摸上去的手感如蛇一般涼滑。
“老大。”它嗤溜一下游了過來,親昵地把遊弋捆上後背,一面往魔物指示的方向疾行,一面問,“趕上好戲了嗎?”
遊弋拍了它一下,動作卻不顯凶意:“什麼好戲,大難還差不多。”他往天穹的盡頭眺望,漆黑的夜雲完全籠罩了鎖仙陣所在方向的遼闊天域,光刃已逝,雷鳴猶在。寒凍的風自遠方拂來,遊弋不由得一哆嗦。
他嘴上與嗜血藤貧得歡,心中卻並不是如此的輕鬆。季仲卿那一句“有人助他”一直硌在他心頭,能讓劍修忌憚的,又閑的蛋疼自至頂跑下來找人麻煩的,會是誰?
遊弋驀地想起合歡宗與雪域宗身後的朱雀山——朱雀。
遊弋的心沉了下來。
他記得,朱雀的修為在季仲卿之上!
“魘陌。”稍穩心神,遊弋把懷裡龜縮的鳥兒捧了出來,“一會兒,我需要你為遊君臨織一方夢境。內容就——”
劍影乍見!
嗜血藤的藤身極為靈敏地一擺,堪堪避開這極為兇悍的一擊,卻不得不停下腳步。遊弋也跟著一晃,愣了片刻嘴中繼續對魘陌吩咐:“內容就是他與鐘媛媛的記憶。”
說完這句話,他才抬起頭,冷冷望向擋路的那人。
攔路的是一個女子,一身湖藍色長裙,面掩薄紗端靜而立。她手持一柄極細的長劍,劍尾墜著什麼,在濃郁的夜色之中難以探清。但一心急於尋找季仲卿的遊弋並不想去探尋——朱雀再加上修為暴漲的遊君臨,即便有守在陣法處的翁軍幾人相助,也很難拖得太久。他必須,必須要早些趕過去。
契器發燙,雙珠禦將劍修的方位每隔片刻便重新報與他。
遊弋笑了一下,“滾!”
發頂至額間,先前由季仲卿指尖劃過的那道肌膚忽然爆發出一陣刺目的光。一聲比方才女子的那一劍更加淩厲的長嘯破裂天穹,雪寒的光仿若閃電,野蠻地朝女子直面劈去。對方一聲急促的輕咦,連忙揮劍去擋。再回神時,天蒼蒼野茫茫,唯剩荒野間一個疾馳離去的身影。
一位中年男人在女子身旁現身:“小姐不追?”
宮悅涵瞥了他一眼:“清秋說他脾性可好,這般急切一定是我礙著路了。我難道還非得做那討嫌惡的人不成?”
男人噎了一下,“可他——”
“我原本答應你們婚約的提議不過是為了和那季仲卿打一架,可那人。”女子一面揭下面紗,一面哼笑,“竟一劍都不願與我比!我還想說這種傢伙定然沒有姑娘喜歡——結果。”
她噗嗤一聲,那漂亮的眉眼正是遊弋曾在心魔中見過的女子,“好一個沒有姑娘喜歡。不過如今,我倒是想到了整蠱他的法子。”
宮悅涵興致勃勃地一扶掌,也不待身後那人,徑直走了。
*
途間被如此一耽擱,遊弋趕至佈陣地荒地時,季仲卿已與一襲墨色的身影戰到了一處。朱雀修為只是略高於劍修一籌,卻擋著季仲卿無法顧及遊君臨的那一方——憑藉翁軍卿落等人自然是無法抵擋,淒涼涼地躺了一地,而遊君臨則滿身灼灼烈焰,正伸手取向翁軍的心臟。
——轟地一身巨響,嗜血藤已放下遊弋激射而去,墨綠色的藤身被遊君臨沾了火焰的一手擊得焦黑。魘陌趁機潛了過去,也顧不著幾乎要被點燃的羽翅,發出一聲極為尖銳的嘶鳴。
本就應這奇異的進階速度而神智模糊的遊君臨,精神上幾乎沒有防備。若是神識攻擊他還能憑本能回擊而避,但魘陌的能力只算得上是牽制,並無攻擊性,猝不及防之下,遊君臨竟真的隨之一愣,呆呆地駐步原地。
嗜血藤捆著他,趕忙往鎖仙陣陣心溜去。
遊君臨的視野之中,扶搖殿寧靜如畫。落葉簌簌,風中有桃花沁香。四周的林蔭環繞他,唯獨一塊草地由樹冠縫隙間的陽光傾瀉照亮,一身鵝黃衣裳的小姑娘耳後墜著兩枚羊角辮,對他露出甜甜的微笑。
“怎麼才過來。”她蹦蹦跳跳地來到滿面茫然的遊君臨身前,眨巴眨巴眼,“我等了你,好久好久了。”
……
…………
在與兩位小弟分行之後,遊弋查看了下翁軍等人的狀況,又留下了療傷養息的丹果便匆匆走了。此間的靈氣早被空中對峙的兩人打得混亂破碎,禁空令雖失了法效,但混沌切割的上空遊弋也不敢妄自踏足。
季仲卿雖被朱雀打壓,卻並不易被打敗。察覺到幾分不妥的朱雀在避開劍訣的空檔往地面凝望,忽然笑了。
“能讓你這麼快晉上巔峰……這果然是株,我也很想嘗嘗的小草。”
他說得曖昧又惡意,果真毫不費力地將劍修激怒了。季仲卿徑直打出一劃劍訣,拉近距離時卻見朱雀一聲冷笑,竟在原地失了身影。
遊弋腳下一錯,避開了朱雀方才瞬移後的順手一撈。他早料到了這臭鳥會針對自己,已警戒了許久,他不理會身後朱雀的腳步聲,邁著步子徒步往前走。
他很冷靜,方才他站的極近,首先是迫於兩人的實力,他貿然上前必然會拖了季仲卿的後腿,並後才是將神識四散,魔物廢了一番心思,終於找到了對付這位妖修的法子。
像是遁著季仲卿的方向逃離,遊弋不動聲色地放亂步子佯裝成慌張無措的模樣。他身後的朱雀知曉季仲卿必然會來救,不可再拖,很快伸手把遊弋強制鎖進了懷抱。
追趕而來的季仲卿一劍落空,沉聲道:“放開他。”
朱雀單手錮了青年,沒去理會季仲卿的警告與殺意,而是低頭對上遊弋盛滿不安的眸子,溫柔地用一直手指抵上對方抿得緊緊的唇:“噓!”
“跟著他有什麼好的,不如你換個身份,做一株由我朱雀山庇護的小草,如何?”朱雀的語調輕鬆,卻又仿佛淬了毒,“不然這次再殺你……可就沒有哪個老頭來阻攔了。”
遊弋瑟縮了一下,眼中恨意與畏懼交疊,翻湧錯流的同時卻乖巧地安靜下來。待那些多餘的情緒漸漸沉澱,魔物最終低下頭,甚至一隻手不沾靈息地搭上了朱雀的胸口,像是在表示親近。
接收到季仲卿冷到極致的眼神,朱雀微笑著回視,說:“乖孩子。”
遊弋微微前傾了上身,手掌按得更實。他小聲說:“朱雀大人。”
“嗯?”
“我思來想去……”遊弋牽動嘴角,安靜地笑了,“還是我家男人更帥一些。”
這句不明不白的話說出口後,遊弋便鼓動一身的靈氣注入掌心,朱雀剛察覺到不妙,便覺得胸口中有個半截條狀的東西,蠢蠢欲動地生根發芽——
被一掌揮開的遊弋正巧落進季仲卿的懷抱,他抬頭剛想說些什麼,便被劍修有些凶蠻地堵上了嘴。這個吻一觸即離,遊弋本是全心全意投入打鬥中去的,被這樣欺負,一時沒反應過來,臉竟漸漸地紅了。
他咳了一聲,任由季仲卿環著他憑空站在半空。兩人的百步開外,朱雀正捂著胸口,低頭發出微澀的喘-息。
“其實他上一次把我的神識喚去了至頂朱雀山,我逃出來的時候,沒想到落了半截枝葉在他體-內。”遊弋低聲解釋,“我們木心蓮幼時吃的都是魔修的惡念與戾氣……他雖修正道,但心思卻極為複雜,沒想到竟能將那半截養活。”
“大概是吃了些朱雀血,這節木心蓮雖沒有意識且離了朱雀體內便會枯萎……但實際卻比我厲害得多,又處在這人的內部,戰力應該不錯。”
仿佛是印證了遊弋的話,朱雀竟被這小小的一節蓮枝折騰得無暇顧及兩人。只不過片刻,原本風光無比的妖修便彎腰捂了眼,腥紅的血從他的沾染火焰的指縫滴滴答答地落下,夾雜著幾顆圓滾的紅葉。
這些紅葉並不怕火。
木心蓮吸飽了血,從朱雀的指縫間鑽出,搖搖晃晃地指上天際,這極為兇悍的生命力叫人心驚。朱雀無法,深知再強行滯留在此地於他恐怕會有大害,只得狠厲地掃了遠處遙遙觀望的兩人一眼。
他不得不先行離去。
遊弋無辜地沖他的背影笑了笑,眼中卻無半分輕鬆的意味。他後仰了身子倒進季仲卿懷裡,被一雙微涼的手溫柔地撫上發頂額間,不由得心中一定。
如今,勁敵盡去,剩下的唯有……
魔物稍緩心神,在季仲卿懷中回眸望去。鎖仙陣陣心之中,被嗜血藤胡亂丟棄的遊君臨正半倚在陣心的基築旁,滿面迷茫。
第71章 大結局鎖仙〔下〕
遊君臨已經很久未曾想起過去,那些環繞著他呼喊氣運二字之人,讓欲-望與戾氣塞滿了他的意識神智,他也就因此忘記了許多的事情。
例如他的道。
例如……鐘媛媛。
他不知自己陷入了何處,只知曉眼前不斷閃過的是兩人間的回憶。例如他為了討好人特意尋來的一壇酒,例如思過崖晝光照亮過的少女臉龐,又例如鐘媛媛在東聖海醒來的當日,傷痛無措的模樣。
記憶洪流在他的意志下堪堪停滯,他本想打破此間囚籠而出,卻正巧不巧地,將夢境倒流回了某日。
霞光萬里,思過崖頭。陪伴了他整日的鐘媛媛一手拂去了肩畔碎葉,扶著裙擺站了起來。
“我走啦。”她笑笑,微鼓的兩頰透出淡淡地粉色,眼中卻藏著更深的憂慮,“明天再來陪你。”
遊君臨心中一窒,下意識一步上前,幾乎是惶恐的將眼前的少女攬環入懷——他記得鐘媛媛闖入無名穀將他救出的那時,自己按天道的指示親手取出了靈火的核……
幻境中的鐘媛媛卻不懂這些,她被遊君臨這失禮的動作驚得紅透了面孔,下意識推拒了兩下。在她動作的下一秒,幾滴冰涼順著她脖頸後,蜿延爬入了衣襟。
她愣了一下。
“好啦好啦。”她小心翼翼地摸了摸遊君臨的發頂,動作溫柔也堅定,“我會一直,一直,一直……陪著你。”
……
…………
有季仲卿相助,遊弋很順利地將天機閣化作精巧若模雕的模樣,投入鎖仙陣陣心作為陣眼。大陣已啟,嗜血藤與魘陌退出陣中,隨著透明色的屏障自天幕垂下,魘陌的幻術也不得不間斷,好在遊君臨此刻再如何掙扎,也無力氣破壞了禁制。
——遊弋動了些手段,趁人迷昏於幻境無所防備,暫時鎖住了遊君臨的修為。
遊君臨果然醒來。
遊弋被季仲卿護在懷中,便站在陣外的五十步開外。嗜血藤與魘陌則去將負傷的幾人帶離,以免誤傷。如今這荒野四下,一片空茫,唯有雷鳴與風聲蕭索,赤色浸染了夜雲,靈氣往陣眼注入時席捲起了兇悍的風。在一片混亂之間,遊弋只能隱約看見陣中央的男主,踉踉蹌蹌地站了起來。
可他的神態……詭異地帶了半分淒意。
“……鐘媛媛!”遊弋心頭閃過不好的預感——遊君臨陷入幻境的空檔,原本被馴服的靈火驟然蘇醒,少女的意識掌控了遊君臨的軀殼,已摸索到了禁制的邊緣。
遊君臨伸出了手,輕輕往透明帷幕之上輕柔地一點。
無窮無盡的橘色火焰順著遊君臨的指尖凝至一點,化作液狀的能量。那一滴能量滾動著沸騰,被一股靈魂意識捧上了半空——
靈火炸裂。
天地靈物身懷巨能,自爆時的能量滔天肆地,在一瞬間硬生生撕扯下了一片還未育全的禁制。待遊弋重新在遊君臨的面孔之上瞧出了熟悉的神態,這人已與廣袤寬闊的天地不過一步之遙。
遊弋心中一涼,屏障自我修復的速度並不快,只要游君臨有心,必然是能逃出生天。
但他不動。
略有些迷茫的,遊君臨看向四周飛散燃燒的橘色火焰的碎片,他的目光無神地掃過面前的光明大道,卻低下頭,彎了腰。
遊君臨拾起腳邊的一縷火焰,低聲說了什麼。在他面前,那扇隔離天地的門輕輕地闔上。
風囂漸息。
第72章 番外一
鎖仙陣出,九天驚動。
隨後的半月,小極天莫名擁擠了起來。留滯於此地的嗜血藤與魘陌受到了卿落的熱烈招待,從龍塔得到了遊弋的確信,把季仲卿等人的身影匿去了賣出鎖仙陣的消息,一時間眾修驚詫,鎖仙陣附近竟有了成為旅遊景點的趨勢。
也的確有人妄圖闖陣去見一見那天機閣,卻連殘留的靈火碎片都抵擋不過,更無法阻止鎖仙陣中領地意識極強的靈植魔物們把這些個家夥依次丟了出去。
後果如此動蕩,罪魁禍首的兩人卻已悠悠然地走了。遊弋與季仲卿已說好了去季家一趟,途間經過次極天,卻被即將來臨的召星節給留了下來。召星節是此間特色,每百年便會有流星群至,修仙大能往往能把這些墜落的星辰半空阻下,收入懷中。
星辰不但是築成法器的極好材料,更有傳說,雙生星是道侶大典祭天道的絕妙貢品。季仲卿對這些本是不太在意的,但觸及了遊弋期盼的眼神,他一絲猶豫也無,當即拍板留下。
兩人住進了一間極為安僻的小樓,一是此地埋下了一條靈脈,用於滋養遊弋在布陣後元氣大傷的身子正好;二是小樓遠離人群,隔音效果……非常之好。
兩人獨處之時,遊弋便喜歡穿一身艷色的衣裳,松松垮垮地敞著衣領四處晃蕩。魔物最近迷上了陣法,每日無事便在小樓邊上的空地上種花養草,把古縛陣殘篇對應著一點點學了——至於原先天機閣的其他書他後來便不再動了,畢竟適於他的也就那麼幾本,全都被遊弋老早收進了兜裏。
他倒不怕便宜了遊君臨,給這人留著打發時間的東西,也好表示他向善的決心。
——如今霸占他日常思緒的,是另一件事。
今日的遊弋擺了一個微型的小元八極陣,像往常一般把自己困進了陣心,盤膝坐了往陣外望去。季仲卿一身薄衫,對上他目光時眼中隱約帶了笑意,他抽出一柄木劍,隨意地打量了一番這處的陣法。
比起前幾日,遊弋此次布下的陣顯然更加精致,幾處支點轉軸都巧妙地隱匿了起來,不精於陣道之人是無法辨別的。但劍修只是淡淡地看了一瞬,也不動用劍意靈息,一面走動一面削去了十數支花花草草,轉瞬便來到了陣心處青年的面前。
遊弋擡頭看他,嘆了口氣:“又輸了……”
輸了,便要還了賭-債。
而還債,自然是任君處置才顯得最為有誠意。
話音落地的那一瞬,魔物習以為常地環上劍修的脖頸,任由對方把他抱起往樓內走去。垂眸看著散落在劍修肩頭的自己的散發,他想了想昨日,前日,前前日……雖說他最開始的確抱著拿這種小比試當借口與季仲卿親近的念頭,但後來卻是絞盡腦汁就為贏過一次——誰知自家這尊大神眼力太好,他無論如何都敵不過。
只好不服氣地每日被這般那般。
惡勢力!家暴!
兩人在樓中折騰了許久,晚間照例半殘的遊弋才被放過,憤憤不平地往人肩頭啃了好幾口。
“你這人——”魔物趴在季仲卿的懷裏,極為不滿,“怎麼就不懂情趣呢?”
正在看著一本劍譜的季仲卿聞言轉開了視線,目光淡淡卻極為溫柔地落在了遊弋的面容上,“嗯?”
“每日贏就不覺得沒意思?……你應該讓一讓我——”他一本正經地撒嬌,“我還有許多念頭沒能實現。”
季仲卿斬釘截鐵道:“不行。”
遊弋瞪他。
“我怕再有哪日……救不回你。”劍修輕輕把手頭的書蓋上,轉頭認真地看了回去,心中卻閃過了朱雀避開他捉住遊弋的那一幕。他向來以耿直的態度面對一切,涉及遊弋之時則更然。修煉不容滯懈,他怕自己一時心軟從了魔物的意思而讓這人怠倦起來,於是向來都是認認真真地對待這些每日地比試。至於賭債——
勞逸結合,方是正道。劍修如舊一般耿直地想道。
本就是隨意抱怨的遊弋聽他這話,總覺得自己被撩了一下,心頭不免一陣陣地冒起粉色泡泡。他不知想到了什麼,忽然笑了。
“大師兄。”低啞著嗓子輕輕喊了一聲,遊弋的眼中泛起異樣的光來——這麼些年,這個稱呼在兩人之間出現的概率越發小了,大多用上這個詞,都是……床榻上的時刻。季仲卿幾乎是一瞬間便恍然了這人的意思,還來不及開口,便被魔物的一個親吻打斷。
遊弋微微偏開面孔,往劍修的鬢側蹭了一下:“我們修煉吧。”
……
…………
飽食的第二日,劍修勞逸結合的打算便被打破了。
遊弋義正言辭地拒絕了與他比試,說是要刻苦學習,好贏過他。那神采飛揚的模樣半點沒有被折騰後的虛弱,讓季仲卿又欣慰又……遺憾。
本以為只是一日兩日,可直到第五日,向來粘人的遊弋也未與劍修親近。第六日時召星節到臨的當午,閉關多日的遊弋借著契器中雙珠的口,喊劍修來一決高下。
季仲卿被他避開了許久,今次還是初見這幾天遊弋的心血。但事實上四周一片寬坦,並無半分多余的花草石蟲,空地中央一襲紅衣的遊弋正單手撐著下頷,挑眉望向他。
廢了幾個時辰,這次季仲卿終於開口認輸。
“竟真能布出無形連環陣……”見遊弋從石土間挖出幾枚種子,季仲卿不禁啞然。無形陣需把陣眼支點安於地下,雜然於亂石繁草之間,極難穩定完陣。如若是單陣他還能憑借氣息推斷位置,但觀今日的情狀,氣息紊亂,估摸著是套下了連環陣。
遊弋可不管他是怎樣的心情,嘻笑著走近:“今日是我贏了!”
季仲卿看他雀躍的模樣,非常認真地應了聲是:“想做什麼?”
“……等晚上。”遊弋擡頭望去,無雲的天穹已經暗淡了顏色,遠方的集市人聲鼎沸,竟遙遙地傳到了這頭來。他沖季仲卿笑了笑,面色裏藏了些其余的東西,“我們先去召星節。你一會兒……千萬別反悔。”
他有些不安的模樣看的劍修心頭一軟,聞言點頭應道:“好。”
……
…………
召星時節,次極天的集市都會擺上磁陣,讓流星吸引而來,供修士們捕捉。兩人到臨之時,夜色已全然霸占了天際的各個角落,街角四面點上了燈籠,柔緩的橘色彌漫四周,人群中大多是道侶結伴而行,像遊弋兩人這般並肩而行的同性格外醒目。兩人不理會他人探究的眼神,隨意走逛,悠悠然來到了磁陣的邊緣。
空中星芒已現。
季仲卿本已擡步想入陣待位,替自家的魔物尋來那雙星。沒想到遊弋卻拉住了他的衣袖,“今天我來。”
他的語調平穩又堅持,季仲卿微怔了片刻,便由他去了。
為了出行,遊弋換了一身青衣,與季仲卿一樣的配色款式,只差往背部繡上情侶裝三枚大字。他手無寸鐵,踏進陣中之時吸引來目光無數。
但魔物不動,望向天穹。
刷過一層油一般膩亮的夜幕漸漸浮起光斑,一小片地印在帷幕的一角,像是靜止不動,個頭卻又在緩緩地變大。遊弋看的仔細,待那些尚且燃燒的星辰飛入視野並可用目光描其輪廓之時,四周的修士早已沸騰起來,有人執了法器浮上半空,也有人蓄力等待,唯有遊弋回過頭,對上了陣外一簇簇女修中,那道格外冷漠的視線。
混亂之中,遊弋聽見了人群喧囂著的向東側聚集。他也收斂了心緒,擡頭望向半空中奪目的兩枚鑲在一處的透明色的圓石。輕輕舒氣後,他攤開手,向前方探去——
蓮枝化顯,那些白玉色的長影繞過無數身影,盤旋環繞著攀上半空。極為精準的,遊弋用枝條快另一位禦空而立的法修一步,幹脆的將雙星奪走。
那人驚怒下伸手便欲拍來一個手訣,遊弋卻快他一步,召了全身的枝葉暴長,一剎那便遮天蔽月地漫上了高空,相互間擰作管狀將東西護進肚子裏。不輕不重地拍開撲來的無數修士,遊弋伸手將拽來的雙星抱入懷中,忽然大喊了一聲:“季仲卿!”
這一聲極為明顯,遊弋又身處於人群的焦點之中。幾乎在季字盤旋的那一刻起,名為死寂的東西便沾染著畏懼往四面八方擴散開來——季家的大名,當真沒有幾人借用過,卻沒被追逃,安然無事。更何況,這位是劍修……
真是季家的大公子?
沒人敢上來試探,季仲卿雖然也疑惑,卻隱約察覺了什麼——遊弋想借著萬千修士的口,把兩人的關系當眾拍板,免得季家動些手腳把消息掩實,再迫壓兩人分開。他擡頭看向正前方迎面奔跑而來的遊弋,下意識伸手,把撞來的青年抱了個滿懷。
遊弋微紅著面龐,順手把掌中握著的星辰塞進了劍修懷中,遲疑了一下。
“你——”他小心翼翼地問,“親我一下?”
夜風席卷而過,此間沒有隨行而動的碎葉,沒有幹枯吹敗的老花,風只好細細地卷了一身的芬芳花香而來,披荊斬棘,翻山越嶺,穿過人海茫茫,最終吹臨了此間。
帶了千山萬水的意韻,它把遊弋與季仲卿的黑發吹得交纏在了一起。
人群至中,花前月下。
季仲卿低下頭,溫柔地在遊弋的唇間落下了一吻。
第73章 番外二
無論是何處,八卦的發酵總會比其余的事件迅速的多。待兩人來到至頂之時,有關“季家大公子的道侶大典將近”的風言風語在上三重天已經蓋過了風聲漸熄的鎖仙大事,而至頂則更加沸騰一些——他們是知曉宮悅涵與那位大公子的婚約的。
然而當事人之一的宮姑娘半點不在意,依舊帶著那位新交的朋友四下砸場,只為求得一戰。人們摸不著頭腦,只好把目光緊緊鎖向了季家。
而季仲卿與遊弋並肩往季家去時,自然引起了無數悄摸摸窺探的視線。
兩人並不在意。
遊弋自那日公然秀恩愛過後便不再有憂慮了,兩人又在次極天停滯了幾日,把第八重天的各色景致欣賞了遍。劍修在那日遊弋難得表示了不安過後,就忽然開竅了似的更加體貼起來,這讓魔物有一種被過度溺愛的感覺,雖然他的確十層十的喜歡。
怕魔物適應不了此間的靈氣厚度,季仲卿登天之時一直單手緊緊撈了遊弋的手,借著兩片衣袖的掩飾十指交扣,以便更好的查看其身體的狀況。但後來情況已完全穩定過後,也沒誰提議要放開。
季家建在一片巨湖之上。說是湖,實際上那遼闊斑駁的碧水幾乎能撐破視野,在凡人的肉眼之中恐怕“海”字會更為恰當。季家無門,也無亭廊走道,自古設下的禁空令“天地矮”成為了此地的天然屏障。放眼望去,彼岸的最近處至少也有百步的距離。
季仲卿並不擔心,僅僅是往水邊一站,問道:“喜歡什麼樣的魚兒?”
遊弋好奇地順著劍修的目光投入清澈卻不見底的湖水,暗自猜測這片湖的深度,遲疑道:“……錦鯉?”
錦鯉養運,他現在只想讓季家的幾位長輩忽然發覺他是哪位老友的後輩,或是與他的種族有什麼美妙的淵源——雖然他並不抱有這般主角的氣運,只能想想罷了。
季仲卿點了下頭,視線忽然一凝。
下一瞬,一只大魚甩尾姿勢矯健地躍上半空,透明的鰭翅像雕花一般點綴在了鱗甲雪白的魚身之上,觸及晝光的剎那,那一身扇瓣般的鱗片忽地便在陽光之下炸出紅金兩色的光華來。
被驚艷到的遊弋楞怔了片刻,便被迎面而來的尾影甩了一臉的水珠。
“……”遊弋默默地抹去水珠,驚奇地問,“這水?”
“能穿透靈氣。”季仲卿引著遊弋站到了一遍,而那個頭極大的錦鯉已是一扭身撲騰落入水中,狂亂的水珠撒得到處都是,剛好遊弋方才站落的地方災情尤為嚴重。
遊弋:……
熊孩子。
雖然鬧騰,但季仲卿一個犀利的眼風掃過後,錦鯉便安安穩穩地浮遊在水面之上,委委屈屈地湊過來。透靈的水面不能憑空渡過,兩人靠著這頭大型錦鯉橫跨後登了岸。待終於腳踏實地後往內走。
連橋流水,亭臺樓閣。以朱紅色香木為料搭建起了一座極有古韻的水上小鎮,斜檐雕龍,墜在柱邊的紅色燈籠憑風輕搖,偶有青衫白衣者穿梭期間,都一身不可看輕的磅礴氣勢。
已有人候在門亭之處,一身素白長袍,墨發高束,後背背了一件寬劍。看見迎面而來的二人,他十分溫和地一笑——
遊弋心頭莫名一緊。
寬劍出鞘,席卷狂風眨眼逼至。遊弋憑本能豎起枝墻環繞二人,季仲卿則誅凡劍斜切,八成力道將氣浪劈作兩半。兩股劍意一沖,至頂凝厚的靈氣仿佛巨石砸落,尖嘯著飛濺四避。狂躁的靈痕擦過朱色的墻柱,一層單薄卻□□的護罩便熟練地浮現,護了此間脆弱的建築群。
遠處聽見巨響的幾個季家子弟漫不經心地望來,原本面上的神情便倏忽一變。
“是大公子!”
“大公子把道侶帶回家了!”
“三長老和他們打起來了!”
一眾修士呼啦啦地圍了過來,隔得遠遠地探頭張望。而場間對峙的三人卻並沒有顯現出什麼敵意——遊弋莫名其妙,而季家的兩位則是習以為常。
在季家,打起來算不上什麼大事,反正族中建築的防禦完備,只要不是全力出手大多不會有所損害。於是只要有些許的摩擦,季家子弟都十分樂於拔劍便砍,點到為止,以輸贏解決一切紛爭,使得這人數並不算多的家族格外的其樂融融。
三長老季為風的語氣依舊溫溫和和:“木心蓮?……你想把祖父氣死?”
季仲卿不理會他話頭的氣急敗壞,冷聲道,“家主呢?”
“前幾日帶著你四叔去挑朱雀山了,還未歸來。”季為風不滿道,“算了,你兩……先進來。我帶你們去見祖父。”
一旁姿態自然地站著的遊弋聞言一笑,擡眸時正巧對上了這位三長老的眼神。這位中年人眉目間與季仲卿有幾分相似,眼神瞧著並不鋒銳,卻讓人被看得心頭無端發寒。魔物一手由劍修牽著,膽子比往日更大了幾分,竟抵禦著這個警告的眼神沖季為風眨巴眨巴眼,無辜帶笑。
三長老立刻撇回腦袋,動作迅速得有些刻意。
“你們來的時候騎的是小錦?”一面沿著人往走廊前行,季為風一面說,“我怎麼記得你這小子從小最嫌他醜?”
三人一前兩後並肩走過,圍著的薄薄人墻便自覺的散開了。季仲卿正被掌中亂勾的指頭吸引了註意力,聞言漫不經心地說道:“不醜。”
師弟喜歡的,自然不會醜。
遊弋有些好奇地接過話頭,“三長老,那頭錦鯉是你養的?”又肥又熊,就是比較粘人討喜。
被點了名的季為風也不見得有什麼怒意,問到錦鯉,他稍停了腳下的步子,“你覺得小錦看起來怎麼樣?”
“十分漂亮。”遊弋衷心道。
“與季仲卿的白龍比起又如何?”
福至心靈的魔物幾乎沒有猶豫——雖然不知為何,但這位顯然對自家養的小魚非常在意,有刷好感的一條捷道——他答:“更漂亮。”
斬釘截鐵,語氣頗為真摯。
季為風哼了一聲,回過身,嘴角卻彎了起來。
季仲卿的祖父住在季家巨湖群鎮的盡頭,三人腳程不慢,很快便到了。視野所極是一方同樣精致的雙層閣樓,一樓的院子比其他家的都要大上幾分,種了棵極大的桂樹,樹下一張空落落的搖椅,漆色尚且鮮艷。
季仲卿把遊弋往身邊更帶了些,聽見和他不太對付的三長老壓低聲音對兩人提了一句:“祖父這幾日格外痛惜天機閣,你們若有什麼藏書,關鍵時刻拿出來就好。”又覺得以兩人這狀況不像是有的,只能搖搖頭,唉聲嘆氣地率先走了進去。
入了院子,遊弋聽見幾聲淡淡地鳥鳴,而後是老人家懶洋洋地一聲叫:“誰啊?”
一股強勢的神識倏忽爆發,遊弋仿佛被人被透徹的掃過了一遍,不由得一個激靈。那頭屋內的老人顯然更為吃驚,咦了一聲過後暫且安靜了。
下一秒,一身松松垮垮卦袍的老人提著竹劍沖了出來,面色紅潤的面孔上滿是怒意:“給你定了個好婚,結果人就這麼跑了!如今還敢回來!還敢帶個魔——咦?”
他狐疑地打量了遊弋半晌,低頭把竹劍一收,招手:“小娃娃,過來。”
見季仲卿雖皺了眉卻未阻攔,遊弋也不遲疑,徑直走過去乖乖巧巧地站定了。老者伸手捏了捏他的手臂,皺著眉頭眼神奇特地把魔物打量了個徹底,“逆轉樹?添了什麼方子?”
“不知道。”遊弋老老實實。
老者顯然不信,“就算你不再動用魔氣,我也不會讓你們結成——”
“可我們已經是道侶了。”遊弋後退一步認真道,“您不同意,不就帶著他私奔了。”
“這小子八百年前就有婚約了。”老人擺手,“你們要跑,逃不出這間院子。”
婚約。
捕捉到這個詞的遊弋一瞬間便瞇起了眼,他回頭一看,那邊季仲卿一個快步向前把他護進懷中:“我從未答應過。”
那護人的模樣十分的令人看不過眼,還隱約帶了幾分不耐與警惕。老人怒道:“宮家女娃哪兒不好?”
季仲卿皺眉:“沒見過,談何好壞。”頓了頓,他補充道,“如今,也不用見了。”
如今季仲卿偶爾也會慶幸自己當年的一時果決,若沒有那一下意誌堅定的歷練之意,他也許一生只見過至頂的那些景色,也許將永遠停滯於大乘境的高階望道而不及,也許……碰不見遊弋。
他突然便記起了兩人的初遇——並不是扶搖殿的那方亭子,而是第三重天的一處綠叢中,一身血汙的小孩兒蜷縮在地面之上,那張白凈精致的面容已隱約能瞧見後來的顏色。但當時他不過是隨手一救,從未想過成長開來的這人會有那般的魔力。
——蠱惑心魄,讓他至死不渝的魔力。
眼見氣氛轉急,季為風剛想有所動作,遠方卻忽然有傳音而來。他眉頭一跳,腳步一錯插-入三人之中,清嗓無奈道:“宮家的那個姑娘來了。”
沈默了片刻,季為風面色古怪地道:“她說……懇請季家解除婚約。她已有了心上人……”
說這句時,他的視線一直緊緊地凝在了遊弋的身上。一副看待渣男的神態。
遊弋:????
第74章 番外三
【一】
遊弋被他這一眼看得莫名其妙:“我都沒見過她。”
他這一聲腳踏實地,顯然不是借口。況且除卻在鬼谷的日子,季仲卿一直同他在一塊兒——自己對象的未婚妻來了,他怎麼會不知道?
這頭的幾人正瞪目無言,不過片刻,罪魁禍首卻坦然地由季家其余的弟子引進了院中。魔物把目光投過去,有些放肆地上上下下掃視了一通——這姑娘今日穿了一身青色的長衣,眉目如畫,眼風利中帶媚,絕不是個好相與的角色。只不過這身影輪廓,以及背後細劍,怎麼看怎麼眼熟……
宮悅涵今日特地換下了長裙,一身踢館時用的利落裝束。她禮貌地沖院子主人頷首,“季爺爺。”
又轉過身來沖遊弋笑,一副全然無視了青年身後的季仲卿的模樣:“你那日一招便擊敗了我,不記得也是自然。”
劍光夜影,風哮雷鳴……魔物的記憶一時間蘇醒過來。他記得自己趕往鎖仙陣的那日,半途一位蒙面女子執劍半路攔截,為了不耽擱時間,他激發了季仲卿留下的一道劍符,借機避開遠遁。
——莫非?
宮悅涵見遊弋的面色透出幾分狐疑,心知對方還是有些印象的。她溫溫和和地一笑,眼尾含嬌帶媚,忽然一手拔劍而出,劍柄處墜著的那枚防禦法器“玲瓏”碰撞時叮當作響。
季為風一手探前有意阻攔,卻被宮悅涵的一個眼神逼得不敢動彈。
“季仲卿!”她說,“既然如此,我們打一場。若是我贏了,他跟我走。若是你贏了……”
“我便找張老人那酒鬼把婚約上的名字改了,這天上地下,也就無人能攔著你們結合了,如何?”
遊弋能深切地感受到宮悅涵提到“打一場”時言語間的急切,簡而言之,這姑娘費勁心思手段,無非是想與季仲卿切磋罷了。
這條件確實是足夠優厚,季仲卿與遊弋對視一眼,徑直忽略了一旁吹胡子瞪眼的祖父,點頭應下,“好。”
……
…………
於是萬眾期待的一場大戰的兩方,從遊弋與宮悅涵,變為了季仲卿與宮悅涵。戰場由這位姑娘定下,就在季家巨湖的邊上,出季家之時季仲卿喚來了自幼餵養的白龍,馱兩人過了水域。
遊弋看著鏤空雕花一般的龍鱗——材質若水凝成,波紋精細地綴滿了整張邊緣滑型鋸齒的鱗片。這樣的工藝品幾乎布滿了白龍的全身,讓這個霸氣的生物顯得有些細弱,格外精致……仿佛水晶雕琢的藝術品。
在這一刻遊弋才知曉了為什麼這季家上下都覺得那條錦鯉醜,畢竟對比之下出真知。
至於結果,當然不會有例外。
兩側天上地巖站滿了圍觀群眾,這一戰季仲卿一共出了十一劍,前九劍是防禦,第十劍才試探,第十一劍——誅凡劍劍身浮遊出一段龍影,雲旋風凝之中,宮悅涵側身避開一道淡金色的切線,劍道所指,光影劈下,一道天塹自季仲卿身前五步處,一直裂開至視野盡頭大山的腳下。
天地寂靜。
季仲卿卻是面色如常地回到遊弋身邊,低聲道,“喜歡怎樣的大典?”
*
道侶大典並不盛大,季家掌事的老人最終在遊弋交與的一疊法籍中妥了協,在魔物的要求之下,季家並未請來太多人,而是把上三重天道的出名號的大人物邀請個遍。
沐浴燃香,雙星由季為風替他們融鑄成了一支祭天香,據說能不盡不滅。
兩人還未出季家群居,正窩在樓中準備。
遊弋坐在銅鏡之前,一身灼艷的華紅長衣,墨發披散。兩方都是男子,便無人需要修顏上妝,木桌之前只擺上了兩排的紅燭,曖昧微暖地把屋內照得亮堂。
他隨意地梳了兩把頭發,回過頭來,同樣是一身赤紅服飾的季仲卿正站在紅燭光影的盡頭朝他凝望。
香塵落進祭鼎,細微的簌簌聲中,季仲卿擡步。
晦暗在他足下逝滅,橘黃接繼,劍修一路走來,步伐不輕不慢,仿佛歲月淌過舊時境憶的堅決不悔。
自扶搖殿山頭的桃花,自鬼谷後域的山林,自次極天萬辰垂落的星幕下。虛幻的景致在季仲卿的腳步下破碎褪盡,仿佛日夜交替,神魂破土新生。
——他來到遊弋的面前。
燭光一矮,遊弋被重重的光影晃得視野內一片殷紅的迷蒙。
季仲卿握住他的手。
“走吧。”
【二】
入陣半個月後,遊君臨第一次翻看的藏匿了這個世界至高秘密的天書。
他看見了另一個自己的一生。
自第三重天起,他一路披荊斬棘,殺死天才無數。天道的恩寵化作無人知曉的神光綻放在他的背後,光芒所及,諸多大能,無不退避。
他身懷巨寶。
他登高絕頂。
他有一個少女從始至終最為幹凈純粹的陪伴。
而如今,遊君臨廢去一身修為只為溫養喚回鐘媛媛的神魄,然而他小心翼翼帶回的那一小簇靈火依舊蔫吧吧呆楞楞,半點沒有少女嘻笑嬌羞的□□。他不敢停手,生怕稍一滯歇便會失去復活少女的最後期望——
百年,千年,不知其年,遊君臨日復一日地打坐修煉,日復一日地將所修所得註入那絲脆弱暗淡的火焰。卻沒有捉到半分希望。
直至某一天。
“……餵!”有人喊他。
鎖仙陣中飛散了千年的火焰重新聚首,它們重新化作一大蓬的熾熱的橘色火焰,搖搖擺擺地和陣中唯二的生靈打招呼。
“你是誰?”
……
…………
百年後,重新化作人形的少女裹著一身鵝黃色的漂亮衣裳,笑嘻嘻地問他:“給我取個名吧。”
“遊媛媛。”遊君臨給她洗了一顆果子,削皮去核遞了過去,“如何?”
少女面頰一紅,羞惱地看他:“幹嘛跟你姓?”
“我以為你會喜歡——那打算姓什麼?”
“姓……姓鐘吧。”鐘媛媛接過果子哢嚓地咬了一口,舔了舔嘴角沾染的果汁,沖他微笑。
遊君臨正想說些什麼,忽然心頭一動,擡頭看了眼陣中被圈起的小小一塊天幕。恍若低語的兩系雷鳴透過天地傳進他的耳廓,一聲伴隨一聲,纏綿相伴。
有人在飛升渡劫。
他想起很早很早前,那個阻止他拿鐘媛媛證道的魔修青年,想起另一個永遠高不可攀的冷漠劍修。
遊弋與季仲卿,沒想到他們……已經到了可以飛升的境界了。
同樣察覺到上界動蕩的鐘媛媛唉了一聲:“你這麼厲害,要是哪一日飛升了……只留下我怎麼辦?”
遊君臨聞言收斂了心神,擡頭看她,“不會。”
少女眨巴眨巴眼。
“這陣法太厲害——就算哪一日我真能飛升,估計也會被鎖在原地。”
遊君臨心說:只要你在,我便心甘情願被鎖在此地。
永生永世,雖死不悔。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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