掌事大人洗白實錄/#818那個心機攻是怎麼把我騙到手的 - 貓水刀

這文65%前還好,但之後就變得很。。。呃 悶和。。。蘇(?平淡無聊又傻白
作者簡直神轉接= =
他的急轉直下令我感覺很神奇新穎
前65%是傻白甜萌,鬼帝想追回被意外輪迴了一世&死了變成了鬼的受
(受是鬼仙,前世暗戀攻,被攻拒絕後玩欲擒欲縱,但最後意外輪迴了)
受成人後被渣攻砍死&燒死全家,成了怨魂。百年後受撿到個iphone系統,叫他做任務。此時,遇到了攻~
之後劇情去到攻對受說出他倆的前世時就開始急轉直下了 囧 真是 始料不及
感覺就是在吃一個外表很好的巧克力蛋糕,一直吃的很開心,以為終於吃到好吃的租點,去到最後四分之一時發現巧克力味道有點奇怪,再努力吃到70%時發現自己吃了一口屎一樣
我看到不對勁已經快進了=_=文已棄


文案:
從前有一個小鬼,他被流氓系統纏上了,開系統還得交錢,不交的話直接唱地藏經超度灰飛煙滅。
小鬼沒辦法,衝出去抱住了一個黑衣鬼的大腿:「大兄弟,能不能借點錢?」
這句話成了他一生的污點。
以至於多年以後,小鬼都已經晉陞為鬼界的掌事大人了,八卦雜誌還咬著這點不放,說他當年故意在鬼帝殿下面前裝可憐,裝白蓮花。
裝你個x!!明明是一個流氓系統,一個流氓鬼,合夥坑他!
吃瓜群眾:編,接著編。
本文又名#818那個心機攻是怎麼把我騙到手的
又名#系統和老攻聯手搞出來的那些套路
鬼與鬼的現代愛情故事,主撒狗糧談戀愛,輕鬆搞笑不恐怖=3=

☆、第1章 洗白001

  鬱律接過胖丫遞來的一隻梨,嘎崩咬了一口,脆甜。
  據胖丫說,他這一覺睡得挺久,而且一百年裡只做了兩件事——睡覺,刨墳。
  墳是賀致因的墳,當時他一氣之下把賀致因的骸骨剁成一塊塊,生前有多愛,骨頭就剁得有多碎,剁完了悉數餵給了大狼狗,大狼狗都不吃,嫌臭。
  鬱律刨了墳,氣也消了大半,只是有一點不明白,他之前對賀致因那麼好,要錢給錢,要人給人,自認沒有半點對不起對方,憑什麼賀致因就非要殺了他?還拿刀子捅,疼死他了!
  至於賀致因後來又一把火燒了他家房子,造成杜宅一多半下人慘死的事,他倒是懶得追究,橫豎他對那個家也沒什麼愛,他只愛賀致因。
  「現在想想,這賀致因也沒什麼好的。」
  吭哧吭哧把剩下那大半個梨塞進嘴裡,鬱律坐在燒焦的房簷下,開始聚精會神地大嚼。睫毛隨著腮幫一起顫動,是烏濃厚密的一圈。
  他生前就是個活潑漂亮的小少爺,死後沒有活潑了,就剩下個漂亮。
  「性格又悶,長得還醜,就剩下一個肩寬腿長,放到現在,我肯定連看都不看一眼!」
  「少爺說得太對了。」胖丫點頭道,「賀致因就是個白眼狼!」說著又給鬱律擦擦嘴,「慢點吃少爺,還多著呢!」
  胖丫是原來杜太太配給鬱律的陪房丫頭,鬱律好男風,一直對她不理不睬,幸虧胖丫年齡小,屁也不懂,小哈巴狗兒似的做著老媽子的活,還做上了癮。
  胖丫雖然死得挺冤,但心裡並沒什麼執念,她留下來做鬼的唯一原因就是鬱律,少爺最愛吃了,一個人沒吃沒喝的餓肚子哪行?
  「少爺,你睡了這麼些年,不知道外頭變化有多大。」
  胖丫眼瞅著一筐梨見了底,又給鬱律遞了一瓢極陰的井水,「好傢伙,那麼高的樓,遠遠的一看,跟大森林似的。」
  鬱律時隔幾十年醒來,除了念叨一句賀致因,他腦袋空空,什麼也不知道,聽胖丫這麼一說,就蠢蠢欲動地生出了一點興趣——遇見賀致因之前,他四處招蜂引蝶,對那繁花的大千世界愛得不得了,遇見賀致因之後,他天天守在小公館裡,小媳婦似的供著賀致因。
  哎,往事真是不能隨便回首。
  不然得扭了脖子。
  鬱律「嘖」了一聲,手伸向最後一個大白梨,卻見那雪白的梨肚子下面,壓著個黑乎乎的鐵塊。
  兩個指節對著敲了敲:「這是什麼?」
  鐵塊沒什麼份量,正面光亮平滑像貼了鋼板,背面刻了一行洋文,上面還頂著個蘋果的圖案。
  胖丫忙說:「在樹底下撿的,也不知道是個啥,有個鬼說叫大哥大,可以和老遠的人說話,我想著少爺最喜歡摩登的物件,便拿回來給少爺把玩把玩。」
  「大哥大?」鬱律嘴裡叼著梨,手指在鐵塊上咄咄亂敲,也不知是碰了哪兒,鋼板正面突然發了光,嚇得他一縮手,大哥大吧唧掉進筐裡,正面映出了一行字,同時腦中響起聲音:
  【阿彌陀佛,歡迎光臨。】
  胖丫驚呆了一張圓臉:「少爺,快看!」
  鬱律這一驚也是非同小可,然而自認為做了鬼,要端得淡定如風,就不肯像胖丫似的一驚一乍,而這時大哥大又開口了:
  【老實做人,痛快做鬼,本系統掐指一算,又到了六百年一度發送鬼界邀請碼的時間。相聚是福,相見是緣,和本系統簽訂契約,輕鬆獲得鬼界綠卡,再不用忍受千年修煉之苦,吃吃喝喝無窮匱也?】
  一串話後,還放了一張鬼界代言人兼微笑大使——孟婆的照片。
  鬱律嘴角抽了抽,這說話風格,太特麼像報紙上登的那些花柳病廣告了!
  撈起筐裡的梨,他重新恢復了鎮定:「現在的人倒是挺有意思,廣告不往紙上印,非印在鐵板上。」
  胖丫已然被廣告販打動了:「少爺,要不咱們試試,萬一真能去鬼界呢?」
  鬱律嗤之以鼻:「傻!鬼界是什麼地方,想搞張三日游的簽證比登天還難,隔壁西山上那些個玩意折騰了幾百年,還是連個門邊都沒摸著!我看這廣告販子八成是要向我們兜售什麼東西,也就你這種沒腦子的才會上當。」
  說完,果然見屏幕上又多了一行字:
  【現在開啟系統,只需四千九百九十九冥幣!】
  鬱律哼道:「看見沒有?騙錢的!」卻聽旁邊一陣窸窸窣窣的聲音,回頭一瞧,是胖丫正在滿身上下的掏口袋,抓出一把票子對他笑得很燦爛:「少爺,你看夠不夠!」
  鬱律愣了:「你哪兒來的錢?」
  胖丫一邊數一邊說道:「西山上別人燒得,我趁大家不注意撿回來了,反正也沒人給我們少爺燒紙錢——我算算這是……唔,四千——四千——九百九十八,哎怎麼少了一塊!就差一塊錢啊少爺!」
  鬱律心平氣和地啃著梨,錢不夠正好,反正他也不想去什麼鬼界。
  大哥大像是讀懂了他的心似的:【機不可失,失不再來,閣下真的不啟動嗎?】
  鬱律厭煩地一皺眉頭:「都說了錢不夠,你又不是沒看見,不然你給打個折?」
  【一口價,四千九百九十九。】
  「那就算了。」鬱律把錢塞回胖丫手裡。
  大哥大立刻閃出一行血紅色的字:
  【不啟動,灰飛煙滅哦。】配一個呵呵的笑臉。
  民國出身的鬱律哪裡懂得呵呵的含義,還以為他是在開玩笑:「唬誰呢,憑你個破鐵塊,還能朝我們扔黑驢蹄子不成?」
  然而他很快笑不出來了,因為大哥大在手中嗡的一震,忽然公放出一串嚶嚶女聲:「慈因積善,誓救眾生,手中金錫,振開地獄之門。掌上明珠,光攝大千世界……」
  竟然是地藏菩薩本願經!
  霎時一片刺目金光將頭頂照徹,鬱律來不及躲閃,就覺得一股熱氣隨著胸口的血窟窿向全身擴散開來,半昏半迷地倒在地上,他耳邊突然「鐺」的一聲大響,居然是胖丫強撐著扳起斧頭,朝大哥大砸了一下——結果大哥大沒被砸壞,她自己卻是「哎呦」一聲,被一股金光彈起老遠,仰面朝天地在地上抽搐著,魂魄瞬間縮成了一小團幽幽綠火。
  鬱律眼看胖丫不行了,終於放棄了和大哥大鬥狠:「啟動!我們啟動還不行嗎?」
  佛經聲歇,一行字映在眼前:
  【錢呢。】
  「就四千九百九十八,你看著辦吧!」
  大哥大繼續唱:「大悲大願,大聖大慈——」
  「你媽的,停停停!」鬱律急得大罵,「不就一塊錢嗎,等著!」
  他衝到大門外,一眼叼住前方飄過的一個黑衣鬼魂,還沒開口,先被對方那身打扮噁心了一下——皮夾克,運動褲,這也就算了,偏偏腳上還踏著雙夾腳拖鞋,一副褐黃色墨鏡架在鼻樑上,嘴裡還叼著一根煙,正大搖大擺走得挺美。
  鬱律噁心完了,朝他猛地一撲:「哎,這位大兄弟——」
  黑衣鬼一個急剎車,回過頭青面獠牙地一張大嘴:「啊?!」
  然後他一瞇眼睛,對著鬱律微微一怔,一口煙噴出了花樣:「有事兒?」
  鬱律這時候也不要臉了:「你能不能借我點錢?」
  黑衣鬼摘下墨鏡,露出一雙狹長深邃的眼,也不回答,只是上一眼下一眼地對著鬱律看。
  鬱律皺了眉:「你看我幹什麼?」
  「幹什麼?看你好看。」黑衣鬼手裡捏著煙,忽然笑了一下:「說吧,要多少?」
  鬱律挺不高興,他知道自己長得好,也喜歡聽別人誇,可這黑衣鬼眼神黏黏糊糊的像個大舌頭,將他頭臉全都舔了一遍,流氓頭子似的。
  鬱律忍著脾氣道:「一塊錢。」
  「一塊錢?」黑衣鬼笑了,掏出一張萬元冥幣大鈔,「拿著吧,夠不夠?」
  他越豪氣,鬱律就越不爽,少爺家家那點毫無用處的自尊心瞬間水漲船高,他瞪圓了眼睛:「就要一塊錢,多了不要。」
  「一塊錢也叫錢?讓你拿你就拿著。」黑衣鬼將鈔票往鬱律手中一塞,誰知鈔票剛擦過鬱律的手,就「呼」的一聲自燃了,幽蘭色的火光照亮了鬱律和黑衣鬼的臉,兩人都嚇了一跳,而鬱律直接坐在了地上,腦海裡爆發似的響起一個聲音:
  【恭喜閣下,賀喜閣下,系統啟動成功,現在請輸入系統激活關鍵詞。】
  「什麼詞?」鬱律實在聽不懂現代人的新派語言,想了想,突然叫了一聲:「等等,找我的零錢呢?」
  【關鍵詞錯誤,請閣下再試一遍。】
  「你裝傻?」
  【關鍵詞錯誤,請閣下再試一遍。】
  ……
  黑衣鬼端詳著鬱律,見他突然把一張臉憋得粉紅粉白,笑道:「你這小鬼可以啊,借來了錢燒著玩兒!」
  鬱律忍著砸爛大哥大的衝動,也覺得自己有嘴說不清,只好憋出一句:「燒紙錢,好玩兒。」
  黑衣鬼是越看他越美,漸漸琢磨出了趣味,他又抽出幾張鈔票:「還燒不燒了,再給你幾張?」
  鬱律往後退了一步:「你沒病吧?錢多了沒地方花?」
  黑衣鬼笑道:「你燒得高興,我看著也高興。」說話間朝前一飄,他的胸膛幾乎貼上了鬱律的臉:「你叫什麼名字?怎麼原來沒見過你?」
  鬱律被他一身皮衣味嗆得頭疼,抬手就是一推:「別挨我這麼近!」
  黑衣鬼趁機拉住他的手,往懷裡一帶,挑起眉毛笑出幾分風流:「從你剛剛借錢我就覺得怪怪的,現在算是明白了,我告訴你,這裡想向我投懷送抱的鬼多了,你又不是第一個,沒什麼可難為情的,雖然手段麼,是蹩腳了那麼一點。」黑衣鬼哈哈大笑,「不過我喜歡,誰讓你長得好看呢!」
  說著就往鬱律臉上一摸,當即就把鬱律摸懵了,「嗖」一聲跳了八丈遠:「誰對你投懷送抱了?我剛才是真缺錢!」
  「嘖,還裝?」黑衣鬼咬著墨鏡腿,眼中投射.出曖昧目光:「差不多就得了啊,見好就收不懂?非要我把你抬回去才肯老實?」
  鬱律真沒想到自己這一借錢竟引來個瘋子,早知道會被這樣糾纏,他寧可魂飛魄散也不開口了。
  正盤算著怎麼逃之夭夭,胖丫跑了過來,懷裡還抱著倆梨,黑衣鬼看見梨,咧開了嘴:「還準備了供果?哎,幹嘛這麼客氣——」
  然而胖丫直接從他面前飄過,把梨送到鬱律手心:「少爺,吃個梨壓壓驚!」
  黑衣鬼的笑臉僵住了,鬱律出了口惡氣,美滋滋地對黑衣鬼一挑眉:「誰跟你客氣了,想吃自己摘去。」
  說著嘎崩咬下一口,兩片嘴唇立刻晶瑩剔透地沾了梨汁,梨白,襯得他的手也白,是只骨節分明的漂亮的手。黑衣鬼本來是要怒一怒的,看見鬱律吃梨吃得這麼美,又不打算怒了。
  「你真不認識我?」他瞇著眼睛問。
  鬱律搖搖頭,回頭問胖丫:「傻子,你認識他嗎?」
  胖丫大老遠看見黑衣鬼對她家少爺動手動腳,心裡就存了氣,可離近了一看,她發現這黑衣鬼居然身材相貌樣樣出挑,很有點兒英姿颯爽的意思——反正是比那賀致因好了幾百倍。
  她挺滿意,也不追究黑衣鬼的毛手毛腳了:「這位恩公,看著的確是面生,請問尊姓大名啊?」
  黑衣鬼看著胖丫,覺得這丫頭小粗腿大肚子,長得有點像梨。
  「酆(feng)都。」他說的時候抬了抬下巴。
  「原來是酆先生。」胖丫天真爛漫地一笑,笑得太傻了,酆都幾乎要懷疑這倆野鬼是從泰國偷渡過來的——連他的名號都沒聽過。
  酆都不知道,就在他報出自己的名號時,另一邊鬱律忽然摀住了腦袋,耳朵裡突兀的響起一串敲鑼聲。
  【激活關鍵詞:「酆都」。恭喜閣下,系統解鎖成功,當前陰德:100,開啟主線任務:「鬼帝的羅曼蒂克」,支線任務:「陸老闆的二奶」。祝閣下馬到成功,早日完成所有任務獲得綠卡!】
  鬱律好不容易站穩了,聽到這裡又要跌倒,不可置信地看向酆都——這個瘋子的名字,居然就是系統的那什麼關鍵詞?
  而酆都察覺到他的熾熱視線,內心就非常得意,以為他是醉倒在了自己的威儀之下,也不計較他的無知了,咧開嘴露出兩排好牙齒,他朝鬱律風流跌宕的一笑。

☆、第2章 洗白002

  深夜,酆都得到了胖丫的盛情款待。
  款待的內容,乃是鬼界格調最高的全髓宴,全髓宴由十盤油光水滑的腦髓組成,酆都放眼一望,看到這其中有豬有羊有兔有青蛙,的確是很全。然而因為吃慣了山間野味,就有點看不上這種鬼裡鬼氣的飯,漫無目的地將筷子揮舞一番,他朝坐在對面的鬱律看了一眼。
  鬱律拿了個小瓷勺,把腦髓吃出了法國料理的逼格,徐徐地一勺勺往嘴裡送,酆都看到這裡,笑出了聲:「我還以為你只喜歡吃梨。」
  鬱律一本正經道:「梨是梨,飯是飯,我大夢初醒,得補補陰氣。」
  酆都看著他的細胳膊,點頭:「你是得好好補補。」
  鬱律被他看得有點煩:「你怎麼不吃?」
  酆都現在摘了墨鏡脫了皮衣,黑線衫的領子壓著鎖骨,襯得肩是格外的寬,一雙鳳眼絞著星辰望過來,目光裡都帶著電。
  鬱律到了這時候,才終於承認了他的俊,可白天酆都對他又耍流氓又摸臉,歸根到底還是個混賬。
  酆都放下了筷子,笑得也很混賬:「看你我就飽了,還吃什麼?」
  鬱律含著勺子想:這是在罵我還是誇我?想完了忽然覺得身周有點涼,回頭一看,幾乎和酆都來了個臉貼臉!
  猛地向後撤了三大步,他勺子都差點摔在地上:「幹什麼?」
  酆都流里流氣地一笑:「忘了說了,我眼睛近視,你坐太遠了看不清。」
  我要信你就是傻。
  強壓下翻白眼的衝動,鬱律瞪著酆都,忽然生了一個念頭。
  他是不是看上我了?
  假如是一百年前,兩人的關係也不是不能來點進展,那會兒鬱律還是個騷氣蓬勃的俏少爺,見了這種上等貨別說嫌棄了,沒準還要調戲一番。
  可現在畢竟不是一百年前了,賀致因的謀殺擊穿了鬱律的人生和三觀,他現在看誰都是別有用心,且認為誰都配不上他的真心,神經質得像個老太太。
  再一聯想到先前燒掉的一萬塊錢,鬱律慢慢回過味來了,針紮了一下似的抬頭:「你是不是怕我不還錢?」
  「還錢?」酆都沒聽懂:「還什麼錢?」
  鬱律皺了眉:「不是惦記還錢,那是因為什麼?」
  酆都看他那緊張樣,笑道:「我說,你之前是不是受了什麼刺激?」
  鬱律一直以賀致因的事為恥,當即反駁:「我——我能受什麼刺激?」
  酆都抱臂看著他:「好,那你說說看,你是怎麼死的?」
  一邊說,目光卻輕輕掃過鬱律胸口上的血洞,血洞早就不流血了,像張風乾的孩子嘴似的嵌在鬱律胸口,還是左胸,心臟的位置,可見有多狠多恨,酆都微不可見的一皺眉,雙手在看不見的地方攥緊了——當然是沒讓鬱律瞧見。
  而鬱律明顯是不想提,反問道:「你問我,那你又是怎麼死的?」
  酆都說道:「我?早不記得了,我死得時候,連孔夫子都沒出生呢。」
  鬱律驚訝了:「那你豈不是在這世上遊蕩了幾千年?」
  「啊,有什麼問題?」
  「不像。」鬱律從頭到腳地看他,沒看出一丁點的文化底蘊。
  酆都抖著腳歪了下頭:「你懂什麼,我這是與時俱進。」
  鬱律本來想笑,可想起大哥大之前的提示,又覺得酆都或許真的不簡單:「你到底是什麼來頭?」
  「想知道?」酆都笑了一下,叼著煙往前傾身:「叫聲哥哥我就告訴你。」
  鬱律「噗」地噴出來:「哥哥?你個老不死的,我叫聲爺爺都怕閃了你的腰!」
  酆都一點沒生氣,嘴上的弧度越發深了:「好啊,你要是願意,叫我祖宗也沒問題。」說這話時,他目光幾乎是曖昧至極,手也開始不老實了,躍躍欲試地要對著鬱律抱上一抱。
  鬱律一掙掙不開,二掙還是掙不開,第三掙終於掙開了,直接飄到房樑上開始罵:「祖宗你媽x,你個老流氓,幾輩子沒碰過男人了?漫山遍野的鬼不夠你挑,非來找我?」
  酆都翹起嘴角笑了一下:「他們也配?」
  鬱律愣了愣,總覺得他笑得有點險惡,這時酆都仰頭對上他的目光,很優雅地張開雙臂:「你站那麼高幹嘛,下來,我又不會吃了你。」
  對付流氓,鬱律獨有一套手段——無論酆都怎麼嬉皮賴臉,他兩片嘴唇都閉得緊緊的,愣是一句話都不說。果然半個小時後,酆都披上皮衣一轉身:「行了,我逗你玩的,天色不早了,大家都挺累,我——」
  鬱律心裡一個狂喜:阿彌陀佛,他終於要滾了!
  酆都轉了回來,笑嘻嘻地說出了後半句話:「——我在這住一宿再走!」
  鬱律一個晴天霹靂:「什麼?」
  酆都打了個哈欠:「夜黑風高的,你忍心我睡在外頭?」隨即自說自話地走進燒焦的臥室,鬱律在背後大叫:「等等!誰讓你進去了?」
  酆都指著臥室內的草蓆:「瞧,小胖墩連床都給我鋪好了」
  鬱律擠進來一看,果然見地上多鋪了一床草蓆,氣得叫胖丫:「傻子!怎麼回事?」
  胖丫笑了:「少爺一向大方,怎麼今天專跟酆先生小氣起來了?」然後又對酆都說:「酆先生,床都燒沒了,你躺草蓆委屈一晚吧。」
  酆都悠然自得地一擺手:「不委屈。」剛要往下躺,胳膊被鬱律拽住了:「你真要睡這兒?」
  酆都此時此刻,表情是萬分的一本正經:「大少爺,雖然你長得挺美,我也挺垂涎,但再怎麼不濟,也不至於幹出夜裡偷襲的事來,你啊,把心放在肚子裡,踏踏實睡覺,爭取多吸點陰氣,瞧你瘦的!」
  「我——」
  鬱律被他一洗腦,也懷疑自己是不是有點不夠大氣,而酆都趁此時機,已經在草蓆上東倒西歪地打起了呼嚕,這下鬱律想趕他都趕不走了,可要說跟酆都躺在一個房間裡,又有點猶豫。
  不然去胖丫那湊合一晚吧?
  不行!明明他是這裡的主人,憑什麼為了個酆都要到別的地方湊合?王八蛋,他還就睡這兒了!
  鬱律很快就睡著了。
  而且還罕見地做了個夢,自從當了鬼,他就再也沒做過夢了,可今晚不但做了,且還好死不死的,夢見了賀致因!賀致因提了把雪亮大刀,刀尖一路擦過地面發出金石之聲,鬱律嚇出了一後背冷汗,想逃也逃不了,正要大罵,賀致因忽然逼近,狠狠地掐住了他的脖子。
  鬱律立刻感到了呼吸困難:「呃……賀……你……」
  賀致因獰笑一聲,舉起大刀,手起刀落——
  「啊!」
  鬱律一個獅子吼睜開了眼,刀不見了,賀致因也不見了,只是渾身陰陰的發涼,那股無形的壓迫感也沒消失。
  回頭一看,酆都正支著手臂,幽幽地望著他,暗紅的瞳孔裡繞著些說不清道不明的東西,也不知是看了多久了,見鬱律呆呆的,笑了笑:「醒了?」
  鬱律回過神,看了看酆都,他忽然發現一個很嚴重的問題。
  「你衣服呢?」

☆、第3章 洗白003

  夜色深濃,月光自雲裡鑽出來,照見梧桐葉子綠油油,酆都的髮梢銀燦燦。
  「脫了啊。」酆都托著腮,很得意地撥開稻草,「我喜歡裸/睡。」
  霎時,他渾身上下的風景一覽無餘,鬱律沒忍住,往下瞭了一眼,一眼後他瞬間轉過了頭背過了身,心裡砰砰的跳——該死的酆都真人不露相!白天時分明還是個高高瘦瘦的身材,一脫/衣服,胸膛卻變成了寬闊結實的一堵牆,腹間的肌肉是牆上的塊壘,塊壘下,一大套傳宗接代的器/具夾在兩條長腿/間,堪稱尺/寸驚人!
  鬱律閉上眼睛熱了臉,暗暗地罵酆都狡猾,而酆都見他對自己的身/材毫無反應,且還冷漠地背過身去,就禁不住撓頭——難道鬱律不吃這套?
  他又朝鬱律靠了靠:「哎,怎麼不說話了?」
  鬱律沒好氣:「你先把衣服穿上!」
  酆都笑了:「都是男人,你怕什麼?」嘴上雖這麼說,還是懶洋洋地套上了褲子,而鬱律餘光看他肩寬背闊地在那動來動去,不知怎麼的就鬆了口氣。
  「我剛才做了個噩夢。」他忽然說。
  酆都穿好褲子,一邊點煙一邊道:「夢見了賀致因?」
  鬱律「騰」地坐了起來:「你你你——你說什麼?」
  「賀致因,」酆都皮上笑微微的,眼裡卻沒笑,「你睡覺時喊了他的名字。」
  該死。
  鬱律頭皮發麻,兩眼一閉,全然不知酆都已經飄了過來,酆都的唇貼在他耳朵上,語音曖昧:「看你這反應,老情人?」
  「什麼老情人?就是死之前……好了一場。」鬱律蚊子哼似的說。
  「然後呢?」
  「然後我就死了!」鬱律咬著嘴唇面向了酆都:「我說你有完沒完?」
  酆都一指他胸口的傷,眼裡陰陰的看不出情緒:「所以這是姓賀的干的?不會這房子也是他燒的吧?」
  鬱律沒什麼可說的,默默一點頭,酆都看他垂頭喪氣地窩在那,眼窩在月光下是淺淺的兩個坑,臉龐下連著的脖頸白玉似的,又是另一種憂鬱動人,忍不住伸出手,他揉了一把鬱律的頭髮,又拍了拍他的肩:「那就不是個東西,你傷心他幹嘛?還不如跟了我,保你吃香的喝辣的!」
  鬱律一愣,桃花眼水汪汪地閃了閃,酆都以為他是被自己感動得說不出來話了,正在沾沾自喜,忽然鬱律低下頭,「哇」地吐出一口白天吃的爛梨:
  「嘔——」
  酆都臉色那個黑啊。
  鬱律擦擦嘴角,神情虛弱地解釋道:「別誤會,我不是針對你,自從賀致因的事後,誰跟我說什麼海誓山盟,我都會變成這樣……沒騙你!真的,哎不是你去哪兒啊?」
  酆都霍然而起:「我殺了賀致因去!」
  鬱律擺擺手:「去吧,沒準還能找到一點我刨剩下的骨頭渣子。」
  酆都怒目瞪了鬱律半天,又重新坐下,一把將鬱律拉進胸膛,他的胸膛不是一般胸膛,火熱堅實,差點磕掉鬱律的門牙。
  鬱律捂著嘴:「幹嘛啊?」
  酆都道:「吐吧,就吐我身上,吐完了為止。」
  好不容易找到的人,別說是吐,就是(嗶——)在他身上都無所謂。
  鬱律虛弱的小臉更加蒼白,心中一個問題接著一個問題地浮上大腦——酆都太熱情了,熱情到讓他幾乎有種要被吞干抹淨的錯覺——這到底是怎麼個意思?
  別跟他說是愛上了,當年賀致因一天一個海誓山盟,賭咒發誓地愛愛愛不完,連那都是假的,還有什麼感情能是真的?別想把他當傻子,他看得明白著呢!
  鬱律把他往旁邊一推:「別趁機耍流氓。」
  酆都握著他冰涼的手,一個大老爺們,聲音出來卻是輕柔:「你就跟了我唄。」
  都說不要隨便講這種肉麻兮兮的話了!
  正躍躍欲試地要嘔,腦中「嗡」的一下響起了大哥大的聲音:
  【炮/友酆都,向您發出組隊邀請。】
  鬱律愣了:「什麼是炮/友?」
  【炮/友,即和閣下發生過親密身體接觸的人,閣下剛才和酆都同床共枕,經由系統判斷,確認為炮/友關係。】
  鬱律急得毛髮直豎:「你哪只眼睛看見我和他有親密身體接觸了?我們剛剛認識一天,也就是個普通朋友——不,連朋友都不算,他就是個借宿的!」
  【理解。系統更改中,現更正「炮/友」酆都為「借宿的」酆都,更改完畢,扣除陰德:50,剩餘陰德:50。】
  鬱律傻了:「什麼意思,不是炮/友就要扣陰德?扣光了怎麼辦?」
  【扣光了,灰飛煙滅。】
  又他媽是灰飛煙滅!
  酆都把手在鬱律面前晃了晃:「哎,我跟你說話呢。」
  鬱律的心瞬間亂成了一坨毛線,大哥大這麼向著酆都,他一時間竟是不敢拒絕了,往草堆裡一鑽,他的聲音嗡嗡的傳出來:「急什麼!容我想想!」
  ***
  鬱律想了一晚上,越想越不對勁。
  第二天清早他一手拿著大哥大,一手握著梨,還在想,想得兩道清秀的眉毛都扭成了毛毛蟲。
  然後他很快想到了一種可能性——會不會酆都和大哥大是一夥的,兩個人串通一氣,給他下了個套?不然昨天一出門怎麼沒撞上別人,偏偏撞上了酆都?且好巧不巧的,「酆都」二字還就是激活系統的關鍵詞!
  酆都昨晚非要在這住一宿的時候,他就覺得不對了!
  媽的一個流氓鬼,一個流氓系統,合夥想騙他的房子!
  不怪別人惦記他房子,雖然被燒得只剩下個大架子,房子本身的風水卻是又陰又偏,把他和胖丫養得白白淨淨,不像其他鬼那樣滿臉苦大仇深,放到人間,也該算是個高級會所般的存在。
  趁酆都沒醒,鬱律立刻出門找到了胖丫:「咱們得想法子把他趕走!」
  胖丫還在洗梨,扯開嗓門大聲道:「趕走?誰呀?」
  「小點兒聲!」鬱律忙去捂她的嘴,又壓低了聲音,「酆都。」
  「酆先生?」胖丫咧嘴笑了,「少爺,酆先生只是借宿一晚,又不是賴著不走了,你趕他做什麼?」
  鬱律見她毫無危機感,急得直跺腳:「你懂個屁,他是盯上了咱們的房子,要聯合大哥大一起把房子佔為己有呢!」
  胖丫看他把眉毛豎起,渾身冒綠光,就知道他是真的著急,可又實在是覺得好笑,捂著嘴樂得彎了腰:「少爺實在是多心了,酆先生那麼多錢,哪還會稀罕咱們這破房子?」
  鬱律本來還打算辯駁,想了一想,忽然不高興了:「你怎麼句句都向著他?不會連你也和他是一夥的吧?」
  胖丫深知他的疑心病,也不生氣,往他手心一邊塞一個梨,剛要哄鬱律一番,見酆都從臥室走出來了,就抬頭招呼了一聲:「酆先生早——」
  早的音還沒發全,她的一張小臉忽然嚇成了青色,鬱律正煩酆都醒得不是時候,見胖丫臉色不對,也跟著回頭看。
  這下連他也呆了,張口就是一聲吼:「要死,你怎麼站在陽光下面?!」
  杜宅的屋頂燒得千瘡百孔,白天陽光好的時候,地上能見幾十個光斑,平時鬱律和胖丫都要繞著走,可現在酆都卻是若無其事地站在其中一塊光斑下,見兩人傻呆呆地看著自己,下巴又上揚了30度,整張臉陶醉地沐浴著陽光:「瞧把你們嚇得,小鬼怕陽光,我這修煉了幾千年的可不怕!」
  胖丫忙拽著鬱律:「還真是!少爺你看,酆先生居然有影子,哇塞神了!」
  鬱律見酆都腳下圓圓的一片黑,的確是貨真價實的影子,立刻起了疑:「你真是鬼?不會唬我們呢吧?」
  酆都站在陽光下,見鬱律目不轉睛地盯著自己看,心中就十分得意加滿足:「當然了,要不我給你變個大青鬼瞧瞧?」
  胖丫點頭:「要要要!」
  酆都一彈指,果然變成了個渾身藍汪汪的鬼,扭來扭去在兩人面前搔首弄姿,而鬱律頭頂青光,在心裡嘀咕道:世上居然有這種事?鬼能修煉成人的模樣?
  大哥大回答了:【自然是有的,閣下也可以做到。】
  「怎麼做?」
  【做任務,攢陰德,拿了鬼界綠卡,別說是人,就是鬼仙也做得。】
  鬱律一邊聽,一邊趁機掏出大哥大晃在酆都眼前——如果酆都真跟大哥大是一夥的,老友驟然相見,臉上肯定有不少波動。
  不想酆都一瞧見大哥大,登時樂了:「呦呵,你這個民國的小少爺,居然還有手機?」
  鬱律認為他是在裝傻:「什麼手機,這是大哥大!」
  酆都噴笑:「什麼年代了還大哥大,這是愛瘋,手機!你個山炮!」
  「你說誰山炮?」鬱律氣得一怔,簡直不能忍了,連襯衫上的領結都跟著狂抖——摩登了一輩子的他,居然被個穿皮衣配拖鞋的鬼罵山炮!
  他摩拳擦掌,紅著眼睛準備和酆都打一架,而酆都饒有興味看他又瞪眼睛又揚拳頭,心裡就隱隱泛起了癢,覺得剛才那話說得值。
  他不說話,就光笑,鬱律一擼袖子衝過來,他抬起一隻手接住鬱律的拳頭,把他往懷裡一拉。
  同時食指貼上鬱律嘴唇「噓」了一聲,眼睛向外面挑道:「你聽。」

☆、第4章 洗白004

  話音剛落,外面隱隱的就響起了一陣腳步聲。
  腳步聲很雜,似乎是疊疊躂躂的一大隊人,鬱律覺得有點不妙——杜宅鬧鬼,方圓幾百里沒有人不知道的,誰都不敢接近,現在居然有人來了!
  透過窗玻璃的窟窿向外一看,一隊人馬浩浩蕩蕩地走來——打頭的是個男人,三十來歲,生得人高馬大,壯碩威武,而後面跟了四五個穿黑色西服的男男女女,每個人身上都掛了個小牌子,鬱律瞇眼一看,見牌子上寫的是「陽剛房地產」五個字。
  酆都也覺得新鮮:「一群炒地皮的,怎麼跑這兒來了?」
  鬱律打了個冷戰:「炒地皮?!」
  兩句話的功夫裡,那打頭陣的男人已經一腳踏進了杜宅大門,睜著牛眼對著客廳的四面牆掃視了一圈,回頭嚷道:「都進來都進來,怕什麼啊,什麼都沒有!」
  陽剛房地產的人在門外站成一排,臉是一個賽一個的綠,其中一個女的猶猶豫豫地開了口,聲音像在吊鋼絲:「陸、陸老闆,還是回去吧,我們那兒還有不少好地,這裡死過人,陰氣重,風水也不好——」
  鬱律一怔:「陸老闆?」
  好像在哪聽過。
  像要附和他似的,腦中很快響起一個聲音:【識別人物,陸老闆,人物相關任務:陸老闆的二奶,任務目標:阻止陸老闆買地建房,如失敗,扣除50陰德。】
  50陰德?!
  沒記錯的話,他好像只剩50陰德了,也就是說一旦任務失敗,等著他的就是灰飛煙滅!
  早知道,就先不解除那什麼……炮/友關係了,反正也不會少塊肉。
  不過這陸老闆什麼的,不是支線任務嗎?那個什麼鬼帝的主線任務還沒開始,支線的人物居然先登場了。
  算了,就當是先拿簡單的練練手。
  鬱律暗自嘀咕,嘀咕了一半忽然想起什麼,愣道:「等等,他要買地?買誰的地,不會是我的吧?」
  這時陸老闆已經在房子裡走了一個來回,正好在鬱律所處的角落站住了,不耐煩地一揮手:「陰氣重個屁,不就是一百年前房子著火了嗎,這是天災!再說了,又不是老子放的火,哪怕真有鬼,也找不到老子頭上!」
  說著又走出大門,唾沫橫飛地面向了陽剛房地產一行人:「反正這地擱著也沒人要,不如賣給老子!把紅紅她們放在這兒,我也安心,省得天天躲來躲去受那黃臉婆的氣!」
  陽剛房地產的人聽到這裡,彼此遞了個眼神,又想笑又想哭,附近人都知道陸老闆背著家裡的河東獅在外面包了一串兒二奶,卻沒想到他居然為了躲老婆,連這塊又陰又凶的地皮的主意都敢打。
  無奈之下,其中那個小姑娘又弱弱地說:「如果陸老闆真喜歡這塊地,那咱們還得……還得再加一份人身意外險……」
  「什麼?狗屁的人身意外險,你咒老子?」陸老闆往前一步,小姑娘嚇得往後一縮,於是陸老闆的唾沫直接噴在了後面人臉上:「他媽的,買你們沒人要的地就是燒高香了,居然還要敲老子一筆——」
  陸老闆一開罵就不肯停,使出全身氣力在那裡日爹搗娘,忽然背後有人踹了他一腳,他毫無徵兆地向前一栽,倒在其中一個大小伙子身上。
  陸老闆扶著屁股一扭頭:「誰他媽踢我?」
  背後燒焦的老宅捲過一絲陰風,烏漆漆黑洞洞,一個人也沒有。陸老闆莫名其妙地轉回身,剛要繼續罵,後脖子卻一涼,好像是被誰吹了口氣。
  「臥槽!」他白著臉往前一彈,陽剛房地產一眾早嚇得腿腳發軟,見陸老闆舉止奇異,立刻起此彼伏地起了嚎叫:「鬼,真的有鬼——」
  房內,酆都一把拉住了鬱律的胳膊:「哎,別激動!」
  「你放手!這幫王八蛋,居然敢打我家房子的主意!」鬱律在他手中扭成了一條活魚,朝著陸老闆屁股的方向空中蹬腿。
  「聽見了聽見了。」酆都一邊拉著他,一邊揪住繼續對著陸老闆吹氣的胖丫:「還有你,回來,淨他媽添亂!」
  鬱律拿眼睛橫酆都——這人怎麼回事?昨天還要和大哥大合夥坑他房子,現在居然一點也不著急,難道真是他想多了?
  這可是杜家二老給他留下來的地皮,是他少爺公子哥的證明,沒了房子,就沒了身份,沒了身份,就沒了面子,即便大哥大不給任務,他也得拚命阻止——他可不要沒了面子!
  他急,外頭那一幫人比他更急,房地產的小年輕們都快嚇死了,一眨眼的功夫已經跑了仨,剩下幾個哆哆嗦嗦的僵在原地,是渾身抽了筋,想跑也跑不了。
  而陸老闆雖然也怕,嘴裡卻不饒人,對著空無一人的宅院喊道:「冤有頭,債有主!你死得慘,慘就慘了!關我屁事!老子來買個房子,你居然敢踢老子!信不信老子找個法師日了你!」
  他閉著眼睛信口大罵,這一罵還真有點作用,宅子內陰風也不吹了,陽光也漏進來了,陸老闆得意地一扭身笑道:「什麼厲鬼?還不是被我罵跑了?」
  眾人僵著臉指向他背後,「啊」「啊」地直叫。
  陸老闆順著他們手指的方向回頭,就見一個青面獠牙的大鬼好整以暇地看著他,紅眼珠子騰起一股寒氣:「你剛才說要日誰?」
  「鬼呀——」眾人嚎叫,跌跌撞撞地逃得無影無蹤。
  陸老闆跑得最快,遠遠地還在大叫:「媽的,給老子等著——」
  酆都冷哼了一聲,轉過身,他又變回了英俊瀟灑的美男子,大搖大擺地走到鬱律面前:「跑了!」
  鬱律眨巴著眼,一時連之前的過節也忘了,高興地一躍而起,拿肩膀頂了一下酆都的肩:「真有你的!」
  酆都看著自己肩膀愣了一下,眼裡飛速閃過一絲異樣,他隨即把鬱律往自己面前一摟,擠眉弄眼道:「誰讓他說要日你,他要敢日,我就先日了他!」
  鬱律呆了兩秒,抬腳就踢向他的命.根子:「王八蛋,原來你是惦記著這個!」
  酆都輕巧地往後一退,笑道:「你生什麼氣,難道我說的不對?」
  因為陸老闆的到來而耽誤的一場大架,現在終於打起來了,直打到日上三竿,說是打架,其實就是酆都陪著鬱律玩,後來鬱律累了,懶得再理他,咬著梨想:現在陸老闆也趕跑了,我這任務是不是算完成了?
  大哥大微微一震,假裝沒電默默挺屍。
  鬱律沒得到大哥大的回答,也沒得到任務完成的陰德獎勵,心裡就犯了嘀咕,而酆都趁此時機,厚著一張臉皮在他家連續又住了七八天,鬱律心繫房子大事,沒空去管他,三隻鬼相安無事地過到第十天清早,忽然胖丫霎白著小臉跑進了臥室。
  「少爺,不好了不好了,那陸老闆又來了!」
  鬱律一個鯉魚打挺起身,趴到窗外一看——就見陸老闆左手一隻大公雞,右手一袋黑狗血,率領一對花花綠綠的人馬遠遠地朝這邊走過來了!

☆、第5章 洗白005

  狗血的腥味直飄了二里地。
  鬱律和胖丫捏著鼻子,撅著屁股,一邊在門口張望,一邊竊竊私語。
  「少爺,你怕大公雞嗎?」
  「不怕,你怕麼?」
  「我也不怕。」
  酆都站在身後,聽了一會兩人的對話,沒聽出任何中心思想,倒是覺得鬱律現在的這個姿勢挺有意思,兩條腿跪著,整個人撅著,那條破破爛爛的灰色西褲把小屁股包裹得圓潤挺翹,而且好巧不巧的,還就跪在自己的正前方。
  心內一陣燥熱,酆都清了清嗓子:「咳!」
  鬱律立刻瞪著眼睛回頭:「小點兒聲!怕別人不知道你嗓門大?」
  酆都扭過去半邊臉,很罕見地沒有回嘴,並且一本正經地看起了風景。鬱律沒看懂他想表達什麼,莫名其妙地轉回身,前方忽然傳來一聲雞叫。
  原來是陸老闆力大無窮,幾乎把大公雞掐的嚥氣,大公雞懸在他手中大鵬展翅,一路過來撒了長長的一溜雞毛以示抗議。
  鬱律真沒想到這陸老闆還是個傻大膽,吃一次教訓不夠,居然還敢耀武揚威地搞個捲土重來,來就來了,準備還做的挺足——背後兩道招魂蟠高高豎起,被兩個不怕死的毛孩子扛在肩上,倆孩子身後,一個黑鬍子天師走得瀟瀟灑灑,一身黃袍子畫滿了符咒和卦象,看著相當專業。
  緊隨其後的乃是天師的徒子徒孫——童男童女是也,而倒了八輩子血霉的陽剛房地產一行人因為毫無用處,光榮地做了殿後工作。
  等所有人描眉畫眼地在杜宅前排排站了,陸老闆扯著嗓子對天師道:「大師,你看是怎麼弄,先潑狗血還是先放公雞?不夠老子那兒還準備了點兒黑驢蹄子!」
  天師高深莫測地一擺手,對童男童女們吩咐道:「先祭天。」
  胖丫臉嚇成了白紙:「少爺,我剛怎麼還聽見黑驢蹄子了呢,少爺我是不是聽錯了?」
  鬱律嚥了嚥口水,強作鎮定:「不要慌,黑驢蹄子怎麼了,你——你見過誰被黑驢蹄子打一下就散了形的嗎?」他結結巴巴地說到這裡,終於把自己給說慌了,忽然肩上一沉,是酆都的手落在了肩膀上,酆都拍了拍他,一向吊兒郎當的眼神此時卻變得冷峻了:「有我在呢,怕什麼。」
  然後他一挺身站在了最前方,兩手插兜,皮夾克在陽光下油亮油亮的。
  鬱律默默無語地低下了頭。
  媽的,有點帥。
  天師已經開始做法了。
  眨眼的功夫,他面前已擺了一張鋪了黃布的法台,法台正中依次擺了香爐和蠟燭,兩旁還一邊堆了一摞水果,胖丫看見水果就來勁,小腦瓜裡開始盤算一會兒怎麼給少爺切才吃著香。
  一切準備就緒,天師趁著香火的第一縷青煙升上天去,驀地大呵一聲,不知從哪抽出來一把桃木劍,他在眾人面前刷刷地舞了起來,劈腿,轉身,倒掛金鉤,行雲流水地完成了一系列高難度動作。
  10分10分!
  眾人啪啪鼓起了掌,陸老闆看得津津有味:「大師,可以啊,有兩下子,繼續繼續!」
  酆都翹著二郎腿坐在法台上,面帶微笑。
  法台兩邊的小童男還是有些靈力的,這時候忽然一縮脖子蹭蹭胳膊,對天師道:「師父師父,我覺著有點冷。」
  天師淡定一笑:「看來聚魔香已起了作用,邪祟很快便要自投羅網了!」
  鬱律扶額,邪祟已經坐在你面前了大哥!
  酆都從懷裡掏了根煙,一邊對著兩邊的小童男吞雲吐霧,一邊回頭對鬱律笑道:「哎你別說,這人耍得還挺好看!」
  小童男抽抽鼻子:「師父師父,好像聞到了一股煙味!」
  天師笑得更穩了:「有煙味就對了,那是蠟燭油燒起的煙,煙一起,證明吉時已到!」
  話音剛落,一個雪白的煙圈直接噴上他的臉,天師倒抽一口氣,把煙全吸進鼻子裡了,仔細一聞,味道還很熟悉。
  天師的臉漸漸白了,手臂上立時起了一層壯觀的雞皮疙瘩——臥槽,這不是他經常抽的黃鶴樓麼?
  就在這時,耳邊傳來了一聲冷笑。
  「何——何方鬼祟!」天師刷地拔出桃木劍,橫掃出去,對著空中亂砍起來:「速速現身!否否否否則本道爺要施法了!」
  隨著他這聲喊,頰邊「呼」的刮來一股邪風,本來燒得又旺又穩的燭火像被攔腰截斷似的顫了一下,忽然就滅了。
  緊跟著香爐一個自由落體,滿盆子香灰在風中兜頭蓋了小童男一臉,蓋得小童男大嚎:「師父師父,我迷眼了——」
  房地產的小年輕們再一次嚇軟了,天師情急之下抽出五張黃符,舌尖在背面舔了舔,「啪」地貼在桃木劍梢上,隨即橫過木劍,黃符霎時被燭火點燃了一角,而他振振有詞道:「五天魔鬼,亡身滅形。所在之處,萬神奉迎。急急如律令!破!」
  下一秒,燃燒的黃符沖天而起,突然以極快的速度朝著杜宅飛去,鬱律正和胖丫排排坐看戲,哪能想到會飛來橫禍,連躲都來不及。
  忽然一個黑影從天而降,猛地一揮袖子,硬是將那五張黃符打得一個折返,帶著熊熊火苗直接貼上了天師的黃袍。
  「哎呦我的媽呀——」天師在地上滾成了萬花筒。
  鬱律心有餘悸地拍著胸脯,而黑影——酆都轉過身,背著陽光只能看見他頂天立地的站在那,臉上罕見地閃過一絲驚慌。
  鬱律以為自己看錯了,忙揉了揉眼,等揉完了,酆都已經沒事人似的蹲了下來,還趁機伸手胡嚕了一把他的腦袋:「你怎麼一臉呆樣?真被打著了?」
  「沒,沒有,我好著呢!」鬱律拍掉他的手,剛滋生出來的一點感動立刻吸了回去,他都站起來了,酆都還伸著胳膊試圖耍流氓:「哎讓我看看,打到哪兒了?」
  鬱律對他是又甩手臂又踢腿,嘴邊含著一點笑,可笑才笑了半截,他忽然聞見了一股腥味。
  白了臉抬起頭,陸老闆抱著一盆黑狗血衝過來了。
  鬱律想都沒想,身體先大腦一步做出反應,將酆都猛地往旁邊一推。
  推的瞬間,他忽然齜牙咧嘴地在心中一拍大腿——媽的酆都是個千年老鬼,根本不怕什麼黑狗血。可也晚了,狗血一滴不剩地潑在他身上,他先是感覺到了一點涼,隨即皮膚像是要化掉一樣,忽然滾燙著劇痛起來,緊跟著耳邊「咕」的一聲,是被抹了脖子的大公雞怒髮衝冠地向他撲過來了。
  「少爺——」胖丫尖叫。
  「呃!」鬱律忍不住從牙關溢出一聲呻.吟,轉頭掙扎的時候,突然發現所有人都怔怔地盯著他看,尤其是天師,眼珠子都快瞪下來了——是狗血讓他顯了形。
  下一秒,他身子一輕,頭垂著撞上一堵堅實的胸膛,他覺得自己好像是被人鉗在了懷裡,這個懷抱不太香,一陣陣地散發著皮衣味,他鼻尖抽搐,嘴裡哆嗦著道:「好……臭……」
  耳邊很快響起一個沉沉的聲音,有點沙啞:「狗血當然臭了,笨蛋。」
  我是說你臭。鬱律掙扎著做了個口型,最終也沒發出聲音,也不知是怎麼的,被酆都抱起來的一瞬間,他身上的痛感都消失了,狗血打在身上只是覺得涼,雞爪子撓過的地方只是有點癢。
  視覺更是清晰,連酆都微微抖動的下巴都看見了。
  鬱律有氣無力地道:「你牙疼?」
  酆都的下巴抖得更狠了,瞪著他道:「我他媽全身都疼。」說這話時,盛怒的瞳孔在陽光下好似燃了一把火在燒,鬱律「嘁」的一聲垂下眼,心想我救了你,你還敢跟我凶。
  他這邊想著,那邊酆都已經對著眾人抬起一隻手,冷冷的帶著空曠的回音響徹在平地上:「敢往律律身上潑狗血,你們不想活了?」
  鬱律一懵,無聲地在心內張嘴:「他叫我什麼?」
  躺屍多日的大哥大開口了:【律律。】
  ……
  陸老闆做賊心虛,可又沒有在鬼面前認慫的道理,背著手一擦狗血:「什、什麼綠綠,老子家紅紅要住別墅,管他媽什麼綠綠!」他說得硬聲硬氣,卻一直不忘給天師使眼色:「大師、大師!」
  「師父,鬼、鬼……」童男童女們也躍躍欲試地要嚎,其實一早就想嚎了,只是覺得剛才氣氛不合適,就忍到現在。
  天師一動不動地站在原地,他聖潔的黃袍子燒成了黃披風,裡面只剩下燒成抹胸的挎欄背心和遮羞褲衩,可也不怕臊,一雙眼睛只顧著看鬱律——這個滿臉狗血的青年,目光被染紅的睫毛掩著,是一種詭異的媚眼如絲,描在那張精緻蒼白的小臉兒上,彷彿當胸一劍。
  天師退了一步,他從沒見過這麼俊俏的鬼!
  陸老闆直接上來揪住他的衣領:「混蛋,老子叫你呢!」
  「啊咳!」天師猛地回神,該死,他堂堂天師居然被一隻鬼的障眼法騙了,忙念了一句清心咒,他伸手就要掏符,摸了半天才發現符都燒沒了,就改拔出桃木劍,起了個「咿——呀——」的勢。
  酆都站在那不動,單單吹了口氣。
  桃木劍「蹭」的一下脫手,繞著天師的腦袋亂飛,而陸老闆也不閒著,帶著倆小毛孩開始瘋狂投擲黑驢蹄子。
  天上立刻下起了黑驢蹄子雨,酆都冷笑,張開五指對著天一撐,黑驢蹄子像是被施了定身法一樣,全都懸在了半空中。
  陸老闆看傻了:「你你你……」
  酆都手腕一甩,做了個投籃的動作,黑驢蹄子立刻集體長了腿,幾百隻蹄子一瞬間全踢上了陸老闆的屁股蛋。
  「哎呦——」陸老闆疼得嗷嗷大叫,兩隻胳膊在兩邊撲騰,「護駕!護駕!」
  一扭頭,人都跑光了,天師的大白褲衩遠遠地在樹叢間穿梭著。
  「媽的。」陸老闆含著一點淚,他的聲音響徹在空中,是被最後一個黑驢蹄子踢出了一道拋物線。
  胖丫在酆都踏進門的一瞬間撲了過去:「少爺——」
  她很快就摀住嘴巴,因為酆都忽然抬起一根手指,做了個「噓」的口型,胖丫探身過去,就見鬱律歪歪扭扭地靠在酆都懷裡,眼珠在闔著的眼皮下一跳一跳,嘴唇撅著,睡著了也在和誰較勁。
  她看,酆都也在看,酆都垂著頭,眼裡流動著溫柔的光。
  察覺到胖丫的眼神,他翹起嘴角笑笑:「你聞他頭髮,臭死了。」
  胖丫愣了一下,眼睛彎著露出倆小酒窩,輕聲道:「酆先生,你吃梨嗎?我去洗個梨給你吃吧。」

☆、第6章 洗白006

  鬱律醒來的時候,已經是第二天中午了。
  那時胖丫正靠在牆上打著呼嚕,手裡捧著一小碗豬腦髓,是等著鬱律醒來餵給他吃的。
  豬腦肥而不膩,滴答著血凍子發出濃濃香氣,鬱律一邊在心內誇讚著胖丫能幹,一邊朝小碗伸出手,眼看著指尖就要碰到碗壁了,碗忽然「嗖」一下飛到半空中,躍過他頭頂,往右側一晃。
  然後,穩穩地落在了酆都的手裡。
  酆都風流跌宕地靠在門上,舉了一下碗:「我餵你?」
  一邊說,一邊還露出兩排好牙齒笑得一臉燦爛,且不知道是錯覺還是怎的,那雙看著自己的眼睛,好像變得,更深情了?
  他絕對是誤會了,鬱律十分尷尬地抓了抓頭髮——那天傻乎乎地撲上去替酆都擋狗血,說實話他也搞不清楚是為什麼,要說他也不是什麼大善人,對於捨生取義一類更沒興趣——好像,只是純憑一股本能。
  想到這裡,鬱律閉上眼睛,蓋好草蓆,決定裝出冷淡樣子讓酆都認清事實:「好像忽然又不太餓了。」
  酆都忍著笑:「行了!豬腦又不耍流氓,趕緊起來吃吧!」說著就將碗湊到鬱律鼻子前,鬱律一聞見血腥味,肚子更是大聲哼唱起來,酆都聽見了,完全不給面子,立刻大笑著揭穿:「還裝?」
  鬱律憋著臉,道貌岸然地只是裝死,於是酆都輕笑著俯到他耳邊:
  「救我那會兒不是還挺坦率,現在害什麼羞?」
  「……」
  「哎,身上還疼不疼了?」
  「……」
  「你不吃我就吃了啊。」
  鬱律忍無可忍地睜開眼,氣得想咬酆都,結果剛張開嘴,一勺腦髓就冒著熱氣送進了口中,好吃得他幾乎當場流淚,一時間什麼也忘了,眼睛只追著勺子,再一次微微地啟了兩片嘴唇——還沒吃夠。
  酆都目光掃過他若隱若現的粉舌頭,舌頭很靈活,伸出來縮進去,再伸出來再縮進去,酆都將所有的注意力都放在這舌頭上,自然沒工夫去管握著勺子的手,等回過頭一看,勺子早翻了個兒,而褲子上白花花的一塊,正是剛掉下去的小半坨腦髓。
  而鬱律本是個嗷嗷待哺地狀態,眼見腦髓要掉,就本能似的追著伸出脖子,對著酆都的褲子一吮,吮完了咂咂舌抬起臉,他嘴邊白白的一塊,睫毛豐密的眼睛卻是瞪著酆都:「你要喂就好好喂,怎麼手還帶抖的?」
  說完他一怔,忽然發現酆都眼中精光四射,完全是個很亢奮的狀態。
  他有點懵,而酆都在他懵的時候倏地站起來,一言不發地走出去了。
  鬱律一頭霧水地看著他背影,嘀咕道:「有病?」
  同一時間,酆都站在浴室裡,言簡而意賅地發出一聲:「草。」
  冰涼的陰井水打在臉上,他滿腦子都是鬱律從自己兩腿間抬起頭,嘴上沾著一點白色物體的畫面。
  「嘩嘩嘩——」
  酆都連著洗了三遍臉。
  帶著滿臉的水珠回到房間,胖丫不知什麼時候醒了,正拿勺子搜刮著碗底的最後一點腦髓送到鬱律口中。鬱律一邊咀嚼,一邊透過眼角餘光望向酆都:「你剛才幹嘛去了?」
  酆都此時已經恢復正常,就飄過去盤起雙腿,如實道來:「洗臉。」
  他這樣一說,倒是引得鬱律著意看了他一眼,恰好發現一顆水滴懸在他漆黑濡濕的髮絲末尾,是個要掉不掉的狀態,待酆都要低頭掏煙的時候,那水滴才輕輕墜到了額頭上,而後順著面頰流下來,滑進了黑線衣的v字領口裡。
  看到這裡,就不再往下看了,鬱律狐疑地垂下眼,幾乎懷疑酆都是在勾引自己,而勾引的武器乃是一滴水——這實在有點天方夜譚,且幾乎有自作多情的嫌疑,雖然他知道自己長得挺美。
  鬱律把自己逗笑了,扶著下巴道:「對了,有件事跟你商量商量。」
  「跟我?」酆都翹起嘴角,老大哥似的往後一仰:「好,說來聽聽。」
  鬱律吸了口氣:「我打算去陸老闆家裡看看。」
  是的,他剛剛從大哥大那裡得知,陸老闆那一項任務的狀態居然還是:未完成!
  鬱律真是有點兒怕了這位陸老闆——畢竟前天那盆狗血潑得太有水平,幾乎潑出了他的失心瘋。陸老闆出口成髒,一身邪膽,完全是個天不怕地不怕的主。哪怕面對了酆都,也只是白著臉虛上一虛,這種人惹急了,反而不好辦。
  酆都叼著煙「嗯?」了一聲:「去他家幹什麼?你看上他了?」
  鬱律臉一黑,嘴角抽搐:「是啊,我看上他那些姨太太了——」
  酆都伸出一根手指搖了搖:「不可能,你不喜歡女的!」
  鬱律乾笑:「誰說我不喜歡女的?我、我就喜歡大——大胸大屁股的!」
  酆都恍然大悟地點頭:「原來賀致因長了個大胸大屁股……」
  鬱律一嗆,當時就跳腳起來了:「你媽的,好端端的提他幹什麼!」
  「我小心眼嘛!」酆都將眼睛一瞇,眉宇間透著一絲危險氣息,可臉上依舊是笑微微的,目不轉睛地看鬱律鼓起來的腮幫——鬱律生氣時有個習慣,總是要把腮幫充滿氣撐得圓圓的,好像非如此不能表現出他的氣憤,是個非常具象化的氣鼓鼓的狀態。
  手指懸在半空中,他張了張又收了回去——本來是打算捏一捏的,但捏了對方估計又要翻臉,就笑道:「好了!逗你一句,急個毛的急——去姓陸的家,我支持,這人手腳不乾淨,保不準以後還要再鬧……
  鬱律聽到現在,總算聽到一句人話,點了點頭:「是,這正是我想說的。」
  酆都彈了彈煙灰,發問:「可是問題來了,你打算上哪兒找他?」
  「用它。」鬱律掏出大哥大——酆都的嫌疑暫時解除,給他看看倒也沒什麼。
  酆都翹起嘴角:「怎麼,你這是要導航?」
  「導航?」鬱律沒聽懂,也懶得問,在心中默默敲了敲大哥大,他道:「哎,醒醒。」
  大哥大聲音極其慵懶:【嗯……閣下請指示。】
  鬱律道:「你剛才不是說有個搜索模式嗎?能不能搜到陸老闆現在的住處?」
  大哥大道:【閣下當前陰德低於100,只能開啟低級搜索模式,即方圓十公里以內的人和建築,如需開啟高級模式,則——】
  鬱律打斷道:「低級便低級,十公里應該夠了,你先搜搜看。」
  【理解,低級搜索模式開啟,搜索人物:陸老闆,搜索時間:小於等於五分鐘。】
  鬱律捧著大哥大,抬頭對酆都挑挑眉毛:「你過來看。」
  酆都剛才瞧他對著手機又擠眼睛又鼓嘴的,畫面已然十分精彩,飄過去站在鬱律身後,他見對方一門心思盯著手機,只拿一個後腦勺對著自己,就居高臨下地傾了身,兩手撐在鬱律的手臂兩旁,將其整個兒禁錮在自己懷裡。
  然後偏過頭,對著張著嘴看呆了的胖丫扯開一抹壞笑。
  「快看快看。」鬱律完全沒意識到背後的凶險,指尖點著屏幕。
  「哪兒?看不見啊!」酆都將頭垂得更低,嘴唇若有似無地擦過鬱律的耳廓。
  「這兒,看見這個紅點了嗎?」鬱律點著屏幕上的地圖,一個鮮明的紅點在地圖的東南西北來回游移著,同時在心中罵罵咧咧——這麼明顯都看不見,是不是眼瞎?
  翻著白眼扭過頭,結果這一回頭不得了,他險些碰到酆都的嘴唇!
  再一看酆都現在的姿勢……他青著臉不說話了,手推了一下,居然還推不開,急赤白臉道:「你別來勁啊!」
  酆都抬起眉毛,還挺無辜:「不是你讓我過來看的嗎?」
  鬱律大咬其牙,簡直想抬起膝蓋給他一記窩心腳,膝蓋剛抬了一公分,大哥大忽的震了震,原來是搜索完畢,彈出了個對話框:
  【搜索失敗,未找到相關人物。】
  「這……」鬱律的臉色瞬間有點難看,無奈四周沒人響應,只好又解釋道:「這上面只能顯示十公里以內的結果,但是沒搜到,這下可不好辦了。」
  「這有什麼。」酆都掐滅了煙屁股,緩緩噴出最後一口白煙,他道,「咱們開車順著一個方向一直走,開到十公里外再搜一次,諒他也不會跑太遠。」
  鬱律聽著抬起了頭:「你還有車?」
  現代的鬼都活得這麼自由奔放的嗎?
  「怎麼啦,沒想到?」酆都抱著手臂,深濃的眉睫裡含了點得瑟:「等我開回來你就知道了,別太興奮。」
  鬱律翻了個白眼。
  他有什麼好興奮的,又不是沒見過汽車,他還活著的時候,也是天天美國車德國車車接車送的好麼。
  酆都說是取車,結果一連三天都沒回來。
  沒說去哪取,也沒說跟誰取,一切都成謎。鬱律原先一個人和胖丫在杜宅住的時候,並沒覺得什麼,現在驟然少了酆都,心裡居然有種莫名其妙的忐忑——邪乎得很,明明前幾天還盼著他趕緊收拾東西滾蛋呢。
  看來還是不能太弱,鬱律想,雖然不大願意承認,但他確實是在見識過酆都的法力無邊後,開始越來越依賴對方的——這可不好,被酆都知道了還不知道會得意成什麼樣。
  心神不寧地等了三天後,第四天晚上,鬱律正抱著一個梨在啃,忽然被一聲尖銳的鳴笛聲嚇了一哆嗦。
  嗒嗒嗒的和胖丫跑到門外,一輛黑色豪華轎車瞬間撞入眼簾,線條是鬱律從未見過的流暢優雅。
  鬱律一怔,目光從左側掃到右側,就覺得這車從頭到屁股無一不美,忽的眼角一閃,是裡面的人迎著月光推開了車門。
  下一秒,酆都從車內跳了下來,胳膊肘支著車頂,姿態悠然地斜倚在車門邊,肩寬腿長的大個子浸沐在月色裡,優雅得彷彿一幅畫。
  見兩人的目光都聚集在自己身上了,他笑出一口白牙沖鬱律擺了擺手:
  「嗨,想我了沒?」

☆、第7章 洗白007

  鬱律在暗處抽了口氣,沒說話。
  然而胖丫很直白地扯開嗓門,道出他的心聲:「酆先生,你今天可真俊啊!」
  酆都蕩漾一笑,隨即大步流星地走到鬱律面前,走得太快了,帶著勁風攪起空氣中的薄霧,一股腦全撲上了鬱律的臉頰。
  鬱律微閉了一下眼睛,下一瞬就見酆都彎下腰,那一雙面對了自己的深邃鳳眼裡有光在閃:「怎麼,看傻了?」
  鬱律對著他的大腳丫子一低頭:「你拖鞋呢?」
  酆都抬起腳,一雙漆黑皮鞋在月下泛著光澤:「拖鞋不好開車,就換了一雙,怎麼樣?」
  鬱律別開臉,點頭:「還不錯。」反正是比拖鞋強。
  酆都被誇得挺美,想趁熱打鐵再跟鬱律扯皮幾句,然而眼看著天色開始泛青,就讓鬱律和胖丫先上車再說。胖丫沒見過世面,縮手縮腳不敢動,酆都打開後車門,提溜著她的領子把胖丫扔上後座。
  又繞過另一邊將助手席一側的門打開,很紳士地朝鬱律一傾身:「上車吧,密斯特杜。」
  鬱律腳下一頓,居然怔了一下。
  已經很久沒人這麼叫過他了,一瞬間,他像是又回到了一百年前,那會兒他還是個騷氣蓬勃的少爺,把自己活成了一朵鮮艷帶刺的花,誰見了,都要笑微微地喊一聲:「密斯特杜。」
  鬱律有點悵然,無言地鑽進車中,撲鼻的牛皮沙發味更讓他回憶起以前坐車去跳舞的場景了,那是他遇見賀致因前的日子,過得多麼滋潤,殺千刀的賀致因,把一切都毀了。
  鬱律氣得直咬牙,心裡罵罵咧咧地想踹誰一腳,罵著罵著,他的視線忽然被車上的cd機和小小的彩色電視吸引過去了,小電視開著,正播放著一檔訪談節目,裡面女主持人與一個俊美的混血青年哈哈地說笑,旁邊字幕上打著:炙手可熱的新人靈異大師——歐陽麥克。
  鬱律看出了點滋味,暫時就把賀致因的事拋到腦後,而酆都大喇喇地坐在駕駛座上,一邊對著遮光板上的小鏡子檢查牙齒,一邊默默地飛出目光打量鬱律和胖丫。
  鬱律還好,安安靜靜地坐著,只有眼珠烏溜溜亮晶晶地盯著小電視,是個想摸又不得不故作矜持的狀態。相比之下胖丫就不怎麼要臉了,直接抽著鼻子貼上真皮沙發,聞聞摸摸摳摳撓撓,就差伸舌頭舔了。
  鬱律這時出聲道:「對了,咱們走了,房子怎麼辦?」
  酆都無所謂道:「擱著唄!也就是姓陸的那個糊塗蛋會跟你搶,燒成這樣,白給別人都不要!」嘴上雖然這麼說,卻將胳膊伸到窗外,凌空對著杜宅畫了個鬼符,對著空氣輕輕道:「起!」
  鬱律恍惚了一下,覺得那畫符的動作有點熟悉。
  地面立刻震動起來,爆皮似的隆隆裂開了幾個洞,探出八隻白骨森森的手。手撐著地面破土而出,化成了四具骷髏人。齊齊朝著酆都的方向抬手一行禮,他們自動向後轉,一人佔了一個角將杜宅護衛起來。
  酆都合了車窗,偏頭對上鬱律放光的眼睛:「這下放心了?」
  鬱律眼睛越瞪越大:「你還能召喚陰兵?」
  「那當然,只要我想,沒什麼做不到的。」酆都得意地一挑眉毛,然後含義無限地看了他一眼:「你也能。」
  鬱律剛想回他一句「扯淡」,胖丫忽然咋呼道:「少爺,這幾個骷髏,好像是咱家原來的聽差!」
  「嗯?」鬱律順著她目光往外看,也跟著一驚:「還真是!」
  一驚之後,兩人就不再發表評論了,鬱律是個唯愛情至上的少爺,本來就對家裡的事不怎麼上心,而胖丫又是個唯鬱律至上的丫頭,更是對聽差的死活沒什麼興趣,但因為房子的安全問題暫時解決了,倆人沒有後顧之憂,統一的都挺快樂。
  酆都手握方向盤,把車開得又快又穩,並且一心多用,時不時就要朝鬱律看上一看,鬱律和胖丫你一句我一句地遞著說話,全沒什麼營養,可是臉上很活潑,大雙眼皮翻來覆去的,眼尾上揚透著俏皮,嘴唇兒是個漂亮的菱形,在那裡一張一合。
  酆都意味深長地收回視線,看過癮了,才開始仔細聽兩人的對話,還沒聽幾個來回,一陣熱烈的嗩吶鑼鼓聲從外面傳來,刺破了夜空。
  這麼晚還有人彈奏,本就奇怪,而且這彈還不是好彈,曲調大開大合熱鬧得幾乎詭異,還伴著隱隱的哭聲。
  胖丫摀住嘴,小白手指頭指著窗外:「少爺,死了個娃娃。」
  鬱律跟著一起扭頭向外,果然看見幾個穿著漆黑服飾的男女老少在那嚎哭,站在最前方的是兩個身強力壯的男人,肩上挑著一口小小的棺材,正伴著嗩吶的節奏,小心翼翼地將棺材沉入早挖好的土坑中。
  兩個專門負責撒紙錢的女青年嚶嚶哭著,手在半空中用力一拋,超大面值的紙錢瞬間花蝴蝶似的到處飛舞。兩人身後,鬼鬼祟祟地跟著一個小胖丫頭,正跳來跳去地接飛下來的紙錢。
  仔細看,小胖丫頭長得還有點眼熟。
  「胖丫?!」鬱律一驚,猛地轉過身,果然見汽車後座空空如也,而本該坐在那兒的胖丫,早不知什麼時候穿過車皮溜出去了。
  酆都立刻踩了剎車,朝窗外一望,樂了:「喲,還真是小胖墩!」
  「這個傻子……」鬱律開始腦仁疼,跳下車飄過去,他一把揪住正撿紙錢撿的不亦樂乎的胖丫,還沒開口,胖丫先獻寶似的捧上來一堆紙票子:「少爺,你看,好多好多錢,以後咱可不用再愁了!」
  鬱律接過那堆紙錢,想說的話又嚥了回去,他看了看胖丫,就覺得這丫頭真蠢,蠢得幾乎沒腦子,可嘴角卻彎起了一個小弧度——感動不至於,他就是挺開心的。
  酆都站在一旁,默不作聲地盯著鬱律看了一會兒,臉上的氣息在黑夜中變得柔和起來,隨即他兩手一插兜,聲音一如往常的沒正經:「怎麼原來我給你錢的時候,就沒見你笑那麼開心啊?」
  鬱律轉過頭:「那能一樣?你忘了你當時說什麼了?」他臉上掛著一點笑,似乎是心情不錯,眼睛轉向酆都時,幾乎帶了點嗔怪的意思。
  「我說什麼了?」酆都的表情愈添柔和,上前跨了一步,不聲不響地把兩人之間的距離拉近到半米以內,正要再逗他兩句,卻見鬱律忽然低下頭,手指頭翻騰著從紙錢裡抽出一張萬元大鈔,遞到他眼皮子底下。
  酆都愣了愣,臉色一下黑了:「怎麼個意思?」

☆、第8章 洗白008

  「還錢啊。」鬱律抖了抖手裡的大鈔,「你忘了之前那一萬塊了?」
  酆都瞇起眼睛,特別想照著他腦袋敲上幾大敲,然而深吸了一口氣之後,他忽的心思一轉,對著空氣一勾指頭,笑瞇瞇的把冥幣給勾過來了。
  「好,我收下了。」
  也好,省的這小疑心病總因為一萬塊錢跟他彆扭。
  他笑,鬱律也跟著笑,酆都看他在那不說話光瞇著眼睛,是了無牽掛,舒了口氣的模樣,就偏過頭低低「嗤」了一聲:「傻子一樣。」
  「兒子啊——」
  身後的黑衣婦女又開始大嚎,小棺材終於下葬,兩個壯漢已經揚起鏟子開始埋土了。
  鬱律不大愛看這種生離死別的場面,拉著胖丫正準備要走,眼睛卻被什麼忽的一晃,那東西飄忽在右上角,竟是一道微弱的光芒。
  光芒來源於一團幽藍色的鬼火,在小棺材上方一跳一跳地流動閃爍著。
  就在他看過去的一瞬間,藍色鬼火彷彿也感知到了他,在空中彈了幾下,隨即搖身一變,居然化成了一個七八歲的小鬼頭,小鬼頭穿著一身背帶褲,眨巴著水靈靈的大眼睛望著鬱律,奶聲奶氣地張口道:「哥哥,我餓。」
  鬱律本來就不喜歡小孩,小孩變成了鬼,大概更不好對付,於是就愛答不理地道:「你不好好地在棺材裡等著投胎,跑出來瞎晃悠什麼?」
  小鬼頭挺委屈地一吸鼻子:「我餓的躺不住呀。」
  「少爺,別對他這麼凶。」胖丫笑得一團和氣,被這個可愛的小鬼頭激出了滿腔母愛,「來,到姐姐這兒來。」
  小鬼頭伸出兩隻短手,搖搖晃晃地朝胖丫走去,鬱律蹙著眉,怎麼看小鬼頭怎麼覺得不順眼。而這時候酆都拍了他一下,臉上淡淡地露出一絲玩味笑容:「有沒有聞見一股騷味兒?」
  「騷味兒?」鬱律抽了抽鼻子,點頭:「是有點騷,好像是狐臭?」
  正說著,墓地旁的小樹林裡忽然傳來一陣沙沙聲,鬱律順著聲音往那邊一看,突然對上了兩隻螢光燈似的藍眼睛!
  他看藍眼睛,藍眼睛卻沒在看他,只是全神貫注地盯著在胖丫懷裡咯咯笑的小鬼頭,藍眼睛朝左,小鬼頭就朝左,藍眼睛倏地一眨,小鬼頭便抬起臉,對著胖丫的脖頸咧開嘴,露出兩排又尖又密的小牙。
  這是……
  鬱律立刻產生一股不祥預感,剛要張嘴叫回胖丫,藍眼睛突然閃電般地竄了出來,等鬱律看清了它毛絨絨的身子和黑黃相見的大尾巴,它已經嘶叫著奮力一躍,快要落在小鬼頭的肩上了。
  「嘎!」藍眼睛毫無徵兆地慘叫一聲。
  一隻骨節分明的大手抓住了它的尾巴。
  酆都「哼」了一聲,手背青筋浮凸,是用了狠力氣,藍眼睛一開始還試圖掙扎逃跑,一邊掙扎還一邊挑釁地沖酆都嘶叫,叫得正嗨時「啪」地對上了酆都繚繞著戾氣的眉眼,嚇得他登時一大哆嗦,把頭臉全縮進毛裡去了。
  「鬼吃鬼是我們這邊兒的大忌,以為你是妖怪我就能饒了你了?」酆都沒有開口,聲音卻直接轟入了藍眼睛的耳膜。
  藍眼睛嚇得毛都不敢豎了。
  下一秒,就聽那令人膽寒的聲音忽然上揚起來,抓他的厲鬼大搖大擺地往前走,在唇紅齒白的漂亮鬼面前停下了,藍眼睛身不由己地在他手中晃著,聽厲鬼笑嘻嘻地對那個漂亮鬼說:「瞧瞧,這是什麼?」
  漂亮鬼擰著眉蹲下身,特別嫌棄地看著藍眼睛。
  鬱律一咧嘴巴:「嗐,這是貂?!」
  還是只肥不拉幾的大貂!
  胖丫這會兒也從地上爬起來了,大貂一被抓,小鬼頭的魂就乖乖地縮回到了棺材中。鬱律有點回過味兒來了——怪不得小鬼頭出現的蹊蹺,原來是被成精的大貂控制住了魂魄,大貂挺貪心,不光惦記著小鬼頭的魂,還想吞下胖丫的,胖丫那麼胖,它也不怕撐死?
  酆都歪著頭活動了下肩膀:「正好幾天沒開葷了,等下烤了吃解解饞!」
  鬱律捏著鼻子:「你不怕騷?」
  酆都笑道:「你懂什麼,野味野味,就是要騷著才香!」
  胖丫望著大貂那一身肥油,也含著口水點頭附和:「再加點孜然,孜然去騷的!」
  大貂聽到這裡,幾乎崩潰,搖頭擺尾地開始瘋狂掙扎,同時嗷嗷地發出怪叫,它叫,小鬼頭的爹媽姑嬸舅奶奶也在叫,且比它高出無數分貝,是撕心裂肺地在哭嚎著,誰也沒注意到他們中間混進了一隻貂。
  大貂叫天天不應,叫地地不靈,又不能跟鬼去講道理,慌忙中只能化成一團火光流竄著逃離了肉身——留得魂魄在,不怕沒柴燒,肉身什麼的,再找就是了。
  半小時後,胖丫摸著肚子,打出了一個心滿意足的飽嗝。
  雖然耽擱了不少時間,但因為收穫一筆巨款,以及半隻大貂,胖丫在汽車後排舒展四肢,長長地「啊——」了一聲,抬起眼皮,就見坐在前排的酆都正將一塊噴香的貂肉遞到鬱律嘴邊:「嘗一口,不好吃你打我!」
  鬱律把臉扭到一邊,抬起胳膊隔開他那隻手:「不吃,騷。」
  酆都忍著笑:「騷個屁,不識貨。」
  鬱律嘴角扯了一下,就是不吃,酆都也不勉強他,吃飽喝足後,打開cd機一踩油門,汽車伴著窗外一堆小娘們哭唧唧的聲音和搖滾樂聲揚長而去。
  飛馳的輪胎帶起一地塵煙,汽車開出去八丈遠了,塵煙才慢慢散盡,露出躲在樹後的一個黑色的小輪廓,小輪廓走到草叢間蹲了下來,撿起地上的碎骨頭啃了啃,啃得很專注,眼裡泛著一點幽幽的藍光。
  百米外的墓地下,一口小棺材開了個微微的縫兒。

☆、第9章 洗白009

  等酆都的車開到帝都市中心的時候,鬱律的大哥大才終於滴滴滴地響起來了。
  【鎖定目標人物:陸老闆,目的地:華府飯店,現在開啟導航公放模式:前方路口右轉六百米後左轉——】
  「嗯?」鬱律揉著眼睛坐了起來,邊翻眼皮邊打哈欠。
  眼前的窗玻璃上擱了一塊黑而厚的遮光板,遮光板外緣瀉進來一圈金色光絲——顯然外面是個艷陽高照的好天氣,只可惜他享受不了。
  「醒了?」酆都的聲音響在耳邊。
  鬱律抬起頭,見他戴著茶色墨鏡,皮衣早不知什麼時候搭在了椅背上,黑線衣的袖子也挽了四分之三,露出小半截肌肉線條分明的精健手臂。
  手臂伸過來,撩了一下他額頭上的亂髮:「你這睡得挺有水平啊,頭髮都成雞窩了。」
  「你說我?」
  鬱律立刻面對了車窗,果然看見了一頭亂如狂草的短髮,也不知道是怎麼睡的,東翹一下西翹一下,相當的不美觀。鬱律對著不美觀的髮型折騰了三秒,忽然覺得窗外的景色不太對,直到一棟摩天大樓印入眼簾,才徹底地驚住了,「啊」地叫了一聲。
  胖丫說得沒錯,外頭的世界真變大模樣了。
  他所熟悉的洋行,戲園,以及掛著洋招牌的灰磚矮樓全都不見了,取而代之的是寬闊的大馬路和川流不息的車和人,路兩旁的大樓幢幢都有二三十層高,定海神針一般好像要在天上戳個窟窿。
  鬱律看到這裡,不由得感慨萬千地大歎一聲:「時光如流水啊。」
  酆都看著他憂愁的側臉,笑道:「這一百年你就沒想著進城看看?」
  胖丫也湊過來,看鬱律對著窗外不言不語,就帶了點傷感地對酆都道:「可不是嗎酆先生?少爺這些年沒幹別的,就光睡覺了,哪有功夫進城呀。」她想了想,還是沒說鬱律掀著大鏟子刨墳的事。
  鬱律翹著二郎腿,往後一仰,又歎了口氣:「你不懂,原來的街比這要窄,房子也矮得多,兩邊站著一溜排拉洋車的,見人就笑——還有大家身上這穿的,感覺也沒之前好看了,一塊破布就敢往身上套,怎麼好意思上街……」和這些人相比,酆都的打扮都算正常的了!
  酆都笑:「別矯情了,人總要向前看,你老跟那兒追憶過去有什麼意思?」
  鬱律本來也就是傷感傷感,卻被莫名其妙說教一通,正要頂回去,忽然發現酆都的笑容看著有幾分無奈,是個罕見的苦笑。
  彎起嘴角,他覺得自己好像是發現了什麼不得了的秘密,「哦」了一聲:「聽你這語氣,好像也是有什麼故事啊?」
  他沒想到酆都不但不避諱,反而很大方地點點頭,看著自己的目光居然還有點熾熱:「怎麼,你有興趣?」
  鬱律也不知是怎麼了,心裡忽然一陣撲通大跳,眼神飄忽著看向窗外:「我才沒興趣!」
  酆都笑瞇瞇地瞧著他白皙的半邊臉頰,禁不住伸手一戳。
  鬱律差點跳起來:「幹什麼?」
  酆都繼續笑:「我說,你臉好像紅了。」
  「開、開玩笑!」鬱律呵呵冷笑,假裝淡定。
  「對,我就是開玩笑。」酆都噗嗤笑出聲:「鬼怎麼可能會臉紅,你是不是傻?」
  操。
  鬱律在心內狂罵,面上依然波瀾不驚,哈哈哈乾笑三聲:「哈!我、我就知道!警告你啊,以後少開這種無聊的玩笑,真的非常的低級!當然了,我是不可能相信的。」
  酆都目視前方,一口白牙在陽光下閃耀:「哪兒無聊了,我覺得挺有聊啊。」
  鬱律從鼻子裡噴氣:「那是你庸俗!」
  兩人嘰裡咕嚕吵了一路,而後又各自拋到腦後,五分鐘後,汽車一個掉頭,駛進了華府飯店所在的大馬胡同。
  飯店門口的保安小哥聽到汽車聲音,匆匆忙站了起來,再一看還是輛豪車,就來了精神,很積極地跑上前帶對方停車入位。不想豪車完全無視他,直接「轟」地停在了飯店正門前,然後車門一敞,跳下來一位英氣十足的年輕男人。
  小哥罵罵咧咧地追上來:「哎,你這人怎麼回事啊,這兒不能停車!」
  「啊?!」酆都回頭,眉睫深濃的臉上忽然溢出一股凶氣。
  小哥立刻一哆嗦,從脖子涼到了腳後跟,收回掏罰單的手:「您、您隨便停!」
  酆都懶得理他,直接「光當」合上車門,一走進飯店,就對迎上前的大堂女經理道:「陸老闆在哪一間?」
  大堂經理是個二十來歲的年輕姑娘,看見酆都那張帥得跟電影明星似的臉,說話就開始結巴,她有點警惕,然而臉卻通紅:「先生,您、您是陸老闆的朋友?」
  酆都一聽她這語氣,心裡就有了數,想陸老闆必在此處無疑了,回過頭想給鬱律遞個眼神,卻見他和胖丫兩個趴在水箱上,正目不轉睛地欣賞著裡面的大紅鯉魚。
  紅鯉魚搖頭擺尾,一雙大泡眼彷彿通了靈性,沖鬱律吐出一串豐密的泡泡。
  最近這些魚精真的越來越騷了。
  嘴角抽了一下,酆都轉頭對女經理道:「沒什麼,我就是問問,你先給我找個三人包間吧,稍微寬敞點的。」
  「沒問題,您跟我走。」大堂經理心臟撲通撲通的,春光滿面地走到樓梯口,「您上邊請——二樓安靜,都是vip房間。」
  酆都點了點頭,笑得十分優雅,大堂經理摀住胸口,沉浸在對方帶著一點萎靡的紳士氣息中無法自拔,不想下一秒,紳士忽然轉過身,粗聲粗氣地對著空無一人的大門嚷嚷了一句:「別他媽看了!一條破魚有什麼好看的,趕緊過來!」
  然後扭過頭,對大堂經理道:「沒事,你走你的。」
  大堂經理嚇得心都不會跳了!
  鬱律戀戀不捨,三步一回頭地飄了過來,眼見大堂經理臉都嚇白了,就皺了皺眉:「你把人家小姐嚇的眼睛都直了……」
  酆都大步流星地往上走:「還不是你在那兒老磨蹭?」
  「那是胖丫。」鬱律試圖狡辯。
  胖丫有點懵:「少爺,明明是你先說想看魚的呀。」
  鬱律一噎,差點絆在台階上:「你——不許說話!」
  他悶頭直走,忘了前頭還有一堵牆,結果直接穿牆而過,半邊身子都伸出去了,肩膀忽然被人往後一攬,跌進一個陰涼而堅實的懷抱裡,耳邊響起酆都的笑聲:「瞧把你臊的,連路都不看了?」
  鬱律的耳朵被他吹得直癢,可半拉腦袋還留在牆的另一側,剛要把頭縮回去,眼睛卻對著前方的景色一呆,也不知是看見了什麼,一把抓住酆都的手,也把他拉過了牆:「快看!」
  可憐的女經理,就這樣眼睜睜地看著酆都消失在了自己面前。
  胖丫見她臉色發青,一個勁地哆嗦著揉眼睛,就很同情地飄過去拍了拍她肩膀:「別怕別怕。」
  一股涼氣瞬間從肩頭滲進了女經理的肩胛骨,她尖叫起來,叫了一半翻了個白眼,直接昏過去了。
  「哎呀!你怎麼了?」胖丫摀住臉,莫名其妙。
  牆的另一側,酆都和鬱律肩並肩地站在了一個大包房裡。
  鬱律好像是有點緊張,從剛剛把酆都拽進來起就沒松過手,酆都看他一臉神經兮兮的,暗暗發笑,並趁機蹬鼻子上臉,反手將鬱律的手握得更緊了些。
  這是一間超大型豪華vip包房,餐廳旁邊還套了個棋牌休閒於一體的小娛樂間。鬱律和酆都現在正是站在這娛樂間中,放眼過去,就見外間燈火輝煌的水晶燈下,擺了一張大圓桌子,旁邊站了四五個人,顯然是剛進門,正在那裡嘻嘻哈哈地寒暄說笑。
  其中一個笑聲還十分耳熟,說話一張嘴就能看見後槽牙,不是那陸老闆還能是誰。
  酆都冷笑:「巧了。」
  鬱律磨牙道:「聽聽他們說的什麼。」
  陸老闆旁邊還站著兩位身材高挑的年輕男人,兩人都是西服打扮,其中一個背衝著鬱律站著,看不清長什麼樣子,而另一個男人也就二十出頭的樣子,皮膚微黑,居然還穿了身筆挺的白西服,更加襯得他黑上加黑,好在五官出色,刀削劍刻似的帶了點西洋化的稜角,不大像純種的中國人。
  鬱律張大了嘴:「哎?」
  這不是那天在電視上看見的那個什麼……靈異大師?
  陸老闆彷彿是和這位又黑又白的青年聊出了交情,滿面春風地來到桌邊,他因為顧忌著青年的身份,落座前忽然有點猶豫,而青年是個再有眼色不過的人,立刻挑眉笑道:「陸老闆,您請。」
  陸老闆也笑:「歐陽先生客氣,你也請。」
  「陸老闆先請。」
  「歐陽先生請。」
  「陸老闆您先請。」
  「歐陽先生……媽的,我先請就先請。」
  鬱律:「……」
  酆都:「……」
  你們能趕緊先坐下麼?

☆、第10章 洗白010

  陸老闆的屁股剛一沾到椅子邊,突然「嗷」地嚎了一聲。
  剛才和歐陽先生爭論得太激烈,以至於他完全忘了屁股蛋被黑驢蹄子踢爛了的事,屁股蛋上埋著深深淺淺的蹄子印,奼紫嫣紅的十分好看,而坐下去的感覺也是酸爽,疼得他差點噴出鼻涕和眼淚。
  鬱律因為上次睡著了,只聽說陸老闆屁股上受了罪,卻不知道是如此酷刑,「噗」的對酆都樂道:「你踢的?」
  「驢踢的。」酆都一邊朝他得瑟地挑眉毛,一邊伸手掏煙——站久了嘴裡實在沒味。
  「驢?」鬱律有點懵,懵的同時還不忘抽走酆都叼在嘴裡的煙:「你就不能等會兒再抽?那個叫歐陽什麼的我在電視上見過,好像不簡單,等下你搞得一屋子煙味兒,讓他發現了怎麼辦?」
  酆都毫不在意,任鬱律拿著煙卷,同時伸出一根手指頭,輕輕戳了下鬱律的腦門:「有我在這呢,你怕什麼?
  鬱律被這麼一戳,隱隱地有點要犯脾氣:「魔高一尺,道高一丈,你又不是什麼金剛不壞之身,萬一他把你給治住了,咱們今天就交待在這兒了。」
  酆都的眼神頓時柔軟了,唇邊挑起一抹含義無限的笑,俯身在他耳畔道:「擔心我?」
  鬱律甩手一推:「我是惜命。」
  胖丫插言:「少爺,你命早就沒了呀。」
  鬱律:「……」
  陸老闆齜牙咧嘴地,終於坐下了。
  他這個坐姿難度係數頗高,下半身只有尾巴骨挨著椅子,屁股整個懸空,怕擠壓了他飽受摧殘的屁股蛋。而就在他調整姿勢的檔口,服務員們陀螺似的轉進轉出,不一會兒就把菜上齊了。
  菜肉噴香,熏亮了鬱律和胖丫四隻眼睛。
  鬱律有年頭沒吃過人類的珍饈了,一聞見那料理過的雞鴨魚肉的香氣,就有點不能自已,酆都轉頭的時候,正好瞥見他自己在那兒悄悄地舔嘴唇,舔得水光珵亮的,非常專注。
  酆都挑挑眉,要不是知道鬱律是橫死的,他還真懷疑是餓死的。
  胖丫蹭過來——這又是另一隻餓死鬼了,抽了抽鼻子,她眼睛裡直冒星星:「少爺,好香啊。」
  剛舔完嘴唇的鬱律鄙夷道:「瞧你饞的,能不能有點出息?」
  一邊說,一邊著魔似的盯著一塊肥嫩的肘子不松眼,和這塊肘子比,昨天晚上酆都他們吃的貂肉簡直寒磣到不值一提,他沒吃是對的。
  正看得入神,一雙筷子忽然伸進肘子堆,恰恰把他看中的那塊給夾走了!
  鬱律禁不住「啊」了一聲。
  「哧。」酆都用鼻子笑。
  肘子在空中連湯帶水地劃開一道弧線,運進了某位食客的嘴裡,這位食客不是別人,正是之前那又黑又白的青年——歐陽先生。
  歐陽先生垂下眼簾,腮幫一滾一滾,專注而用力地大嚼著。
  陸老闆有心在飯前發表一番高談闊論,誰知剛清了清嗓子,那位歐陽麥克先生就已經埋頭開吃了——菜都他媽沒上齊呢——而且吃相瘋狂,和皮相嚴重不符,相比之下,還是他旁邊的這位同伴比較優雅。
  然而歐陽麥克是個名人,對待名人,當然不能用對房地產那幫人的態度,陸老闆忍住罵娘的衝動,笑瞇瞇地說:「歐陽先生,你這飯量可以啊,一看就是個豪爽的人,哈哈,我很欣賞!」
  歐陽麥克嘴裡叼著個豬大骨慢慢點頭,說話如唱歌:「哪裡哪裡,陸老闆知道我愛好中國文化,中國菜又是中國文化的一部分,自然愛上加愛,還望陸老闆不要嫌我粗魯,哈哈!」同時勻出舌頭對身邊的同伴道:「你怎麼不吃,吃啊!」
  同伴沒說話,但很斯文地開始動筷。
  「既然歐陽先生直爽,那我也就不跟歐陽先生兜圈子了。」陸老闆搓了搓拇指上的大戒指,拍了拍身邊的妙齡女郎道:「紅紅,去給歐陽先生還有——這位先生怎麼稱呼?」
  同伴道:「何清山。」
  他剛才一直不說話,所以誰也沒去注意,現在猛地一開口,嗓音居然是磁性中透著一點清冷,特別抓耳,於是大家一齊抬了頭,上下打量了他起來。
  這其中當然也包括鬱律,然而何清山一直背對著他,也不知道長什麼樣子。只能根據後腦勺判斷出對方頭髮烏黑,偶爾低頭時露出來的脖子皮膚蒼白,背影倒是很挺拔,把一身黑西服撐得很熨帖,像個端坐的衣架子。
  陸老闆笑道:「——對,對,何先生,紅紅,給這兩位先生倒酒,愣著幹嘛,趕緊的!」
  紅紅在心裡翻了個白眼——奶奶的給她買個凶宅就算了,還讓她來陪酒,就算真把鬼除了又咋地?真以為她會去那兒住麼,呵呵,讓那幾個新得寵的大學生去吧。
  她咬牙切齒地想著,卻是很乖順地舉起白酒瓶子款款起身,將歐陽麥克的杯子滿上後,她扭著腰準備朝何清山走去。
  歐陽麥克伸手一擋:「不用管他,他不喝酒。」
  紅紅抬頭看向了陸老闆,陸老闆也認為何清山無關緊要,就無所謂地一揮手,朝歐陽麥克舉起酒杯:「來,咱先干一個。」
  「干!」歐陽麥克仰頭一悶,辣的他險些掉下舌頭,幾乎以為自己喝了辣椒油,瞄了眼瓶身——操,五十二度。
  陸老闆也正在喉嚨冒火,瞇眼咋舌道:「歐陽先生,我的情況,估計小王也都跟你說得差不多了,那我也就不跟你拐外抹角,今天來就是想要你一句准話,那房子裡的鬼,到底是能除還是不能除?」
  這丫果然還沒放棄!
  鬱律攥緊拳,和酆都交換了下眼神。
  歐陽麥克吐出個小舌尖,還在害辣:「聽說那房裡的鬼挺厲害?」
  陸老闆嗤之以鼻,開始暴露本性:「厲害個蛋,還不是被老子一盆狗血潑暈了!」
  「嘖。」鬱律太陽穴上繃起一根青筋。
  歐陽麥克很配合地驚呼了一下:「喲,陸老闆還會潑狗血吶?既然都潑暈了,可見也不是很厲害嘛,怎麼值得陸老闆費這麼大周章?」
  陸老闆臉沉了一下,似乎是在忌憚著誰,沉了半晌,忽然一咬牙:這裡又沒鬼,我怕他個*啊怕!
  於是趁著酒興,拍起了桌子:「你不知道,那房子裡不止一個鬼,有一個青面獠牙的,還有個又高又壯,長得巨幾把醜的——」
  「噗——」鬱律沒繃住,指著酆都噴了出來:「『巨幾把丑』,他是在說你?」
  酆都摸著自己線條優美的下頜,淡淡地笑。
  那表情彷彿是在說:這世上敢說我醜的人,還沒出生。
  鬱律和胖丫在心裡給陸老闆點了根蠟。
  不知自己死期將近的陸老闆還在叨逼叨:「——那些鬼刀槍不入!黃符,狗血,黑驢蹄子,扔他媽什麼都沒用!」
  歐陽麥克突然停下筷子,聲音隱隱透著一絲興奮:「刀槍不入?還有這種事?」
  說著,食指和中指輕快地敲了敲桌面,陸老闆看他面不改色心不跳,一副勝券在握的模樣,忙說:「那怎麼著歐陽先生,到底是能除,還是不能除?」
  「這個嘛……」歐陽麥克笑瞇瞇地搖了搖頭,朝何清山的方向一努下巴:「陸老闆問錯人了,我呢,只管洽談生意,具體業務內容,還得問我這位朋友!」
  陸老闆眨巴著眼,目光在何清山身上游移了兩下,沒反應過來:「他?可我看電視上……」
  歐陽麥克厚著臉皮笑道:「那都是綜藝效果嘛,你看,就跟那些唱歌比賽似的,一個人在前頭假唱,一個人在後頭真唱。」
  陸老闆還是不太相信,何清山太安靜了,除了剛才自報家名,就再沒有說過一句話,連吃飯都是悄無聲息,和光芒萬丈的歐陽麥克一對比,幾乎可以說是毫無存在感。
  陸老闆見慣了招搖過市的法師,乍然面對了這麼一個蔫不拉幾的男人,狐疑得不行:「何先生,能除鬼?」
  何清山抬起眼,漆黑冰冷的瞳仁朝陸老闆一掃,陸老闆的面上就跟結了霜似的,立刻就呼吸不上來了。
  「陸老闆還真別不信。」歐陽麥克笑了起來,稍稍向前傾了傾身,挑眉勾眼地壓低了聲音道:「這麼說吧,前些日子國民飯店裡拍賣玉琮一事,陸老闆或多或少有些耳聞吧?」
  陸老闆先是對不上號,後來猛然想起上個月以億元高價拍賣出的那件玉琮,就一拍大腿:「知道啊,這玉來歷不明,但東西是真好東西——哎不是你問這幹嘛?」
  歐陽麥克看著他笑。
  陸老闆被他看得頭皮發麻,等腦子轉過來彎,登時一瞪眼睛:「臥槽!難道是你們——」說著飛速朝何清山看了一眼。
  歐陽麥克食指壓著嘴唇,做了個「噓」的手勢,並且神秘兮兮地笑道:「詳細的我就不多說了,陸老闆心裡明白就好,我這位朋友也算是個出入陰陽兩界的人物,道術那也是相當的高深,總而言之,鬼能除還是不能除,他看上一眼就知道。」
  鬱律聽得手心出汗:「這人,好像有點厲害啊?」
  酆都看他緊張那樣,故意逗他:「比我還厲害?」
  鬱律無語了:「兩碼事,你沒聽見剛才他們說的?」
  「盜墓賊而已。」酆都抱著手臂,無所謂地向牆上一靠,:「說白了就是個小偷,會點道術,沒什麼大不了的。」
  問題是他旁邊那個人……
  陸老闆卻是立刻眉開眼笑了,朝何清山一拱手:「真沒想到,何先生人長得英俊,本領也是高強,失敬,失敬,哈哈哈!實話說,要只是為了那套破房子,我也不至於費這麼大干戈,怪就怪在那些個惡鬼看錯了人,竟敢欺壓到老子頭上!媽的老子是誰?不出了這口惡氣,老子就不姓陸!」
  似是被陸老闆這一番慷慨陳詞打動了,何清山難得開了口:「你說除鬼,是指的哪裡?」
  陸老闆有點懵:「什麼哪裡?」
  「我問,」何清山聲音清冷,如碎冰錚錚敲擊著桌面,「你是要先除那棟房子裡的鬼,還是——」他忽的轉過身,目光準確無誤地落在鬱律身上,面無表情道:
  「這裡的鬼?」

☆、第11章 洗白011

  一句話落下,偌大的包房瞬間安靜如雞,沒人敢說話,也沒人敢喘氣,空氣凝固成了膠體,而何清山的眼神箭簇似的,直接把鬱律釘在了牆上。
  鬱律指尖一麻。
  麻完了開始抖,抖得他幾乎懷疑自己犯了癲癇。一開始還以為是心慌,後來才發現是害怕。像被突然從骨頭裡催熟了似的,一窩蜂地全擠了上來,堵在胸肺裡,讓他恨不能發出一聲尖叫。
  當然不是真叫,因為陸老闆的小老婆紅紅,已經搶先替他嚎了一嗓子,還是高了三個八度的海豚音,海豚音挺費力氣,她嚎完直接兩眼一摸黑,倒在陸老闆懷裡不省人事了。
  陸老闆嫌她麻煩,往沙發上一薅,薅的手心直冒涼汗,瞪了眼睛向娛樂間一望,除了一團漆黑,屁都沒看出來,他青著臉咬了牙:「何先生,你沒看錯吧,那裡頭……真有鬼?」
  何清山目光像一淙清水似的,淡淡地依次掠過鬱律,酆都,還有胖丫,然後,又回到了鬱律身上。
  他惜字如金:「有,三個。」
  鬱律兩排牙開始打架。
  被何清山一眼看穿並不足以讓他害怕,陰陽眼而已,又不是沒見過。
  也不是怕何清山的臉,正相反,何清山面龐俊秀,和酆都一樣,都是五官線條完美到挑不出錯處的人。
  要真說哪裡古怪,大概只有那雙眼睛——眼瞳烏黑彷彿無底洞,讓人看一眼就要身不由己地陷進去,偏偏裡面燃了簇火苗,亮得扎人。
  鬱律的手又抖了,總覺得這種看人的眼神似曾相識,可又一時半會想不起來。
  「別慌。」酆都攥了一下他的手。
  一下就把鬱律攥回了神,抬頭時,酆都已經擋在了身前,兜頭罩了他一臉的陰影。
  鬱律站在這團陰影裡,瞇了瞇眼睛,忽然覺得酆都特別高,是頂天立地的一個大個子,向左偏過頭來的時候,整張臉孔都陷在暗處,但是目光如炬,凝著他又說了一遍:「別慌。」
  鬱律低了頭:「……哦、哦,沒慌,慌什麼啊。」
  酆都翹起嘴角,隨即轉了身昂了頭,對上了何清山的眼睛。
  目光相擊的一瞬間,他臉上浮起一個傲慢而囂張的冷笑。
  小小的包房忽然就容不下他了。鬱律恍惚著,莫名其妙地生出一種只要酆都跺一跺腳,整間飯店都會被夷為平地的錯覺。
  而作為直接受害者的何清山,倒是沒受太大影響。
  原因很簡單,因為他沒看酆都。
  從一開始到現在,他的目光都一直緊跟著鬱律,不是因為鬱律好看,雖然愛美之心人皆有之,但他還不至於也沒興趣對一隻鬼抱什麼好感,他看鬱律的原因,是因為在他的胸口上,有一個不大不小的血洞。
  心像是被針猛刺了一下,何清山在看到血洞的第一眼時就隱隱感到了不快;五臟六腑裡的某個地方好像是有點疼,又好像不疼,說不清,但的確是奇怪,因為他從來都沒有過這種感覺。
  歐陽麥克看出了何清山的異樣,他也不說話,單只是挑了下眉,忽然陸老闆「光當」一聲撞翻了椅子,抄起一個白瓷碟就往裡沖:「鬼鬼鬼,到處都是鬼!他媽的陰魂不散,當老子好欺負還是怎麼的,看我不砸死你!」
  氣勢洶洶地走到娛樂間門口,他往那漆黑的房間裡望了一眼,又有點兒犯慫,回頭看了看歐陽麥克,又看了看何清山,歐陽麥克正在喝茶,一臉優哉游哉;何清山看著娛樂間,蒼白的面孔無波無動,彷彿也染上了一層鬼氣。
  陸老闆有點尷尬地咳嗽了一聲,摸了摸尾巴骨,大聲道:「啊不對,我想起來了,扔盤子好像沒多大用,得想辦法弄兩盆狗血來!」
  「不用。」何清山忽然收回目光,聽不出情緒地道:「鬼已經走了。」
  陸老闆張嘴:「啊?!」
  他沒說錯,這個時候,鬱律一手扯著酆都,一手拉著胖丫,已經連跑帶顛地飄到了一樓。何清山這人有點邪,鬱律心想,傻子才會陪他繼續在那周旋,怪嚇人的,再說他肚子也餓了。
  酆都被鬱律拖著走了兩步,掏了掏耳朵,懶洋洋地笑道:「哎,我剛才帥不帥?」
  「啊?」鬱律莫名其妙地回頭看他,「沒看見啊?」
  「操……」酆都掃興至極,氣得差點在鬱律胳膊上咬一口:「白長那麼雙漂亮的眼珠子了,虧我還特地偏了下頭,選了個能讓你看見的角度!我跟你說,一般人見了我那副英姿,早就愛上八百遍了!」
  鬱律「嗤」地一笑:「扯淡,我才沒愛上。」
  話一出口,他忽然覺得有點不對,等反應過來,肩膀已經被兩隻堅實有力的胳膊緊緊箍住了,腦子裡嗡的一聲,彷彿響了幾千聲蟬鳴,亂七八糟地只剩下一片空白。
  酆都扒在他身上,忍笑忍得下巴都抖了:「說!是不是看見了?」
  鬱律一看他那得瑟樣,悔得差點把舌頭咬下來,板了臉一扭頭:「啊啊對,我是看見了,怎麼地?」
  「不怎麼地,」酆都邊笑邊胡嚕了下他那頭亂髮,「看見就好,你要是不在場,我做那些也沒什麼意義。」
  鬱律一怔,心被猝不及防地一撞,有點不穩,登時把頭向前一轉,打起了哈哈:「可以,情話說得不錯,但本人不吃這套,你說給別人聽去吧!」
  末了,還扒著眼皮做了個鬼臉,酆都看著他大搖大擺的背影,忽然噗嗤一笑,低下頭,笑容一點點漾開了。
  「嘁,還挺烈。」
  三步兩步趕上鬱律,他拿出墨鏡架上鼻樑,一指鬱律和胖丫,心情像是特別好:「走,帶你倆吃飯去!」
  上車後,他將音樂開到最大,車內瞬間變成了立體音箱,悶在車皮裡一個勁的動次打次!
  鬱律從沒聽過這麼聒噪的音樂,堵住耳朵看向窗外,他又看到了飯店大廳裡的那口水箱,裡面盛著藍汪汪的水,咕嘟咕嘟地正冒著人工輸氧產生的綿密泡泡,而一條大紅鯉魚的嘴吮著玻璃面,也在看他。
  鬱律笑笑,覺得這條魚還挺有意思,眨了下左眼,給魚送了個小小的秋波。
  前腳剛走,後腳歐陽麥克和何清山就下來了。
  歐陽麥克拿肩膀夾著電話,一邊嘰裡咕嚕說著英語,一邊還騰出手在水箱上敲來敲去地逗魚,何清山不理他,逕直向外走,歐陽麥克忙掛了電話:「老何,走那麼快幹什麼啊?趕著投胎?」
  何清山站在太陽底下回頭看他:「你這次不去?」
  「我去什麼?」歐陽麥克笑嘻嘻地摟住他的肩,「這種事交給你搞定就好咯,我跟你說,雖然世上的鬼千奇百怪,但統一的都是一肚子壞水兒,該下狠心的時候還是要下狠心,別像剛才似的,看見個好看的,就不捨得了。」
  他眨眨眼睛,一個眼珠子在陽光下色素淺淡,和何清山一樣,他也是陰陽眼。
  何清山皺眉:「沒有。」
  「開玩笑啦,你心裡裝著咱兄弟嘛!」歐陽麥克哈哈大笑:「來來來,為了世界的和平,咱們再喝一杯去!」
  何清山面無表情地點了下頭,同時撥掉了他搭在肩上的手。

☆、第12章 洗白012

  酆都一腳油門下去,一直從大馬胡同開上了三環。
  鬱律玩了一路手指頭,把手搞了個蠻擰,酆都扭過頭,就見他額發垂在眼皮上,墨綠色的眼珠盯著前方發直。
  他覺得對方這模樣挺好看,笑了下:「想什麼呢?」
  鬱律心煩意亂地做了個乾洗臉:「陸老闆啊,我就不明白了,他怎麼就能這麼執著。你瞧他這次請的那兩人,估計沒有上次那個天師那麼好糊弄。」
  酆都握著方向盤,不屑道:「讓他來,打老實了為止——哎不過,我看剛才那個姓何的,好像是對你有點兒意思啊!」
  鬱律打了個哆嗦,立刻擺手:「你從哪只眼睛裡看出來的?他那分明是要殺了我!」
  酆都好整以暇地接著說:「既然沒意思,那怎麼還一直看你?」
  「你問他去吧,八成是想著拿狗血潑我呢……」鬱律直頭疼,自從遇見了何清山,他腦袋裡彷彿進了只蚊子似的,打不著,單只是嗡嗡亂繞,往座位上一仰:「哎,先別聊他了……你不是說要帶我們去吃飯嗎,還有多久能到?」
  汽車往右拐彎走上輔路,酆都笑道:「急什麼,十分鐘!」
  ***
  十分鐘後,三個鬼果然是在步行街下了車。
  步行街上年輕人多,四處都是鮮嫩嫩的肉和靈魂,然而鬱律作為一個有原則的鬼,自然是不吃人的,捏著鼻子下了車後,他直接把眼一閉,抓著酆都的皮夾克走——酆都手裡打了把大黑傘,傘簷寬大,罩住他和胖丫綽綽有餘。
  酆都走,他們就走,酆都停,他們就停。酆都伸出長腿,沿著台階向上一邁,鬱律和胖丫也跟著他邁,直到傘簷一抬,才發現已經站在了一家餐廳門口,門頂上橫了塊誇張的霓虹燈招牌,上面打著鮮艷的大紅字母。
  「k,f,c……」鬱律照著念。
  餐廳的裝修,對於鬱律來說是過於超前摩登了,前前後後就只有紅白兩種顏色,門前還放了張很奇怪的長凳——只留了一半給客人坐,另一半卻被一個假的白鬍子老頭佔領,手裡還捧著一筐色澤鮮艷的雞,也是假的。
  鬱律好奇了,摸了下老頭白嫩的手:「這是個……吃雞的地方?」
  「話多,進去你就知道了!」
  酆都一把將他拉過來,推開玻璃門,登時一股又香又暖又熱烈的氣息伴隨著滴里搭拉的歡樂音樂撲面而來,餐廳裡全是人,陽氣重到鬱律差點沒站住,兩隻腳一絆,直接撞到了酆都身上。
  酆都扶住他,忍俊不禁:「耍流氓啊?」
  「滾滾你的。」鬱律扶著腦袋,一邊胳膊還得攥著東倒西歪的胖丫,酆都護著兩個菜到不行的鬼,朝窗邊一指:「你倆別在這兒一起擠了,上那邊等著我去!」
  鬱律慢慢緩過勁來,開始身不由己地朝窗邊移動,人多,鬼也多,才走了十來米,他就碰見了兩個饞鬼,不是偷拿人家一塊油漬麻花兒的雞,就是叼走一片奶香淋漓的菜,迎頭碰上的時候,還沖鬱律笑了笑:「喲,生面孔啊。」
  鬱律死了也是個少爺,並不肯與這些餓死鬼為伍,高冷地一點頭,他帶著胖丫徑直朝窗邊的座位走去。
  窗邊一共四個位置,最左邊的已經被人佔了,這倒也沒什麼,只是這人打扮得嘻哈,花花綠綠地穿了一身奇裝異服,腰上手上脖子上全戴了金燦燦的大鏈子,頭髮也不甘示弱地染成銀色,銀的倒是很純粹,彷彿一道拖曳在肩上的月光。
  鬱律坐下時,還在側目看他,不想剛看了一眼,那人居然毫無徵兆地扭過頭,英氣逼人的臉上扯開一個燦爛的笑:「嗨,帥哥,來吃飯?」
  鬱律瞪了眼睛:「你看得見我?」
  「那當然,這麼好看的人,我怎麼可能看不見?」那人單手托腮,沖鬱律眨眨眼睛,睫毛像兩隻歇落在眼皮上的蛾翅,眼珠居然是灰色的,一笑,嘴邊還有倆梨渦,渾身幽幽發著綠光,鬱律恍然大悟——原來這也是個鬼。
  而且還是個陰氣很重的鬼,這麼重的陰氣,鬱律也就在酆都身上見過。然而對方分明就是個油腔滑調的小白臉,怎麼看怎麼沒正經。
  鬱律表面應付著,心裡想:無事獻慇勤,非奸即盜。
  小白臉非常地自來熟,非常地貧嘴,一說起話來滔滔不絕,時不時還要朝胖丫拋個媚眼:「妹妹,餓不餓,要不要先吃塊哥哥的雞?」
  鬱律瞪著小白臉,幾乎以為他是在性.騷擾,胖丫傻不拉幾的當然聽不出來,很甜美地笑道:「不用了大哥,酆先生馬上就給我們買回來了,你吃吧。」雖然這麼說,但眼睛一直都沒離開小白臉手裡的雞腿,吸溜了下口水又道:「好吃嗎?」
  小白臉擦了擦手上的油:「一般吧,哎等等,我說你倆不會是沒吃過肯德基吧?」
  鬱律和胖丫搖搖頭。
  小白臉笑了,邊咀嚼雞肉邊八卦道:「那你剛才說的酆先生,是要請你們在這兒吃飯咯?」
  鬱律和胖丫點點頭。
  小白臉「噗」的一聲,忽然自己把頭悶起來開始狂笑,笑完了抬起頭,灰眼睛玻璃球似的亮晶晶:「窮逼請客才來肯德基呢!這個什麼酆先生的,一看就對你們不上心,要我請,怎麼著也得帶你們到對面吃鮑魚,喝魚翅,帥哥,你說對不!」
  一股陰寒之氣忽的刮過後腦勺,小白臉頓了頓,轉過身就見一個高大的黑衣男人舉著個大紅托盤,扯著嘴角對自己冷笑。
  鬱律和胖丫別過頭去,假裝看風景。
  誰知小白臉絲毫不怕,霍的站起來,笑嘻嘻地朝酆都揮了揮手:「喲!殿……酆都,好久不見啊!」
  鬱律一驚,看了看酆都,又看了看小白臉:「你們認識?」

☆、第13章 洗白013

  酆都額上的青筋一根一根地挑動了,「光」的把托盤放到鬱律和胖丫面前:「吃!」
  說完這一句,他單手拎起小白臉的後衣領,直拎到兩米開外,開口前先回頭看了眼鬱律,確保他聽不見,才轉過臉黑著臉道:「你來幹什麼?」
  鬱律和胖丫平白被濺了一臉可樂,都有點懵。
  小白臉身材瘦高,但還是比酆都矮了一截,雖然矮,氣勢卻沒輸,說話聲高一陣低一陣的,還哈哈哈笑個不停。
  胖丫給鬱律擦可樂的時候,鬱律一邊吃薯條,一邊就聽身後斷斷續續傳來小白臉的聲音,什麼「聽說你在這附近……」,「我也好久沒見他了……」,「好歹我和他原來也是同僚……」之類莫名其妙的話,全是有開頭沒結尾,聽不出個所以然來。
  而每當他聲音一高,酆都就會揚起拳頭,一副作勢要幹架的表情。
  酆都的眼神都要殺人了,小白臉依然嘻嘻哈哈地在那裡談笑風生,鬱律咬了一口漢堡,對小白臉有點刮目相看。
  酆都發起脾氣來,連他都有點怵,小白臉居然不怕死,還一直孜孜不倦地作死,勇氣實在可嘉。
  真沒想到,像酆都那種游手好閒的人,居然也有朋友。
  鬱律若有所思地想著,想著想著居然笑了一下,胖丫側眼看他,就見他眉眼彎彎,是個很溫柔的笑容,大概連他自己都沒察覺。
  胖丫有點好奇,但也就好奇了一秒,隨後就抱著雞腿瘋狂地啃了起來。
  媽呀,這雞肉好好吃!
  風捲殘雲間,酆都和小白臉回來了,鬱律扭頭一看,就見酆都罵罵咧咧地走在前面,彷彿要活嚼了小白臉,而小白臉懶洋洋地聳聳肩,一甩銀髮,邊走邊嘀咕:「瞧把你緊張的,我就是想他了嘛,看看都不成?」
  酆都道:「不成!哪涼快哪待著去!再叨逼叨小心我抽你!」
  小白臉跺腳:「媽的小氣!」
  酆都抬手指門:「滾滾滾,趕緊滾!」
  小白臉不理他,反而抬起屁股往座位上一坐,抬起下巴,對鬱律露出一個大大的笑臉,灰色的眼珠內光華流轉,一副迷死人不償命的樣子。
  酆都直接拎起他,往外一扔。
  小白臉張牙舞爪:「哎等等,我可樂還沒喝完呢!你堂堂……咳,不會連杯可樂都不讓我喝吧!」
  「行,」酆都冷笑,在小白臉和鬱律之間一坐,把鬱律嚴嚴實實擋住,不讓小白臉看他一眼,然後翹起二郎腿,把可樂推到小白臉面前,翹著嘴角道:「喝,我看著你喝!」
  「你媽的……」小白臉只想看鬱律,不想看酆都這張看膩了的臉,沒滋沒味地喝完了可樂,他嘎崩嘎崩嚼著冰塊,朝鬱律揮揮手:「帥哥,我先走了,今天有人搗亂,咱們以後再聊!」
  鬱律都被他搞糊塗了:「你到底是……」
  小白臉眨巴著眼:「你問我是誰?我就不告訴你,讓你日思夜想,天天惦記著我,哈哈哈——」
  鬱律看他跟看傻子似的,和酆都對視一眼,歪了下頭,用目光交流:有病?
  酆都點頭。
  「啊對了,難得見面,我就送你個小禮物吧!」小白臉想一出是一出,都走出去了又飄了回來,往鬱律手裡拋了個粉紅色的東西,「你一定會用得上的。」然後朝酆都微微一笑,耳語道:「別太感謝我。」
  說罷,大搖大擺地走了,走前還朝胖丫手指比心,拋了個飛吻:「妹妹,拜拜,麼麼噠。」
  鬱律拎起小白臉送的禮物,也不知道是個什麼,從形狀上看,是拇指大的兩個橢圓形,中間連著一根線,通體是粉紅色的,透著一股難以形容的騷氣。
  「這是……」他擺弄著其中一個小橢圓,突然碰了哪個地方,整個橢圓都詭異地震動了起來,同樣震動的還有兜裡的大哥大,叫得那叫一個響:【恭喜閣下,獲得高級道具,鬼界的羞羞蛋x1】
  「羞羞蛋?」鬱律手裡的小橢圓還在震,「那是什麼?」
  【羞羞蛋,即(嗶————),在(嗶————)的時候,可以用來(嗶————)】
  鬱律聽了一串「嗶」,有點不耐煩:「你好好說話。」
  【如想解鎖(嗶————)的內容,需要5點陰德。】
  鬱律臉一黑,這也要陰德,當他的陰德是大風刮來的?拿起羞羞蛋左看右看,想難不成那小白臉真給了他什麼秘密武器?
  「噗!」酆都以手扶額,突然噴笑出聲,意味深長地在鬱律的臉和羞羞蛋之間看了幾個來回。
  鬱律直覺哪裡不太對,剛要質問,忽然酆都傾身過來,掌心貼了掌心,那粉紅色的羞羞蛋就在兩人的手心間震動了。
  酆都一臉壞笑:「別人送你禮物就拿著唄,萬一以後有大用處呢。」
  「你怎麼說話陰陽怪氣的。」鬱律被他看得有點發毛,甩手把羞羞蛋往桌上一擱,又往窗外看了眼:「剛才那個,是你朋友?」
  酆都嗤之以鼻:「我怎麼可能有那種朋友?我跟你說,下次見了他離遠一點兒,那人腦子有問題,一天到晚就知道撩騷!」
  鬱律默默看了他一眼,心說你一天到晚也只知道撩騷。喝了口可樂,他又有點好奇:「我看他陰氣挺重,而且和你一樣,也是既有實體又有影子,難道他也修煉了幾千年?這世上怎麼這麼多幾千年的鬼太爺?」
  酆都不屑道:「他哪兒能跟我比,他在鬼界就是個看大門兒的。」
  「鬼界?」鬱律驚了驚,抬高了嗓門:「他在鬼界上班?」
  酆都看他一眨不眨地看著自己,嘴角上還沾了點蛋黃醬,心裡就一癢,笑著伸手抹了下他嘴角:「瞧你吃的。」
  他那手指是有一點粗糙的,摩挲過皮膚時還帶了點火辣辣的觸感,鬱律下意識地摸了下嘴唇,就覺得被酆都碰到的地方有點燙,而且迅速蔓延,燒得他整個臉都熱起來了,連舌頭都打了結:「那、那,你連他在鬼界看門的事兒都知道,是說你也去過鬼界了?我看他對你好像還有幾分忌憚……」
  他腦內打了個閃電,忽然狐疑地看向了酆都:「早就看你不是一般鬼,我說,你不會是做過他上司什麼的吧?」
  怪不得他幾千年了都不去投胎!
  「啊?」酆都蹙起兩道長眉,一派自然地往嘴裡塞薯條,鎮定道:「什麼亂七八糟的!」
  鬱律看著他,突然語不驚人死不休:「你不會是閻王爺吧?」
  酆都嗆了一口,差點把薯條戳進鼻孔裡,而鬱律本來也就是信口胡謅,結果見酆都臉色有異,登時張嘴一呆:「不會吧,難道你真是……?」
  「是個屁!」酆都被薯條捅了一鼻子油,邊擤鼻涕邊道:「閻王各個都是老古板,你看我像嗎?!」
  「不是閻王爺,八成也是個大官。」鬱律繼續腦補,嘟囔道:「再說了,我怎麼知道,我又沒見過。」
  酆都挑眉:「沒吃過豬肉,你還沒見過豬跑?」
  鬱律臉色一變,撲上去捂他的嘴:「好你個嘴巴沒門的,敢說閻王爺是豬!」
  酆都垂下眼睛看著他貼在自己臉上的手,眉梢眼角劃過一絲笑意,雖然開不了口了,目光卻直勾勾的,藏了好幾句黏糊糊的話。鬱律不自在了,正要鬆手,忽然手心軟軟的一涼,是酆都的嘴唇飛快地碰了下他的手心,還蹭了他一手油。
  這情意綿綿的一噘嘴,化成酸水頂上了鬱律的喉頭。
  酆都耳聽著他在那乾嘔,抱著雞腿道:「怕什麼,我說他豬都算好聽的了!」
  「阿嚏——」
  同一時間,鬼界的十個閻王殿齊齊響起了噴嚏聲。
  首殿內,當差的小鬼非常狗腿子地獻上手絹和藥片:「大人,是不是感冒了?吃點白加黑吧?要不要喝點兒熱水?」
  「不必。」首殿閻王輕輕一揮手,冷俊的臉上平靜無瀾:「他又去人界了?」
  鬼差想了半天才反應過來閻王說的「他」是誰,笑嘻嘻地點頭道:「是,侍門大人說想吃肯德基,順道去看望一位老朋友。」
  「老朋友?」首殿閻王放下案卷,臉上依舊是沒什麼表情:「知道了,下去吧。」
  另一邊,酆都吃飽喝足,帶著鬱律和胖丫準備離開肯德基。
  鬱律還在猛蹭自己那油不拉幾的手心,懶得理他,打著傘光是悶頭走,直到酆都給他買了兩個意大利冰淇淋球。
  鬱律老大不願意地接了,和胖丫你一口我一口地吃了個底兒朝天,吃到最後一口的時候還伸出舌頭舔了舔,手裡端著個冰淇淋碗,整個人看著幾乎有點甜美。酆都上一眼下一眼地打量他,看到這裡,忍不住刮了下他的鼻子。
  鬱律抬頭:「又來勁?」
  酆都煞有介事地搓搓手指:「你鼻子上有灰!」
  鬱律「嗤」了一聲,不跟他一般見識,然而走了幾步,他卻是忽然感到後背一緊,神經質地三步一回頭,什麼也沒看到,酆都見他臉色不大對,問道:「怎麼了?」
  鬱律搖搖頭,摸了摸脖子:「沒怎麼。」
  奇怪,怎麼覺得有人在跟著自己。

☆、第14章 洗白014

  鬱律一回家,就看見四個骷髏兵在那兒打牌。
  還沒走過去呢,一個骷髏兵一抖爪子,氣勢恢宏地甩出一張「大王」,以及兩根手指頭,其他三個骷髏兵唉聲歎氣地往後一仰,紛紛扔了牌,不知從哪個部位發出低沉聲音:「媽的,不玩了不玩了!」
  鬱律嘴角抽搐,這幾個骨頭架子,到底有沒有給他好好看家啊?
  「我不在的時候,家裡有什麼情況嗎?」他走過去,姑且還是問了問。
  四個骷髏兵看都不看他,哈欠連連地齊聲道:「沒有沒有,就路過了幾個妖怪。」
  這種懶洋洋的狀態一直持續到酆都下車,酆都一出來,這些骷髏兵就跟身上過了電似的,全站起來了,站姿筆直,酆都點煙走過去的時候,他們已經開始「一二三四」地報數了。
  酆都兩根手指夾著煙,吞雲吐霧道:「行了,沒你們什麼事兒了,都下去吧!」
  骷髏兵齊聲喝道:「是!」然後一眨眼就鑽回土裡。
  鬱律:「……」
  等一下,到底誰才是這家裡的主人?
  「胖丫,給我拿個梨!」鬱律身心疲憊地叫了一聲,想幸虧還有個胖丫,胖丫是他少爺時期的見證者,她要是哪天不在,自己連個矯情的對象都沒有,那真是太可怕了!
  想到這裡,鬱律後背一寒,不是心理作用,而是確確實實的一寒,好像是被誰狠狠地盯了一眼,猛地轉過身,眼前一片荒涼的空地和枯樹,小風吹著,更顯空曠。
  鬱律咬住嘴唇,臉立刻嚴肅了,果然不是錯覺——真有什麼在跟著他。
  「少爺,削好了,吃吧。」
  胖丫特別乖巧地走過來,把一隻白白胖胖的鴨梨塞到他手裡,梨上沾的水滑過手心,鬱律心事重重地咬了一口,打算先不聲張,看看情況再說。
  啃到第二口的時候,他忽然看見胖丫也給酆都洗了個梨,登時就一愣,酸溜溜地道:「傻子!怎麼他也有梨吃了?!」
  胖丫笑瞇瞇地沒脾氣,可句句都是理:「反正少爺一個人也吃不完,跟酆大爺分著吃了,省得放壞。」
  鬱律「嗯?」了一聲:「你叫他什麼?」
  胖丫呆呆地看著他:「酆大爺啊。」
  鬱律已經沒空糾結梨的事了,他又有了新糾結:「你管他叫大爺,卻管我叫少爺,那他成我什麼了?」
  酆都張開大口啃下一塊梨,笑得異常燦爛:「大哥啊。」說著單手托腮飄到鬱律面前:「來,叫一聲聽聽。」
  鬱律抓起一把稻草隔開酆都近在咫尺的臉,不依不饒地看著胖丫:「傻子,你還沒說清呢,你們倆什麼時候關係這麼好了?你、你還認不認我這個少爺了?我說的話還管不管用了?」
  酆都噴了一口梨,忍俊不禁地看著鬱律,嘴裡對胖丫道:「小胖墩,律律好像吃醋了!」
  胖丫揩了揩手裡的水,小圓臉也笑成了紅蘋果:「是,少爺吃醋了。」
  「啊?」鬱律開始扔梨:「我吃什麼醋?我誰的醋都不吃!」說著轉身就要走,酆都瞇著眼睛觀察他到現在,忽然一個箭步上前,兩手擦過鬱律的肩「咚」地一聲抵在牆上,直接把鬱律堵牆角里了。
  鬱律大叫:「幹什麼?」
  酆都目光銳利地一閃:「從剛才起你就怪怪的,說,怎麼回事?」
  鬱律一愣:「我?怪怪的?」
  「氣性這麼大,跟吃了槍藥似的。」酆都勾起嘴角,說話間又把頭低了低,越來越低,嘴唇擦過鬱律的臉附在他耳畔道:「對我也就算了,對胖丫你還是第一次發這麼大脾氣,別告訴我,你是真吃醋了?」
  「胡說八道,我吃誰的醋?」鬱律咬住嘴唇,軟綿綿地又頂了一句,頂完了垂下眼,也覺得自己不太正常,他的確是有疑心病,但剛才那已經超出疑心病的範疇,純粹就是無理取鬧了。
  酆都低頭看著他糾結的小臉和咬得濕漉漉的嘴唇,鬆開支在牆上的手臂,若無其事地朝窗外看了一眼:「不就是被個來路不明的東西跟蹤了嗎,你緊張什麼?」
  「嗯?」鬱律登時就把臉抬起來了,滿眼震驚:「你早知道了?」
  酆都從鼻子裡哼出一口冷氣,臉上露出幾分險惡笑容:「總之你不要管,今晚該幹嘛幹嘛,剩下的交給我。」
  鬱律欲言又止地動了動嘴唇,有些洩氣地道:「你要幫忙,這很好,我也很感謝,但這兒畢竟是我家,你讓我一個人躲著袖手旁觀,這……我成什麼了,也太沒用了我?」
  酆都抱著雙臂,表情有點玩味又有點意外,似乎是沒想到他也會要強,而鬱律兩手攥拳,也直直地看著他,兩人相視了三十來秒,酆都抬起手,「啪」地在鬱律腦門上拍了一巴掌。
  巴掌聲音大力氣小,輕的連只蚊子都拍不死,但鬱律還是捂著腦門:「你有病吧,幹嘛打我?」
  「看你傻唄。」酆都「嗤」的一笑,伴隨著鬱律的大罵轉過身,他打了個氣吞山河的大哈欠:「行,想來就來吧,正好近距離觀察一下我的英姿。」
  鬱律:「……」
  早知道就不說什麼要幫忙的話了,這傢伙八成沒把他說的當回事。
  神經緊張得一直挨到了後半夜,鬱律起起坐坐,在角落裡嘰嘰咕咕地和大哥大對話。酆都倒是悠閒,一會兒啃個梨,一會兒撓撓後背,要不然就翻出前兩天從肯德基門口順來的雜誌翻,專看那些桃色新聞。
  其中有一條有點意思,說的是潘家園的某家新開的古玩店一夜爆紅,客人來了只愛去那家店,店主賺錢賺到手軟,而同一條街上的其他幾個百年老店對此居然一聲不吭,不但不嫉妒,有幾人還天天上門和那店主拉家常,一直拉到半夜滿面紅光地從後門出來。
  值得一提的是,這店主是一位男子。
  記者斷言,這其中一定有什麼不可告人的py交易。
  酆都翹著二郎腿,看得津津有味,而鬱律抱著手機橫躺在旁邊,拿屁股對著他,正和大哥大聊得挺歡樂。
  「你能抓妖的事怎麼不早說?」鬱律撇撇嘴,質問大哥大。
  大哥大很無辜:【閣下並沒問我呀。】
  鬱律道:「算了,現在知道也不晚,那你告訴我,這抓妖是怎麼個抓法,不會只能抓妖吧,萬一跟蹤我的是個人啊鬼的怎麼辦?」
  【人當然不能抓,除非閣下想憋死他,弄死人可是要損陰德的,勸閣下考慮清楚,至於鬼……那就更不能抓了,現在鬼吃鬼可是大罪,生前沒犯事都要下地獄的。但如果只是捉妖,那就簡單了,只需把我往那妖身上一扔,說一句咒語。】
  鬱律聽得雲裡霧裡的:「什麼咒語?」
  【去吧!精靈球!】
  「啊?!」
  【哦不對,錯了,那是我最近新下載的遊戲,真正的咒語應該是:嗶哩吧啦嘿嘿嘿!】
  「嗶哩……」鬱律噎了一下,「……你確定?」
  為什麼覺得哪裡怪怪的?
  【閣下放心,本系統從不打誑語。只是有一點需要閣下注意,閣下當前陰德過低,暫時只能抓那些心甘情願被收伏的妖怪,不然扔出去,除了把屏幕摔碎,什麼都不會發生。】
  「心甘情願?」鬱律剛被點燃的一點熱血瞬間冷了:「這世上怎麼可能有心甘情願被收伏的妖怪?……」
  除非它暗戀我……
  當然是不可能的。
  不過不管怎麼說,這總也算是個本事,把大哥大拋起來又接住,鬱律心裡稍微樂觀了一點——萬一關鍵時刻能搭把手呢?
  想著不由得看了酆都一眼,酆都早就等著這一眼了,兩人視線一對上,酆都忽的道:「來,陪我出去走走!」
  鬱律嚇了一跳:「走什麼?萬一那——哎你別拉我!」
  「就拉你。」酆都不容分說地拖著他往外走,鬱律越發的莫名其妙,誰知剛一出門,酆都忽然衝他無聲的「噓」了一下。
  鬱律登時就明白了,開始拿手比劃:「來了?」
  酆都點頭,拉著他一直飄到了房子的西北角,西北角旁有扇窗子,酆都站在窗前,瞇著眼睛對房內一望,臉上登時浮起一絲肅殺之氣。
  鬱律跟著一緊張,忙擠過去看,房內空空曠曠,只擺了個盛滿冷水的木桶,桶裡坐了個圍著毛巾的胖丫頭,正在邊哼歌邊搓澡。
  ……
  鬱律的臉瞬間就黑透了。
  一把扯住酆都的前襟蹲下,他躍躍欲試地要發飆:「搞了半天,你就讓我看這個?!」
  酆都沒理他,扒著窗沿繼續看。
  「你還看!」鬱律使勁按他的肩膀:「警告你啊,胖丫雖然是個下人,但也是我家的人,再看我真跟你急了!」
  「扯幾把蛋!」酆都又氣又笑,抬手摟住鬱律的脖子一拖他下巴:「我要真想看還用得著偷偷摸摸的?睜大你的眼睛,瞧仔細了!」
  「還要瞧得多仔細?」
  鬱律在他手下扭成一條活魚,簡直想給酆都兩腳,同時也想抽胖丫——這傻子別的愛好沒有,就是特別愛洗澡,生前洗就算了,死後就是一條清凌凌的魂體,完全沒有洗的必要,居然還喪心病狂的天天搓,現在被老流氓盯上了吧!
  他是對胖丫那光溜溜的身體完全沒興趣的,但是酆都抬著他的下巴,不想看也不行,視線從水面上一掃而過,他一眼之下沒看出什麼,等回過神來忽然覺得哪裡不對,又回頭瞄了一眼。
  就見那粼粼水面之上,月影窗影之間,若隱若現地浮著一小塊白,小塊白上兩個眼睛一個嘴,竟是張人臉。
  ……
  鬱律傻了,瘋狂地揮動手指對著房間比劃,晃得酆都眼前直亂,就把他不聽話的手指一抓:「別鬧。」
  鬱律抽回手指:「沒鬧,我讓你看!」
  「我看見了。」酆都說,目光順著人臉的倒影一直投向門板,一個穿背帶褲的小男孩靠著門站著,正笑瞇瞇地看著聚精會神搓澡的胖丫。

☆、第15章 洗白015

  胖丫傻呵呵地活了十幾年,死了以後依然是過得傻呵呵,毫無危機意識,背後都飄過一陣陰風了,居然還在閉著眼睛洗洗刷刷。
  哼著大鼓書抬手去摸絲瓜瓤,她準備對著脖子一通狠搓,可是閉著眼睛摸了半天,絲瓜瓤沒摸到,卻摸到了一塊毛絨絨的東西。拎起來對著月光一看,居然是一條黑黃相間的大尾巴,大尾巴下面連著一具乾癟的小身子,正是一隻被吸乾血的貂。
  猛地甩掉尾巴跳出木桶,胖丫尖叫一聲,裹著毛巾連連退了三步,她才發現門口不知什麼時候站了個小男孩,正捧著肚子哈哈哈的大笑,邊笑邊抬起頭,唇紅齒白,特別好看。
  胖丫又叫了一聲,這不是上回經過墓地時被下葬的小鬼頭嗎?
  鬱律對著小鬼頭把牙咬得咯咯響,要不然說他討厭孩子呢!跟蹤他們的必是這缺德玩意兒了,只是有一點不明白,明明他們跟這小鬼頭無冤無仇,甚至可以說是從大貂的嘴下救了他,怎麼他還反咬一口,良心呢?被貂吃了?
  忽然酆都低聲道:「你看他的眼睛!」
  「眼睛?」鬱律望著小鬼頭那倆大眼珠子,開始還沒看出什麼蹊蹺,但等小鬼頭對著月光一抬臉,他就見對方那眼裡藍光一閃,整個瞳孔居然都是深藍色的,立刻一拍酆都大腿:「之前那大貂!」
  酆都翹起嘴角:「上次吃了它的肉身,卻讓它的魂跑了,正好墓裡就有一具新鮮出爐的廢棄身體,不佔他佔誰?」
  鬱律捂著嘴嘔了一嘔:「別說了,聽你說話我吃不下飯。」
  酆都笑:「小雞膽子。」
  兩人暫時都沒輕舉妄動——小鬼頭一時半會笑不完,先讓他得意得意再說。
  小鬼頭果然很得意,而且笑得很詭異,兩個嘴角勾到耳朵邊,窮極所有力量在表達「笑」的意思。
  蹦蹦跳跳地走到胖丫面前:「姐姐,幾天不見,你好嗎?」
  胖丫自從發現他是之前那個小鬼頭後,就不怎麼怕了,遲遲疑疑地「喲」了一下:「弟弟,你怎麼來啦?不是早就能投胎了嗎?」
  小鬼頭笑得更甜了,一雙藍眼睛直勾勾地看著胖丫胸前呼之欲出的倆大饅頭,明明就是個老人精的眼神,可嗓音卻是奶聲奶氣:「姐姐把我的肉身吃了,我怎麼投胎呀?」
  胖丫呆看著他,沒聽懂,小鬼頭笑嘻嘻地蹲下身子,撿起了她剛才扔出去的死貂:「你忘啦?跟這個差不多,你們把它烤了,還加了點孜然!」
  這麼明顯的提示,胖丫愣是腦子轉了三圈才反應過來,登時「嗷」地叫了一聲縮到了牆角,她不怕鬼,但小鬼頭嚴格意義上已經不能稱為鬼了,他生前是個人,現在肉裡住著妖怪,這麼個玩意能幹出什麼,她是真不知道。
  小鬼頭見她害怕了,開心地把脖子轉了三百六十度,獰笑一聲,倏地朝胖丫撲了過去。
  千鈞一髮之時,酆都在空中畫了道鬼符,不想鬱律突然站了起來,抬手把手機往屋裡一擲,大喊:「嗶哩吧啦嘿嘿嘿!」
  管它心甘情願不心甘情願,賭一把吧!
  酆都嘴角一抽,手裡的鬼符頓時就虛了。而電光火石間,房間裡突然爆開一道紅光,就在手機要砸到小鬼頭腦袋上的時候,一個渾身水淋淋的英俊少年忽的不知從哪冒了出來,比手機更快一步地撲向小鬼頭,張開嘴對著他的脖子就是一咬。
  鬱律看呆了,而更讓他呆的是少年還沒咬上,本該砸向小鬼頭的手機「咚」地磕上了少年的後腦勺。手機屏幕突然變得極亮,下一秒,少年就像被吸進手機中一樣,消失了。
  【恭喜閣下,收伏紅鯉魚精x1,等級80,攻擊力666,防禦力666,法術666。】
  鬱律呆呆地握著飛回手裡的大哥大:「……哎?」
  這個展開他看不懂了。
  「哇呀呀呀——」被咬了一口的小鬼頭狂躁地叫了起來。
  「嘁。」酆都單手撐著翻過窗台,落地時兩手插兜,對著小鬼頭瞇著眼睛輕笑,小鬼頭一見酆都,眼珠子都紅了——這特麼不是前段時間烤了它的主廚麼?!
  登時恨得狂叫一聲,他四腳朝地的朝酆都撲了過去,模樣之凶狠,直接拉低了他本來挺高的顏值。
  酆都躲都不躲,抬手把鬼符往小鬼頭腦袋上一拍,直接在小鬼頭額頭上拍出了一絲青煙,小鬼頭疼得狠了,更是怒不可遏,瘋狗似的狠狠咬住了酆都的手腕,怎麼甩都不松嘴,酆都不屑地笑出聲音:「我的肉也是你能吃的?以為你上次長了記性,居然還敢來送死。」
  鬱律趁這個時候,一把拉住了胖丫,扯了件衣服披在她身上,他對酆都喊道:「哎,要幫忙嗎?」
  酆都反手扣住小鬼頭的咽喉,就在鬱律以為他要擰斷小鬼頭的脖子時,他又「啪」地往小鬼頭腦門上拍了道光符,聲音別提有多脆了,小鬼頭伴隨著這聲脆響慘叫一聲,「呃」地癱在了地上。
  「不用,」酆都拍了拍手,風流倜儻地一轉身,這才回答了鬱律的問題,「不是說了嗎?你的任務,就是看我!」
  「你我早就看膩了!」鬱律翻了個白眼,一指癱在地上的小鬼頭:「這個你打算怎麼處置?剛才你掐他脖子,我還以為你要殺了他。」
  酆都抽了兩口事後煙:「殺了他沒用,貂精的魂立刻就會去尋找新的肉身,所有的魂都是記錄在冊的,又不能隨隨便便讓他灰飛煙滅,倒不如把他的魂封在這熊孩子的身體裡,他再厲害,最多也就是個小屁孩!」
  鬱律聽他說的挺有道理,點點頭,蹲下身近距離觀察了小鬼頭,發現他長得真是挺好看,臉蛋雪團兒似的,嘴唇紅潤,睫毛捲翹。
  鬱律抿了抿嘴,手指溫溫柔柔地捏住小鬼頭的臉,然後「啪」一聲抽向他的腦袋瓜子:「媽的臭死了,一身騷味兒!還敢偷看胖丫洗澡?膽子不小!我讓你看!讓你看!」
  小鬼頭囁嚅著,臉蛋被打得啪啪響,迷迷瞪瞪地睜開眼,就見一個漂亮青年坐在自己身上,倆胳膊在空中飛舞,正瘋狂地抽自己耳光。
  酆都靠著牆,根本沒打算攔,律律神經質了一整天,可得好好發洩發洩。
  小鬼頭不服了,嗷地抬起上半身,正要張嘴咬,身體卻突然像被一股力道制住似的,動彈不得了!
  房內頓時響起了他氣憤的小奶聲:「你妹的!趕緊給我把符解開!」
  酆都隔著煙霧看他:「你說什麼?」
  小鬼頭知道他厲害,有點慫了:「你你你們虐待兒童!」
  鬱律接踵而至又是一巴掌:「虐待個屁,看你這樣起碼也修煉了得有一百年了吧,還裝兒童,兒童會偷看大姑娘洗澡?」
  小鬼頭真是怕了他的巴掌,眼淚汪汪地道:「手機、你手機響了!」
  「嗯?」鬱律順著他的目光低下頭,隔著一層布料,果然看見大哥大的屏幕時亮時暗,還發出輕輕的「咚咚咚」的聲音,像是有人在敲門。
  掏出大哥大一看,他眉頭瞬間就擰巴成了麻花——一條紅鯉魚在液晶屏裡搖頭擺尾,嘴唇抵著屏幕,剛一對上鬱律的眼睛,就吐出了一串豐密的泡泡。
  差點把他給忘了!
  酆都一眼瞧見了,笑道:「喲呵!屏保不錯啊!」
  「這……怎麼放他出來啊……」鬱律的拇指在屏幕上滑來滑去,小鬼頭見他一低頭,勾著嘴角壞笑一下,雙手驟然蜷曲成爪子撓向鬱律。
  手還沒伸出去,房內驟然爆開一片紅光,一隻水淋淋的腳丫光唧一下踩上他的後背,大兵過境似的從他身上碾過去了。
  小鬼頭沒準備,「嘔」地吐了口白沫,抬眼就見一個紅衣紅髮的死魚眼少年伸出雙手,笑著撲向了鬱律和胖丫:
  「主人!」

☆、第16章 洗白016

  少年撲了鬱律和胖丫一臉水,還是腥的。
  他雖然是條魚,可是力氣大,鬱律使勁扒拉他的胳膊都沒扒拉下去,反而摸了一手沒褪乾淨的魚鱗。
  「主人……」少年的小臉粉□□紅的,一邊蹭著他和胖丫,一邊兩條腿還在後面尾巴似的撲騰。
  酆都黑著臉走過來了。
  少年正撲騰著歡,忽的腳下一空,後領被一隻力大無窮的手揪起來扔到了門外。半張著嘴回過頭,一個黑衣男人居高臨下地看著他,輕蔑道:「一條魚還特麼想耍流氓?」
  鬱律:「……」
  魚不能耍流氓,你能?
  紅鯉魚精有點委屈,但不生氣。討好似的沖酆都笑了笑,他又重新站了起來。彷彿還是不能習慣雙腿,他走的搖搖晃晃,「哎呦」一聲左腳踩住右腳,居然一跤栽在了胖丫懷裡,臉結結實實埋進了那兩個大饅頭上。
  大家還沒說話,他先嚇得立刻回頭看酆都的眼色,發現倒在這個小姐姐懷裡時對方並不會生氣,才放開了膽子緊緊摟著胖丫,同時死魚眼深情地看向鬱律,撒嬌道:「主人!」
  胖丫給他擦了擦臉上的水,發現怎麼擦都擦不幹,就不擦了:「少爺,你看他多招人疼呀!」
  鬱律看著紅鯉魚精那一頭紅髮,沒點頭也沒搖頭,孩子不論大小,他都不喜歡,但起碼這個少年看上去挺乖,和他在飯店第一眼看到時一樣乖,而且他是心甘情願被自己收伏的!光這點就比地上趴著的那個小白眼狼好多了。
  當個寵物養養也不錯?他捏了捏少年那還沾著鱗片的小臉,問道:「你從飯店一路跟過來的?」
  少年狂點頭:「嗯!」
  鬱律又一指地上的貂精:「你早發現它了?」
  「嗯!」少年又點頭,指著貂精:「他……壞!」
  小鬼頭猛地一瞪眼:「紅燒了你信不信?」
  少年往胖丫懷裡一縮,鬱律的眼風大刀似的橫在小鬼頭臉上,對少年說:「別理他。」
  少年嚶嚶嚶的點點頭,把臉埋在胖丫脖頸裡,側過頭來看了看小鬼頭,看著看著,忽然一笑,眨著紅眼珠子,在只有小鬼頭能看見的角度無聲地張開嘴:
  「傻——比——」
  然後又作受驚狀縮回了頭。
  臥槽?心機魚!
  小鬼頭在身後徹底傻了,摩拳擦掌地要爬起來:「你你你剛才說什麼?」
  少年立刻抖成了篩子,鬱律看著冥頑不化的小鬼頭,理都懶得理,只去拍拍少年的頭:「乖,不怕不怕。」拍得少年臉上開心地浮起兩抹紅,拿頭親暱地去頂鬱律的手。
  這回換酆都不樂意了:「哎我說你倆,有點兒噁心啊!」
  剛收了個小寵物的鬱律並不覺得自己有多噁心,雖然嚴格意義上是兩個寵物,但小鬼頭的性格實在是熊得厲害,隨時隨地找抽,鬱律給他起名的時候,滿腦子都是個「熊」字,於是就順口叫他「小熊」了。
  紅鯉魚精叫「大魚」。
  大魚很滿意,小熊很生氣。
  生氣也沒用,他敢動鬱律一下,酆都就能直接讓他不省人事三天。
  於是就去找看起來比較好欺負的胖丫的麻煩,麻煩沒找成,還被大魚噴了一臉水。小熊最看不慣大魚,明明就是條綠茶心機魚,卻在大家面前優秀得像個三好學生。他決定解開大魚的虛偽面紗,為了找到破綻,有一天整整守了大魚二十四小時,最後終於瞭解到了一項機密——大魚的內褲顏色,是紅的。
  鮮紅。
  胖丫對小熊說:「你要是再找大魚麻煩,我就不喜歡你了。」
  「誰稀罕你喜歡?」小熊哼道:「你們欺壓妖界公民,總有一天要吃不了兜著走!」
  見沒人發言,他得意道:「不是我嚇唬你們,要不是建國後不能隨便成精這個破規矩,我們妖界早統一世界了!我們的符繡大將軍吹一口氣,就能把你們統統都刮到西伯利亞喝西北風!」
  胖丫拍手:「太好啦,正好我沒去過西伯利亞,少爺你去過嗎?」
  「我也沒去過。」鬱律憋著笑,邊啃梨邊看著小熊:「不過你剛才提到的符繡大將軍,又是哪位?」
  小熊翻了個白眼:「你問我我就告訴你啊,我偏不說!」
  酆都「嗤」了一聲:「不就是九尾天狐的那個符繡嗎?一失蹤就失蹤幾十年的那個!」
  「你懂什麼,符繡大將軍才不是失蹤,就算是,也……也是戰略性失蹤,等她回來的時候,你們鬼界就集體傻逼了好麼!」小熊哼哼著說,同時小手躍躍欲試地要拿盤子裡的梨,鬱律一拍他手背:「把你的髒爪子拿開!」
  小熊那個氣啊,在家裡受排擠不說,連吃都吃不飽。從地上彈起來,他抬腳就朝外走,「什麼破地兒,我不待了!」
  當然也就只是說說,他現在的肉身是個早就死了的娃娃,萬一被人發現,可不是鬧著玩兒的,八成會被吃瓜群眾當成邪祟除掉。
  亂跑肯定不行,他想著自己估計在鬱律心裡挺重要,故意把步子放緩,等著鬱律喊住他,可鬱律就是不喊,小熊有點耐不住了,剛要回頭大叫,前方突然有什麼東西撞了過來,直接把他撞了個跟頭。
  抹了抹臉上的水,他氣急敗壞地吼道:「大魚!你會不會看路啊?!」
  大魚結結實實地在他臉上踩了一腳,然後驚慌失措地跑進了屋,對鬱律說:「主人,外面……有人!」
  鬱律一聽,騰地站了起來,和酆都交換了一波眼神。
  還用想嗎,肯定又是那陸老闆。
  「我就不信趕不走他了!」把梨往地上狠狠一摜,鬱律走路生風,龍行虎步地在門口一頓,他心裡忽然打了一圈兒鼓——要是一出門就撞上何清山,可怎麼辦?

☆、第17章 洗白017

  奇怪,他怎麼就那麼怕何清山呢。
  鬱律打了個寒顫。
  而在他猶豫的檔口,門外突的亮起一道白光,同時「卡卡卡」幾聲,居然是幾個高中生打扮的少男少女背著照相機走了進來,一人手裡還握著一隻手電,對著房子上來就是一通狂照。幾個男生邊走邊看邊說:
  「我去,這兒就是傳說中的鬼宅?太牛比了吧!」
  「聽說死了一大家子人,活活給燒死的,你怕不怕?」
  「我當然不怕,你怕嗎?」
  「我也不怕。」
  「瞧你那煞筆德行!」
  「哈哈哈。」
  一個一看就是隊長的女生忍不住開口了:「你們幾個能不能別鬧了,這個月的雜誌還沒出呢,再不拍張像樣的照片交差,咱們離廢社也不遠了!」
  說話時,她胸口上別著的一塊小牌子在亂晃的手電光下忽明忽暗,牌子上的字瞬間清晰了,鬱律瞇了眼睛,就見上面寫著:靈異現象研究社。
  現在的孩子都吃飽了撐的吧?沒事兒閒的出來找刺激?
  想著,鬱律忽然覺得有點頭暈,腿軟得感覺要跪,身體才剛剛搖晃了一下,一隻手忽的從背後伸來穩住了他的腰,然後稍稍用力,把他拉到牆角蹲下了。
  「真弱。」酆都輕聲嗤笑,眼睛在夜幕裡溫柔一閃。
  「弱你——」鬱律斜過眼去,後半句嗆在了嗓子眼——媽的酆都手長腳長,連蹲都蹲得威風凜凜,顯得自己在他身邊倒像個搬磚的,
  「哎!」酆都忽然歎了口氣,跟真的似的。
  鬱律斜眼:「幹嘛?」
  酆都揉了下他腦袋:「不幹嘛。」
  小疑心病,也只有在這種時候才不會拒絕他的好意。
  「呿。」鬱律扭回去給他留了個後腦勺,栗色的髮絲柔順地覆在白皙的後頸上,側半邊臉微微有點鼓:「得瑟什麼啊?等我有了兩千年修為的時候,你再看吧。」
  「嗯,」酆都盯著他,「我看著呢!」
  鬱律覺得酆都這話來的奇怪,並且有點蹊蹺,正猶豫著不知道該不該問,酆都又把他往自己身邊拉了拉,「小心點兒,孩子陽氣重。」
  「……哦。」鬱律暈暈乎乎地靠著他。
  幾句話的工夫,外頭的學生們已經一溜排走進了客廳,手機屏幕的光在黑夜裡亂晃:「廢什麼社啊!老天有眼讓我凌晨時刷出這條微博,等咱們拍了照片,再買個熱搜上個推廣,不怕不火!」
  旁邊人也都附和道:「這個博主還真是神了,專在深更半夜發微博,一發就發大猛料。不過他是怎麼知道這兒有鬼宅的,還好咱們來得早,等過兩天這兒火了,連合影都沒法拍!」
  說著舉起手機,整了整髮型準備來張自拍,剛對著鏡頭撅了個嘴,突然發現後面還有人站著,就嚷嚷道:「哎哎那是誰啊,你往邊兒上站站。」
  那人不動,男生急了,回頭推了那人一下:「你他媽擋我鏡頭了!」
  身體藉著慣性往窗邊一倒,他誰也沒摸著——身後根本就沒人。
  男生瞪著眼睛僵住了,又轉身看向手機,那個人再一次出現在了他的背後,且比剛才的距離更近了一些,幾乎是趴在他肩膀上,小臉青澀稚嫩,怎麼都是個孩子。
  眼珠子錯開看向房內,所有成員都跟看傻逼似的看著他:「你一個人在那兒嘀嘀咕咕說什麼呢,誰擋你鏡頭了,臉大也不用找這種借口啊?」
  說完,大家一陣哄笑,笑著笑著,就像被誰打了個嘴巴似的,突然又都沉默了。
  其中一個膽大的看著那個自拍男生:「你剛才說……背後有人?」
  男生都快哭了:「快來幫幫我,我腿軟動不了了……」
  手電筒接二連三地掉在了地上,滿屋子響起男生女生們的尖嚎,其中有個女生特別敬業,一邊慘叫,一邊還對著房內按了十幾下快門,可惜她拿的是拍立得,雖然手指按得飛快,照片卻只緩緩吐出來了一張,剛照出來還是黑漆漆熱乎乎的一片,捏在手裡跟身家性命似的寶貴。
  鬱律穿過牆,朝小熊後腦勺一拍:「閒的吧你,嚇那幫孩子幹什麼?」
  小熊蹲在窗戶底下,一臉熊表情:「我是在幫他們好不好?他們不就是想拍這種照片嗎?」
  鬱律懶得跟他一般見識,但他沒想到的是,那幫孩子在亂叫一通之後,居然又都鎮靜下來了,有個男生一看就有經驗,往地上擺了一堆水果零食,朝空無一人的房子拜了拜:「打擾打擾,我們沒有惡意。」
  不愧是靈異現象研究社的成員。
  女隊長抱著包坐在地上,開始點將:「剛才有人拍到了嗎?拍到的舉手!」
  大家全都搖頭:「沒有,全是黑的。」
  「啊!」拿拍立得的女孩忽然叫了一聲,顫聲說:「我、我拍到了……」
  眾人一聽,眼睛全亮了,嘩啦啦扔了東西湊過去看:「哪呢哪呢?」
  拍立得這種東西是需要一點耐心的,照片剛拍出來特別模糊,可一分鐘後就破開迷霧,顯出其本來面貌。眾人臉貼臉頭挨頭,好幾雙眼睛全都盯著女生手裡的照片看,就見黑乎乎的一團背景下,右側曝光嚴重地黃了一塊,黃與黑之間,蹲著兩個蒼白頎長的身影。
  倒抽氣的聲音,此起彼伏地在空氣中爆炸開來。
  鬱律登時不淡定了,招呼酆都:「媽的,這不咱倆嗎?」
  「啊——」女隊長突然發出一聲尖叫,看上去比他還要不淡定,紅潤的臉一寸寸地轉成霎白,她手指哆嗦著,點住了照片上的一張臉:「這個人,我好像……在哪見過!」
  鬱律一看,那尖而圓的手指頭點住的,正是自己的臉。

☆、第18章 洗白018

  女隊長這猛地一大叫,差點把在場所有人的魂都叫出來。
  連鬱律都起了一後背白毛汗。
  撲過去仔細看了看女隊長手指的方向,的確是他沒錯,可她剛才說什麼,見過他?
  開玩笑的吧。
  這女生看起來最多也就十六七歲,自己死的時候她祖奶奶估計都沒出生,怎麼可能見過?
  其實在這種情況下,是個人都應該怕一怕的,但可能是兩個被拍到的鬼顏值太高,見慣了靈異現象的組員,尤其是女組員們摸著胸脯,幾乎有點興奮:「你見過?你在哪兒見過?」
  女隊長拚命搜刮自己的記憶,突然一拍大腿:「畫!我在一副畫上見過!」
  眾人一臉問號:「畫?」
  「咳!」酆都突然清了下嗓子,半拉半拽薅起鬱律,他打了個哈欠:「走走走,困了,回去睡覺!」
  「要睡你自己去睡,正聽到關鍵的地方呢!」鬱律抽回手臂,莫名其妙地看了酆都一眼,一眼過後心裡「咦」了一聲——這臉色,好像不太對啊?
  臉繃得那麼緊幹什麼?又牙疼了?
  他惦記著女隊長的話,一時就顧不上酆都的異常,繼續聽那女隊長說:「你們還記不記得,咱們上小學那會兒,就是博客剛火起來的時候,有個叫度風的博主,靠寫情詩火起來的那個?」
  大家集體搖頭。
  女隊長急得直拍地:「——哎呀怎麼會不記得呢,就是那個!一天寫一首情詩,每首都寫得肝腸寸斷,後來還改編成了當□□曲的那個度風——」
  「啊!」拍立得女生用拳頭一擊掌,「想起來了,的確是有這麼個人!他在天涯上好像還有一棟大樓呢,專寫和他那失散多年戀人的故事,文風那叫一個旖旎,幾十層的高樓啊,倆人的cp粉現在還在樓裡守著呢。」
  「對對!」女隊長找到了同道,忙點頭:「後來度風還畫了張戀人的肖像畫,就貼在那棟樓裡,哎呀真是才子,又會寫詩,又會畫畫……」她又指了指照片上的鬱律:「那畫上的人和他長得幾乎一模一樣,尤其是這雙眼睛,簡直神似……」
  然後她閉了嘴,拿著照片慢慢挪到鬱律和酆都所在的窗台,往下一蹲,居然恰好蹲在了鬱律面前,好像真能看見他似的,眼神幾乎有點兒小憂傷。
  鬱律被她盯得渾身不自在,咕咚嚥了口唾沫,後背又往窗沿上貼了貼。
  「你們說,他那個戀人會不會早就……」
  大家不說話了,全都屏住呼吸,拍立得女生顫聲道:「要不然我們試著叫叫他名字?我記得度風說過他叫……」
  「阿嚏!」酆都猛地打了個噴嚏。
  像耳邊響起個炸雷似的,鬱律渾身一哆嗦,扭頭就見酆都若無其事地吸了吸鼻子,抱著懷說:「呵,晚上還挺涼。」
  話音剛落,忽然一陣狂風呼嘯著灌了進來,滿地的手電一瞬間全滅了,只剩下一個大骨架的房屋被吹得搖搖欲墜,發出「吱呀吱呀」的危險聲音。
  小屁孩們呆了一秒,隨即心有靈犀地狂叫起來:「鬼呀——」
  「……」拍立得女孩啊嗚地張著嘴,剩下那半句話自動嚥了回去,旁邊男生也是個好樣的,撒丫子狂奔的同時還不忘扯上她:「讓你瞎說什麼故事,惹著鬼爺爺了吧!」
  「啊,我的照片!」拍立得女孩朝空中伸手。
  「還要什麼照片啊大姐!保命要緊!」
  方圓幾百米內迴響起學生們的尖叫聲,再過一分鐘,連聲音都聽不到了,酆都站起來伸懶腰,又打了個哈欠,不屑道:「一幫慫蛋,不就打個噴嚏麼?」
  鬱律對著他瞇了瞇眼睛,彷彿無所不知。
  一張小照片緩緩從天花板上飛旋下來,不偏不倚地落在了他手心裡,正是剛才拍立得拍出的那張。
  若有所思地看了看相片上的兩人,鬱律忽然勾起嘴角,對著正要往外走的酆都喚道:
  「度風?」
  酆都的背影頓時僵硬了。
  鬱律笑瞇瞇地走過去,一邊拿照片扇著扇子,一邊側過頭來望著酆都的臉,睫毛在月色下閃著得瑟的銀光:「果然是!我說你也太明顯了吧?反應那麼大,生怕別人不知道似的!哈哈哈——」
  「……」酆都轉過身。
  「呃……」鬱律哈哈不出來了。
  酆都朝他走近了一步,就見兩枚黑曜石般的深邃眼睛裡,忽然絞著比頭頂上的星月還要奪目的光彩。
  鬱律呆了一下,要不是聽了剛才那個女學生的故事,他幾乎要懷疑酆都又在勾引他了,這回勾引的武器更可笑——他眼裡的一粒光。
  這粒光一挑,酆都撥開垂散在額前的碎發,忽然投降似的歎了口氣。
  仔細看,表情好像還有點不自然。
  鬱律幾乎都要驚訝了,萬萬沒想到這麼個耍起流氓來口無遮攔的人,居然也有這種欲言又止的時候。
  氣氛太尷尬了,鬱律莫名其妙就有點慌,忙笑道:「啊哈,你——你別這樣,我不是故意要笑你的……」他擺了擺手,順道拍了下酆都的肩膀:「我知道你心裡不好受,好了,什麼都別說了,看不出來你這人,還挺深情的嘛。」
  酆都目光直勾勾的,好像很意外:「不用說?你知道我要說什麼?」
  鬱律想這有什麼不知道的?剛才那幾個學生不是說得很清楚了麼?於是就一點頭,臉上坦然得不得了,心裡卻隨著下巴那一收,竟忽的像被貓抓了一下似的,不太得勁。
  為什麼不得勁,他搞不懂,可能是剛才酆都眼裡的那一粒光晃了他的眼了?
  他點頭得那麼用力,倒是把酆都看笑了,笑完了抬起頭,目光變得溫柔又熾熱,鬱律正懷疑他是不是受了刺激,酆都的大掌心已經攥住了他的手:「你既然知道,那——」
  哎哎哎等會兒?怎麼還動手動腳起來了?
  鬱律忽然覺得哪裡不對,乾笑了一下:「不過你這人挺不夠意思的啊,看我長得像你那位戀人,就整天瞎撩騷——」
  說到這裡,他眼睜睜地看著酆都的臉一僵,話一下就亂了:「呃……我是說,我理解你的心情,但這種做法它……怎麼說呢,反正是不對,對不起你之前那位,也——哎你掐我幹什麼?!」
  「幹什麼?」
  酆都唇邊的笑容徹底消失了,聲音冰冷得幾乎要滴出血:「我不光要掐你,我他媽還要揍你呢!」
  鬱律愣了愣,隨即反應過來,汗毛都快要炸開了:「瘋了吧你!」
  猛地抽出手,他也急了:「怎麼回事你?我哪句說錯了?」
  用腳想也知道那女學生說的戀人肯定不是自己啊,這傢伙到底在氣什麼?
  還是因為說他撩騷?
  可他本來就是每天都在撩騷啊?
  鬱律胸膛起伏著,心裡真是覺得荒唐又委屈,墨綠眼睛瞪著酆都,好像他在那無理取鬧一樣,酆都一看他這表情,更是氣得一咬牙,手裡攥了個大耳光沒處打,順勢一掌拍在了門上,竟是「砰」的一聲,直接把門給拍裂了!
  碎門的粉末飛了漫天,鬱律張大嘴,差點把眼珠子瞪出來。
  酆都抬起拍紅了的巴掌,甩手一指門外:「看什麼看,別看我,向後轉,媽的笨死了,真恨不得撬開你那腦殼兒看看裡頭裝了什麼東西!」
  鬱律被他吼得耳朵嗡嗡直響,火騰的就起來了:「這他媽還成我的錯了?」
  抬手揮掉粉末,他氣得幾乎要笑出來:「你媽的,我唯一剩下的一扇好門,就這麼讓你給拍裂了!天天賴在家裡不走,吃我的喝我的,我他媽剛才好心安慰你,你倒好,又拍門又嚷嚷,顯擺你嗓門大是吧?行,出門右拐,小爺我他媽還不伺候了!」
  酆都猛地抬頭,好像是怔了一下,表情有點狼狽,才撥上去的額發現在居然又都垂了下來,陰鬱地遮住雙眼。
  鬱律見他指節攥得發白,嗓子裡咕咚了一下:「幹幹嘛,你是想打我還是怎麼的?」
  「呵。」酆都噴出一口涼氣,鬱律直戳戳地盯著他,生怕對方一個虎撲,把自己揍成個鼻青臉腫。
  然而沒有,兩分鐘後,酆都忽的轉過身,胳膊在皮衣上打出「啪」的一聲響,一聲不吭地走了。
  走時憑空帶起了一陣風,一股腦地全往鬱律臉上撲,鬱律也不知道怎麼了,剛才氣得還想削酆都,現在居然想不起為什麼要生氣了,好像那撲面而過的風露裡沾了淡淡的清愁,誰的愁,不知道。
  「莫名其妙!」
  鬱律咬牙切齒地吐出四個字。
  看了半天戲的大魚和小熊圍了上來,一人抓住鬱律一隻胳膊,小熊笑嘻嘻的,一臉奸笑。大魚靜悄悄的,死魚眼裡全是關切。
  鬱律看誰都煩,只想一人給一記窩心腳,可惜腳麻了,只能亂七八糟地揮了揮手:「去去去,你倆自己玩兒去!」
  小熊從沒見過他這麼垂頭喪氣的樣子,心裡就暗爽,同時意猶未盡地想再落井下石兩句,被大魚一手提溜著拽到後院去了。
  兩個寵物一退散,胖丫才緩緩地走了過來,手裡拿了只雪白大鴨梨,抿著嘴,有點侷促地沖鬱律笑。
  「少爺,吃梨嗎?」
  鬱律默默地接過梨,一屁股坐在地上。
  過了一會,好像對她說,又好像在對自己說:「走了好,走了世界都清淨了。」
  嘎崩咬了一口,他唇齒間憤憤地噴出梨汁:「他憑什麼這麼生氣?我哪句話說錯了?」
  他也承認最後自己的態度不咋地,但要不是酆都先砸門,他也不會急,不過話說回來,急得又好像有點過了——一扇門而已,不至於,他也沒那麼小氣。
  其實應該好好問問的,他咬住嘴唇。
  然後一跺腳:自己不問,他就不會主動說嗎?
  又歎了口氣:他有什麼義務主動說呢?
  想到這裡,他抓著頭髮「啊啊啊」地大叫起來,把胖丫嚇了一跳,心裡驚訝得不得了:少爺這是,在檢討自己?

☆、第19章 洗白019

  酆都一走,家裡儼然成了小熊的天下。
  還真被那幾個學生說中了,接下來的幾天,杜宅果然變成了靈異愛好者的觀光旅遊勝地。陸老闆來之前,鬱律在這裡躺一百年都沒事,陸老闆一來,什麼破事兒都跟著來了。
  靈異愛好者帶來的不光是噪音,還有洶湧的陽氣。安全起見,鬱律和胖丫機智伶俐地鑽進了後院的水井。井是極陰之地,能把沾染在身上的陽氣全都滌蕩下去,鬱律才泡了兩天,就覺得身輕如燕,其痛快堪比生前在澡堂裡搓掉了一斤泥。
  因為這個,大哥大還開了貴口:【養精蓄銳,陰德加100。】
  鬱律受寵若驚!
  平時被扣陰德扣慣了,突然這麼一加,還有點不適應——要知道原來他把和酆都的關係從「□□」修改成「借宿的」時候,大哥大可是大刀闊斧的扣了他50陰德啊!
  想到這裡他忽然怔了怔,發現自己剛才又想起酆都來了。
  什麼時候走的來著,好像有十來天了吧?
  其實只有兩天半。
  但他不問,胖丫也不敢主動提,然而嘴裡老不閒著,絮絮叨叨地總有話說,就像現在,她愁眉苦臉的將臉埋進水中,像大魚似的噴出了一串泡泡:「少爺,要是陸老闆來了可怎麼辦啊。」
  鬱律心裡咯登一下,強裝淡定:「來就來了,又不是沒來過。」
  「也是。」胖丫是個好哄的,鬱律說得輕鬆,她心裡也就跟著輕鬆,小手掌拍了拍水面:「實在不行,咱就躲在井裡,等他們走了再出來唄。」
  鬱律搓著手指頭沒說話,心裡哼了一聲:「傻子,你躲起來,咱房子就沒了。」
  主僕兩人成天待在井裡,可就把小熊給美壞了,作為一個披了人皮的妖,陽氣的存在並不會衝撞了他,再加上酆都又滾了,簡直想幹嘛就幹嘛。
  除了大魚有點礙眼之外。
  小熊決定給大魚一點兒教訓。
  於是在一個夜黑風高的夜晚,他趁大魚不注意,拔掉了對方背上的一片魚鱗,拔完不但不跑,還十分挑釁地一仰腦袋:「哎那個誰,咱倆打一架。」
  大魚的紅眼珠閃了一下,繞著他走了。
  小熊在家裡作威作福了幾天,早就不把大魚放在眼中,特別欠地追上去戳對方的後背,一下接一下地戳:「來來來,切磋一下嘛,看看是你的魚尾巴厲害,還是我的拳頭厲害——」
  大魚沒回答他,健步如飛地往一條死胡同裡拐,小熊奸笑著在後面狂追,眼看要追到頭,大魚竟是突然轉身,衝他意味不明地笑了一下。
  「你——你笑什麼?!」
  小熊看得有點懵,一旦懵了,反應也就跟著慢了半拍,一汪腥氣沖天的水趁這時潑了過來,小熊很慫地抱頭一蹲,再抬頭時就聽耳邊「咚」的一聲,是大魚抬起腳,跺在了離他腦袋只有半厘米的牆上。
  然後俯下身,臉和他越來越近,近到火紅的頭髮絲兒都打在了小熊的臉上。
  小熊顫巍巍地飛出餘光看了看大魚鮮嫩的大腳,嗓子裡咕咚一下——這他媽的……哪兒是什麼三好學生啊,明明就是個不良少年!
  大魚彎下腰,紅髮遮住死魚眼,天真而無邪地看著小熊:「你剛才要跟我說什麼?」
  等等,他原來說話是這個風格嗎?
  難道不是兩個字兩個字地蹦?
  「你特麼暗算我!」小熊滿嘴魚腥地大叫。
  瞬間臉上一涼,是大魚拿著他剛拔下來的魚鱗刮著他的臉蛋:「嗯,所以呢?」
  小熊非常珍惜自己白嫩嫩的臉蛋,小腿抵在牆上一個轉筋,他來了個破釜沉舟,直接朝大魚的兩腿之間踢去,然後一臉懵逼地踢了個空,倒是自己胯間的小鳥痛了起來,低頭看過去,就見大魚的手時松時緊地握著自己的鳥,勾起嘴角道:「不好意思,我的那個不長在那兒。」
  「不長在那兒?那長在哪兒?」小熊顧不上自己的鳥了,呆呆地看著大魚。
  大魚還沒回答,兩人頭頂忽然傳來了一陣笑聲。
  笑聲突兀地響徹在寂靜深濃的夜裡,由遠及近,越來越響。
  「哎你去哪兒啊?」小熊對著突然轉過身的大魚喊道。
  大魚沒理他,兩條大長腿跑得飛快,眨眼就跑沒影了,而小熊抓了一把重獲自由的鳥,臉上居然還有點迷離,遠遠的聽見了大魚在遠處叫著鬱律,也不撒嬌裝可愛了,是清冽的少年音。
  小熊心裡「喲」了一聲,模模糊糊地感覺有點不妙。
  大魚修為不低,他察覺到有危險,就說明真的有危險。
  大魚從後院找到前院,終於在大門口撞上了正在查探敵情的鬱律和胖丫,兩隻鬼一高一低,全扒拉著門縫往外看。在胖丫那圓潤的胳膊腿的襯托下,大魚就覺得主人的背影看著特別單薄,一圈幽綠色的鬼火縈繞在身體外圍,將他的肩背勾勒得纖瘦頎長。
  忽然大魚一皺眉頭:「咦?」
  主人身上的鬼火,以前也是這麼旺的麼?

☆、第20章 洗白020

  大魚這一「咦」,直接把鬱律和胖丫嚇得一哆嗦,倆人大眼瞪小眼地轉過來,臉全有點發青。胖丫都快哭了,抓著鬱律的衣角:「少爺,聽笑聲好像是陸老闆啊!」
  「……嗯。」鬱律緊緊咬住打架的牙齒,比起陸老闆,他更怕何清山。
  他到現在都沒弄明白自己害怕何清山的原因,然而怕就是怕,心亂如麻地站在大門口,他聽著那笑聲由遠及近,心中忽然閃過一個念頭:「要是酆都在就好了……」
  隨即猛地搖頭:「真是被慣出毛病來了,他不在,你就沒辦法了嗎?」
  他還偏要證明一下自己!
  乾淨利落脆地一轉身,鬱律掄圓了胳膊開始發號施令:「一會兒都躲好了,陸老闆不走不許出來,聽見了嗎?尤其是你——」他指了下剛趕過來的小熊,「這裡屬你最不老實!」
  「哦。」小熊天天聽胖丫絮叨,已經把陸老闆事件的來龍去脈摸清了,這會兒就像聽了什麼笑話,打了個哈欠說:「那我們躲著,你幹嘛?」
  鬱律扒著門板:「我——我在外面看看情況!」
  小熊不屑地「切」了一聲:「得了吧,咱們幾個裡面屬你最弱,人家胖丫好歹還有個噸位在,你有什麼?」
  胖丫簡直是好脾氣中的頂點,居然還跟著附和:「對呀少爺,你跟我們一起躲了吧,咱們不是說好了嗎。」
  鬱律一人在他們腦門上彈了個脆棗,少爺脾氣又上來了:「讓你們躲就躲,再廢話嘴巴子伺候!」然後抬起手掌,威脅似的在空中揮了揮。
  小熊知道鬱律的巴掌裡很有一股邪勁兒,就機智地閉上嘴巴,他一安靜,外頭陸老闆的聲音就清晰了:
  「今天不把這些鬼打服了,我就不姓陸!「
  「何先生,一會兒我一聲令下,你就上啊!」
  「何先生」三個字送進鬱律耳朵裡,像一股陰風震得他腦殼一顫,透過門縫望去,他先是看見了陸老闆——陸老闆還是那個陸老闆,人高馬大地走在前面,威武得不得了,只是原來身後那稀稀拉拉的一大隊人馬沒了,換成了一個瘦高的青年,青年穿了件煙灰色的兜帽上衣,一張臉白得紙一樣,鴉羽般黑的眉目冷漠地看過來,正是何清山!
  鬱律和何清山的眼神一對上,幾乎是條件反射地往後一縮。
  媽的,太嚇人了!
  大魚抓住他的手:「主人別怕,我保護你。」*地在他手心手背上都蹭了水,鬱律對上他的紅眼珠,心裡踏踏實實一沉。
  對呀,怎麼忘了,他家大魚80級呢!對付何清山還不是小菜一碟?
  「……好,乖大魚,等會兒就看你的了。」鬱律一臉欣慰,轉過來想給大魚一個寵愛的湧抱。
  他抱了個空。
  大魚已經衝出去了!
  鬱律:「……」太實誠了這孩子。
  陸老闆明顯感覺到了一股殺氣。
  大魚的身影時隱時現,天又黑,陸老闆辨不清方向,只能隨著聲響陀螺似的打轉,突然猝不及防地被撞了一下,一個紅髮少年冷笑著驟然現身,手上纏了條墨綠色的寬帶子,使勁一扯,居然勒得他脖子一痛。
  陸老闆大叫:「草!什麼玩意兒!」
  帶子又腥又臊,還有點黏,而且越勒越緊,陸老闆幾乎不能呼吸了,朝何清山艱難地伸手:「何……先……生……你……還……愣……著……干……嘛……?」
  他一提何先生,大魚立刻眼觀六路用心提防,可帶子卻在這時「嚓」的斷了,大魚愣了愣,都不知道何清山是什麼時候出的手,忽的聽到鬱律大喊「小心背後——」,猛然轉過身,一張巴掌大的雪白紙人「啪」地貼上了他的眉心!
  「收!」一聲不吭的何清山突然喝道。
  紙人的四隻手腳伴隨著這一清喝彎曲起來,彷彿是俯趴在了大魚的眉心上。鑽心的疼痛從眉間傳來,大魚忍著痛,伸手去抓紙人,沒想到紙人竟像是已經和他的皮肉融為一體,怎麼揭也揭不下來,反而眉心皮肉綻開似的,火辣辣地疼。
  眼見著大魚的身體有縮小的趨勢,且身上魚的特徵越來越明顯——腿沒了,一條大紅尾巴在空中甩,小熊腦內猛地打過一道閃電。
  空氣中響起他撕心裂肺的小奶聲:「完蛋了,是收妖符!」
  和鬱律的大哥大類似,收妖符可以收伏天下妖鬼,而且不管他們願不願意,任性至極。
  鬱律萬萬沒想到何清山竟然厲害到這個程度。
  眼看大魚要被整個吸進紙人,鬱律猛衝猛跑,想幫大魚把紙人撕下來,不料紙人一察覺到他的靠近,竟是吸著大魚升到了半空中,大魚大概知道掙扎已經沒用了,揮起手臂,又往陸老闆和何清山臉上潑了一瓢水。
  嗆死你們!
  使盡最後的法力,他隨即化成了一小溜紅光,飄飄忽忽地進了紙人的口中。
  紙人歡快地轉了一圈,兩隻腳跺來跺去像在跳舞。
  何清山抬手朝它一勾,紙人就「嗖」的一下飛入了他的掌心。
  「呸——」陸老闆被淋成了落湯雞,七竅裡全灌滿了水,歪著頭單腳著地跳了幾下,他邊控水邊道:「這他媽什麼呀!還有這樣的鬼嗎?!」
  何清山走過來,黑髮全被水濡濕了,眼睛卻亮得扎人:「不是鬼,是妖怪。」
  「啊?妖怪?!」陸老闆胡嚕了一把臉上的水,順道扯掉了脖子上的墨綠色帶子,迎著月光看了看:「草!嚇了我半天,原來就是一條破海帶!何先生,我說這不會是個魚妖吧?」
  何清山沒回答他,卻是忽然盯著一個地方止住了動作。
  小熊和胖丫一個沒拉住,鬱律就迎著他的目光走上去了。
  他心裡當然還是怕,面上卻不顯,和何清山之間的距離縮到半米的時候,鬱律咬牙昂起頭,墨綠色的瞳孔裡倏地燃起了兩簇火焰,好像是憤怒至極了。
  何清山垂下眼睛,目光再度凝住他胸口上的那個血洞,微微的迷茫了起來。
  下一秒,鬱律的口水花灑似的噴了他一臉:「何清山,你大爺的!」

☆、第21章 洗白021

  80級的大魚說收就收,叫鬱律怎麼能不氣?!
  他不光要罵,還躍躍欲試的想問候何清山的祖宗,和何清山四目相對的時候,那種莫名其妙的似曾相識感又回來了,而且越來越強烈,鬱律一邊瞪著何清山,一邊在心裡犯起嘀咕:難道他們真在哪兒見過?不可能啊!
  眼疾手快地往何清山兜裡一淘,他摸了半天沒摸到紙人:「大魚呢?你把大魚放哪兒了?」
  何清山瞇著眼睛看著他,居然就這麼任他掏。
  胖丫在身後替鬱律捏了把汗,真怕何清山一張紙人飛出來,把少爺給收走了,想著就握緊了拳,跑去後院摸來了一把大鐵鍬——如果何清山真敢把少爺收走,她拼了命也要給他一鎯頭!打暈了最好!
  然而何清山並沒動。
  直到這個時候,他才終於將視線從血洞移到鬱律秀氣的臉上,眉頭一皺。
  他還是第一次見到對他破口大罵,又上下其手的鬼。
  陸老闆有點摸不清何清山的怪脾氣,明明剛才看他挺猛的,現在又不知道在練什麼功,忍不住說:「何先生,你發什麼呆啊,趕緊看看還有沒有鬼,一鼓作氣全收了吧——」
  一句話還沒說完,他突然仰面朝天地向後一摔,胸口火辣辣的疼,好像是挨了一記窩心腳,一腳過後又挨著一腳,忽然「嗷」的一聲摀住下身,他咬住嘴巴,這回是有苦說不出了,直衝何清山大叫:「何先生,你別他媽光看啊!有鬼!有鬼踹我!」
  「閉上你的臭嘴!」鬱律對著他又是一通狂踩,踩完了手腕一涼,結結實實的被何清山拉住了,禁不住又是一愣——連這種抓人的力道,都是似曾相識的。
  何清山瞇起眼睛,忽然開了口:「你的傷,是怎麼回事?」
  鬱律沒想到他會問起這個,一把抽回手,皺眉道:「關你什麼事?你把我的大魚藏到哪裡了,還回來!」
  何清山並不是什麼刨根問底的人,問一次問不出來,就不再問了,一旦目光從鬱律的血洞上移開,他臉上立刻沒了表情:「為什麼要還給你?」
  「什麼為什麼?他、他本來就是我的!」鬱律和何清山對視這麼久,心裡直抽搐,強撐著瞪回去,指著還在地上哎呦哎呦直叫的陸老闆道:「這個人不但搶我的房子,還亂扔黑驢蹄子潑狗血,你不搞搞清楚就突然發難,還收走了我的大魚,你你你不覺得很沒道理嗎?」
  太困難了,直視著何清山說話太困難了。
  何清山冷冽的目光一轉,似乎是在認真思考:「有人告訴我,只要是鬼,就該除。」
  鬱律被他可怕的三觀震住了:「誰告訴你的?」
  何清山避開不答,反問:「何況你已經死了,不去投胎,為什麼要待在這裡?」
  陸老闆聽到這裡,簡直不耐煩:「我說,你怎麼還和鬼聊起來了?要是一兩句大道理就管用,鬼也他媽的不是鬼,都成善財童子了!」
  何清山橫過去看了他一眼,登時把陸老闆看老實了,而就在這一眼的工夫裡,胖丫舉起大鐵鍬,照著何清山的後頸就是一鏟,何清山聽到風聲,猛地向右撤了一步,大鐵鍬刮過他的後背,在外套上扯下一個大口子。
  「你怎麼跑出來了?」鬱律慌忙拉住胖丫:「趕緊回去,你就不怕也被做成紙人?!」
  胖丫傻笑:「不會的少爺,我胖,那麼小的紙人也塞不下我呀。」
  剛說完,半空中就響起一陣擦拉拉的,彷彿紙張抖動的聲音。
  「……呃。」胖丫臉白了,緩緩抬起頭,一張半米高的紙人懸在空中,比剛才的大了十倍不止,臉上一個鼻子兩隻眼,連五官都是全的,顯然是高了一個檔次。
  紙人正下方,何清山冷漠地看過來,嘴裡振振有詞,不知道是在念哪個廟裡的經。
  胖丫樂極生悲,這下可是徹底笑不出來了,鬱律趕豬似的推著她往回跑:「快跑!去井裡——」
  兩人撒腿狂奔,奔了沒多久胖丫忽然一陣頭暈眼花,控制不住地跪在地上,這一跪,身體像被什麼吸著似的緊貼住了地面,開始緩緩地向何清山的方向移動。
  鬱律拼了老命去拉她,居然一厘米都沒拉起來。
  四周響起了此起彼伏的慘叫,天上流竄著妖霧鬼火——居然連西山上的孤魂野鬼都被吸過來了,而小熊扒在一顆樹上鬼哭狼嚎,背帶褲被吸跑了仨扣子,正樹猴似的往上爬。
  鬱律看到這裡,終於隱隱察覺到了不對。
  只有他還牢牢地站在地上,兩條腿像接地生根了似的,穩得不能再穩了。
  怎麼回事?
  難道是想把自己留到最後再宰?
  「別念了——」鬱律死死拉扯著胖丫,嗓子差點喊破。
  何清山瞳孔一縮,不動聲色地驚訝了。
  要知道收妖符沒有分辨力,無論是妖精還是鬼怪,都不可能在它的手下逃脫,即使是道行高的大鬼也不能,除非……
  何清山瞇起眼睛,在此之前他只覺得鬱律有點特殊,可是現在,他才發現連環繞在對方身上的鬼火都比別的鬼要亮,尤其在四周無數綠瑩瑩的魂魄襯托下,幾乎火舌熊熊,他站得這麼遠,都能感覺到那撲面而來的陰冷氣息。
  除非……
  「……你是鬼仙?」
  思索片刻,他忽然問道。

☆、第22章 洗白022

  何清山這話並不是空穴來風。
  如果說收妖符也有天敵的話,那大概就是鬼仙了——這麼說好像也不太確切,畢竟收妖符就是某一位鬼仙發明的,比起天敵,說是生身父母更合適。
  鬱律只看見何清山張嘴了,至於說的什麼,紙人的動靜太大,他竟是一個字兒都沒聽見:「啊?什麼?」
  何清山眸色深沉地望著他,居然不打算再說了。
  就在這個時候,大紙人氣吞山河般的一口氣吸了十幾個妖魔鬼怪,吸完了摸著肚皮打了個飽嗝,非常的響亮,彷彿能把地直接劈開一尺。而它一邊打嗝,一邊把黑洞洞地眼睛移向了小熊和胖丫!
  吸力霎時間大了兩倍。
  胖丫大叫著飛離地面,半邊身子在半空中飄成了一面鯉魚旗,鬱律死死扣著她的手,差點把牙咬碎——再這樣下去就拽不住她了!
  得想想辦法!
  等等,上次那個小白臉不是送給他了個秘密武器嗎,好像叫……什麼什麼蛋?
  管他是什麼,先丟出去試試看!
  自從認定了鬱律是鬼仙,何清山行動明顯變得謹慎多了,這會兒見鬱律忽然像棒球種子選手似的,抬腿做了個投射的動作,他立刻架起雙臂,做了個防禦的姿勢。
  下一秒,一隻粉紅色的不明物體在空中劃出一道完美拋物線,「吧唧」落在了他腳邊。
  還帶震。
  何清山愣了愣,臉上不知是抽搐還是怎麼的,終於露出了一絲波動。
  鬱律暗自握拳——很好,他動搖了!
  「哈哈哈哈哈!」
  陸老闆捶地狂笑起來:「現在的鬼可以啊,真他媽的有情趣,哈哈哈哈!」
  小熊也抱著樹大叫:「你個煞筆,扔什麼少兒不宜的東西出來啦!」
  「你們說什麼呢,這分明是別人給我的……」鬱律抬臉皺眉,無辜至極,本來以為能一擊必殺的,沒想到大家竟然是這種反應,可是剛才何清山明明——
  媽的,怎麼連他也笑了。
  何清山並沒有真笑。
  他只是微微瞇了下眼,嘴角向下壓了壓,目光便在這一瞇一壓下變得戲謔了,這眉目的淺淺波動彷彿一道電流刷的打在鬱律身上,從天靈蓋一直轟到了他尾巴骨。
  「啊。」鬱律呆呆地看著他,終於知道那股似曾相識的感覺從哪來的了——這眉眼挑起的角度、似笑非笑的表情,全讓他不受控制地想起一個人。
  賀致因!
  他幾乎都快忘了賀致因的長相,可永遠也忘不了他殺他那一刻的表情。
  四周陷入了寂靜。
  何清山不動聲色地打量著鬱律,見他那一秒前還寫著迷茫的眼睛裡,瞬間急轉似電,身周的鬼火再一次暴漲起來,連陸老闆都驚恐得張大了嘴——他明明是看不見鬱律的,可剛剛的一剎那間,他卻覺得自己好像是看見了一道轉瞬即逝的鬼影。
  鬼火燒得太旺了,旺得終於引起了鬱律的注意,他好像這才回過神似的,低頭看了看左右手,鬼火包裹了他修長白皙的指尖,將眉毛瞳孔全染成幽暗的藍綠色,微微仰起臉面向了眾人,他在無聲的火光裡聽到了大哥大的聲音。
  【是否要消費100陰德,召喚骷髏兵?】
  鬱律睜大眼睛,猛地一點頭!
  大哥大不再說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道低吟輕唱的聲音。
  它在念一串咒文,咒文的音調很熟悉,鬱律總覺得自己在哪聽過。回過神時,他已經照著那咒文念了出來,手指在某種慣性下對著空中一通亂畫,光影輾轉間凝結成了一道鬼符。
  將鬼符猛地拍在地上,他想起之前酆都的樣子,依葫蘆畫瓢地大喊道:「起!」
  風聲捲過樹葉發出簌簌聲,從地底往地表滾出一道轟隆隆的巨響,何清山估算出了這一下的厲害,可是不動,在這種時刻,他的視線居然又兜兜轉轉,落在了鬱律胸口的血洞上。
  心裡有點疼,但疼得非常有限,被貓爪子撓了一下的程度。
  「地、地震?」
  陸老闆摔了個屁墩兒,大地忽然就搖撼起來,沒給他一點準備,一截嶙峋的枯骨蜷成爪子鑽出地面,對著他兩腿之間就是一個狠撓,陸老闆翻了個白眼,慘叫道:「媽了個x的,你是要廢了老子?!」
  含著兩泡眼淚向兩邊一望,他不知什麼時候已經被骷髏兵包圍了!
  骷髏兵頭顱微垂,骨頭架子慘白陰鬱,身體從裡到外透著病態的紫光,照的陸老闆臉上的皮一陣接著一陣的抽搐。骷髏兵沒有生命反應,不怕紙人,雪白的頭顱骨碌碌地旋轉著,他們分兵兩路,一路朝向陸老闆,一路直奔何清山。
  陸老闆嚇得想要砍人:「何先生!何先生!救我!」
  話音剛落,一個骷髏兵從天而降騎在了他身上。
  「啊啊啊——」
  隔著兩里地都能聽見陸老闆的嚎叫聲。
  「少爺——」胖丫也在嚎。
  剛才鬱律光顧著唸咒,一不小心撒了她的手,她像只大風箏似的,在紙人的吸力下飄到空中,小熊也早就支撐不住了,搖搖欲墜地抱著一根枝杈,枝杈一斷裂,他也就只能隨風飄擺,和胖丫就像南極北極似的,在空中一吸一撞,全朝著紙人飛去了。
  鬱律心叫不好,忙對著骷髏兵揮手:「各位老大哥,那邊那邊!快去救他們!」
  骷髏兵呆呆地看著他,然後齊聲做了個立定向後轉,步伐機械地朝紙人的方向跑,其中一個骷髏兵大概是死前打過籃球,個子幾乎有兩米,輕輕鬆鬆就攥住了小熊的腳腕,往地上一摔,摔了小熊那花骨朵似的臉龐一嘴泥。
  救胖丫的幾個骷髏兵一看他這麼輕鬆,也想效仿,然而身高不夠,跳了半天居然拽不住胖丫,而等大個子骷髏兵跑過來的時候,胖丫已經尖叫著被紙人吸走了。
  「少爺——」
  「……」鬱律顯然沒反應過來,下一秒,忽的原地起跳:「胖丫——」
  紙人舔舔嘴唇無辜地看著他,笑得一臉幸災樂禍。
  「何!清!山!」鬱律大吼。
  何清山站在離他八丈遠的地方,嘴唇抿著,自始至終面無表情。
  連這種裝模作樣的地方,都像極了賀致因!
  骷髏兵們全呆了。
  雖然沒有思想,但他們統一地知道沒幹好活兒,都有些心虛,一個個地狂躁起來,打算拿陸老闆和何清山出氣,誰知跑著跑著,頭突然就滾了下來,身體彷彿是積木做的,少了一個部件,其他的關節也跟著不保,不一會兒地上就堆滿了枯骨,再一眨眼,連骨頭都變成幻影消失了。
  鬱律心裡咯登一聲——他身上的鬼火居然熄滅了。
  花費了100陰德,時效居然只有特麼短短的十分鐘……
  而剛才那一下彷彿抽乾了他所有的力氣,他忽然連站都站不穩了,強撐著不往下跪,一邊在心裡狂敲大哥大,一邊又接連拍了好幾下地,可除了啪啪的幾聲響兒,連個骨頭渣子都沒召喚上來。
  眼看著何清山又要掏紙人,鬱律搖搖晃晃地衝過去,反正紙人對他不起作用,不如拼一把!
  不想才邁了兩步腿,他眼前驟然就是一黑,頭重腳輕地往前栽去,眼看著要和大地來一次狼狽的親密接觸,一隻緊如鐵鉗的手臂忽然將他攥住了,下一秒,鬱律被這隻手一拉,驀地就跌進一個溫暖堅實的懷抱。
  「小心。」溫柔的聲音響起,撲鼻就是一股煙味。
  鬱律張了張嘴,心上登時就是一陣急跳,下意識地抱住橫在胸前的手臂,他抬起頭,瞬間對上了酆都那雙狹長而深邃的眼睛。
  「你……」鬱律嗓子啞了。
  酆都衝他眨眨眼微笑,隨即抬起頭,目光慵懶而森然地鎖定住了何清山。
  鬱律這才注意到他另一手上還扛著個龐然大物,月光下一團□黑,看不出是什麼東西。
  「我記得你是叫……何清山?」
  點著了一根煙,酆都一邊抽,一邊朝著何清山緩步走去,走得很輕,很慢,然而大地卻在這又輕又慢的步伐裡搖撼了,搖撼聲裡,酆都的聲音冰冷得幾乎結霜:「你不要命了?」
  彷彿空氣都被凝固起來,結成團塊滯在空中,死一般的安靜。
  何清山看出了酆都眼中的殺意。
  下一秒,捏在他手裡的嶄新紙人嚓的自燃起來,呼啦一聲焚成碎末,火源來自一根抽了一半的煙卷,而那零星的一點火苗忽然蔓延成一人高的滔天大火,直戳戳地立在他眼前,熾熱地撲在臉上幾乎泛起燒焦的氣味。
  然而火並沒有燒到他身上。
  「滾。」酆都冷冷道,「凡人的陽壽都記錄在冊,我不殺你。」
  而不是他不想殺。
  如果他願意,別說是何清山,將方圓幾百里內的所有夷為平地也只是一眨眼的事。
  實力的懸殊和那語氣裡淡淡的戲謔味道,簡直能將一個普通人的自尊壓垮。
  何清山繃緊下巴,背脊依然挺得很直。垂眸掃過地上的煙頭和紙人,他還是沒什麼表情,只是心裡有點不甘,也不清楚是在不甘什麼——可能是想要的沒得到,不想要的卻抓了一大把。
  下一秒,他猛地甩出一團紙人。酆都沒料到他還會掙扎,重重從鼻子裡「哼」出一口冷氣,大手一揮,直接把紙人攥成了粉末。
  而就在這短短的幾秒鐘裡,何清山已經背著嚇暈了的陸老闆隱於夜色,消失的無影無蹤。
  趕跑了何清山和陸老闆,酆都打了個大哈欠,轉過身笑瞇瞇地望住了鬱律。
  「……」鬱律舀著月光的墨綠眼珠晃動著,覺得有點呼吸不上來。
  他有好多話想說,去哪兒了?幹嘛去了?怎麼又回來了?一句比一句矯情,說出來他都覺得丟人,於是只能攥著拳頭撐大眼睛,嘴也閉得緊緊的,不讓那些話漏出來。
  眨眼間酆都夾著寒風大踏步走近了,朝他腦門上彈了一指頭:「怎麼不說話?嚇傻了?」
  鬱律忽然發現他嘴裡還有股酒味,往後一躲,呆了半晌,又狐疑地抬起頭:「你肩上那是什麼玩意兒?」
  經他一提醒,酆都這才想起來身上還扛著東西,猛地將手裡的龐然大物往地面上一磕,他得意洋洋道:「門!」
  「……門?」鬱律呆呆地望著他。
  酆都笑得滿臉無賴樣子:「之前不是砸了你一扇門嗎?現在我賠你十扇,夠不夠?」
  說著他抬手打了個響指,鬱律愣愣地轉過頭,就見一輛全黑的卡車衝破夜色,轟隆隆地在停在了自家門口,車門大敞,從那漆黑的車廂裡跳下來一隊面無表情的鬼魂,頭幾個抱著老式的雕花木門,後面的幾個力大無窮地扛著鋼筋鐵板和油漆塗料,再後來,連沙發和床都搬出來了。

☆、第23章 洗白023

  「借過。」一個搬著液晶電視的小鬼張開血盆大口對鬱律說。
  「……請。」
  鬱律趕緊往右邊一個大撤步,默默地給它讓開地方,小鬼目不斜視,抱著電視走成了一隻螃蟹。
  夜色下鬼影攢動,特別混亂,鬱律還沉浸在剛剛的場景裡拔不出來——卡車轟的一下衝過來,彷彿剎車失靈直接衝進了他心裡頭,帶著點野蠻和流里流氣,全是酆都的風格。
  「……我說,這是不是有點太誇張了?」口不對心地從牙縫裡擠出這麼一句話,鬱律眼看著房子以肉眼可見的速度一點點被修復起來,心裡彷彿開了朵小百花兒似的,想飄,想笑。
  而酆都彷彿還嫌不夠勁,緊跟著又給他下了劑猛藥。
  變魔術般從懷裡摸出了一份蓋著大紅章的文件,他得意洋洋地朝鬱律揚了揚下巴:「看看,這是什麼?」
  鬱律垂眼看去,剛看一行,大哥大忽然歡樂地叫道:【恭喜閣下,支線任務「陸老闆的二奶」已成功完成,陰德獎勵500,開啟新的支線任務「潘家園的py交易」,請再接再厲哦!】
  哪怕那文件上還有幾個簡體字看不懂,鬱律也全明白了。
  「你……。」他要笑要不笑地仰了下腦袋,沒敢讓酆都看見他眼角的那片紅——剛結束了場又臭又長的惡戰,他現在身心都脆弱得很。
  「看明白了?陽剛房地產的合同,」酆都笑著捲起文件,對著鬱律的腦門輕輕一敲:「也就是說你家的這塊地,從今兒起物歸原主了!」
  合同「啪」地掉在地上,酆都被突然衝過來的鬱律抱了個滿懷,鬱律側臉靠在他頸窩裡,低頭在那高級皮衣上狠狠一吸鼻子,灑了兩滴淚,並蹭下了一長溜鼻涕。
  酆都臉上忽然有點緊繃,拍了拍他的背:「怎麼了這是?突然這麼熱情?」
  鬱律在他懷裡搖搖頭,鬆開手時眼裡特別真誠:「謝謝你。」
  酆都還僵著,上下打量他:「你是不是吃藥了?」
  鬱律沒聽明白:「藥?什麼藥?」
  酆都翹起嘴角,手掌在他背上猛地一按,結結實實摟住了鬱律,他大笑著答道:「可愛藥!不然怎麼變得那麼可愛,來,讓哥哥捏捏臉!」
  小熊咳嗽了一聲。
  鬱律橫起胳膊支開酆都的擁抱,緊緊地一抿嘴:「滾你的吧——剛剛我是真心要跟你道謝,你特麼倒好,就知道個嘻嘻哈哈,再耍流氓,我先咬下你一塊頸子肉的!」
  酆都嗤笑:「呵,還長牙了。」
  小熊再咳。
  鬱律又抽了抽鼻子:「你這是喝酒了?」
  「……沒怎麼喝。」酆都扯起皮衣前襟聞了聞,鬼的衣服當然是不會有味道的,鬱律指的是他的吐息,但他也不知道為什麼,似乎真能從衣服上聞見一縷爛醉如泥那會兒吐出來的白菜肉丸子味。
  為什麼喝?
  鬱律想了想,還是沒問出口,因為莫名其妙的,不是很想聽到那個答案。
  他現在已經不想再去計較兩天前的事了,都是大老爺們,說多了矯情,就跟他之前跟賀致因似的,誰還沒有點過去了,雖然酆都的過去遠比他這個賠了一條命的好上一萬倍,但再好也是疤,誰的心不是肉長的,揭一下怎麼可能不疼呢!
  「那什麼……之前,對不起啊。」他抓了下頭髮。
  「對不起什麼?」
  鬱律越說越不好意思:「就是——哎,不說了,你吃不吃梨?我請你!」
  酆都道:「律律。」
  「兄弟,不都說了別那麼叫我了麼?」鬱律好笑地回頭。
  酆都靜靜地看他,一字一字說:「只有你一個。」
  「什麼?」
  「有些事我不說,不是不願意告訴你。」酆都道,舀著月光的漆黑眼眸深邃得望不見底,彷彿看一下就能把人吸進去,「只是還沒到時候,等到了,我就全告訴你。現在你只要知道,我對你好,不是為了圖你什麼,只是單單純純地想對你好,所以你別瞎想,你這人就特麼愛胡思亂想!」
  鬱律立在那,好久都沒回過神。
  不瞎想,指的是不讓他自作多情吧。
  看來他們是都誤會了,鬱律趕緊哈哈了一下,擺了擺手:「放心放心,我早就知道了,你這人就是性子隨便了一點,其實還是挺一本正經的,走走走,進屋吃梨!」
  說著他就轉過身,酆都一把撈住他的後衣領:「等會兒!我怎麼覺得你沒聽明白!」
  「我聽——」鬱律不耐煩地轉過身,忽然撲面一陣和煦微風,他眼睜睜的看著酆都驟然低下頭,隨即,嘴唇上多了一個溫熱的觸感。
  「轟」的一聲,好像腦子裡響了一千聲蟬鳴,月色的銀輝下,酆都用冰涼的巴掌捧著他的臉,微微俯身望著他的眼睛笑。
  酆都輕聲說:「這回明白了吧?」
  「你你你……」鬱律猛地反應過來,蹭蹭蹭地退了八丈遠,指著酆都的手狂抖:「你剛才——?!!」
  酆都笑著一昂頭:「對,我剛才!」
  鬱律腦子嗡嗡的,心道:「怎麼個意思?」
  他覺得自己的腦容量有點不夠使,剛才不是還說不讓他瞎想呢麼。
  到底是誰想多了?還是說他理解的不對?
  小熊把拳頭握嘴邊,嗓子都快咳干了:「啊咳咳,啊咳——!!!」
  酆都額頭上的青筋終於崩開,回頭一個獅子吼:「咳你媽的咳!小胖墩呢?把這熊孩子給我叉出去——」
  好好的氣氛全特麼讓他咳沒了!
  「小胖墩」三個字一出來,鬱律眼前立時炸開一道晴天霹靂,自責地差點要掀開自己的頭蓋骨吸上一口——要死!居然把胖丫和大魚的事給忘了!
  「胖——」他一把薅住酆都胳膊,也沒工夫羞澀了,臉直髮綠:「胖胖胖胖丫和大魚被何清山抓走了!」
  酆都被他吼得半邊腦袋直震,掏了掏耳朵,以為鬱律是在開玩笑:「我還變成蝴蝶飛走了呢。」
  「我真沒騙你!」鬱律急得要上房,嘰裡呱啦地把剛才的起因經過用最快速度敘述了一遍,酆都聽著聽著,一掌在腳邊轟出個坑:「啊?!怎麼不早說——」
  「……你跟天兵似的突然出現,我看都看傻了,說個屁啊說。」鬱律嘴裡跟含了顆糖似的,也沒什麼底氣了。
  「……」原來是被他的英姿醉倒了,那還情有可原。酆都抱著懷,翹起嘴角忍不住要笑——如果是這樣的話,那就不能怪律律了。
  然而鬱律只是單純地被他扛著一扇門的模樣震住了,因為實在是頂天立地的挺可怕。可酆都現在低著頭,臉上抽搐著居然看著挺痛苦,他心裡又有點犯嘀咕——難道他是在為胖丫和大魚的事兒糾結?
  看不出來這還是個性情中人,哦不,鬼!
  小熊一仰頭就能看見酆都的臉,什麼不知道?非常熊地一抬手,他無情地揭開了酆都的虛偽面紗:「別被他騙了,他在笑你呢!」
  鬱律:「……」
  半個小時後,兩人坐在新沙發上,終於把話給談了攏——對話圍繞著如何拯救胖丫和大魚這一論點展開,最後得出中心思想:救是一定要救的,關鍵是怎麼救——肯定是要找何清山,怎麼找?
  鬱律有鬱律的辦法——像當初找陸老闆時一樣用大哥大滿城搜索何清山,可也有缺點……
  「太浪費時間。」酆都點評。
  鬱律呵呵:「那您說個辦法我聽聽?」
  酆都徐徐點燃一根煙,隔著煙霧兩隻狹長眸子如點漆如星辰,先靠氣氛就把鬱律震住了。
  他雖然號稱天下無敵,但術業有專攻,找人這種事不是他的強項。但前些年在帝都八堡山遊蕩時,無意中結識了一群酒肉朋友,其中一位朋友是個死在□□的阿三,玩得一手好水晶球,死後水晶球玩得更溜更邪更準,找何清山,簡直是分分鐘的事。
  其實大魚怎麼樣他倒無所謂,關鍵是胖丫,小胖墩沒少在鬱律面前說他好話,是個挺不錯的小丫頭。
  鬱律忍不住吐槽:「……你有這麼好的辦法,怎麼之前找陸老闆那次不說?」
  酆都非常地理直氣壯:「不是想讓你發揮一下麼?」
  不管用誰的方法,總之去帝都是沒跑了,何清山之前的活動範圍一直在帝都,從那裡開始找可能性還會大一些。
  何清山,何清山。
  自從知道何清山很可能就是賀致因以後,鬱律心裡就有點兒亂。
  還愛賀致因嗎,當然是不愛,還恨賀致因嗎,好像也不怎麼恨。自從把賀致因刨墳剁骨餵給大狼狗後,他對於賀致因就沒再有什麼執著了,他只是羞恥,只是疑問,想破頭皮都搞不懂——為什麼賀致因要殺他?甚至要弄死他全家?
  等奪回胖丫和大魚後,一定得抓著他好好問問。
  這麼說實在有點兒天方夜譚,畢竟就算何清山真是賀致因的什麼投胎轉世,那也是他是他,賀致因是賀致因,他不可能記得前世的事情。
  不過鬱律總存著一點僥倖心理,畢竟何清山挺厲害,萬一呢。
  無論怎樣,都得先找到何清山再說。
  鬱律再次打了個哈欠,隔著睏倦的眼淚看見小熊嘴唇蠕動著蹭了過來:「那條魚——」
  他頓了頓,花骨朵似的小臉看著沒以前那麼熊了,甚至還有點少年煩惱的意思:「……還有胖丫,會不會憋死在收妖符裡頭啊?」
  鬱律心裡一咯登,朝他指了指:「烏鴉嘴!」
  「嗤!」酆都笑得煙灰亂濺:「憋什麼憋,倆生瓜蛋子少見多怪,告訴你們吧,那收妖符裡別有洞天,有吃有喝還有茅草房子,它們別到時候蹲在裡頭不願意出來就行!」
  小熊狐疑道:「你怎麼知道裡頭有吃有喝?你也被吸進去過?」
  「還用得著被吸進去?」酆都翹起嘴角:「收妖符都是我改的良,你說我是怎麼知道的?」
  說完了悠悠一閉眼,可以想像對面倆人看他的眼神將會變得多麼崇拜多麼興奮,扶住額頭無奈的笑了笑——年輕時不懂事攢出來的作品,居然給這個世界帶來這麼多腥風血雨,嘖。
  鬱律和小熊統一變成了死魚眼。
  酆都睜開一隻眼睛,有點得意地明知故問:「看我幹什麼?」
  鬱律忍不了了,一躍而起,撲到他胸口噴出唾沫星子:「原來你才是罪魁禍首!」
  小熊平時不敢招惹酆都,趁這會一起發了瘋,公報私仇地來了個泰山壓頂:「扒他衣服——」

☆、第24章 洗白024

  「扒,隨便扒!」
  酆都老太爺似的巋然不動,叼著煙悠悠然地吞雲吐霧。
  並且藉著煙霧的掩護肆無忌憚地開始打量鬱律,鬱律剛才因為氣憤,撲過來的時候沒多想,居然直接跨坐在了他大腿上,兩手扯著他的皮衣前襟,臉越來越低,稜角分明的紅潤嘴唇在那一張一合,是在罵人。
  酆都在那些日爹搗娘的字眼兒裡起了反應。
  但他依然不動,好整以暇地聽鬱律罵。
  這時候就看出寬鬆運動褲的妙處了。
  過了一會,鬱律罵煩了,先把身上的小熊扒拉開,然後坐了回去,忍不住斜眼道:「你怎麼一聲不吭?」
  「等你罵夠了再說。」酆都笑得渾不在意,掌心有點癢,頗想再把鬱律拽回來:「說我可以,但別說太絕,因為你自個兒也是幫兇。」
  「我還幫兇?」鬱律不屑:「我是拿剪子幫你剪紙人了?還是跟你一塊兒蓋裡頭的茅草房子了?」然後腦補了下那畫面,沒忍住噗嗤笑出了聲。
  酆都意味深長地看他,也是笑瞇瞇的。
  「你——你幹嘛這麼看我?」
  鬱律心裡一虛,酆都那眼神太理所當然了,一點都不像撒謊。鬱律的思維本來就發散,現在什麼都敢想,一下就想起之前很多不合理的地方來,比如那唯獨對他不起作用的收妖符,比如他身上暴漲的鬼火……
  疑神疑鬼了足有快一分鐘,他忽然一拍沙發——想個毛的想,酆都這屎盆子扣的,根本就是想拖他下水!
  沒錯,他不是平白無故就變得那麼厲害的,是大哥大,他可是交了100陰德才勉強召喚出了骷髏兵,還就只有十分鐘。
  好險,差點又被拐進陰溝裡了。
  正在此時,裝修的小鬼們吧嗒吧嗒地跑了過來。
  鬱律仔細一看,發現他們全是個霎白臉,而且沒有表情,像是經過了什麼特殊訓練。連衣裳也一模一樣——暗紅色的雙排扣上衣和褲子,有點像飯店裡的迎賓小哥,大概是什麼地方的制服。
  直到他們彎腰向酆都敬了個禮,鬱律才反應過來——小鬼們辦事太利落了,效率幾乎要以每秒來計算,才這麼點兒時間,家裡的牆也糊好了,頂也堵住了,牆粉刷的通體雪白,還很有情調地點綴了鬼火做燈,吊在天花板上燦爛如星斗。
  「怎麼樣?」酆都伸出兩條大長腿慵懶地搭在新茶几上,看向了鬱律:「還可以吧?」
  「這些鬼你從哪兒找來的?」鬱律忍不住問。
  酆都掏掏耳朵,胡編亂造:「打電話叫的,搬家裝修一條龍服務。」
  「……哦。」
  發現酆都一臉壞笑的盯著他,鬱律一皺眉:「幹什麼?」
  酆都笑得更開心了,黑壓壓的眉睫下面,一雙眼睛閃著活潑的光芒,本來想默默消化這個小發現的,最後還是忍不住道:「你怎麼不問我花了多少錢?」
  按照小疑心病的一貫作風,問完花多少錢,估計還要一本正經地告訴他什麼時候還錢。
  鬱律被他問懵了,也不知道為什麼,好像是沒必要,好像是太生分,但什麼都不說又有點彆扭——生前他習慣了花錢買別人開心,沒想到死後竟然風水輪流轉,靠上了酆都這一棵大樹。
  一開始的確是不習慣的,簡直到了渾身長刺的地步,直到剛才酆都當著他的面掏出合同,一股措不及防的踏實和安心感將他擊得搖搖晃晃,心臟在腔子裡起了又沉——這種感覺是全新的,都不知道該怎麼給它定義。
  想到最後,鬱律忽然想起了剛才那個吻。
  「啊啊啊——」鬱律少爺終於在自己的疑心病裡炸毛了。
  真是退化了,他堂堂一個少爺公子哥,居然因為一個老流氓動搖成這樣,原來他可是都片葉不沾身的好麼。
  他放棄思考,臉熱烘烘的說:「……不問了,反正也還不起。」
  「這就對了。」酆都的大巴掌落在他頭頂揉了揉,邊揉邊笑,笑得卻又很溫柔。
  小疑心病,終於不去懷疑他的好意了,可喜可賀。
  【主線任務:「鬼帝的羅曼蒂克」前進10%!】大哥大忽然說。
  鬱律:「啊?」
  什麼情況?
  主線任務居然自己擅自展開了?他還什麼都沒做呢?!
  不但沒做,連任務的目標和關鍵人物都還是一片空白。
  之前不是沒就這個莫名其妙的主線任務問過大哥大,但它不是裝死就是裝死,或者突然變得孤高冷傲,在他耳邊若有似無的【哼】一聲,簡直無法愉快地將對話繼續下去。
  【獎勵技能:借屍還魂!】
  還有獎勵?
  接連不斷的好事砸得鬱律有點懵——大哥大這幾天表現得有點太好了,確定不是背後盤算著要陰他一把大的?
  ……
  鬱律自己嚇唬自己半天,嚇唬到最後,簡直身心俱疲,回屋時一頭就紮在了草垛上。
  草垛是胖丫堆的,這個傻子,也不知道有沒有被何清山欺負,還有大魚……大魚多好的孩子啊,又能幹又懂事兒,才跟了他幾天,就讓何清山給搶走了。
  何清山,到頭來還是何清山。
  鬱律咬牙切齒地睡了過去,沒想到這一覺睡得太猛,再一睜眼,第二天的夕陽都快落下地平線了。
  鬱律站起來的時候,臉上還沾了好幾根乾草。
  揉著眼睛走到大門口,他剛一抬頭,就看見酆都在那兒奴役小熊擦車,遠處是西下的太陽,近處是他那輛被擦得油光珵亮的黑汽車。
  「喲,醒啦?」察覺到了鬱律的目光,他和小熊說著說著,忽然扭過了頭,朝鬱律吹了聲口哨。
  鬱律猛地往後退了一步,就見他半邊兒身體浸在殷殷如血的雲霞裡,像是要燃燒起來似的,連眼珠都轉成如潭的暗紅,在那一柱斜射過來的金光裡一閃一閃,笑嘻嘻地看著他。
  鬱律:「……」
  還沒等他回過神,耳邊就響起了酆都那啪嘰啪嘰的拖鞋聲,酆都一邊朝他走,一邊指著他那頭雞窩般的亂髮笑:「睡得挺爽?」
  「爽。」鬱律不知道為什麼,忽然有點不敢看他,把話說得特別一本正經,粗聲粗氣。
  酆都笑了笑,大手一揮:「爽就別墨跡了,收拾收拾東西,天一黑就出發!」
  鬱律也不想在他面前墨跡了,深以為然地一點頭,轉身就扎進房間,其實根本沒什麼可收拾的,漫無目的地在裝飾如新的房子裡溜躂一圈,他看著沙發,看著門,看著鍋碗瓢盆,處處都是酆都的傑作,燥得他脫口喊了一聲:「胖丫,幫我拿個梨!」
  能有人回答就怪了……
  滿屋子都是他的回音,鬱律反應過來,又煩惱又憂愁的歎了一聲,越發體會到了尋找胖丫和大魚的緊迫,垂頭喪氣地飄到廚房找梨,他找了一圈沒找到,只好出門問酆都:「哎,你看見我那堆梨了嗎?」
  酆都正叼著煙囑咐看家的骷髏兵呢,聞言就揮著大拇指朝後一指:「早給你擱後備箱裡了,現在吃不吃?」
  鬱律怔了怔,沒想到這麼個不正經的人居然會細心替他惦記著梨。
  他瘋狂擺了擺手:「……不、不吃!」
  酆都瞇了瞇眼睛,不知道他這是又犯了哪條門路的疑心病,不可能是懷疑他在梨上下毒吧?
  他登時就被自己這個奇思妙想給逗樂了,樂的同時還若有所思地看了鬱律一眼,誰知道對方一發現自己看過去,慌忙把視線躲開了,並且立刻轉過身,瞬間和他隔了八丈遠。
  草,還真懷疑他下毒啊?!
  入夜時分,汽車準時出發。出發之前,鬱律還和小熊吵了一架,小熊死活不願意看家,但又死活不肯老老實實地鑽進大哥大,嫌憋屈的慌,大鬧著要上車,鬧了半天沒人理他,居然還假哭起來了。
  鬱律一時失去了胖丫和大魚,對唯一剩下來的那個就有點珍惜,哪怕是無惡不作的小熊,也看著比以前可愛了那麼一丁點,忍耐力便也跟著水漲船高:「行,上車可以,但必須乖乖坐著,不許鬧,鬧就把你踹下去!」
  小熊欣喜若狂,一頭鑽進後座:「我特麼知道!」
  酆都看戲似的看著他倆,噴雲吐霧。
  五分鐘後,小熊開始放屁。
  一開始鬱律還忍著,後來滿車廂都只剩下小熊的屁味和渾然天成的騷味了,他算是開了眼,原來只知道黃鼠狼放屁臭,沒想到一個大貂賽過十個黃鼠狼。
  忍了又忍,無需再忍,一把掏出大哥大,鬱律像握著把殺豬刀似的地看著小熊:「是你自己鑽進去,還是我一腳給你踢出去,你選吧。」
  小熊大罵,然後在一股醇厚的屁味裡變成了鬱律的新屏保。
  【恭喜閣下,收伏被封印的貂精x1,等級20,攻擊力166,防禦力166,法術166。】
  鬱律還沒說話,屏保裡的大肥貂就開始砸屏大叫:【什麼?20級?我原本有80級的好麼?殺千刀的酆都,你有本事給我貼符沒本事給我解開嗎?我警告你們啊,等大魚回來了別想再讓我鑽進來,要是被他知道我才20級,我我我原地自爆元神!喂!你們聽沒聽見啊&*%¥#¥???】
  酆都和鬱律交換了個極為複雜的眼神。
  酆都:「……靜音吧?」
  鬱律:「……嗯。」

☆、第25章 洗白025

  大哥大一靜音,世界頓時就安靜了。
  鬱律閉著眼睛悠然地靠在椅背上,雖然一直睡到今天下午,但他還是覺得沒怎麼睡夠。
  正是眼皮打架之時,耳邊突然炸開一聲狂吼,嚇得他猛地睜開眼向前一撲,就聽cd機裡的重金屬搖滾樂像只超大型煙花似的,一聲接一聲地爆炸開來,而酆都一臉陶醉,激動時甚至還眼神迷離地跟著唱了兩句。
  毫不猶豫地將音量調到最低,鬱律看他像看神經病:「你怎麼總聽這種音樂?」
  「嗯?」酆都很意外地一挑濃眉,「不好聽嗎?」
  「你不嫌吵?」
  「習慣了。」酆都輕鬆地衝他笑笑,貌似很無所謂地道:「過去頹廢那會兒天天聽,後來就戒不掉了,抽煙也是。」
  鬱律一雙眼睛像是被他燙了下似的,飛速收回目光,手在酆都看不見的角度對著胸口抓了一下,彷彿有些喘不上氣。
  真是奇怪,剛才那一剎那他居然覺得有點心疼。
  閉目想像了一下,他發現自己根本想像不出酆都頹廢的時候是什麼樣子。
  第一天見他時就是嘻嘻哈哈的,油腔滑調又動手動腳,沒心沒肺且天下無敵——這麼一個人,要不是剛才對他那麼看似平淡實則無奈的一笑,他真不一定信對方也會有低迷的時候。
  想到這裡,鬱律莫名地感到一陣心虛,而且是十分非常以及特別的心虛,這心虛來得冤枉,因為酆都的頹廢怎麼想都該跟他沒關係,而且八成,跟那個失蹤的戀人有一定的牽扯——這麼想他又覺得自己特小心眼,人家都翻篇兒了,他心裡還一遍遍地炒這些舊賬。
  為什麼炒這些舊賬?
  鬱律摸了摸嘴唇,摸完了猛地意識到自己在想什麼,趕緊又把手放下了。
  「你原來不抽煙?」他笑得乾巴巴的,開始沒話找話。
  酆都看了他一眼:「偶爾來一根,沒這麼凶。」
  「……哦。」鬱律吞嚥著口水扭過頭,順手幫酆都把音樂開大了,精神污染一般的調調驅散了車內的尷尬,鬱律見酆都又迷離著雙眸開始伴唱了,就鬆了口氣閉上雙眼。
  他真是困了,莫名離奇的困,一閉眼就睡著了,睡得昏昏沉沉,一會兒夢見酆都蹲在角落裡抽煙,一會兒夢見酆都在洋人酒館裡助唱,最後甚至搖身一變成了瘋狗,在大街上狂吠喧嘩,總之是把他能想像到的頹廢畫面全都安在酆都身上,最後自己都覺得這夢做得亂了,忍無可忍地一睜眼,他發現自己嘴巴還咧著,居然是給笑醒的。
  外頭天已經亮了。
  酆都帶著墨鏡,斜射過來目光差點噗嗤一聲:「擦擦你那口水。」
  鬱律已經無暇顧及什麼口水了,一邊擦一邊笑:「我夢見你——哈哈哈——」想起夢中酆都的形象,他失控般往後一仰,摀住嘴——捂都摀不住了,手指頭掩映下一口小白牙癲狂的顫著,粉舌頭也是若隱若現,儼然笑成了精神病人。
  酆都一開始聽他說夢見自己了,還挺高興,後來又見他笑成這樣,臉就有點黑,正要問,鬱律忽然抖動著肩膀看了過來,墨綠瞳孔裡都笑出了眼淚:「——哈哈哈,夢見你變成了瘋子,在大街上四腳朝地地見人就喊,喊不過就咬,把周圍一圈兒人全給咬趴下了,哈哈哈——」
  汽車猛地一個急剎車,酆都在刺耳的輪胎摩擦聲中轉過臉,露出了和善的笑容:「好笑是不是,嗯?」
  慈眉善目的表情和夢中的張狂一對比,又是一樂,鬱律本來都快笑夠了,又沒忍住:「噗——」
  然後他腦門就挨了一大巴掌,吃痛地抬手一捂,他強忍著笑意對盛怒的酆都賠了個不是:「哈哈……你別生氣,夢都是反的,你什麼樣,我還不知道嗎?」
  酆都硬聲硬氣地「哼」了一聲:「我什麼樣?」
  到了誇他的時候,鬱律反而支吾了:「……你……你挺棒的。」
  「挺棒的?」酆都臉上漸漸露出了壞笑,印堂也不黑了,手掌抵著鬱律旁邊的窗玻璃,轉過臉時幾乎要貼上了鬱律的鼻尖,「哪方面?」
  「……」
  鬱律不說話了,酆都離得太近,他條件反射性的想要往後縮,縮得就差一屁股縮進牛皮靠背裡了,酆都滿打滿算著,以為他會像平時一樣一身正氣地衝自己開罵,沒想到他卻一味地只是躲,脖子都仰成一百二十度了,幸虧是鬼,不然頭早掉下來了。
  酆都莫名其妙地收回手,對著掌心哈了一下,聞了聞,在心裡嘀咕道:「不臭啊。」
  後方傳來了此起彼伏的鳴笛聲,鬱律這才發現汽車居然尷尬地停在了高速公路正中央的位置,後視鏡裡,一輛警車正以喪心病狂的速度開過來,趕緊一抓酆都的胳膊:「巡警來了!」
  「那叫交通管制大隊!」酆都看他這麼結結實實地抓著自己,可見是絲毫不嫌,證明問題並沒出在自己身上。就放心下來,發出重振雄風般的一笑,轉瞬消失在了高速公路上。
  無照駕駛就是這麼任性。
  進入市中心也是一眨眼的事,鬱律看向外頭川流不息的人和打著傘的鬼,忽然扭頭對酆都道:「有件事兒我早就想問你了。」
  酆都:「說。」
  鬱律指著窗外擦車而過的鬼:「你之前不是說,遍地都是想向你投懷送抱的鬼麼?要說咱們在一塊待著的時間也不短了,怎麼一個對你感興趣的鬼都沒見著?」
  酆都不屑地嗤了一聲:「你懂什麼?我是故意隱去了身上的氣息,閒雜人等一律不得接近,不然你以為咱們還能這麼心平氣和地逛大街?」
  鬱律聽他這麼一說,腦子裡不知道怎麼就蹦出了四個字——微服私訪。
  「你……」
  他沉默了一會,忽然試探著開了口,「你知道鬼帝嗎?」
  「知道啊。」酆都答得很快,「鬼界的老大嘛,怎麼了?」
  「沒什麼,你看著點兒路!」鬱律心裡有了數——自己八成是想多了。
  酆都打開車窗,外頭迎面開來一輛大卡車,兜頭就蓋了他一臉土,鬱律見了哈哈大笑:「剛才就說外面不乾淨,再說車裡開著冷氣,你開窗戶幹嘛。」
  酆都扯了下嘴角,沒說話。
  「現在先去哪兒?」鬱律眼看汽車有漸漸開離市中心的意思。
  「八堡山。」酆都看了他一眼,「你不想去?」
  鬱律摸了摸肚子:「倒也不是……」
  酆都斜眼看他那口不對心的樣兒,差點沒笑,二話不說把車掉了頭:「那就把你放到一個休息的地兒,過幾個小時再來接你,行不行?」
  隨著鬱律那一點頭,車子飛速駛下三環往東開,十來分鐘後,在一家茶餐廳門口停下了。
  門口種了一排婀娜的合歡樹,在清晨帶著隔夜雨味的風裡簌簌搖動著,時不時抖下幾縷淡香。
  鬱律撐著傘跳下車,站在合歡樹下,腳邊全是羽毛扇子似的粉紅的合歡花,旁邊石磚縫裡還舀著淺淺的小水坑,映著水藍的天,和他漆黑的傘簷。
  頓時生出了幾分玩心,鬱律抬腳在那水窪上猛地一踩,揚起臉撞到酆都眼中時,瞳仁裡還流轉著一絲活潑的光。酆都本來是直著朝他走過來的,看到這裡卻是一怔,隨後非常順其自然地回了鬱律一個笑,英氣逼人的五官少了幾分鋒銳,柔和得像要化了。
  鬱律瞬間低下了頭,一隻野狗剛好路過,對他汪汪叫。
  酆都扒拉開野狗,要帶鬱律到茶餐廳裡去點餐,說是茶餐廳裡能一直從早上坐到下午,還有一堆雜誌報紙ipad隨便看,等人再適合不過了。
  鬱律有點猶豫:「你讓我一個人在那裡頭吃?」
  酆都理所當然地一點頭,有點沒明白,想了片刻忽然笑道:「怎麼,想讓我陪你?」
  鬱律向他投出淡淡的關愛傻子的眼神:「等服務生走到我那桌的時候,看見勺子筷子在空中亂飛,報紙自己在那翻頁,還不得嚇死?」
  「噗。」酆都一拍腦門:「還真是,忘了你現在是個小菜比了,連個實體都沒有。」
  鬱律匡嘰一跺腳:「我跟你說你要再說我菜我可真急了啊!」
  好歹他也是和何清山陸老闆正面槓過的人了,怎麼在酆都眼裡就啥也不是了呢。
  他光顧著計較「菜比」了,完全忽略了被酆都加粗加黑的「現在」二字,兩人又都不是什麼好脾氣的鬼,一言不合就開吵,吵到最後鬱律一咬嘴唇,哼哼著往一個僻靜地的長凳上一坐,跟尊石像似的一動不動。
  酆都又氣又笑,覺得牛都沒他軸,只好買了外賣出來塞他懷裡:「吃,不吃揍你!」
  鬱律樂呵呵地聞著裡面叉燒包的香氣,板著臉:「滾吧。」
  然後他耳邊響起一陣風聲,起先還以為酆都走了,沒想到下一秒,一雙鐵鑄似的手臂環在他脖子上,猛地從背後將他一摟,同時腦頭頂一涼,是那人陰涼的吐息噴在髮梢上:「我走了啊!」
  鬱律手裡的包子差一點就要掉在地上了,已經沒心思計較他耍流氓的事,半看半不看地對著酆都道:「嗯,拜拜。」
  酆都在陽光下笑得整個人像在發光:「一會兒就回來。」
  鬱律含混地嗯了一聲,嗓子眼硬塞了半個包子,他拍著胸脯,比死那會兒還難受。好不容易吞下這口包子,酆都連人帶車已經揚長而去。
  對著那塵煙瀰漫的地方怔了半晌,鬱律低下頭忽然道:「這大馬虎眼,也不給我買瓶水。」
  說完他自己怔了一下,覺得這話既有點像埋怨,又有點像撒嬌,無聲地吞嚥了一下,他被這個念頭嚇了一大跳。一把掏出大哥大,他將無聲抗議一晚罵到嗓子冒煙的小熊放了出來。
  金光一閃,小熊彎曲著腿兒撲倒在他膝蓋上,眼都發黑:「餓——餓死我了!」

☆、第26章 洗白026

  鬱律直接往小熊嘴裡塞了個燒麥。
  「我說,你倆是在談戀愛嗎?」小熊一邊大嚼著,突然語不驚人死不休的道。
  「我剛看他還抱了一下你——」
  「咳咳咳咳咳!」鬱律又噎著了。
  小熊嘿嘿一笑:「還真是啊?」
  「是個屁!」
  「呿,不是就不是唄,哼什麼呀!」
  鬱律懶得搭理他了,倆人撕開嘴唇亮出白牙,風捲殘雲般將所有外賣打掃乾淨,吃完了一齊拿手拍胸,噎得幾乎要翻白眼,小熊臉都憋紅了,還是鬱律一個降龍十八掌往他背上一拍,才拍出了卡在他喉嚨裡的那個榴蓮酥。
  「媽的,也不給買瓶水。」鬱律第二次對酆都進行了抱怨。
  正在此時,一枚圓圓的硬幣滾到他腳邊,鬱律抬頭四處看了看,發現居然沒人經過,也不知道是從哪兒掉出來的。
  鬱律對這個時代的錢沒有概念,撿起硬幣,見上面寫了個「1」字,也不知道是多少,但起碼在他們那年代,一個銅子兒就能換來一壺龍井,而這硬幣泛著銀光,怎麼看都比銅子兒值錢。
  於是他一捅小熊的胳膊肘:「哎,去幫我買瓶水回來。」
  小熊挪了挪屁股,一到關鍵時刻就慫:「……我我不去,要去你陪我去。」
  鬱律嗓子幹得幾乎冒火:「怎麼陪?你乍一看還有個人樣,我呢?」
  「反正我不去。」
  「不去是吧?」鬱律正準備削他,腦子裡突然一閃——哎等等,昨天大哥大不是說了一個什麼……「借屍還魂」嗎?
  舔了舔嘴唇,鬱律在心裡敲醒大哥大,開始請教對方。
  聽了一會,他明白了——原來借屍還魂並不是真的借屍,而是可以附身在人類身上一段時間,附身的長短,取決於那人身體狀況的強弱。
  鬱律邊聽邊點頭,後來不知道大哥大提到了什麼,他猛地一瞪眼睛:「什麼?只能附身醜的?」
  大哥大一本正經道:【閣下有所不知,美人自帶一股清氣,閣下陰德不足1000,陰氣不能與這股清氣所抗衡。所以穩妥起見,還是先尋個醜的試上一試,最好是歪瓜裂棗的,這樣安全。】
  鬱律慢慢把大哥大捏緊了:「……為什麼我覺得你是在故意逗我。」
  【……閣下多心了。】
  「好吧,丑就丑……」
  鬱律瞥了眼死活不起立的小熊,決定做個小小犧牲,心裡還有點小激動,因為無論美醜,人都是人,可以隨心所欲地站在陽光下,不用擔心灰飛煙滅。而陽光的溫暖對鬱律來說,已經是久違的了。
  和小熊並排坐在長凳上,倆人開始點評路人的外貌。
  「這個怎麼樣?」
  「不行不行,他鼻子那麼挺。」
  「那個呢。」
  「不行,嘴唇太性感!」
  「這個這個!這個一看就行!」
  「行行,就他了!」
  五分鐘後,鬱律原地做了個起跑的動作,不要命似的朝著某個路人撞去。人群中就聽噗嗤一聲屁響,居然莫名其妙地起了塵煙,行人邊咳嗽邊揮手扇風,一個四眼宅男趁亂衝出煙霧朝著小熊走來,齜開一口爛牙:「怎麼樣?」
  小熊猛地往後一縮,視線從宅男的大油皮,三角眼以及蒜頭鼻上一一掃過,胃裡一陣翻湧,差點把剛才的早飯都吐出來:「臥槽,近看比遠看還嚇人!」
  鬱律翻了個白眼,其實比小熊還嫌棄,剛才大老遠看見宅男的時候,他只看到了一個丑和虛,沒想到真正附身上去,還又多了一個味兒。
  也不知道宅男是幾天沒洗澡了,身上味道猶如老大爺的腋下,但現在不是嫌棄的時候——鬱律快要渴死了!
  拉扯著小熊走進茶餐廳,一個身穿蓬蓬裙的服務員春光滿面地走了過來:「歡迎光臨!」
  鬱律沒見過這麼熱情的服務員,也被她感染地一笑:「小姐你好。」
  四個字被他說得異常紳士,帶著點磁性的調調,假如以真面目示人,服務員此時此刻一定要星星眼比心,可惜鬱律現在是個油膩且臭的宅男,一笑還豁嘴,直接把服務員笑僵了臉,往後一個大撤步,站在三米外對他說道:「您——您坐裡頭吧。」
  鬱律心中默默地一崩潰——從小美到大的他,還從沒被人如此嫌棄過。
  稀里糊塗地被人引到一處帶著鞦韆的角落,鬱律打開菜單的一瞬間,忽然愣了愣——不是來買水的麼,怎麼直接坐下點餐了?
  算了,既來之則安之。
  餐廳裡冷氣足,香氣撲鼻,的確比外頭強上幾倍,鬱律啪的把菜單合上,看也不看,直接把剛撿的硬幣拍在桌上,帶著往日富家子弟的豪氣朝服務員一笑:「來壺茉莉花兒茶。」
  服務員看神經病一樣看他,滿臉「你他媽在逗我」的表情,她看鬱律,鬱律也看她,也是不明所以,想了想,又補了一句:「不用找了。」
  小熊把鞦韆搖得嘎吱作響,戲還挺足:「哥,我要喝金頂咖啡!」被鬱律一掌打老實了:「金你媽個頭!」
  服務員深吸一口氣,想是直接叫值班經理,還是她自己直接抄起墩布動手,正猶豫著,鄰座一個戴口罩的青年忽然起身走了過來,也不打招呼,直接在鬱律和小熊對面坐下了。
  翹起二郎腿,他掀起一雙歐式雙眼皮看向服務員:「一壺茉莉花茶,一杯金頂咖啡,我買單。」
  服務員被他電得一時找不回魂,刷刷記下了,走的時候還一步三回頭,覺得口罩男的眼睛有點像英國的詹姆斯,而鬱律看著口罩男,總覺得他有點眼熟,兩道歪七扭八的眉毛皺起:
  「你是……?」
  口罩男就等著他說話呢,彎了彎眼睛:「你猜。」
  鬱律看他還和自己聊上了,厭煩地一撇嘴,他只想在這裡安安靜靜地等酆都回來,況且小熊這個德行,臉色白得發青,乍看一眼看不出來端倪,可盯著看久了,就能看出他不是個正常小孩,更何況這口罩男眼睛銳利,兩句話的時間,已經盯著他和小熊看了十圈八圈了。
  他決定速速結束對話:「猜不出,也不想猜,你為什麼要請我們的客?」
  口罩男朝桌上的硬幣一指,手有點黑:「你想用這個買一壺茉莉花茶?」
  鬱律不耐煩地用手指敲桌面:「對,怎麼了?我都說了不用找了。」
  口罩男噗嗤一笑,星目自帶高光:「一塊錢,也就夠買一朵茉莉花的,你自己打開茶水單看看價錢。」
  鬱律狐疑地看著他,但還是打開了茶水單,一看,三角眼差點撐成了四角:「一百二十八?!!」
  他聲如洪鐘,登時引來周圍議論紛紛,鬱律想起自己剛才拿著硬幣和服務員說話時一臉坦然的樣子,真恨不得棄屍奔逃,離開這尷尬之地。
  泛著油光的臉紅了七八分,他咳嗽了一聲,看著口罩男僵笑道:「我——我剛從國外回來,沒想到物價漲得這麼快,呵呵呵——」
  口罩男挑了挑眉,沒有揭穿他漏洞百出的謊話,恰好這時候服務員走過來了,將一壺茶並一杯咖啡放在桌上,走時緊緊地盯了口罩男一眼,臉上露出羞澀的笑,一看就是被剛才的服務員攛掇過來看帥哥的,而口罩男也很有眼色,微微一瞇眼睛:「thankyouverymuch!」
  服務員一走三道彎,人都沒根了。
  口罩男是個很有教養的青年,拎起茶壺,他先給鬱律倒了一杯,然後才給自己倒了一杯,倒完了將茶壺放到一邊,他開始若無其事地摘口罩。
  鬱律被茶水燙出一聲尖叫!
  摘掉口罩的青年一本正經地看著他:「怎麼啦?」
  鬱律盯著他西洋化的俊秀五官和微微泛黑的皮膚,強壓下喊出第二聲尖叫的衝動,低頭又抿了口茶:「……沒事。」
  媽的,歐陽麥克!
  這麼說何清山也——
  鬱律猛地站起來,神經病發作似的環視一周,連根何清山的頭髮絲兒都沒看見,這麼說歐陽麥克是一個人來的。
  他重又坐了回去,不想小熊正蕩鞦韆蕩得挺美,就在他屁股沾上木板的瞬間,鞦韆忽然向後一搖,他居然就這麼直通通地坐在了地上。
  「哈哈哈哈哈!」
  歐陽麥克大笑著噴出了半杯茶,還不忘過去把鬱律撈了起來,把人往鞦韆上一按,他邊笑邊道:「老弟,你雖然長得醜,但性格還是挺可愛的嘛。」
  鬱律差點拍桌子——你特麼才丑!
  沒拍上,因為突然想起來,他現在確實挺丑。
  鬱律沒了反駁的底氣,喝了幾口茶水壓驚,喝著喝著,心裡忽然就有了主意。
  對著歐陽麥克慈祥地一笑,他忽然做出絞盡腦汁的思考狀:「我怎麼覺得你長得有點眼熟,有點兒像電視上那個……那個……」
  歐陽麥克不等他說完,大大方方承認:「對,我就是歐陽麥克。」
  「還真是你啊!」鬱律霍的站起來,三角眼中放出崇拜目光:「哎呀,還是第一次見真人,你比電視上帥多啦。」
  歐陽麥克不置可否地笑出一口白牙:「謝謝,我一直都很帥!」
  鬱律在內心冷笑,然後點點頭:「可不是嗎,對了,我聽說你還有個助理?怎麼今天他沒來嗎?我想找你要一張簽名,是不是可以找他要現成的?」
  「你說老何?那不是我助理!」歐陽麥克悠悠喝了一口茶:「他啊,我也不知道他去哪兒了,好幾天沒見著他了。」又搖搖頭朝鬱律一指:「還有既然我都坐你面前了,你還找他幹嘛,我就是現成的,你有筆嗎?」
  「……沒有。」鬱律沒套出什麼有營養的線索,把牙咬的咯吱響。
  難道他們不是每天形影不離的?就算不是,何清山辦了這麼大件事,怎麼著也得向他匯報一下吧?不會是因為事情沒辦好,倆人關係斷了?
  鬱律很想再把話題引回到何清山身上,一直沒找到機會。
  而這時歐陽麥克已經借來了筆,在一張便簽紙上舞走龍蛇一番過後遞給了鬱律:「來,拿著吧,開心不開心?」
  並不。
  「……謝謝。」鬱律接過那張紙,覺得拿它來擦屁股都有點浪費,「那個——」
  「哎呀,不用客氣。」歐陽麥克勾起唇角笑了笑,然後一派行雲流水地掏出手機,突然給鬱律卡嚓拍了張照。
  鬱律猝不及防:「幹什麼?」
  「嗯?」歐陽麥克手指如飛,對著手機屏幕一陣敲敲打打:「發微博呀。」
  「微博?」鬱律沒明白。
  「沒錯。」歐陽麥克點點頭,睫毛過濾了狡黠的目光,唇角噙著一絲輕快的笑:「告訴網友這兒有個借屍還魂的,讓他們快來圍觀。」

☆、第27章 洗白027

  在鬱律瞠目結舌渾身冒冷汗的時候,酆都已經拎著一瓶茅台,在八堡山犄角旮旯的一塊墓碑前坐下了。
  拿酒瓶子朝墓碑輕輕一磕,他不耐煩道:「哎,醒醒!」
  墓碑上暗繡似的落下一大片楊樹的影子,風拂過楊樹梢頭,彷彿染了白蠟的葉子嘩嘩響動著,響動聲裡還伴著一股咖喱味兒的哈欠聲:「哈——誰啊?」
  酆都瞇著眼睛仰起頭,就這麼一小會兒的功夫,樹上樹下已經多了七八隻鬼,全都穿得有鼻子有眼,其中一個鬼笑嘻嘻的斜躺在楊樹叉子上,說:「嘿喲!殿下來啦?趕緊的你們幾個,給殿下讓地兒!」
  「不用,我一會兒就走。」
  酆都往白楊樹底下走過去,把茅台往正揉著眼睛的印度阿三懷裡一跩,隨即給自己點了根煙,斜靠在樹幹上深吸了一口,從鼻子裡噴出來的煙,就跟舊工業時代煙囪裡沒散盡的一縷灰似的,隔著茶色墨鏡繚繞了。
  「有件事得讓你給我查查。」側過頭,他捏著煙屁股看阿三。
  阿三剛才一下起猛了,這會兒還有點兒迷瞪,但一聞見酒味,惺忪的眼皮自動掀了起來,開瓶之前,他忽然想起了什麼,哈哈一頓笑:「說起酒來,我聽說你前兩天喝醉了?還不是一般醉,在街上大喊大叫的——」
  酆都一口煙卡在嗓子眼,臉瞬間黑如鍋底,一字一字地道:「申圖說的?」
  想起申圖那一身大金鏈子,阿三晃了晃腦袋:「你還不知道他?除非拿根針把他那嘴縫上,否則誰也別想攔著他說話……不過怎麼好好的又喝醉了?人不是都找到了嗎?」
  還沒等酆都開口,一個西裝革履的鬼從樹上倒掛下來:「還能因為什麼,肯定是吵架了唄!哎,這就叫——過去年輕時裝的逼,就是現在追人時流的淚啊。」
  「……」酆都額角上的青筋一跳。
  吃瓜群鬼聞言一個接一個地冒頭:「啊?這又是怎麼說?」
  西裝鬼很嫌棄地看著他們:「那天侍門大人來的時候你們沒聽見?咱們這位殿下啊,當初……」
  酆都一拳砸在樹上,葉子跟下雨似的,撲朔朔落了一地。
  「我是不是平時對你們太好了?」他眼裡閃過一道暗紅色的光。
  幾個鬼瞬間噤聲,那些沒死過幾年的新鬼,因為見慣了酆都嘻嘻哈哈的樣子,此刻全都呆若木雞,嚇得嘴也不敢張,他們平常在酆都面前放肆慣了,一直以為殿下是個隨性風流的好脾氣,卻沒想到,這樣的殿下,也是有忌諱的。
  一旁的老鬼們氣得連表情都沒了,全都眼觀鼻鼻觀心,真恨不得立刻和這幫嘴上沒把門的小鬼劃清界限。
  別人不記得,他們還不記得嗎,當年殿下在鬼界時是怎樣冷傲怎樣肅穆,那種與生俱來的修羅氣質,就算在之後的變故里幾乎磨滅乾淨了,甚至連他本人估計都忘了,但他們,是無論如何都不能忘的。
  「啊!好酒好酒。」
  說話的是阿三。
  這種場合,也只有他敢說話了。
  搖搖晃晃走到酆都面前,他面含微笑,說得很輕很飄:「照我看,你不如直接把實話跟他說了?那些記憶也不知道能不能恢復了,就打算一直這麼著?」
  誰想酆都忽然自嘲地哼笑了一下:「說,我怎麼跟他說?那些話說了還不如不說。」
  阿三一時間也被問住了,尷尬道:「這個……」
  「而且,」酆都把煙扔在地上,狠狠一碾:「你們當我是靠著那點兒記憶過活的?我不想讓他誤以為,現在的我喜歡他,是因為以前的什麼關係,過去的我喜歡過去的他,現在的我喜歡的是現在的他,以前再難忘,那也是以前——哎不是你到底拿不拿你那球兒?!」
  見他忽然開始發脾氣,眾鬼心中警報解除,長吁一口氣,全都上來推阿三:「殿下讓你拿,你就拿!」
  「你們急什麼啊,我說不拿了嗎!」阿三哭笑不得地從兜裡掏出水晶球,此水晶球奇小無比,還沒掌心大,要不是真有神力,估計早被酆都他們當檯球打了。
  這時候就見那水晶球光華流轉,把阿三那張黃黑臉兒映出一片紫光,他倆眼一翻,蚊子哼似的念出一串大咒,臉皮瞬間嚴肅了,抬眼道:「名字。」
  酆都一字一字道:「何清山。」
  「……順便查查這人的身世。」他瞇著眼睛,又補了一句。
  阿三愣了一下:「身世?」
  「嗯。」酆都聲音很沉,像是含著一把冰渣,「前世,今世,怎麼來,到哪兒去,都給我查清楚。」
  「這麼多?」阿三苦笑不得。
  酆都瞇了下眼睛:「查,還是不查?」
  阿三忙不迭道:「查、我查!」
  話音一落,四周瞬間就安靜了,阿三斂心靜氣,張開五指網一樣罩住水晶球,同時嘴中嗡嗡地念出一長串印度語,被他念得很低,很慢,不仔細聽,似乎根本不知道他是在說話。
  忽然他睜開眼睛,水晶球裡呈現出來的幻象將他的臉映得青白可怖,幻象串在一起,成為故事,阿三神情肅穆地看著,聲音急轉直上,忽然高了兩個八度,開始轉述何清山的前世今生。
  他每說一個字,酆都的臉色就沉了一分,等他全部說完,酆都的指關節已經白得像蠟,到最後,甚至在抖。
  而那不可察覺的抖動手掌,在阿三說完最後一個字後,一掌將身邊的樹劈開,大樹轟然垂倒,坐在上面的鬼冷不防全摔了下來,卻連哼也不敢哼一聲,因為殿下的臉色,實在是太可怕了。
  酆都猜得沒錯,何清山果然就是賀致因。
  當然,他也知道了賀致因殺鬱律,殺鬱律全家的理由。
  十分鐘後,他仰頭輕聲,嗓音蕩在喉嚨深處啞啞的:「這他媽的。」
  往往他說這種話的時候,都是嬉皮笑臉且明目張膽地,然而現在沒一個鬼敢上去打趣,全蹲在樹後看他,酆都的胸口起伏著,不知道是在悲憤,難過,無奈,還是心疼。
  直到他兩手插兜地走出楊樹的陰影範圍,阿三才脫口叫道:「哎,這就走啦?」
  「你當我來這是找你敘舊的?」酆都回頭,茶色鏡片一角閃爍著太陽光:「還有人等我呢!」
  哪怕剛才臉上陰沉得好像要滴血,然而此時此刻,所有人都看得清楚,他的嘴邊是掛著一絲笑的。
  因為還有人等他。
  阿三站了起來:「酆都。」
  因為他國際鬼的身份,死後並不由中國鬼神掌管,所以這麼一溜排鬼裡,也就他才敢這麼連名帶姓地喊酆都。但喊得少,一般不是「哎」就是直接以「你」開頭,只有談論起什麼重要事時,才會喊「酆都」。
  所以酆都的臉也一凜:「還什麼事?」
  「最近帝都的鬼眼見著比原來少了,你覺出來了麼?」
  酆都收了收下巴,茶色眼鏡這回完全反射了太陽光,只能看出右側的眉微挑:「接著說。」
  看到他的眼神,阿三忙道:「你是不是也早感覺到了?」說著和樹上幾個鬼交換了一下眼神,繼續道:「這事兒你怎麼說?是不是老對頭那邊搞的鬼?」
  「呵。」酆都沒說是也沒說不是,望著自己停車的方向:「不過確實發生了些事,讓我有點在意。」
  「什麼事?」
  酆都扯了下嘴角:「前兩天,我和他親眼觀摩了一場未遂的鬼吃鬼,罪魁禍首還是一隻貂精。」
  眾鬼的嘴慢慢長大了:「啊?」
  酆都好整以暇地看著他們:「昨晚上,還見到有人用收妖符。」
  眾鬼眼珠子都快突出來了:「啊??!」
  鬼吃鬼這種類似作弊的修行方式,早在兩百年前鬼界更改法案時就被嚴令禁止了——聽說大叫喚地獄裡的油今非昔比,熬得那叫一個熱一個香,已經沒鬼敢再以身試法了。
  再說那收妖符,不是一多半都被侍門大人拿去折紙飛機了麼,剩下那一半,聽侍門大人說……
  好像是被前任掌事大人出差時帶走了。
  眾鬼看了看酆都,沒說話。
  這倆人啊,當初沒事兒瞎倒騰什麼紙人。
  酆都說話間手裡又摸了根煙,煙癮太大了,一張口舌頭彷彿在嘴裡騰雲駕霧:「不過那貂精是個笨蛋,讓我給收拾了一頓,現在老實了,至於搞收妖符的人……就是我剛剛讓你查的何清山。」
  阿三大厚嘴唇一抖:「他?」
  酆都點頭:「所以才叫你查。」
  阿三看了他半天,重新恢復了鎮定。紫紅色的唇咧開露出雪白大牙,笑出了一種印度式的甜美:「你這個樣子,就有點像以前了。」
  「瞎扯淡。」酆都翹起嘴角笑了一下,毫不猶豫地轉身,兩個指頭間的火星兒在空中劃開兩道弧,是個瀟灑的「拜拜」。
  眼看著酆都走遠了,幾個鬼又重新躺下,交頭接耳道:「殿下好不容易有點開心事,非人在這時候找不痛快!」
  「哎……」
  ……
  酆都車裡繚繞的全是煙味。
  他一坐下就先看了眼表,還成,十點,沒怎麼耽誤工夫。
  一路風馳電掣開回城裡,他猛踩油門,在交警的叫罵聲中開進了小路,「呲」地剎在了茶餐廳門口。
  跳下汽車後,酆都沒猶豫,直接往拐角里的胡同走,早上和鬱律在那裡分別的時候,他都走到車門前了,還是忍不住回頭看了一眼,遠遠地就看鬱律那頭栗子色的亂髮在那齜著,含著半個包子的腮幫圓滾雪白,眼睛半瞇,悠哉得不得了。
  酆都記得自己當時,是強忍著才沒衝過去把對方死死勒在懷裡。
  然而這時候,也不知道是剛才被那群狐朋狗友勾起了前塵往事還是怎麼的,他離胡同越近,步子就邁得越謹慎,面上帶了點自己都沒察覺的侷促和笑意。
  十秒鐘後,酆都臉黑黑地盯著長凳上吃剩下的餐盒,半天才憋出一句:「草,人呢?」
  焦頭爛額地在茶餐廳門口轉了七八圈,風裡忽然飄來一串「叮鈴鈴」的風鈴聲,有人從茶餐廳裡走出來了,被笑成花的服務員們送到門口:「歡迎下次光臨!」
  酆都轉頭一看,眉頭擰了擰,懷疑自己是看見了歐陽麥克。
  歐陽麥克一手抵門,一手插兜,穿了身休閒裝眉飛色舞地正和服務員小妹妹們說笑,說著說著,像是察覺有人在看他,忽然朝著酆都轉了個身,臉上擰出個十二萬分驚訝的表情,下一秒,居然走過來了。
  笑瞇瞇地站在了酆都跟前,歐陽麥克仰起頭:「嘿,你好呀。」
  酆都從墨鏡裡射出目光審視著他,嘴皮都不屑於張,歐陽麥克厚著臉繼續道:「上次在飯店裡見面的時候沒來得及自我介紹,本人姓歐陽,名麥克,給面子的話,握個手唄!」
  酆都掃過他伸出來的那隻手,哼笑:「你果然也能看見。」
  見他毫無握手的意向,歐陽麥克無所謂地把掌心一攥:「看得見倒是看得見,不過像你這樣光天化日走在太陽底下的,我還是第一次見,哎你別說,我還真有點兒好奇了。」
  酆都從鼻端噴出一股涼氣:「好奇什麼?」
  「什麼都好奇!」歐陽麥克笑得一臉欠抽,大雙眼皮兒翻來覆去的:「不過好奇歸好奇,我也就是想想,你也知道,我這人很懶,而且有個很宏偉的目標——世界和平,哈哈哈!」
  酆都直接從他身邊走過去了。
  什麼東西!
  「去吧去吧!」歐陽麥克衝著他的背影喊:「正好趕緊瞧瞧你那個小可愛,情況好像是不太妙哦。」

☆、第28章 27.1.1

  酆都心裡一沉,一陣颶風似的刮進了茶餐廳。
  服務員還沒從歐陽麥克的電眼中緩過來,乍一撞上高大英俊的酆都,差點直接心臟驟停:「這位先生,您——」
  「起開!」酆都大踏步往裡走,眉宇間繚繞著活人勿近的凶氣,他不知道鬱律在哪兒,一切純憑直覺,可沒想到直覺那麼準,直接就把他引向了鞦韆椅。
  鞦韆椅隔著大老遠就發出嘎吱的搖晃聲,快走了兩步,他隔著天花板上垂垂墜墜的假籐蘿葉子,看見了手舞足蹈的鬱律。
  猛地扯掉墨鏡,酆都嘴角帶著點抽搐——他沒看錯,鬱律的確是在跳舞。
  鬱律脫了牛皮鞋,打著赤腳站在鞦韆架上。壓在灰色馬甲下的襯衫立著領子,前襟還放了兩顆扣子露出一小片好看的鎖骨。也不知道是怎麼跳的,劉海全堆在臉上,只有一雙眼睛在亂髮背後含水帶霧地四處亂看。
  搖頭晃腦間,他一眼叼住了酆都。
  還沒等酆都做出反應,他咧開嘴露出了八顆雪白的牙齒,笑著衝他招了招手:「嗨!回來啦?坐啊!」
  酆都太陽穴上的青筋浮凸著,知道這肯定是歐陽麥克搞的鬼了。
  低頭一看,小熊東倒西歪地窩在那裡,自顧自地打嗝,旁邊還靠著個其醜無比的四眼田雞,也是早就睡死過去。只有鬱律睜著眼睛張著嘴,在衝他傻笑。
  合著一個清醒的都沒有。
  酆都心裡像被貓爪子撓了下似的,他沒猶豫,直接單腳踩住鞦韆,往上一撐就抱住了鬱律的腰。
  鬱律正扭得樂呵著呢,一感到有人在拉他,立刻開始瘋狂扭動,上半身都在酆都懷裡了,兩條腿還死死纏著鞦韆繩子,下一秒脖子一癢,是酆都略顯粗重的鼻息噴在他的耳畔:「還鬧?」
  鬱律渾身一激靈,扭過頭時正好和酆都四目相對,他沒久看,噗嗤一聲笑了出來,好像是不好意思,又好像是在笑酆都的臉。
  酆都胡嚕了一把他那頭亂毛,心想:「這特麼是喝了多少酒?」
  鬱律嘴裡酒味不小,而且還不是淡啤酒,是類似伏特加的那種烈酒味道——八成是歐陽麥克夾帶進來的私貨。
  把鬱律薅下來按在鞦韆上,酆都胸口一沉,是鬱律的腦袋枕在了上面。一瓶烈酒把鬱律打回了原形,溶掉了他所有的疑心暗鬼,他現在可以說是既肆無忌憚又不設防備。
  這個樣子,就有點像他活著的時候了,也更接近酆都記憶裡的那個他了。
  酆都緊緊地盯著鬱律看,看得渾身燥熱心猿意馬,可兩手一抬,他卻是開始給鬱律繫起了扣子,鬱律低頭看著酆都的大手,嘴角彎起來,猝不及防地對著酆都露出了個很甜的笑容:「嘿!」
  酆都板著臉:「嘿什麼嘿,都讓人看光了不知道啊?」
  鬱律一本正經地擺擺手:「別扯淡了,除了你這種老流氓,還誰會看?」說著肩膀一抖,「呃」地打了個嗝。
  酆都瞇了瞇眼睛,嘴角躍躍欲試地想笑:「行了行了,給我坐好。」
  說著又拉過鬱律的光腳丫,開始幫他穿鞋,剛把那只秀氣的牛皮鞋拎起來,他忽然對著自己的手愣了一下。
  他這是在伺候人?
  這個發現讓酆都覺得有點不可思議,畢竟一直以來都是別人伺候他,從沒他伺候別人的道理,別說是真伺候,就連念頭都沒動過。
  全是為了這個小疑心病。
  鬱律整條腿都搭在他大腿上,只有腳在那胡亂擺動,鞋剛套上就掉,酆都沒招他也沒碰他,專心穿鞋,剛穿上就被他踢掉,如此來回好幾次,酆都忍不了了,嚇唬似的瞪了鬱律一眼:「不老實是不是?」
  鬱律清醒的時候,他毛手毛腳耍盡流氓,現在鬱律迷糊了,他反而一板一眼該幹嘛幹嘛,動作又紳士又規矩,好像是轉了性——並不是不想,只是不屑,喝醉了揩油,就算揩著了也沒什麼成就感。
  他不揩鬱律,鬱律揩他。
  鬱律抬起他的下巴,笑得得意洋洋:「剛才歐陽麥克來過了,知,嗝!知道麼。」
  他那爪子撓癢癢似的刮著酆都的下巴,酆都偏了偏頭,眼裡的光加深了:「然後呢?」
  鬱律揚了揚腦袋:「然後讓小爺給趕跑了!」
  趕跑個屁,酆都交換了一下二郎腿的姿勢,瞇著眼睛:「呵,挺厲害嘛。」
  鬱律滿意了,慢慢地又開始傻笑,笑得又甜又美,舌頭都擼不直:「那、那當然!」
  小熊忽然睜開眼睛,砸吧了下嘴用小奶聲道:「可你剛剛都嚇出汗了!」
  「說什麼呢?!」鬱律一指睡死的宅男:「那是——嗝!那是他臉上的油!」然後也沒繼續搭理小熊,他又面向了酆都,還在傻笑,嘴角像抹了蜜,酆都幫他撥了撥擋住眼睛的劉海:「幹嘛,考驗我定力?」
  鬱律眼睛水亮水亮的:「你怎麼不問剛才發生了什麼事?」
  酆都噗嗤笑出聲,想他憋了半天原來是在問這個,挑起濃眉:「我不問,你就不說了?」
  鬱律很耿直地搖搖頭:「不說。」
  「好好,我問。」酆都逗著他,「密斯特杜,剛才發生什麼事了,講講?」
  「行、行,講講就講講。」鬱律一點兒不彆扭,還笑得挺滿足,把腿從酆都懷裡抽出來,兩隻手抵著鞦韆板子向酆都挪了挪:「一開始,我只是想進來買瓶水的……」
  他雖然喝了酒,但心裡還是清楚,只是動作語言不受控制,現在邊說邊想,腦子居然沒亂,一句是一句的,還挺有條理。
  一開始歐陽麥克揭穿他的時候,他其實真有點傻眼,魂魄蓄勢待發地蹲在宅男的軀殼裡,隨時準備拉起小熊逃跑。
  誰知道歐陽麥克看了他一會兒,突然「噗」的噴了一桌子的茶,開始低頭狂笑,笑了一半拿出手機,當著鬱律的面,光明正大地把照片刪了:「別緊張別緊張,我跟你逗著玩兒的。」還順道掏瓶酒出來,倒在鬱律的空茶杯裡。
  「喝點兒。」歐陽麥克托著腮說,「算是給你賠禮道歉。」
  鬱律狐疑地盯著那個杯子,嚴重懷疑歐陽麥克在裡面下了藥,可歐陽麥克很快也給自己倒了一杯,滿不在乎地啜飲兩口,然後咂咂嘴,翻了翻他那大眼睛:「噯,你不會是不敢喝吧?」
  鬱律不屑地嗤了一聲,仰起脖子把杯裡的酒全喝了。酒不是生前喝慣了的白蘭地,一杯就把他放倒了——魂魄一飄忽,宅男體內的陽氣立刻佔了上風,連招呼都沒打就把他拱了出去。
  歐陽麥克這回看清了鬱律的真面目,笑得更加開懷,拿杯子磕磕桌面:「這就對了嘛,好哥們就該坦誠相對,這還是你們中國的說法,再大的過節,兩杯酒下去,也不是過節了。」
  鬱律暈乎乎地靠著鞦韆,一時半會竟然挑不出這句話的毛病。
  和摸不清的何清山一比,歐陽麥克的壞全擺在桌面上,而且還別有一種大喇喇的活潑。果然後來歐陽麥克喝著喝著,開始對他掏心掏肺起來:「鬼也好妖怪也好,和人一樣都是這世界上的生靈,所以說,沒必要對他們斬盡殺絕嘛。」
  說完了還敲了兩下桌子,態度特別誠懇。
  「嗝,他還說自己的夢想是——是什麼……世界和平?」鬱律看著酆都,「你說這人好笑不好笑?」
  酆都笑瞇瞇地聽著,不做點評,他等鬱律說完了再潑涼水。
  鬱律滔滔不絕地說,中間還喝了一口茶,也不知道是怎麼喝的,把嘴唇喝得濕漉漉的又亮又潤,他因為醉,興致又高,甚至還帶了點兒眉飛色舞的意思:「所以這歐陽麥克,大概也沒我們想像的那麼壞……」
  酆都翹起嘴角,正準備嗤之以鼻,忽然鬱律抬起頭,露出個狡黠的笑來:「……你肯定是這麼以為的吧?」
  「……」酆都差點都要意外了。
  這小疑心病可以啊,還藏著一手。
  酆都想笑,手心又有點癢癢,可鬱律滿眼都是「快問我快問我」的表情,他心中一軟,決定配合配合對方,張大了嘴道:「啊?難道不是?」
  演技相當精湛。
  鬱律「嘖嘖」了兩聲,搖了搖手指頭:「他可沒那麼簡單,從之前在飯店時就顯出來了,那會兒他在陸老闆面前不顯山不露水的,明明一早就看見咱們了,偏偏裝看不見,背後還不知道要搞什麼鬼——等一下,沒準他現在已經跟何清山聯繫上了,咱們得趕緊走!」
  說著也不傻笑了,忽然直戳戳地往地上一站,說走就走,真是醉糊塗了。
  「哎,等會兒。」酆都剛要拽他胳膊,忽然背後那一桌客人的鞦韆椅往後一甩,直接拱上了鬱律的腰。
  「你他媽能不能別纏著我了?!」身後那人尖叫。
  緊跟著辟里啪啦的一頓亂摔,桌上的杯子碗全在地上成了碎片,嚇得餐廳裡所有人都沒敢再大嚼,全鼓著嘴看熱鬧。
  酆都把鬱律往身邊一拽,牢牢按在自己和小熊之間,然後仨人一塊兒回頭,就見背後的鞦韆椅大搖大晃著,一個柔柔弱弱的男人顫抖著背影,指著對面的人道:「一而再再而三的,你沒完了你?」
  說著一揚手裡的茶杯,把裡面的水全潑到對面人的臉上,轉身就走。對面那人的臉露了出來,腦門上貼了一排濡濕的劉海,濃眉大眼,居然也是個爺們,狼狽地睜開眼睛,他臉也不要了,站起來就向前一撲:「小川,別走——」
  他倆胳膊死死拽住柔弱男人的一條腿,柔弱男人站在過道上,臉迎著燈光顯出了全貌,把所有人都看張了嘴。
  鬱律和小熊也張了嘴。
  世上居然有這麼美的人?
  這薄身段,這白皮膚,還有那倆眼睛,也不知道是怎麼長的,狹長的一道眼走到盡處時微微上翹,倆葡萄似的黑眼珠光華流轉,連嘴唇兒都是紅潤潤的。
  「叮」的一聲,大哥大的聲音傳來:【識別人物,閆小川,人物相關任務:潘家園的py交易,任務目標:找出潘家園小川古玩店的貓膩,如失敗,扣除500陰德——哎喂,你在聽嗎?醒醒!】
  鬱律神遊天外,早不知道自己身在何方了。
  他長這麼大,還真沒見過這麼美的人。
  這位閆小川的美是帶著挑釁的,彷彿一個行走的荷爾蒙,讓人恨不得當場就把他按倒在地狂攻掠奪一番。
  一股小火苗在鬱律的喉嚨口慢慢點燃,燒得他都要化掉了。他突然就生出一種衝動,想撲過去也抱住那閆小川大腿啃上一啃。
  空氣變成了曖昧的玫瑰色,吸一口都是馥郁的。鬱律癡迷地望著閆小川,心裡隱隱約約也覺得哪裡出了問題,可控制不了,難以承受,那粉嫩的薄唇在他眼前晃著,好像在邀請人過去一品芳澤。
  忽然,閆小川大喊:「這誰家的孩子,拉走!」
  鬱律定睛一看,小熊!
  小熊緊緊抱著閆小川:「大美人兒,別跑!」他不但不撒手,還把閆小川當成了樹,一抱一抱地往上爬,嘴唇還撅著,在閆小川臉上留下了無數口水淋漓的唇印。
  閆小川的腿被之前的男人拽著,身上扒著小熊,眼看著圍上來的人越來越多,他狂叫起來,甩胳膊甩腿如同潑婦發瘋,瘋也瘋得美,眼角眉梢自帶高光,搖頭晃腦愈加迷人,頭髮跟緞子似的,是在潑墨。
  見好幾個人都碰到了閆小川的手,鬱律忍不了了,正要衝上去,誰想胳膊一疼,是忽的被酆都掐了一把。
  被打擾了好事,鬱律眼睛都紅了:「你怎麼突然掐人?」
  還沒說完,酆都又給了他一個大腦崩。
  胳膊和腦袋全莫名其妙掛了彩,鬱律把牙磨得咯吱響,一邊惦記著自己的好事,同時抬腳就回敬酆都一記迴旋踢,酆都輕巧閃過,衝上來往他眉心就是一點:
  「你自己看!」
  「呃!」
  鬱律被他點得往後一仰,一股清涼的陰氣瞬間滾入四肢百骸,而就在這清醒的一瞬間,他覺得自己好像是看到了閆小川的真實面目——一張普普通通的路人臉,和剛才的大美人相差了十萬八千里。
  「這——」鬱律嚇了一跳,差點醒酒,可轉瞬玫瑰色的空氣氤氳上來,閆小川的眼睛鼻子就如同過了濾鏡,再度變得精巧秀氣。
  鬱律一激靈,看著酆都:「他他他……」
  「這人有問題。」酆都瞇了瞇眼睛。
  鬱律明知道有問題,可面對著再度變美的閆小川看了兩秒,他又迷糊了:「問題?什麼問題?」
  酆都冷笑,直接大踏步走到閆小川面前,伸手就朝他脖子掏了一下。
  閆小川尖叫著往後一閃,護住胸口驚詫地看向酆都:「你幹什麼?」
  酆都挑眉道:「把你脖子上帶的東西拿出來看看。」

☆、第29章 27.1.1

  閆小川一驚,拔腿就跑。
  他一跑,餐廳裡的人立刻神魂歸位,連玫瑰色的空氣也都散沒了,鬱律和小熊站在過道上,全都有點恍惚。
  酆都沒客氣,直接把兩人扛出了餐廳,都走到大門外了,橫躺在鞦韆上的宅男這才睜開眼,茫茫然地對著空氣大喊:「我是誰?!我在哪兒?!」
  小熊一上車就開始踹椅子:「哎你把剛才那個大美人兒怎麼了?!」
  跟他一比,鬱律倒是出奇的安靜。酆都「砰」地關上小熊那一側的車門,又給正在發呆的鬱律扔了一瓶水:「來,先醒醒酒!」
  鬱律抱著水瓶,嗝也不打了,眼睛只盯著腳上的皮鞋——鞋帶歪七扭八得繫著,襪子擠出來全堆腳脖子上,一看就是酆都的傑作。
  其實酒五分鐘前就醒了。
  腦袋亂哄哄地低下頭,他生無可戀地將瓶子貼上臉頰,想自己生前就是這樣,一喝醉就激動得恨不得要上天。
  酆都兩隻胳膊搭在方向盤上,歪頭打量著他,意味深長地道:「哎,你還記不記得你醉的那會兒幹什麼了?」
  鬱律睜大眼睛,很堅定地搖了搖頭:「不記得了。」
  「真不記得了?」酆都看著他笑。「不記得我可就說了啊——」
  「哎別——」
  鬱律生怕他再描述自己跳舞的畫面,急得掄圓了胳膊,撲過去捂酆都的嘴,結果嘴沒捂著,上半身卻順著慣性壓了過去,駕駛席和助手席之間的距離太寬了,鬱律猝不及防地提前著陸,兩隻手結結實實按住了酆都的大腿。
  隔著布料鬆軟的運動褲,明顯能感覺到下面的肌肉倏地一緊。
  這就很尷尬了。
  更尷尬的是小熊在這時候,突然叫了一聲:「我靠,你倆光天化日的在幹嘛!」
  鬱律立刻起身,一眼沒敢再看酆都,酆都倒是很瀟灑,見鬱律起來的挺費勁還伸手扶了下他,修長指尖蹭過手腕皮膚時,冰涼的觸感稍縱即逝。
  等把鬱律扶穩坐好了,酆都才回頭對小熊抬了抬下巴:「你看我倆像在幹嘛?」特意壓低的嗓子聽著更曖昧了。
  「我看你倆像一堆馬賽克!」小熊扒著座椅湊過來,指著鬱律道:「他剛才牙都快啃到你大腿根兒了!」
  「噗——」鬱律正仰著脖子喝水壓驚,聽到這把水全噴了出來。
  酆都掏出紙巾給他擦臉,笑道:「你這麼激動幹什麼,敢做不敢當?」
  紙巾下鬱律的臉一僵:「什麼敢做不敢當?」
  「不是嗎?」酆都抱著懷很意外地看他,指了指自己很有內容的褲襠,語氣略無辜:「難道你剛才不是故意的?」
  鬱律一瞪眼睛,差點把紙吃了:「噹!然!不!是!了!」
  酆都聳了聳肩膀:「真可惜,還以為過去這麼多天,你也會對我來點兒電呢。」
  「……」鬱律從他手裡把紙巾扯過來,繼續默默地擦臉。
  小熊很奇怪地看他:「你怎麼光擦一個地方?」
  鬱律手裡一個錯勁,把紙戳鼻孔裡了,揉著鼻子回了頭,他臉都是黑的:「你哪兒那麼多話?」
  眼看他有拍巴掌的架勢,小熊往後一縮,趕緊對著酆都轉移話題:「哎,剛才還沒說完呢,那個大美人兒到底怎麼回事啊?」
  酆都嫌一指頭把他彈回後座:「還大美人兒,你要見了他的真面目,兩天估計都吃不下飯。」
  鬱律是見過閆小川的真面貌的,實話說,雖然不美,但也不醜:「也沒那麼誇張!」
  「哪誇張了?」酆都笑微微地衝他彎了彎嘴角:「除了你,誰都入不了我的眼。」
  還沒等鬱律做出反應,小熊不耐煩地往後一仰:「你倆能不能等會兒再打情罵俏,哎,你不是剛剛說大美人兒脖子上帶著什麼東西嗎,那到底是個什麼?」
  「這東西你應該也知道,」酆都語調有點戲謔,「狐仙牌,聽說過嗎?」
  小熊的臉瞬間青了:「狐——狐仙牌?!」
  因為從小就在外頭闖蕩,小熊見多識廣,當然知道狐仙牌的來歷,曾經有個他暗戀過的蝴蝶妹妹,戀著戀著也被抓去做了牌子——被一個來天朝旅遊的泰國阿贊抓走的,封在一塊金光璀璨的小牌子裡,賣給了一個倒霉蛋,說是可以辟邪消災,還能轉運。
  小熊張了張嘴巴:「那不都是假的嗎?」
  酆都戴上墨鏡撥了撥頭髮:「假的多,真的少,剛才那人帶的就是真的狐仙牌,只是狐狸太大,鎮不住,就搞成了剛才那德行,你倆被他迷得七葷八素的,也都是那牌子搞的鬼。」
  說著他忽然聲音一冷:「能把這麼大個狐狸封進去的,可不是什麼普通人。」
  這句話不是隨便說說的,如果不是遇見了閆小川,酆都也不會將早上阿三的話和這件事聯繫在一起。泰國的那些牌子,有的填進去的是妖,其實更多的都是抓來的鬼,而阿三說帝都的鬼少了,也就是近幾個月的事。
  那閆小川戴狐仙牌才戴了多久?頂多也不會超過半年,多了他壓不住。
  時間正好對上了,就算是巧合,也未免太巧了點。
  酆都一拍方向盤啟動汽車:「走!」
  鬱律還沒從剛才的牌子話題裡回過神來:「走哪?」
  酆都墨鏡的一角和牙齒一併閃著光:「找你們嘴裡那個大美人兒!」
  「找他?那胖丫和大魚呢?你早上去了那麼久,最後你那朋友怎麼說的,問出來了嗎?」
  說著,也不知道是光線的原因還是怎麼,他覺得酆都的臉色好像是沉了一下,可轉過來時又是一臉燦爛:「小看我了是不是?當然問到了,放心,我有分寸,何清山現在正在刨溝,身邊全是人,咱們去之前,可得先做點準備。」
  「什麼意思,刨溝?刨什麼溝?」
  「就是打盜洞,你忘了他老本行了?他在道上還有點名聲,前兩天剛被一群人叫去倒斗了。」
  見鬱律還是看著他,酆都笑了笑:「所以咱先去潘家園,辦了那浪得虛名的狗屁美人,順道置辦點兒貨,去找何清山。」
  鬱律若有所思地點了下頭:「你想得倒是挺全面。」
  酆都從兜裡掏出來一個洗得乾乾淨淨的梨,笑容燦爛地遞到鬱律眼前:「這叫挺全面?」
  鬱律接過嘎崩咬了一口,鼓著嘴嘀咕了一句:「非常非常全面。」
  吃了兩口,他又愣了一下:「哎不對,你怎麼知道那美人兒在潘家園啊?」
  汽車往右一併駛上大路,酆都一邊轉方向盤,一邊理所當然道:「原來在報紙上看見的,他在潘家園有一家店,本來沒什麼生意,後來突然就紅火起來了,火的很邪,這裡頭肯定是有點貓膩的。」
  【任務目標:找出潘家園小川古玩店的貓膩……】
  鬱律回憶了一下那天醉酒時大哥大說的話。
  看來這貓膩就是那個狐仙牌,沒跑了。
  等過了頭幾個大紅燈,車到後來就開得順了。除了中間小熊受不了酆都音樂聲開得太大吵了幾句,整條路程堪稱和諧。鬱律聽了一晚上的重金屬搖滾,這會兒不知怎麼的居然習慣了,反而嫌小熊吵,幾句話說下來,居然還跟酆都站到統一戰線去了。
  酆都很驕傲地胡嚕了下他的亂髮:「不愧是律律,和我一樣品位高尚。」
  鬱律吭哧吭哧啃梨。
  小熊還是那套說辭:「你們欺壓妖界公民,等我們符繡大將軍殺回人間,統統都要吃不了兜著走!」
  鬱律看他氣得把個臉蛋一鼓,就從酆都那又要來了一個梨塞他嘴裡:「行行行,我們等著!」
  鬱律原來還活著的時候,潘家園這塊地方還沒興起來,聽大哥大給他解釋了一路,才弄明白潘家園現在算是個古玩愛好者集聚地。而且還有個別名,叫做鬼市,原因是過去人窮的時候,不好意思明目張膽地變賣家產,開市都開在深夜,遠遠看去黑燈瞎火,燈影幢幢,真有那麼幾分鬼氣。
  還有一說是在陰陽交替的時候,這裡的店家就換了一撥人,妖魔鬼怪,什麼都有。
  當然了,也有不少鬼閒來無事,白天坐在一堆瓶瓶罐罐裡看風景的。
  鬱律剛和酆都繞過潘家園的影壁,就看見了這麼一隻。
  那鬼撐著頭斜躺在一家露天的攤子上,穿了一身前清的綾羅綢褂,臉慘白,表情倒是很悠閒,生得濃眉大眼,厚嘴唇上還蓄了兩撇小山羊鬍子,鬱律一手拿著裝著小熊的大哥大,一手撐著傘,走過去的時候,那個鬼正在撓屁股。
  撓著撓著一抬眼,他看著鬱律,忽然僵直不動了。
  游移不定地在鬱律臉上逡巡了幾秒,鬼漸漸變了臉色,騰的一下跳起來,撒腿就跑。


☆、第30章 27.1.1

  ???
  鬱律摸了把臉,相當的莫名其妙。
  跑什麼啊?他又不是黑白無常!
  卻見酆都忽然大踏步走上前,一把揪住了那鬼的後領:「孟太爺,挺愜意啊?」
  酆都背對著鬱律,估計是臉上的表情挺溫和,那孟太爺看過一眼之後,忽的鬆了口氣,也不跑了,猶猶豫豫地解釋道:「我……我就是在下頭呆的沒意思,上來看看熱鬧。」
  然後又補了一句:「我呆兩天就回去了,可千萬別告訴閻王爺!」
  酆都扔下他的領子:「你當我有空管你們的閒事?」
  孟太爺陪著笑臉:「多謝殿……」他在酆都的注視下勻了勻舌頭:「多謝酆先生。」
  鬱律這才反應過來,原來人家剛剛怕的不是他,而是酆都。
  他剛才說的下頭,八成就是鬼界了吧。
  這酆都怎麼誰都認識?
  要說他在鬼界沒點兒地位鬱律都不信。
  酆都現在站他旁邊,孟太爺這回再看過來,鬱律就不會誤會了。
  孟太爺這會兒的確是在看他,小黑豆似的眼睛怯怯的:「您……」
  「您?」
  鬱律還以為自己聽錯了,看這孟太爺一身的穿衣風格,就知道生前肯定比他少爺時的派頭還足,這一個「您」字,怎麼想怎麼不敢當。
  見孟太爺叼著鬱律不松眼,酆都老大不爽地上前一步,把鬱律藏在身後擋得嚴嚴實實。鬱律一抬眼就看見一個大後背,後背是黑的,罩著酆都那件臭皮衣,皮衣下是結實的臂膀和肌肉鼓脹的胸腹,不用看也知道。
  就是因為知道,鬱律才突然覺得自己這個樣子,有點兒像小媳婦。
  好傢伙,見了生人就把他往身後擋,不是小媳婦是什麼。
  小媳婦這仨字不能深想,原來他在賀致因面前也像個小媳婦,弱不拉幾的沒個主意,所以才會被賀致因蹬鼻子上臉,鬧成現在這個下場。
  鬱律不想再被蹬鼻子上臉第二回,雖然他心裡明鏡似的,知道酆都不會也不屑那麼做,可神經兮兮的,就是過不了自己那關。
  一頭拱開酆都的防護牆,鬱律昂首挺胸,回頭對著酆都一努下巴:「哎,怎麼不給介紹一下。」
  孟太爺傻愣愣地看著他,兩條腿已經抖如篩糠。
  「行行。」酆都拍了拍鬱律的後腦勺,也不知道小疑心病這又是在跟誰鬥勁,懶洋洋地指著孟太爺道:「這位孟太爺,在第七層地獄裡——哎你是幹嘛的來著?」
  孟太爺喏喏地答:「獄司。」
  「對對對,獄司。」酆都百無聊賴地撓了撓頭皮。
  「地獄?」鬱律打了個抖,上下重新將孟太爺看了個遍:「你這麼厲害?」
  孟太爺越發地縮了,謙虛得快要垂下他那兩撇山羊鬍:「哪裡,哪裡。」
  他並沒過度謙虛,第七層地獄裡少說也有幾百個獄司,鬼口幾乎近於飽和,溜了他一個,剩下的照樣拿著簽子把惡鬼穿成串,放油鍋裡炸,他笨手笨腳的,留在那也是幫倒忙。
  「對了,我好像還沒說我的名字。」鬱律一拍腦門,禮數周道地握了下孟太爺的手,因為極力想洗刷剛才的小媳婦形象,這會兒就握得格外的緊,手如鋼鉗,差點握出孟太爺一聲尖叫。
  「我叫鬱律,你好。」
  孟太爺臉都青了,要哭似的憋了句:「您好。」
  鬱律渾不在意地打了他一下:「什麼您不您的,既然大家都是朋友,你也可以直接管我叫鬱律。」
  「……好。」孟太爺真哭了。
  酆都強忍住笑意,一本正經地對鬱律說:「看看,你把個大老爺們都嚇哭了。」
  他當然知道孟太爺哭的原因,可翹著嘴角瞇了瞇眼睛,就是不說。
  「這——」鬱律撓了頭,仔細回想了一下剛才說的話做的事,沒發現什麼大毛病。
  除了剛剛輕輕打了孟太爺胳膊一下,但打也不是真打,也就是個拍的程度。
  「不是你哭什麼啊?」他開始對著孟太爺發愁。
  孟太爺:「嗚……」
  酆都抱著懷,看著他倆一個哭一個愁,愁的那個鼓著嘴,花瓣兒似的臉上睫毛顫動,有點不知所措。
  他看過癮了,這才把目光轉向孟太爺——這傢伙還他媽委屈起來了。
  的確應該嚇唬嚇唬。雖然這些小事他從來都懶得管,但孟太爺又不是申圖,連首殿閻王那個死古板都對他睜一隻眼閉一隻眼,孟太爺哪能跟他比。
  看來是有必要加強下執法大隊的督查力度了。
  酆都打了個呵欠。
  孟太爺在一道吸鼻涕聲音裡止了哭泣。
  鬱律挺喜歡孟太爺,因為有個胡思亂想的毛病,他對那些主動上來搭訕的都很難產生好感,其中很典型的就是之前在肯德基裡碰到的小白臉。可孟太爺呢,一見他就跑,打一下就哭,真是好真誠好不做作!
  「咳咳。」孟太爺哭夠了,重新往地攤上一坐,「我其實也不是無所事事,過兩天不是有個百鬼夜遊的活動麼,我沒見過,上來瞧瞧新鮮……」
  酆都居高臨下地看他癱在那裡:「你倒是會享受。」
  孟太爺討好似的朝他們咧了咧嘴:「您們也是為了這個來的吧?要不要我到時候多佔個座——哎您們這就走啦?」
  酆都扯著鬱律走出好幾米,聲音不鹹不淡地飄過來「管好你自己就行了。」
  孟太爺感慨萬千地看著鬱律的背影:「哎啊……」
  哎啊半天,他沒得出下文,事情的發展遠遠超出想像,他其實到現在都有點沒回神。
  不過人找回來了總是好的。
  鬱律對百鬼夜遊很感興趣。
  人過年的時候要逛廟會,鬼過節的時候也要來一回夜遊,也不是什麼大節,只是潘家園的開園紀念日。照鬱律生前那個愛玩的性格,無論什麼活動都恨不得摻一腳,不玩得盡興而歸絕不回家,可現在胖丫丟了,大魚也丟了,根本不是個玩的時候。
  「唉。」他歎了口氣。
  酆都側目看他,嘴角翹了一下,彷彿無所不知。彎腰鑽進傘下,和鬱律的身體貼的很近:「剛才不是挺威武的嗎,現在歎個什麼氣?」
  「說了你也不懂。」鬱律抬了傘簷四處尋找小川古玩店,所有精力都放在了走和找兩件事上,自然沒去注意酆都不知什麼時候搭在他肩上的手,只是後脖子有點癢,那是酆都的大拇指剛剛蹭過他後頸的那塊細白嫩肉。
  川流不息的鬼一個個的搔首弄姿,嘴裡聊得全是後天百鬼夜遊的事。
  和這些鬼們擦身而過的黑傘轉啊轉的,終於轉到了小川古玩店的門口。
  小川古玩店其實很好找,遠遠望過去,門口人最多的那間就是了。
  人多,陽氣就重,鬱律兩眼一抹黑,又有點要撅倒的趨勢,可這會他緊緊握著傘柄,居然沒像往常似的東倒西歪——看來大哥大並沒有說謊,隨著陰德的增長,他體力的確是比先前高了一個等級。
  就在他思考的時候,一件臭皮衣從天而降,酆都化成實體,罩著鬱律的頭一路衝鋒陷陣地殺入了人海,也不打聲招呼!
  他身材高挑,把拖鞋踩成了拖拉機,碾著人群的腳面大踏步往古玩店裡走。
  「草,怎麼還插隊啊。」
  「你媽的,誰踩了老子的腳?!」
  挨了酆都腳面攻擊的人叫罵起來,髒字兒卷在舌頭尖上,含著口水正準備一鼓作氣噴向酆都,一轉身卻見男人整整高過他們一個頭,眉目黑壓壓的如烏雲蓋頂,嚇得差點把舌頭吞下去,酆都還沒說話,人群已經如分水嶺似的自動分開了。
  鬱律雖然看不見,但也明顯能聽到周圍人倒抽一口氣的聲音,伸手推了酆都一下,沒想到箍在他肩膀上的那隻大手更緊了,他半邊身子都快嵌進對方懷裡了!
  就沒見過插隊也插得這麼高調的……
  酆都摟著鬱律,一直走到了隊頭。
  閆小川不在,站在大廳裡的是個伶伶俐俐的小夥計,正對著一個男的橫眉瞪眼:「都說了多少次了,我們老闆不見你,就算你領了號也沒用,走走走!」
  鬱律把皮衣拽下來,循聲望去,一個一米八幾的大男人戳在小夥計面前,有點眼熟,似乎正是上次被閆小川潑水的那位。
  小夥計正被那男人纏得煩,轉身又看見插隊的酆都,那真是一點好脾氣都沒有了:「哎哎哎,這位先生,您領號兒了嗎?」
  「領號?」酆都昂著頭抬著下巴,特別不屑地俾倪著小夥計,「領什麼號?」
  小夥計還挺有骨氣,到現在都沒怵,刷刷在小本子上寫了個一百零一號,遞給酆都:「給,到隊尾排著去!好多昨天凌晨就來排隊的人還沒排到呢,今天讓您加三兒,明天讓別人加三兒,時間一長,我們老闆這生意到底是做還是不做啊?」
  「別廢話。」酆都摘下墨鏡,從鼻腔裡緩緩噴出一口冷氣:「我對你們這兒的東西沒興趣,叫你們老闆出來,找他有事!」
  小夥計翻了個白眼:「呿,對我們的東西沒興趣,那就是對我們老闆有興趣了?我還就告訴你!這一隊人都是來見我們老闆的,想見你排隊去呀!」
  「嘿喲!」酆都似笑非笑地扯了下嘴角,把手腕轉得咯咯直響,眼看著他那拳頭要落向小夥計,人群中突然竄出了個流著哈喇子的中年糙漢子,長得五大三粗,腦門上還有塊碗大的疤,撲過來抓住了他的手:「哎——別動粗別動粗!」
  酆都挑了下眉,居然很聽話地把手放下了。

☆、第31章 30.27.1.1

  小夥計從頭到腳地看著跑過來的糙漢子,嫌棄道:「你又是哪位啊?」
  糙漢子很滿意酆都的態度,緩了口氣,凶神惡煞地朝小夥計噴道:「我是哪位?要不是我幫你拉著,你這半邊臉都被他大耳刮子扇沒了!我看你也是個伶俐人,要是知道輕重,就麻溜的趕緊把你們老闆叫出來,他要問是誰,你就說『狐仙牌』三個字,他自然就知道什麼意思了!還看?還不趕緊去——」
  小伙子平白被濺了一臉唾沫,本來還想再反駁兩句,可眼前倆大老爺們一個看著比一個兇惡,不把老闆搬出來,可能還真鎮不住他們。
  「呿,還真把自己當個人物了,看我們老闆等會怎麼罵你們。」小夥計一扭身走了。
  糙漢子剛一回頭,就看見酆都意味深長地對著他發笑。
  糙漢子——鬱律咳嗽了一下:「笑什麼笑,光要靠你跟他那麼死磕,還不知道要等到什麼時候。」
  酆都坐在了老闆的太師椅上,兩條修長筆直的腿交疊起來:「你走近點,讓我仔細瞧瞧你的新形象。」
  鬱律斜眼看他,提防著他說自己丑。
  雖然他現在的確是醜得令人心驚,比之前那個宅男還有丑上好幾分。別人說就說了,反正皮也不是他的,可也不知道為什麼,他就是不想從酆都嘴裡聽到那個「丑」字,也沒細想原因,不願就是不願。
  他看酆都,酆都也看他,大眼瞪小眼呆了幾秒,酆都胳膊肘抵著桌子一支下巴:「行,長本事了,還會借屍還魂了啊?」
  「……」鬱律噎了一下。
  沒被說丑,還被向來自大的酆都誇了,這是太陽打西邊出來了?
  一屁股往椅子上一坐,他控制著沒有笑出來:「我早就會了,只不過上一回你沒看見。」
  「真厲害。」酆都笑瞇瞇地看著他:「不過你故意找個這麼醜的,是不是就怕我耍流氓?」
  「哈?」鬱律還真沒想到這層。
  「太天真了,當我是看中了皮相才佔你便宜的?」酆都已經自顧自地倒了杯茶喝起來了。
  「可我記得……」糙漢子老臉一紅,嘴唇蠕動了一下。
  他可是記得酆都第一次見面就摸了他的臉,當時給的理由就是他長得好看。
  後來雖然酆都強調過了,說對他好不是因為之前那個戀人,可倆人的確是相像到了會被誤認的程度,要說百分百不是因為臉,也有點不太可信。
  但假如不是因為他好看,還能因為什麼。
  可憐的鬱律少爺摸了摸臉,覺得自己現在除了皮相,還真沒什麼特別迷人的地方,脾氣又差,還時不時的犯神經,掛著個少爺的名分,連唯一的跟班胖丫也被擄走了。
  真是想不明白。
  「那是為什麼?」他忍不住問。
  「我不早就說了嗎——」酆都看小糊塗蛋似的看著他。圍觀群眾旁聽到這裡,目瞪口呆,想不明白這麼帥的一男的怎麼還跟一個中年糙漢子曖昧起來了。
  糙漢子哈喇子還沒擦乾淨呢。
  酆都半句話的尾音還沒落下來,小夥計回來了。
  他這次回來,眼神明顯比之前多了點敬畏:「老老老闆說,請兩位先生裡邊兒坐。」
  酆都不滿地一皺眉,拍了拍糙漢子的肩,曖昧道:「等會兒繼續。」
  糙漢子咳嗽了一下,倆人一前一後的隨著小夥計進去了。
  鬱律邊走邊輕聲問酆都:「之前在茶餐廳的時候,大家都被這位大美人兒迷住了,怎麼就你沒事兒?」
  酆都兩手插兜,走得大步流星:「我是誰啊?」
  鬱律撅了下嘴,這回沒反駁,因為酆都的確是有點本事,畢竟閆小川一美起來,連他這個萬念俱灰的都把持不住!
  想到這裡,他在漆黑的走廊裡忽然輕輕地笑了一下,下意識地抬頭看,酆都在前面慵懶地走著,滿走廊都是他那拖鞋擦過地板的啪唧聲。
  如果鬱律知道等會兒會被打臉,這會兒估計會毫不留情地踹上酆都的小腿肚。
  小川古玩店後面連著一間四合院,四合院說小不小,兩個角落裡種著枇杷樹,另一邊撐起一片大涼棚,涼棚下摞著的怪石上鋪開一片高級茶海,鬱律和酆都走過去的時候,閆小川正端著茶杯,翹著蘭花指喝茶。
  鬱律所控制的那顆糙漢子的心,急速地跳了起來。
  雖然已經知道閆小川的真面目了,但對方在他眼裡還是美得慘絕人寰,聽到腳步聲,閆小川抬起頭,沖兩個人微微一笑。
  糙漢子喘起了粗氣,生怕自己一個餓虎撲食直接光天白日置辦了閆小川,連忙拉了拉酆都:「哎你再往我眉心上點一下,上次我記得你點完了特別管用。」
  拉了半天酆都沒反應,鬱律忽然生出一種不祥的預感,抬起頭時,果然看見酆都目光迷離,漆黑的瞳仁在昏暗走廊下流轉著一抹紅光,撩著頭髮抬起下巴,對著閆小川扯開了一個迷死人不償命的微笑。
  我,草。
  鬱律張大了嘴巴。
  把杯子往茶海上一磕,閆小川微笑道:「兩位站著幹嘛,坐啊。」和上次落荒而逃時相比,閆小川這回看上去就淡定多了,笑得很穩。
  酆都抬腳就往前走,留下鬱律在原地目瞪口呆。
  再一看閆小川勝券在握的眼神,鬱律頓時什麼都明白了,閆小川既然敢大膽請他們進來,哪能不做好萬全的準備,那狐仙牌裡鎮著的肯定不是什麼一般狐狸,這回居然連酆都都給迷住了。
  鬱律攥了攥拳頭,心裡酸溜溜的恨不得咬誰一口,明明五分鐘前,老流氓還含情脈脈地看著他,說什麼不是因為看上他皮相,才耍流氓。
  你如果不是因為皮相那幹嘛還要對著閆小川流口水啊!
  鬱律覺得自己有點不正常,鬥法似的擠著酆都的肩膀往裡走,故意撞了他好幾下,空氣中的玫瑰色氣息突然濃郁了起來,鬱律感覺到糙漢子的心房好像是被什麼輕輕捏了一把,他突然就軟了,也不計較什麼酆都了,托著腮流著口水,和老流氓排排坐對著閆小川發花癡。
  小夥計在身後都看傻了!
  閆小川眉目含情,輕啟朱唇道:「兩位,是為了狐仙牌而來?」
  「不,我們是為了你而來。」酆都瞇了瞇眼睛,俊美面容上浮起一絲勾人笑容,他剛要輕輕握住閆小川的手,另一隻生滿老繭的粗手就將他的手指狠狠鉗了一下:「這位老兄,你這手也不乾淨,怎麼能隨便摸人家閆先生的手呢。」說罷,還翻了個乾淨利落的白眼。
  簡直讓人想像不出那個蹲在那糙漢子殼裡的漂亮小鬼,現在已經把腮幫子鼓成了什麼樣。
  哪怕是被迷得神魂顛倒了,鬱律也不肯讓酆都吃成豆腐!
  酆都眸子裡深深壓著笑意,偏轉過頭,在一個看不見的角度扯開嘴角,得瑟得不要不要的。
  不動聲色地轉過來,酆都看著自己修長漂亮的大手,對糙漢子嗤之以鼻:「扯淡,我的手不乾淨,難道你的手就乾淨了?」
  糙漢子怒目回瞪:「別以為我不知道你想幹什麼!」
  酆都悠然道:「我想幹什麼?」
  「你自己知道!」
  閆小川用關愛智障的眼神看著兩人,把他們看得透透的,慈眉善目地笑道:「二位不要吵了,其實我今天叫二位進來,也是因為深受這狐仙牌子所擾,不瞞二位說,要不是我急著賺錢想把這家店做大,當初也不會急著買這牌子,沒想到現在錢是賺到了,煩惱卻沒斷,別說我現在出門了,就是日常生活,也成了問題。」
  他將話說成一段一段,淒淒慘慘我見猶憐,糙漢子的心都快要跟著碎了,鬱律有糙漢子的肉身抵擋,還稍微有幾分清醒,暈暈乎乎地想就衝他之前在餐廳裡那個萬人迷的勢頭,確實是沒法正常生活。
  酆都卻一摸下巴,笑了:「現在知道後悔,早幹什麼去了?你以為狐仙牌是你們普通人能碰的?」
  沒有遭到反噬,他就已經該偷笑了。
  鬱律聽到這裡,差點懷疑酆都已經恢復了,狐疑地看過去,就見酆都雖然義正言辭地說著,手卻不老實,一個眼神沒看住,他的指尖已經快要碰到閆小川那在幻術下如凝脂般的小手了!
  鬱律像要咬人似的,再一次緊緊鉗住了酆都的手,也不知道錯覺還是怎的,感覺在握上去的一瞬間,酆都也輕輕地回握了一下他。
  一定都是幻術搞得鬼。
  美得天怒人怨的閆小川哀怨地歎了口氣:「我也是後來才知道的,現在後悔也來不及了。」
  「沒什麼來得及來不及的,」鬱律想起此次的任務,強撐著不流口水說:「你可以把狐仙牌交給我們,我們這位——」他老大不情願地拍了下酆都,聲音都低了:「這位酆先生很厲害,肯定能解決你的困擾。」
  然後猛地低下頭,幸好現在酆都是個神魂顛倒的狀態,否則被他聽到了,還不知道會得瑟成什麼樣。
  閆小川清凌凌的眸子轉向酆都,皺了下美人眉:「給你們是可以,但我有個條件。」
  「什麼條件?」
  閆小川歎道:「你們以為我是為了什麼才開這家古玩店,我是不得已了,才急需變賣家底兒賺錢,這都是為了給我家老姐看病——假如你們能把我姐姐的病治好,別說是這狐仙牌,就是這家店,我都可以給你們。」
  「治病?」鬱律愣了愣,「可我們又不是醫生——」這麼貿然去治,萬一給治壞了怎麼辦。
  「其實不是你們想的那種病……」閆小川往椅子上一歪,癱都癱得十分好看。
  閆小川的姐姐,閆小鳳,是在春末夏初那會兒得的病。一開始家裡人全沒當回事,看她整天頭疼腦熱的,還以為是換季時衣服撤得太猛著了涼。誰知道這病一天比一天重,中西醫老專家全看過了,錢花了一大把,居然沒有一點好轉的跡象。
  全家人這才想起來閆小鳳幾個月前去市郊玩兒了趟,中間迷路稀里糊塗走進一家小廟,小廟裡全是頭罩黑布的沙彌,很有可能就是在那會兒,撞見了什麼東西。
  閆小川花費巨款請來了各種得道高僧和天師,驅邪的時候那叫一個熱鬧,可到頭來居然就是花錢買熱鬧,他姐姐的病,到現在都不見好,而且是一天比一天不好,歪著頭吐著舌頭,隨時都有一命嗚呼的危險。
  「……我急著賺錢請高人驅邪,賣給我狐仙牌的那人跟我說,狐仙牌能轉運,能招財,我這才買了,想一邊賺錢,一邊給我姐治病。」
  酆都不動聲色地抓住重點:「那人既然能賣給你牌子,就沒想著幫你那快嗝屁的姐姐看看?」
  閆小川皺了眉頭,顯然是對酆都的粗言粗語很不滿意:「沒有,他相當神秘,見面時戴著墨鏡和口罩,基本就是一手交錢一手交貨,我看他不說話,也不好多問,一開始還以為他賣給我了個假的,結果居然這麼靈驗,還真把我嚇了一跳——哎不是你問這個幹嘛啊,這跟我姐姐的病有關係嗎?」
  酆都若有所思地摩挲著指尖,想這賣牌子的人連把一隻妖力如此高深的狐狸裝進牌中的本事都有,還沒本事給普通人驅一次邪嗎。
  除非他見死不救。
  酆都濃黑的眉慢慢擰緊了。
  「讓我們看病,可以。」他悠悠道,「但如果我們真治好了你姐,你不光要把牌子交出來,連同賣給你牌子那人的姓名電話,你也得一字不差地告訴我們。」
  鬱律瞬間瞠目結舌了,酆都居然答應了?鬼去除鬼,他到底在想什麼?
  而坐在一旁的閆小川,此時此刻,說不驚訝也是假的。
  他聽出來了,這個男人是在命令自己。而這在普通人看來幾乎是不可能,因為能在狐仙牌的幻術下還保持如此清醒的人,幾乎沒有。
  看他旁邊那個口水都快流到地上的男人就知道了。
  閆小川忽然就生氣了:「先別急著誇下海口,我姐姐的事,可沒你們想得那麼簡單。」
  酆都哼笑,仰頭把小夥計遞來的茶水喝個底兒朝天,他夾著還在對閆小川犯花癡的糙漢子鬱律,這回再看閆小川,那眼裡真是一點愛意都沒有了:「那還愣著幹嘛啊,帶路吧?」
  閆小川一看他這態度,突然反應過來了,豎起芊芊玉指:「你剛才都是裝的?!」
  「什麼?」鬱律也難得恢復了清醒,一臉懵逼地看著酆都:「你沒中招?」
  那那那剛才他動不動就摸摸小手,流流口水什麼的也都是裝的了?
  想到自己急吼吼地一次次握住他手的樣子,鬱律兩眼一抹黑,只想咬舌自盡,當然是糙漢子的舌。
  酆都把鬱律扶穩站好,印堂發黑地望著這個對別人犯了好半天花癡的小疑心病,狠狠戳了下他的眉心。
  「嗷。」鬱律隨著他那力道後退了兩步,抬頭一看,玫瑰色的氣息果然又散了,而閆小川恢復到本來面目,普通得丟到大街上都看不出來。
  相比之下,站在他面前的酆都就如同自帶高光一般,本來就英氣逼人的五官現在更加帥得令人炫目,鬱律還沒從剛才那段高超演技中回過神來,就見酆都得意洋洋地注視著他,頭也不回地跟閆小川說:「當然是裝的,要論美,我家律律比你美個千八百倍,特麼也不嫌丟人!」
  「他,比我,美?!」
  閆小川看了看酆都對面那個滿臉橫肉,口水飛流的糙漢子,忽然覺得整個世界都瘋了。
  作者有話要說:  謝謝昨天大寶貝兒們的地雷,心疼閆小川0.3秒哈哈~

☆、第32章 30.27.1.1
  
  閆小川沒心情再做生意,火急火燎地給家裡去了通電話,然後大手一揮,吩咐夥計立刻關店,還貼了張停業三天的通知。
  捏著號碼牌的客人們哀聲遍野——這隊算是白排了。
  鬱律和酆都跟著閆小川往停車場走,酆都好像心情不錯,一路哼著曲子,邊邁步邊朝著鬱律滿含深意地瞥。
  鬱律渾身雞皮疙瘩都起來了。
  「我剛才聽見你誇我了。」酆都眉飛色舞地道。
  「我誇了嗎?」鬱律埋頭硬走。
  酆都吹了聲口哨:「你說我很厲害。」
  鬱律篤定道:「不可能,你聽錯了。」
  酆都在墨鏡下擠眉弄眼:「你還抓我手,兩次!」
  鬱律這回有了話說:「你當我樂意抓?我就是看不慣你那老流氓樣!」
  「真的?」酆都笑得若有所思:「可我覺得你好像是吃——」
  「醋」字還沒發出來,鬱律橫來一腳,直接把他踹上了汽車。
  不想酆都在車內來了個魚肚翻身,眨眼間反手捉住了他的手腕,鬱律身子一傾,腳下頓時失了平衡,可仗著糙漢子的魁梧身軀,完全不懼,在撲向酆都的瞬間就勢大喊道:「泰山壓頂!」
  「來,你壓!」酆都笑嘻嘻地衝他張開雙臂,中間還不忘伸手朝鬱律額頭上一點,居然直接把鬱律的魂給揪出來了,等鬱律回過神時,糙漢子已經和他的魂魄分了家,正直戳戳地向後倒去。
  「嘖,還是這樣看著順眼!」酆都緊緊把鬱律抱了個滿懷。
  「咚」的一聲,糙漢子仰面朝天,睡得死沉死沉。
  鬱律活魚似的在酆都的鐵臂裡掙扎起來:「我骨頭都快被你捏碎了!」
  酆都輕輕拍了下他的後背,笑道:「你有個屁的骨頭。」
  目睹了全事情經過的閆小川將嘴張成了o型。
  媽的,當他是瞎的嗎?
  「看什麼看,開你的車!」酆都抬起下巴,對著後視鏡裡的閆小川一臉冷漠。
  閆小川登時扭曲了俊臉:「你敢這麼跟我說話?我告訴你那些人見了我可都是點頭哈腰的,我特麼沒叫你給我鞠躬就夠不錯的了!」
  酆都哼笑道:「那是因為他們沒見過你的真面目。」
  閆小川一拍方向盤:「我真面目怎麼了?我本來長得也不醜啊?再說了,男人要那麼漂亮有個屁用?能當飯吃?」
  「就是。」糙漢子猛地睜開眼睛。
  「臥槽,你又醒啦?」閆小川嚇了一跳。
  糙漢子——鬱律發出一聲粗重的「嗯」。
  鬱律也沒想到自己這麼快就恢復了,恢復的第一件事,就是沖酆都做了個喪心病狂的鬼臉以表達心中憤怒。
  酆都好玩地看著他,支著下巴斜靠著車窗,一副你奈我何的表情。
  閆小川的姐姐家住東區,和閆小川爸媽住在一起。閆家二老看自家閨女一天不如一天,兒子那眉目也是一日日的趨於妖魔化,都快急瘋了。因為提早接了兒子的電話,二老指揮著保姆將別墅裡裡外外徹底清掃了一遍,等閆小川的雷克薩斯開進小區大門,二老已經擺好水果點心,站在門口望眼欲穿。
  汽車剛在閆家的小白樓前停穩,二老就圍過來了。
  閆小川率先跳了下去:「爸媽,不是讓你們在屋裡等著嗎?」
  閆家二老都是中等個子,彎下腰從大敞的前門往裡探頭:「大師呢?大師來了嗎?」
  話音剛落,後門「匡嘰」一聲被人從裡面推開了,然後刷的伸出兩條筆直精健的大長腿。
  下一秒,一個身材高挑的黑衣男人探出了身,閆家二老還沒看清他的模樣,就先被那滿含威懾力的目光從頭到腳審視了一番,在那樣居高臨下的注視下,二老感覺自己變成了地上的小螞蟻,男人抬一抬腳,就能把他們踩進磚縫裡去了。
  「這就到了?」緊跟著又一個人跳了下來。
  二老經過剛才酆都的洗禮,已經提前做好了心理準備,想像這第二位大師會是何方神聖,可等大師迎著陽光走近了,倆人卻是不約而同地驚呼了一聲——活了這麼大歲數,還從沒見過這麼醜的人!
  不過醜得倒是挺活潑,一雙黑豆眼閃爍著有光,可惜腦頭頂有塊碗大的疤,一看就不是什麼正經人。
  這一高一矮,一帥一醜的組合明顯是把閆家二老震住了,一把拉過一臉置身事外的閆小川:「這就是你找來的大師?」
  閆小川顯然也對這兩位大爺心有怨懟,不鹹不淡地「嗯」了一聲。
  「這、這能行嗎?」二老懷疑地又往旁邊看了眼,光看穿著,這二位大概連個大師的邊都沾不上,但大太陽底下,兩人統一的面孔發白,眉目間隱隱約約的帶了點森森鬼氣。
  太神秘了。
  酆都一句廢話不多說,轉頭問閆小川:「人呢?」
  「在裡面在裡面!」二老這才反應過來,連忙恭而敬之地把酆都和糙漢請進家門,糙漢也就是鬱律還知道客氣一下,酆都一甩皮衣袖子,踢著他的大拖鞋就往人家那西班牙地毯上踩。
  閆家二老嘴巴一咧,沒敢出聲,倒是閆小川氣了個眉毛倒豎。
  鬱律剛一進門,就覺得這個地方有點熟悉。
  來肯定是沒來過,但閆家是個二層的別墅,根據二老的品味,傢俱和裝修風格全是歐式,乍一眼看竟有點民國小公館的影子,和杜宅頗為相似。
  可走了兩步,他後腦勺忽然飄過一陣陰涼的小風,同類相見,分外敏感,鬱律不用回頭,都知道剛才飄過去的那是什麼東西。
  閆小川沒說錯,這別墅的確是有點問題。
  連他都看出來了,酆都更是不在話下,瞇著眼睛抬起頭,酆都目光犀利地一一掃過客廳的四角,四角各貼了一張黃符,不知道從哪個神棍那兒請來的。
  閆家二老臉望著酆都,見他盯著黃符若有所思,忙解釋道:「這符是前幾天剛請的,聽人家大師說是能驅邪物,不過掛了這麼幾天,還看不出什麼來……」
  「從誰那兒請的?」酆都忽然問。
  「啊?」二老有點懵,「從一個朋友的朋友……」
  「下次再見著他,可以亂棍打死了。」酆都抬腿上樓。
  二老臉色發青地追過去:「大師,你是說這符有什麼問題嗎?」
  酆都頭也不回的道:「問題大了,一般跟你無冤無仇的鬼,大多待一會兒就會自動消失,現在你這符一貼,直接把那東西困住了,想走都走不了。」
  「啊?」二老臉都綠了,一塊推攘閆小川,「你去——去趕緊把那符摘了!」
  耳聽的身後一片雞飛狗跳,鬱律默不作聲地跟著酆都往上走,邊走邊斜眼:「你可真夠會擺譜的。」
  酆都笑,逗他說:「那我帥不帥?」
  「帥也看膩了。」鬱律蹭蹭蹭地往上走。
  酆都好像聽錯了似的,一條腿差點邁空,扶著牆目送鬱律一直走到了二樓的樓梯口,才突然反應了過來,十分愉快地揚起聲音:「你剛才說什麼?你說我帥?」
  鬱律沒回頭,語氣聽著是特別的凜然:「現在是說這種事的時候嗎?」身後傳來酆都哧哧笑的聲音,他閉了閉眼,就覺得臉上有點燙,不過幸虧糙漢子皮糙肉厚,臉紅也看不出來。
  而就在他閉上眼睛的瞬間,突然從右手邊的第二間房感到一股極重的陰氣,而且是越靠近越重,和酆都交換了下眼神,倆人自動在臥室門口站住了。
  門縫裡漏出陰風,不用說,這八成就是閆小川他姐的房間了。
  下一秒,兩人不約而同地伸出腳丫子,「光」的踹開了大門。
  先映入眼簾的是一張雪白的大公主床,隨著大門一開,從床上倏地彈起一個長頭髮,面孔白皙發青的年輕女人,正是剛睡醒的閆小鳳,她看了看酆都,又看了看鬱律,驟然發出一聲尖叫,撩起棉被縮成一團:「你——你們是誰?」
  酆都還沒動腿,鬱律忽然神情激動地衝了過去,閆小鳳看他虎視眈眈的,越發叫的如同防空警報,且半邊臉微微的有點發綠,是纏在她身上的那隻鬼身周亮起的鬼火。
  沒錯,床上不只閆小鳳一個人,還有鬼。
  「……」鬱律身子有點抖,眼珠晃動了好半天,才慢慢聚焦在那隻鬼的身上——鬼是個女鬼,一頭波浪捲發,眼珠子黑裡帶點藍,大雙眼皮洋娃娃似的翻來翻去的,是個混血的面孔。
  兩隻手親密地搭在閆小鳳脖子上,女鬼抬起眼睛,衝著鬱律和酆都滿不在乎地打了個哈欠。
  鬱律身子晃了一下,突然不確定地沖女鬼輕聲叫道:「詹妮弗,是你嗎?」

☆、第33章 32.30.27.1.1

  酆都挑眉看了鬱律一眼:「你認識她?」
  鬱律僵硬地點了點頭,直直地看著那女鬼,女鬼被他盯得有點煩,大哈欠戛然而止,保持著張大嘴的造型,她皺著眉道:「你怎麼知道我的名字?」
  鬱律走到床邊:「你不認得我了?」
  「哈?」詹妮弗張開一隻眼睛:「誰會認識你這麼醜的——算了,反正我也不感興趣。」說著又親暱地蹭了蹭閆小鳳的臉,目光深情得像個女癡.漢。
  「你、你在和誰說話?!」
  閆小鳳抓起頭髮,尖叫聲穿透了兩層樓間的鋼筋水泥板,踹開房門就算了,現在這個彪形大漢居然在自己跟前對著空氣說話,苦苦受了幾個月折磨的閆小鳳感覺要崩潰了。
  「怎麼了怎麼了?」閆家二老和閆小川接連趕到,閆小川累出了一身玫瑰味的香汗,手裡還捏著剛摘下來的四張黃符。
  閆小鳳指著戳在她床前的中年糙漢子,有氣無力地顫抖道:「他……他……」
  二老趕忙上來安撫女兒:「鳳啊,別怕,這兩位是你弟給你請的大師,來給你治病的。」
  詹妮弗聞言撅了下嘴:「她沒病!」
  可惜除了酆都和鬱律沒人能聽見。
  閆家二老一左一右包圍住酆都:「大師,你快給看看呀,我……我家鳳,還有沒有救啊。」
  酆都往窗台上一靠,掏出根煙叼在嘴裡,也不管房間裡還有個病人。青煙幽幽地從一點火星裡繚繞起來,他看了看鬱律,又看了看女鬼,過了一會才衝著鬱律的背影說:「哎,是我把她趕出去?還是你自己跟她敘敘舊?」
  閆家二老懵懵然地順著酆都的視線往床上看,沒明白什麼意思,倒是閆小川渾身打了個激靈:「你是說,這房間裡頭有鬼?」
  酆都的煙頭朝閆小鳳的方向一晃:「沒錯,就在那兒,正往你姐姐臉上親呢!」
  彷彿在附和他說的話似的,空氣中真的響起了一道陌生的女聲,嘻嘻嘻哈哈哈,特別清脆。
  冷汗順著閆家二老充滿溝壑的老臉上流了下來。
  「啊啊啊——」閆小鳳先反應過來了,腿上絆著被子逃也似的跑下床,一頭拱進她弟閆小川的懷裡,她背後一陣陣的發涼,居然是詹妮弗陰魂不散地跟了過來,八爪魚似的纏在她身上,嘴唇貼住她的脖頸,呼哧呼哧地吸著閆小鳳身上的氣息。
  畫面之香.艷,看得鬱律那張老臉直髮紅,連酆都都挑起眉毛,甘拜下風。
  閆家二老撲上去擁著閨女,一邊抹淚兒一邊求救似的看著鬱律和酆都。酆都把下巴抬得極高,對這一家四口一眼不看,目光斜飛出去望向鬱律,他捅了捅對方的胳膊肘:「到底怎麼回事?解釋解釋?」
  「我……」鬱律開嗓就是一口大濃痰,一時間也有點懵,他想破腦袋都不明白——生前和他在舞場上大嗨大鬧的藍顏好友,怎麼就出現在了這個地方?還是以鬼的姿態!
  他歎了口氣,放低了聲音:「我和她,以前是好朋友……」
  「嗯?」酆都一下抓住重點,「有多好?」
  鬱律聽出他話裡的陰陽怪氣,「這有關係嗎?」
  酆都坦然地一點頭:「當然有了,不總得搞清楚事情的來龍去脈?」
  「你……算了,其實也沒什麼,就是她父親和我父親原來都在商會主席那邊謀職,我倆一開始也是在舞場上認識的……」鬱律無可奈何地解釋,沒提他後來和詹妮弗好到快要同穿一條褲子,兩個漂亮的年輕人一個帥一個美,都是萬花叢中過,片葉不沾身的個性,既然志同道合到這個份上,倆人真是比一般的閨蜜還親了。
  只可惜他後來栽在了賀致因的手上,小命提前交待,也就顧不得詹妮弗了,也不知道她最後怎麼樣,只記得自己臨死前,她是和一個報館裡的打工仔好上了。
  「怎麼就成了鬼呢……」
  而且耽誤了這麼久都不投胎。
  當著閆家老小的面,鬱律不好說出自己跟詹妮弗的淵源,一旦他也被當成了鬼,狐仙牌估計就拿不了了。朝著詹妮弗走近了兩步,他打算先把這位昔日閨蜜拽下來,閨蜜的小手已經探進閆小鳳白花花的胸脯裡了——這丫頭,她不是喜歡男人麼?
  「找到了找到了!」
  身後響起沉重的腳步聲,閆媽喘得跟個風箱似的跑了上來,手裡還抱著一個大鐵罐子,罐子口貼了張黃色的大封條,封條上還寫著一豎條龍飛鳳舞的符咒。
  慌慌張張地掰開罐子,一片白光刷的把這位母親的下巴頦映得雪亮,探進拳頭在罐子裡掏了一把,她掄圓了胳膊往床上灑出一片白色晶瑩的粉末,在夕陽橙紅色的光輝裡一閃一閃。
  酆都嘴角一抽,姑且還是問了問:「你在幹什麼?」
  「撒鹽!」閆媽動作飛快,不一會兒床上就均勻覆了一層白.粉:「從之前那個大師那兒買來的,說是開了光的海鹽,靈得很!」
  閆爸和閆小川也跟著點頭,詹妮弗摟著瑟瑟發抖的閆小鳳,終於把注意力從閆小鳳的大饅頭轉移到了床上,她咬著指甲蓋,津津有味地欣賞人工降雪。
  鬱律扶額——怪不得閆小川缺錢,合著全被一群不靠譜的神棍坑走了。
  「往那兒灑沒用。」酆都倒是不嫌事大,勾著嘴角朝閆小鳳一指:「鬼還在你閨女背上趴著呢。」
  「啊?」閆媽愣愣地做了個原地向後轉,一想起女兒被一隻鬼纏得半死不活,火氣騰的就從五臟頂了上來,眼睛也紅了,「嘩」的一聲,她對著酆都手指的方向,把一整罐的鹽都潑了出去。
  「個陰魂不散的玩意兒!看我不弄死你!」
  閆小鳳,閆小川以及閆小川他爸頂著一腦袋的鹽,呆呆地看著閆女士。
  「媽——」閆小鳳又氣又抖,尖叫急轉直上成了海豚音,震得她頭頂的鹽沙沙地掉落,下雪似的。
  「哈哈哈哈哈。」詹妮弗笑了個倒仰,那所謂的開光海鹽沒對她起任何作用,貼著閆小鳳的臉蛋一舔,她咂了咂鹽津津的舌頭,笑說:「好玩兒好玩兒——」
  話還沒說完,她忽然仰面朝天地朝地上倒去,回頭一看,糙漢子抓著她的後領,卯足了勁往外拖,詹妮弗不願離開閆小鳳,兩條胳膊勒得死緊,很快就把閆小鳳的脖子勒出青痕,已經開始一抽一抽地翻白眼。
  閆家二老看傻了:「鳳啊?鳳啊你怎麼了鳳!」
  鬱律沒想到閨蜜竟然無賴到這種地步,大嗓門一聲吼:「你鬆不鬆手?」
  詹妮弗理直氣壯地喊:「不鬆不鬆不松,誰也別想讓我和她分開!」
  酆都一按煙頭,朝詹妮弗似笑非笑地走了過去,指關節按得咯吱咯吱響。
  「你要幹嘛!」詹妮弗覺得酆都長得有點嚇人,扒著閆小鳳的肩膀往後躲,然而後領被鬱律抓著,她躲無可躲,眼見著酆都走過來了,她猛地揚起精緻的小臉,沖酆都無辜地眨眨眼睛,兩片紅潤潤的嘴唇撅得老高。
  「大哥……」她輕聲叫。
  酆都懶洋洋地看著她,冷笑道:「美人計?」
  詹妮弗又拋出一個媚眼:「你說呢?」
  酆都從鼻子裡噴出一口涼氣:「我說你不夠格。」
  「不夠格?」詹妮弗一怔,登時扯高了嗓門:「我不夠格,誰夠?」
  酆都朝糙漢子一指,柔聲說:「除了他,誰也不夠。」
  詹妮弗彷彿是嚇著了,張大了嘴:「他?!」
  鬱律也跟著刷地抬頭,酆都迎著他的目光吹了聲口哨,空氣裡瞬間浮動起了一絲曖昧的氣息,幾乎要蓋過閆小川身上自帶的玫瑰芬芳,閆家二老聽得面紅耳赤,閆小川倒是見怪不怪,緩緩地替他姐拍背。
  「咳。」鬱律清了下嗓子,酆都剛才那句話的殺傷力真是太大了,糙漢子的心臟又這麼容易激動,他差點就沒控制住。
  「你你你——」
  詹妮弗穿著羊皮小高跟的腳在地上狂跺,指了指酆都,又指了指鬱律,她生前就是個驕傲自信的女孩,死後自然更要面子,經剛才酆都那麼一說,她像是受了奇恥大辱似的,一時也顧不上跟閆小鳳黏糊了,「嗷」地大叫一聲,倏地一下消失在了房間裡。
  下一秒,樓下起了地動山搖,竟是大怒的詹妮弗在那砸鍋摔碗,噌嚓聲連綿不絕,隨之響起的還有女孩子罵罵咧咧的聲音,鬱律搖了搖頭:「這丫頭,性子真是一點兒都沒變。」
  而終於擺脫詹妮弗騷擾的閆小鳳腿一軟坐在地上,臉龐一下亮堂了,不過眨眼的時間,她兩頰上就已經有了血色,眼裡像攢著兩盞聚光燈似的點亮了閆家二老和她那天仙似的弟弟的臉。
  「爸媽,弟弟……」她伸出手,不尖叫的時候居然也挺淑女。
  「鳳啊——」閆家二老一把攥住自家閨女的手,閆小川站了起來,眼裡有點刮目相看的意思,朝著酆都和鬱律道:「行啊你倆,一兩句話就把那女鬼趕跑了!」
  鬱律呵呵了一下:「跑是跑了,但你家客廳估計是沒法看了。」
  閆小川擺擺手:「為了我姐,多少萬我都花了,還差那幾個碟子錢麼!」說著就要往外掏他那狐仙牌,鬱律剛看見一截紅繩,閆小川他媽就跑過來握住他的手:「大師啊,你救人救到底,送佛送到西,把那鬼徹底給除了吧,她如果一直這麼鬧,以後再纏上我家鳳可怎麼辦?」
  鬱律本就是這麼打算的,但如果當著這麼多人面跟詹妮弗攤牌,肯定又要引來一堆麻煩事,後果不堪設想。
  想起剛才酆都那牛氣沖天的樣子,鬱律昂了昂頭,也打算過把擺譜的癮,神秘兮兮地道:「知道了,晚上你們誰也不要出來,交給本大爺就是。」
  閆小川爸媽笑瞇瞇的:「都聽您的。」說罷兩人兵分兩路,一個留下來安慰女兒,一個把鬱律和酆都送到客房。
  閆媽自從聽了酆都剛才的話,在心裡暗自對兩人的關係重新做了定位,於是她福至心靈地,把鬱律和酆都送進了同一個房間。
  客房十分寬敞,還配了塊頂天立地的落地窗,此時夕陽已經落下山頭,藍如水的天光照亮了雙人大床的一角,隨即「啪」一聲響起,整個房間變成了暖黃,是閆媽開了燈:「這就是你們的房間了。」
  鬱律眉毛開始跳:「只有這一間?」
  閆媽剛要說話,酆都忽然一摟鬱律的肩,讚許地對閆女士說:「這裡很好。」
  閆媽也是見過大風浪的人,見怪不怪地點點頭:「放好東西下來吃飯啊!」
  酆都滿面微笑地目送閆媽離開,扭頭就見糙漢子睡死在地上,而靈魂出竅的鬱律半飄在空中,一雙墨綠眼睛射.出凶狠光芒:「怎麼著,你還打上和我同床共枕的主意了?」
  酆都踩上床去抓他,笑得特別欠抽:「早在你家的時候就一個房間裡睡過了,你現在裝什麼貞潔烈女?」
  鬱律噎得差點說不出話來,氣急反笑:「你理理清楚,是誰先賴在我家不走的?」
  「好像是我?「酆都厚著臉皮握住他的手指,往懷裡一拽:「剛才挺威風啊,擺譜擺的特過癮吧?」
  鬱律臉上一訕,板著臉道:「我那哪兒叫擺譜,我本來就是個少爺好嗎!天生的!」
  說著把腦袋一揚,倒還得瑟起來了,酆都看著他那搖頭晃腦的樣子,心裡就跟著一癢癢,腳下又是一張鬆軟大床,平時一直強忍著的欲.望這會兒加倍地蒸騰上來,恨不得現在就按住鬱律的腦袋就地□□!
  「兩位大師,吃飯了!」閆媽的聲音非常不合時宜地在門外響起。
  鬱律趁機鑽進糙漢子的身體,回道:「來了來了。」
  等酆都想起要抓他的時候,他早一溜煙下了樓。
  然而等鬱律來到客廳,他卻是徹底傻了眼,就見天花板上那個最大的水晶花燈在頭頂上搖搖欲墜著,二十盞燈泡被砸壞了一半,除此之外還有那一地的碎花瓶碎盤子,雪白的牆上還被人用番茄醬畫了個大鬼臉,旁邊還歪七扭八地配了三個字:我好恨!
  鬱律在心裡做了個深呼吸:你恨個屁!
  空中還漂浮著淡淡的陰氣,說明詹妮弗沒走遠,但具體在哪,先吃飯要緊!
  好在這一家四口都是淡定如風,踩著碎瓷片把保姆早買回來的外賣碼上桌,菜品特別豐盛,什麼松鼠鱖魚粉蒸肉紅燒蹄膀花花綠綠地擺了一圈,正中央是一隻大湯盆,湯裡若隱若現一隻甲魚殼,專門買來給閆小鳳補身體的。
  酆都頂著一臉水珠子下來了。見鬱律埋頭猛吃眼睛也不抬,又氣又笑,經過了剛才那一番折騰,所有人都餓得眼睛冒光,尤其是閆小鳳,之前飯量少是因為女鬼的糾纏,然她本質上是個超級大吃貨,之前肚子裡受的委屈一下子全爆發出來,她現在饞的能吞掉一頭豬,五分鐘就把大甲魚啃了個乾乾淨淨。
  而鬱律抄著一雙筷子,也是筷走如龍,吃到最後他見盤子還剩下一隻肥豬蹄,閃電般對著那豬皮就是一.插,沒想到斜刺裡又伸進來一隻筷子夾住豬蹄,順著筷子往上看,閆小鳳眼冒精光,一張清秀小臉繃得死緊,顯然也是動了真格。
  閆小鳳嘴角抽搐地笑道:「大師,我大病初癒,正是補身體的時候,大師心胸寬廣,不至於和我搶一塊小小豬蹄吧。」
  鬱律勾起嘴角,分毫不讓:「小妹妹,我晚上還要抓鬼,任務艱巨,成與不成,就看這一塊豬蹄了。」
  閆家二老一聽,就打算勸小鳳把豬蹄讓給鬱律,畢竟抓鬼一事要緊,然而還沒等他們動嘴,又有一雙筷子加入戰爭,閆小鳳本來有絕對優勢,沒想到此筷竟是緊如鐵鉗,一把從她那裡搶過豬蹄,然後穩穩地,送到了鬱律的碗裡。
  「吃吧。」酆都放下筷子,支著下巴對鬱律說,聲音溫柔得能掐出水來。
  油光水滑的豬蹄落在晶瑩剔透的大白米飯,肉汁染得米飯也跟著噴香,鬱律嗓子裡咕咚了一下,抬起臉,忽然朝著酆都笑了一下,笑得有點傻有點甜,是真心實意地高興了。
  酆都好像是怔了一下,聲音有點啞:「吃你的吧!」
  閆小鳳氣瘋了,撂下筷子甩手就走人,可走了兩步,她忽然回頭對著糙漢子別有情緒地看了一眼,臉上別彆扭扭的,帶著點懷春少女特有的忸怩。酆都眼尖,登時懂了一切,不暇思索地就把胳膊往鬱律的椅背上一搭,他衝著閆小鳳挑了挑眉。
  他是我的。他用口型說。
  閆小鳳愣了愣,猛地一跺腳,扭身走了,這點倒是跟詹妮弗有點像。
  閆小川把這仨人輪流看了個遍,最後從頭到腳把糙漢仔仔細細打量了,他盡了全力想從這個五大三粗的男人身上找到什麼美點,最後不但什麼都沒找著,還從他脖子上發現了一顆帶毛的大黑痣。
  鬱律這一餐吃得很愉快,雖然所有的飯都進了糙漢子的胃袋,但他此刻起碼精神上很滿足,臨走時還從閆女士那兒得了一大盒曲奇和牛奶作為宵夜。
  酆都以為他還要吃,然等兩人回到房間,卻見鬱律掏出手機,把小熊召喚了出來,
  小熊這回徹底炸毛了:「你還知道叫我出來?!」
  鬱律對這熊孩子沒什麼好話,指著桌上的曲奇和牛奶:「給你的,吃吧!」
  小熊把頭搖成了個撥浪鼓:「我特麼又不是小孩兒!我要吃豬蹄排骨大甲魚!」
  鬱律一拍糙漢子的肚皮:「都在這兒呢,要不然我吐給你?」
  小熊臉上頓時露出驚恐之色,哭唧唧地把曲奇塞了一嘴。
  夜半時分,鬱律和酆都化成鬼魂飄下了樓。
  晚上吃飯時能隱隱約約感受到詹妮弗的氣息,但是不強,鬱律已經做好了耗一晚上的打算了,沒想到剛一在客廳落地,不遠處忽然傳來了一道哭聲。
  鬱律飛快地和酆都對望了一眼,點點頭,兩人不約而同地向著哭聲飄去。
  整棟房子都是漆黑,只有廚房裡閃爍著一點微弱的光芒,冰箱門開了條縫,白燈在地板上扯出一塊長長的水平條紋。
  鬱律和酆都飄過去的時候,正看見詹妮弗蹲在那光裡,虎虎生風地啃著一隻大火腿,小臉仰著,臉龐上還掛著兩條晶瑩的淚。
  作者有話要說:  更一發大粗.長,看我對你們好吧!
  給閆小鳳的審美點根蠟,下章會解釋下她為啥會看上彪形大漢,以及詹妮弗小天使和她的恩怨情仇,帶點百合情節,一點點而已,不喜歡的親親就當友情向看好了,以及下一章嗷嗷嗷要變雙箭頭了我好激動!

☆、第34章 32.30.27.1.1

  詹妮弗邊哭邊啃。
  「詹妮。」
  鬱律蹲過去,叫的是她小名。
  詹妮弗還在啃,牙齒如蝗蟲過境在火腿上啃出一圈圈大鏈條似的印,她沒回頭,卻忽然覺得耳邊這個聲音有點熟悉,而且是越聽越熟悉,不可置信地扭過頭一看,她對著鬱律緩緩張大了嘴巴,牙裡還塞了一根火腿絲。
  「……鬱律?」她驚得聲音都抖了。
  鬱律使勁握了下她的手:「總算是認出我來了?」
  話音剛落,他被詹妮弗猛地一個虎撲按在地上:「小律律!」
  生火腿的香氣全噴了過來,是少女親暱地跟他來了個貼面禮:「你真是我的小律律?我想死你了——你怎麼在這兒?沒有上天堂嗎?還有你剛才說『總算』是什麼意思?」
  正當她打算往鬱律腦門上蓋一記深吻的時候,頭頂忽的一黑,一雙踩著拖鞋的大腳砸進視線,詹妮弗順著那雙腳往上看,猛地和一個印堂發黑的男人打了個照面。
  「啊!」詹妮弗對著酆都一愣,立刻認出這男人就是下午罵她醜的人,之前的奇恥大辱全回來了,她大吼一聲:「是你?!」
  「把你的爪子拿開。」酆都盯著她按在鬱律肩上的手。
  詹妮弗任性慣了,活著的時候,哪怕是父母也從未這麼命令過她,然而在酆都的注視下,她咕咚嚥了下口水,心不甘情不願地從鬱律身上爬起來了。
  她潛意識裡覺得這個男人不太妙,雖說還有點不甘心。
  「你怎麼也在這兒?」她嘀咕道。
  隨即腦內猛地打了個閃:「……等一下,難道下午的時候是你們兩個?」
  「正是。」鬱律有點無奈。
  詹妮弗愣了足足快有一分鐘,突然把嘴一捂,遮住了她大開大放的嘴角:「噗哈哈哈——」
  「你——你們!早說嘛!」她一頭栽倒在地上,想起下午酆都說的那些話,瞬間氣不起來了:「難、難怪……如果是小律律的話,那我就心服口服了!」
  畢竟原來活著的時候,鬱律就比她要更受歡迎那麼一點點。
  鬱律可禁不起她這個沒完沒了的笑法,一把將人撈起來:「好了我的姑奶奶,現在你總該能告訴我,到底是怎麼跑到這裡來的了吧?難道說我死了以後,又出了什麼事?」
  「還能出什麼事?」詹妮弗垂下眼睛,突然又委屈了:「你死了就是最大的一樁事了,我當初哭了多久,你知道嗎?他娘的賀致因良心餵了狗,活該後來被車撞死!」
  「被車……撞死?」
  鬱律一下子沒反應過來,他以前只知道賀致因後來沒過多久就死了,今天才知道是車撞的。
  心裡隱隱的有點痛快——這麼說老天還是公道的,大快人心!
  可惜要墊上他家裡那麼多口人的性命,連帶自己的青春年歲也跟著餵了狗,想想還是覺得便宜他了。
  正磨著牙,腦頭頂忽然被人很輕地揉了一把,酆都盤腿挨著他坐了下來,兩人離得很近,酆都的膝蓋還壓了下他的大腿。
  昏暗的冰箱光線裡,鬱律盯著酆都運動褲上起的毛球,不知道為什麼,緊繃的臉忽然放鬆了下來。
  一秒前還鬱結在心裡的團塊,這會兒很神奇地全消了個無影無蹤。
  「嗯~?」詹妮弗立刻發現端倪,笑著拖長了音,視線意味深長地在兩人身上晃了晃:「你們兩個,是什麼關係呀?」
  鬱律低垂眼簾,好像沒聽見似的:「……剛才的問題你還沒答,好端端的,你幹嘛一天到晚纏著人家女兒?差點把人家害死知不知道?」
  「什麼叫我纏著她?」一提到閆小鳳,詹妮弗臉上立刻就嚴肅了,躍躍欲試地想要撒一場潑:「她本來就是我的,上輩子我倆就是一對兒,死了就死了唄,我不是也死了嗎?既然是真愛,犧牲一點又怎麼了?」
  鬱律翻了個白眼,心想這話要是從別人嘴裡說出來,他早大耳刮子抽過去了。
  然後他忽的反應過來:「你等等,上輩子就是一對兒?你可別告訴我她就是報館裡的那個小夥計……」
  詹妮弗點了點尖下巴:「沒錯,就是他,變成女人了又怎麼樣,變成女人我也愛,本小姐愛的是她這個人,又不是她的性別!」
  鬱律抱著懷看她:「大道理說出來一套一套的,既然你這麼有本事,怎麼不跟他一塊投胎,非要這麼人鬼殊途地折騰人家?」
  一句話彷彿是戳到了詹妮弗的痛處,她忽然低了頭,聲音都跟著細弱了:「這個嘛……」
  鬱律一直都不知道她怎麼死的,她其實也沒臉說,上輩子她對報館裡小夥計一見鍾情,死活要跟人家在一起,然而門不當戶不對,注定要受到家長們的種種阻撓,更何況她爹地是個白俄人——戰鬥民族,一個大巴掌就能打得人腦袋嗡嗡響,詹妮弗害怕她爹的巴掌,於是拉著小夥計夜奔到昆玉河,打算殉情投江。
  她的小律律說不定也在下頭等著她呢,到時候他們一起大闖鬼界,又是一片天。
  一手是愛人,一手是朋友,想想都美。
  其實回首往事,詹妮弗覺得自己當初也沒打算真跳,可是往那窄窄的橋欄上一站,小風再一吹,人無端就生出一身肥膽,腦袋一熱往河裡一栽也是分分鐘的事。
  然而等她睜眼醒來的時候,就見河邊一群人圍著她泡大的屍體,她那戰鬥民族的爹地和中國血統的媽咪站在一邊,哭得驚天動地,人群後面,畏首畏尾地縮著一個青年,正是她愛得死去活來的報館小夥計。
  她不懂了——說好跟她一起殉情的人,為什麼還活著呢。
  詹妮弗站在冷風中,魂魄在無數陽氣的流動裡跌跌撞撞,一路飄到青年面前,她茫然了,費解了,青年是高高瘦瘦的細長個子,淹沒在人群中,沒有一個人注意到他,然而詹妮弗卻是看得清楚。
  他望著她屍體的目光裡,有憐惜,有恐懼,和一絲說不清道不明的厭惡。
  詹妮弗被一股陽氣沖得一晃。
  隨即她明白過來——原來他並不愛她,或者即便愛,也遠遠沒有她愛的深。
  她可是愛他愛到了願意去死啊。
  然而轉念一想,任何人都沒有義務陪另一個人去死,她強人所難,倒是她的不懂事,她的不對了。
  先是失去了閨蜜,又失去了最愛她的爹地媽咪,現在,她連愛人都失去了。
  詹妮弗覺得自己略慘。
  略慘的她決定報復一下這個世界,從深愛的男人開始下手,其實她也沒做什麼,不過就是在他身周纏了幾年,她怨氣大,陰氣重,青年沒過幾年就交代了小命,活著的那幾年,他一直沒結過婚,也沒再和誰談過戀愛。
  詹妮弗望著他冰冷的身體,忽然就沒脾氣了,青年頭七的那幾天,她一直沒敢露面,因為算來算去,好像都是她虧欠了對方。就這麼躲了七天,她硬熬到對方投了胎,投胎後她忽然傻了眼——她不是神,並不知道青年投到了哪個角落,找都無從找起。
  鬱律聽到這裡,歎了口氣,拍了拍詹妮弗的小腦袋,說不上來是誰對誰錯,好像都對,又好像都錯。詹妮弗現在低著頭,把話說成了一段一段,聲音越來越低:「……我本來都打算放棄了,後來一個男的跟我說,我找的人就在帝都,變成了女人,就是這家裡的閆小鳳。」
  酆都抬抬眉毛,忽然道:「他怎麼確定那就是閆小鳳?」
  詹妮弗從未深想過這個問題,這時就嚇了一跳:「我不知道啊,他看著挺厲害的,總不至於在這上面騙我吧?」
  鬱律也聽出了問題:「那個男的長什麼樣,你還記得嗎?」
  詹妮弗搖搖頭:「他戴著墨鏡和口罩,看不清長什麼樣子,不過張口就說英語,還挺流利,估計是個外國人吧?」
  鬱律和酆都對視了一眼,後者緊緊擰著眉,臉上是從未有過的嚴肅表情,鬱律大概猜出了他在想什麼——戴墨鏡戴口罩,不就是賣給閆小川狐仙牌子的那個人嗎?
  詹妮弗惴惴不安地道:「怎麼了?你倆怎麼突然不說話了?該不會你們以為他是騙我的吧?不會的,我從第一次見閆小鳳,心裡就有股模模糊糊的感應,覺得她就是我的命定之人!」
  說著,她眼裡泛光,跟個女癡.漢似的喘了口粗氣。
  有時候真想把這個閨蜜的腦殼敲開看看裡面裝了什麼東西。
  鬱律咬著牙想,手背慢慢立起了青筋,基本確定詹妮弗這傻東西是被人騙了,騙她的人本領高強,還是個搞業務的專家——在人間漂泊的這些個鬼,誰沒點往事冤情?那人就利用這點,左手引鬼上身,右手兜售牌子,鈔票大筆地往兜裡賺,賺完了拍拍屁股走人。
  鬱律不忍心對詹妮弗揭露真相,想了想,說:「總之,你先別留在這兒害人了,不管她是誰,但你是鬼她是人,最後也定不會有什麼好下場,反正你也等了這麼多年,不如等她喝了那碗孟婆湯,然後你倆一塊入輪迴,轉世成人,不比現在要好上幾百倍?」
  酆都點頭,靠著冰箱道:「而且現在喝孟婆湯還得領號,你倆排隊的時候沒準還能聊兩句。」
  「真的假的?」鬱律回頭。
  「當然是真的。」酆都笑瞇瞇地望著他,輕聲說:「下次我帶你去看看。」
  詹妮弗囁嚅道:「那萬一她不是呢?」
  「什麼?」
  詹妮弗開始陷入了無限的自我懷疑,仔細想想,她可能真是先入為主才喜歡上閆小鳳的——閆小鳳有什麼好?頭髮又細又軟,皮膚還白,眼睛像個杏核似的水汪汪——根本就不……
  嚶!好像還是很可愛!
  詹妮弗凌亂地把腦袋往膝蓋裡一埋:「我是說,萬一她不是我的命定之人,萬一之前那男的真是騙我的,可怎麼辦?」
  酆都忽然伸了個懶腰,靠著立櫃撐開一隻眼睛問她:「你不是愛她麼?」
  詹妮弗的聲音悶悶地傳過來:「……愛是愛,可是……」
  「那就跟著感覺走,總不會錯的。」酆都悠悠說。
  一直若有所思的鬱律猛地看了他一眼,好像受到某種衝擊似的,腦子一下就亂了。
  詹妮弗悶悶地點頭,還是不說話,酆都嫌麻煩似的「嘖」了一聲:「你要還不放心,就去孟婆那兒查一下。」說著摩挲了下手指,下一秒,竟然憑空摩挲出來了一張紙片,紙質很硬,上面密密麻麻寫著小字。
  詹妮弗看著遞到自己面前的紙片:「這是?」
  「孟婆輪迴井的參觀券,時效只有一天,去不去隨你。」
  鬱律伸長了脖子,覺得有點不可思議,這種參觀券是這麼輕鬆就能弄到的嗎?
  詹妮弗的臉瞬間有了神采:「去了輪迴井,就能查到了?」
  酆都伸長了腿,抱著懷一點頭:「騙你幹什麼?」
  詹妮弗顫著小手捏住參觀券,剛一抬臉,兩行眼淚就噗嚕嚕地滾了下來,她不愛跟人說謝謝,但她有獨特的表達感謝的方式——猛地朝鬱律一撲,哇的一聲大哭道:「小律律,你真是找了個好男人啊——」
  作者有話要說:  估算失誤,到下一章才能雙箭頭(←←抽打)以及詹妮好可愛啊我好喜歡她,典型的那種又任性又深情的大小姐,但同時缺點也是很明顯,但還是好可愛啊親親

☆、第35章 34.32.30.27.1.1

  鬱律費了牛勁把哭唧唧的詹妮弗扒拉開:「你可別誤會了,我們倆不是——」
  詹妮弗充耳不聞,自顧自地說了下去:「哎呀,這下我總算可以放心了……哼,我就說嘛,這世上比賀致因好的男人多了去了,賀致因這傢伙死有餘辜,你知道他被車撞死前出了什麼事嗎?他啊,發了瘋!瘋得誰也不認識了,大晚上瘋瘋癲癲的跑出去,結果沒看路……」
  「好了,打住打住。」鬱律面無表情地抽走她的參觀券,「傻也好瘋也好,都是他罪有應得。話說你到底去不去,不去我把票拿走了啊!」
  詹妮弗眼巴巴地伸手去搶:「去去去!這是人家給我的好不好!」
  鬱律存心想逗她一下,手裡捏著票,在空中來迴繞圈子,詹妮弗那雙葡萄似的大眼珠就也傻兮兮地隨著他的動作左右晃動,她像只小貴賓犬似的,最後趁鬱律一個分神,猛地向上一撲,一口叼住了參觀券。
  「嘿嘿!」笑得還有幾分傻氣。
  鬱律對於自己這位閨蜜真是有點束手無策,說起來,他們倆的感情道路可謂青出於藍而勝於藍,一個比一個淒慘,的確是有點惺惺相惜的意思。臨了要分別了,他心中也有點不捨:「以後有損陰德的事兒還是少干,我不是勸你向善,只是想讓你好,可以的話,還是早點投胎了吧。」
  「知道了知道了,囉嗦!」
  雖然這麼說,但詹妮弗眼裡還是慢慢蓄了兩汪眼淚,咬了咬嘴唇,她在酆都的高壓注視下提起膽子給了鬱律一個熊抱,並且機智地在被甩出去前的0.3秒一溜煙上了樓。
  她想跟閆小鳳道個別。
  順便親上一口。
  鬱律好笑地目送她上去,隨即精疲力竭地往冰箱上一靠:「這丫頭,估計早就不愛之前那個小夥計了。」
  又睜開一隻眼睛瞥向酆都:「你還是挺好說話的麼。」
  酆都正盯著他若有所思,「我?」
  鬱律點頭:「又是出主意,又是參觀券的。」
  酆都這才聽明白他什麼意思,立時笑了:「看我對別人好,吃醋了?」
  鬱律「嘁」了一聲,懶得跟他一般見識,誰知剛閉上眼睛,一聲低沉的輕笑就響在耳邊:「小疑心病,因為她是你的朋友。」
  鬱律腦子裡嗡嗡的:「……我的朋友?」
  「要不是你的朋友,我才懶得管,別人,呵,想都不要想。」酆都閉上眼睛,眉毛還是一如既往地挑著,嘴角也翹得沒個正經,鬱律愣愣地看著他,不知道為什麼,覺得他這個樣子很溫柔。
  目光順著這張臉一點點下移,是酆都包裹在黑線衣裡的手臂,手臂再往下,是撐在地上的手,手指修長漂亮,骨節分明。
  一隻堅實有力的大手,鬱律在心裡默默對它下了定義。
  只是它偶爾不老實,偶爾無賴,總想躍躍欲試地跟他撩騷。
  碰一下的話,應該不會被發現吧?
  指尖變成了小蛇,很輕很慢地朝著酆都的手移行,他像是魔怔了,滿身滿心地只想去碰一下酆都的手,直到酆都忽然捂嘴打了個大哈欠,他才嚇著了似的,刷地縮回伸出去一半的爪子。
  手心濕得透透的。
  他剛才……居然想要……
  這回沒有糙漢子給鬱律打掩護了,漫長的反射弧一路橫衝直撞,終於從死胡同裡擠出來走上正道。他不知道,他什麼都不知道,因為不知道,所以才疏忽了,大意了,放任那一丟丟微小的心思在這一路曲裡拐彎的路途裡逐漸壯大,等回過神時,已經來不及了,已經擦槍走火般撞回大腦裡了,熱烈到他幾乎有點招架不住,像起了一場大爆炸似的。
  他以為他的心死了,原來沒死,它只是沉寂著,潛伏著,在他最鬆懈的時候突然跳出來,讓他猝不及防。
  鬱律蓋住臉。
  糟糕。
  下一秒,就見酆都遮在嘴上的大手忽的抬起來,慢慢朝他移了過去,鬱律猛地驚醒,這才發現酆都是在微微笑著,整張臉一點點地在他眼前放大,越來越近,越來越近。
  鬱律張了張嘴,渾身麻痺似的不能動了,他強撐著不亂看,可目光還是不聽話往酆都的嘴唇上落,落了就抬不起來了,酆都的唇不薄不厚,唇形漂亮完美,而且……有點熱和軟。
  別問他是怎麼知道的!
  腦袋裡蟬鳴似的嗡嗡直叫,就在他準備繳械投降的時候,酆都忽然噗嗤笑出聲:「你真以為那是參觀券?」
  「啊?」鬱律臉還僵著,不知道他在說什麼。
  酆都把腿伸得長長的,眉飛色舞地道:「那其實是封介紹信。」
  「介、介紹信?!」
  酆都得意萬分地點頭:「孟婆那兒正好缺人手,反正你朋友閒的沒事幹,等一忙起來,也不會整天惦記著索誰的小命了,還能安心等她情人投胎,一舉兩得——」
  鬱律的臉黑了。
  倏地一下,他已經站起身:「你可真是夠體貼的啊。」
  說著把兩條腿邁成了風火輪,也不管身後的酆都是個什麼反應,他以最快的速度逃也似的竄回了客房,把正躺在床上觀察自己蛋的小熊嚇了一跳。
  「我靠!你怎麼也不敲門?!」
  鬱律沒理他,像根麵條似的貼著門滑了下去,抱著膝蓋縮成了一小團。
  幸虧逃得快,要是再在樓下多待一秒,肯定會被看出來的。
  小熊試試探探地走過來:「你辦完事啦?」
  鬱律驟然抬頭:「我完了!」
  「完了?」小熊嚇了一跳,「什麼完了?」
  想起了被賀致因支配的恐懼,鬱律牙磣似的打了個抖,要說嗎?他不是什麼忸怩的人,說了也沒什麼可害羞的,可說完了就只有任人宰割的份了,他已經被宰割了一次,並且搭上了自己的小命,難道還要再被宰第二次嗎?
  「問你話呢,怎麼不吭聲了?」小熊繞著他嗡嗡叫,鬱律抬起熱捧捧的臉來,定睛看著他,飛快地一下,他已經站直了身子。
  小熊被他的氣勢嚇倒了:「我怎麼覺得你像要去殺人?」
  鬱律對著他笑了一聲,神情忽然變得輕快了:「錯,我要去睡覺!」
  他想明白了,既然說了會陷入被動,那乾脆就不說,不說就不會錯,藏在心裡有什麼不好?既不用付出,也不用擔心失敗,背叛更不可能了,因為這是他自己的,可以任由他揉圓搓扁。
  鬱律覺得自己略機智,正洋洋自得著,一股陰風從身邊呼嘯吹過,是酆都剛穿過了牆,鬱律半邊身子瞬間麻了,而這時酆都俯下身子,狐疑地看著他:「我怎麼感覺你剛才有點兒生氣?」
  冰涼的吐息噴在臉上,鬱律心境轉變,驀地就是一呆。
  這貨原來就是這麼撩人的嗎?
  他原來是怎麼把持住的?
  「生氣?沒有啊?」鬱律把臉略低了低,一派自然地朝床邊走,本來想一頭扎進床墊裡的,想了想又覺得不妥,於是就抱著個大枕頭走向沙發,在酆都和小熊的注視下躺下去,背衝著他們打了個哈欠:「睡吧!」
  酆都看著他笑:「你就睡那兒?」
  鬱律哼了一聲:「不行?」
  「不行。」
  「呿,憑什麼不行?」
  「我說不行就是不行。」
  「不講道理是不是?」鬱律翻了個身抬起頭,臉孔驟然被一片陰影罩住了,酆都竟然已經悄沒生息地走到了他背後!
  「你——你幹嘛?」鬱律對著正朝他逼近的鬼影大叫起來。
  酆都哼了一聲,彎腰把他的腰一摟,二話不說地挺起身,直接把鬱律扛到了他的寬肩膀上。鬱律天旋地轉地一陣發懵,鼻子前又飄起了酆都的臭皮衣味,濃濃得夾雜了煙草氣息,鋪天蓋地蓋了他一臉。
  他本來還想掙扎的,這下真是一點也掙扎不起來了。身不由己地保持著倒掛金鉤的造型,並且順著酆都的臭皮衣,瞥見了下面的兩條長腿,轟的一下,他的腦袋徹底放棄了運轉,耳畔響起錚的一聲,是心中的弦崩斷了。
  鬱律毫無徵兆地抱住了酆都的腿。
  酆都頓住腳步,笑道:「怎麼,還耍起賴皮來了?就那麼想在沙發上睡?」
  鬱律沒說話,就那麼乾巴巴地抱著他,死也不撒手。
  酆都手裡是鬱律的腰,一扭頭是鬱律的小屁股,早就憋得口乾舌燥,這會兒又被鬱律緊緊抓著腿,他沒了辦法:「再鬧我就打你屁股了啊!」
  明顯感覺鬱律抖了一下,下一秒,果然聽話地鬆開了手。
  酆都不知道他能聽話多久,當即運足了力氣把人往床上一按,他三下兩下把鬱律裹成了個大粽子,隨即居高臨下地站在床邊,看著鬱律發笑:「都多大了還鬧脾氣?」
  鬱律簡直不敢看他,聲音低的不能再低了:「我鬧個屁。」
  酆都「嗤」了一聲:「行行,你沒鬧。不想跟我睡直說不就行了嗎?非往沙發那邊跑?」
  「我沒有。」被子傳出悶悶地一聲,鬱律乾脆把頭蒙上了。
  酆都挑了下眉毛,察覺出了他的不對勁:「你怎麼了?」
  被子裡沒聲。
  「這你都看不出來?」小熊實在是有點看不過眼,這倆笨蛋,腦子確定不是長在屁股裡了?
  酆都回頭一瞪:「你又知道了?」
  小熊賴兮兮地抬起臉:「知道我也不告訴你,略!」
  鬱律蒙著一層被子,眼前是軟緞面的牡丹花被套,外頭鬼影攢動,聽聲音像是小熊單方面在挨打,鬱律低著頭把手按在胸口,哎了一聲——這春心不動則已,一動居然特麼的如同洪水猛獸。
  還是頭憋了一百年的洪水猛獸。
  作者有話要說:  呼,點蠟,心都動了,在一起還會遠嗎?律律主要是上輩子被坑慘了,心理上有陰影。。以後會好滴

☆、第36章 34.32.30.27.1.1

  第二天清早起來,閆家四口圍坐在餐桌前,統一地發起了呆。
  一夜之間,兩位大師房裡居然多出了個小男孩。小男孩長得眉清目秀,有著水靈靈的眼和花骨朵似的嘴,此刻嘴上沾滿了草莓醬,小白牙一張一合,正在聚精會神地大嚼著一片豐厚吐司。
  閆小鳳撐著一雙佈滿血絲的眼睛盯著小男孩,她昨天晚上遭遇了鬼壓床,夢見一個很漂亮的女鬼對她又是親又是抱,一雙手還總不老實,摸摸這摸摸那,該摸的不該摸的全摸了個遍。
  閆小鳳做了快三十年的黃花大閨女,經歷了昨晚那一場,頓時有種不慎失足的崩潰感,她有心對著女鬼大罵一場,可那女鬼臉上憂憂傷傷的,到最後居然哭出了聲,還委屈起來了!搞得好像欺負人的是她閆小鳳一樣!
  提起叉子猛地叉起一根香腸,閆小鳳咬牙切齒地對著小男孩向糙漢發了問:「這是誰?」
  「我弟弟。」鬱律非常淡定地叼著一片煎蛋:「昨晚來投奔我的。」
  閆家二老,尤其是閆女士瞬間笑成了一朵花,往小男孩的杯子裡添了點牛奶:「小朋友,告訴阿姨你幾歲啦?」
  「一百二十——」小熊笑瞇瞇地張開嘴,「歲」字還沒說完,頭上猛地挨了鬱律一巴掌,他也不怕疼,得意洋洋地朝鬱律吐舌頭,鬱律忍著不發作,慈祥地看了他一眼,然後對閆女士道:「他九歲。」
  閆女士臉上的笑紋更深了:「哎呀才九歲就這麼可愛,以後肯定能長成一個大帥哥,就跟你小川叔叔一樣。」說著抬手一指自家美若天仙的大兒子。
  小男孩聞言嘿嘿一笑,深以為然地狂點頭。然後賊眉鼠眼地瞥向閆小川,看一眼咬一口麵包,好像在拿閆小川下飯一樣。
  閆小川閉上眼睛喝牛奶,眉毛抽搐似的往上挑,他當然認得這個小男孩,在茶餐廳對著他又啃又親就是這孩子,他脖子上的牙印到現在都沒消呢!
  他不看小男孩,他姐閆小鳳卻是狐疑地將對面的小崽子從頭到腳看了個遍,小崽子太小了,才九歲,而糙漢子怎麼著也得有四十歲了,弟弟?怎麼可能?
  閆小鳳懷疑糙漢在外面搞了個私生子。
  假如自己和他結婚,豈不是還要給這個小孩做媽媽?
  閆小鳳被自己這個念頭嚇了一跳,她當然知道糙漢子丑,可是愛情有時候就是來得這麼莫名其妙。從昨天糙漢子一腳踹開她房門的那一刻起,她心房的某一個角落就以不可挽救的速度開始坍塌,直到今早糙漢一臉雲淡風輕地說已經把鬼趕跑了,她憋著一聲尖叫,恨不得衝上去給對方一個大大的湧抱。
  太爺們兒,太有范了!
  閆小鳳認為憑著自己的美色,如果稍微積極主動一點,不怕糙漢不上鉤。然而當下有個棘手的問題擺在眼前——糙漢的性取向,至今成謎,難道他真和那個黑衣男人是一對兒?
  閆小鳳頓時感到了壓力山大——情敵太帥了,怎麼想都覺得贏不了。
  正當此時,酆都睡醒覺下來了。
  閆小鳳眼裡燃起了熊熊火焰,真是說曹操曹操到。
  「都起來了?」酆都一邊打哈欠一邊說,剛起床的嗓音沙啞,乍一聽竟有種性感的磁性,鬱律正喝著牛奶,聽見他的聲音猛地一嗆,把糙漢的那張老臉都咳紅了。
  忽然肩頭上落下一隻手,緊跟著酆都彎下腰,莫名其妙地對著他的臉看了看:「嗆著了?」
  鬱律抱著牛奶杯點頭:「嗯。」
  酆都往他身邊一坐,低沉的嗓音悠悠送過來:「慢點兒吃。」
  閆小鳳呆呆地看著快要把頭埋到頸窩裡的糙漢,咕咚一下把嘴裡的麥片嚥了。
  贏不了。
  鬱律察覺到了自己的問題。
  太明顯太不自然了,再這樣下去遲早要被酆都發現,而他是絕對不能被發現的。
  抽出紙巾擦了擦嘴邊的牛奶,鬱律準備像往常一樣和酆都說兩句話,他自認生前做了那麼久的花花公子,很有一套和別人周旋的精湛演技,微微清咳一聲,他平視了酆都,臉不抽嘴不抖地道:「既然事情都已經辦完了,咱們等會也該出發了。」
  「當然。」酆都往嘴裡送了一片麵包,黑線衣的袖子被他鬆鬆垮垮地捲了上去,肌肉線條流暢的手臂支在餐桌上,皮是皮,肉是肉,腕筋連著他修長漂亮的大手掌,仔細看,手背與手腕的連接處隆起一塊,是他的骨頭。
  鬱律出了神,很想摸一摸那塊骨頭,特別想。
  這是他的性格,不愛的時候不屑一顧,一旦愛了,就恨不得把對方的每一寸皮膚每一滴血液都佔為己有,自私得令人髮指!
  奇怪的是,他在和賀致因相處的那段時間卻沒有這種想法。或者說即便有,那也是轉瞬即逝,賀致因總是給他甩臉子看,他不得不一邊捧著他,一邊陪著小心。
  現在好了,誰也窺不到他的心思,他彷彿繫了安全帶穿了防彈衣,百毒不侵。
  「你要走了?」閆小鳳突然臉色一白。
  鬱律回過神,一想起這姑娘估計昨晚上沒少被詹妮弗折騰,心裡就生出了一點歉意,覺得她太不容易了:「是啊,既然府上已經乾淨了,我們也沒必要再久留,閆小姐受了一場驚嚇,還需多多調養才是。」
  閆小鳳見他笑得這麼憨厚,話又說得文縐縐的,像個百年前的老學究似的有內涵,就更傷心了:「你還會回來嗎?」
  酆都不動聲色地咳嗽了一聲,宣誓主權般地把手往鬱律的手上一蓋:「當然不回了,是不是?」
  「……嗯。」鬱律裝作若無其事,酆都的大手掌搭在他的手背上,指頭掌心都是陰涼,然而皮肉相貼處卻是火辣辣的,讓他整條胳膊都要忍無可忍地抽搐。
  多麼奇妙,世上竟會有這樣微涼的燒灼。
  閆小鳳又失望又難過,可要是再不說點什麼,大師就真走了,咬了咬牙,她鼓足勇氣道:「小鳳有些話想單獨和大師說,大師肯不肯給小鳳個面子,到書房去談一談呢?」
  「……談?」鬱律愣了一下,她要跟他談什麼?不會是詹妮弗昨晚一時激動,把他倆的關係說漏嘴了吧?她發現他們是鬼了?
  酆都看了閆小鳳一眼:「有什麼話,不能在這兒談的?」
  閆小川附和:「對對對,有話就在這兒說唄。姐你是不是想謝謝人家大師?想謝就直說唄,哪兒還用得上偷偷摸摸的?還是說你覺得讓人家空手而歸不好意思?放心吧,我早就跟兩位大師商量好了,報酬絕對少不了他們的!」
  他當然知道閆小鳳找大師不光是為了要感謝人家,但這大師實在是太醜了,為了他們閆家下一代的質量,他說什麼也要把姐姐這段尚未成形的愛情扼死在胚芽裡!
  「小川!你幹什麼?有你這麼說話的嗎?」閆小鳳被她弟弟堵了個啞口無言,臉紅得快要冒煙,光當一下把椅子撞翻,她咬著嘴唇跑進書房,死活不出來了。
  酆都托著腮,唇邊勾起一絲得逞的微笑。
  太腹黑了。小熊恐怖地想。
  閆小川倒是無所謂地聳了聳肩,長痛不如短痛,他姐總有一天會理解他的。
  十分鐘後,閆小川準備帶兩位大師回城。
  本來是打算悄悄地走的,沒想到都走到大門口了,閆小鳳竟是突然衝了出來,披頭散髮地頂著兩隻紅腫的眼睛,她往鬱律兜裡塞了一張小紙條。
  鬱律摸出紙條,上面赫然是一串電話號碼,號碼下面游龍走蛇似的寫著三個字:我等你。
  鬱律撐開眼睛,瞬間明白了一切。
  美滋滋地抿起嘴唇,他心裡其實有點得意。沒想到以現在這種形象還能招引來桃花,只能說是他的個人魅力太強大。不過這樣好像有點對不起詹妮弗,詹妮弗愛閆小鳳愛得恨不得活吞了她,要是知道閆小鳳對自己有興趣,會不會氣得直接還魂?
  鬱律噗嗤笑出聲。
  幸虧他不愛閆小鳳,他已經有喜歡的人了。
  想到這兒,鬱律下意識地抬頭望向酆都,後者坐在汽車裡,臉色陰沉地看著他手裡的小紙條。
  鬱律決定逗一逗他。
  鄭重其事地把紙條塞回兜裡,他朝閆小鳳風流跌宕的一笑:「閆小姐的心意,我領受了,咱們有緣再會!」
  閆小鳳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大師沒拒絕她!也就是說她還有機會!
  之後的一路上,酆都的臉色都不大好看。
  鬱律抿著嘴笑,越笑越大,越笑越高興,高興來源於各個方面,酆都為了一張紙條生氣他高興,而氣著了酆都這件事本身也令他高興,誰讓對方攪得他吃不好睡不好。
  他知道這是自己的錯,好好的一件事非要藏在心裡——但在他自己的世界裡,他是老大,他就願意任性就願意無理取鬧,可以的話,他還想好好的撒上一大嬌。
  鬱律發現自己一認真起來,比酆都還壞。
  壞就壞吧,不被他發現就好。
  「什麼事兒這麼好笑,說出來我聽聽?」酆都的聲音在他耳側震了一下。
  「嘁,說了你也不懂!」鬱律心情大好地哼哼著,甚至鑽出了糙漢子的身子飄在半空,臉衝著窗外,睫毛像是要飛似的一抖一抖,酆都看了,真恨不得在他腦門上拍一巴掌再把人死死摟進懷裡,要下狠勁,不然他肯定不服!
  酆都把拳頭攥得緊緊的,最後往後一仰,無可奈何地「嗤」了一聲。
  小疑心病,有時還真是拿他沒辦法了。
  作者有話要說:  啾咪小天使們,你們的留言是蠢作者的動力,麼麼噠!( ̄ 3 ̄)

☆、第37章 34.32.30.27.1.1

  閆小川耳聽著兩個大老爺們在後面大庭廣眾地曖昧,熬刑似的熬過了頭三十分鐘的路程,結果車一上高速就開始堵,愣是堵了三個小時。更崩潰的是坐在他旁邊的這個小崽子,不是對他毛手毛腳,就是悶聲在那放臭屁。整個車內臭氣熏天,最後連鬱律都受不了了,後悔沒在上車之前把小熊推給大哥大。
  車在下午兩點的時候開回了潘家園。
  閆小川存了十二萬分的小心,又是戴帽子又是戴墨鏡,怎麼低調怎麼來,最後還是被蜂擁過來的粉絲圍了個水洩不通。本來閆小川對狐仙牌子還有那麼一絲絲的不捨得,這下真是一點留戀也沒了,一回店裡就把牌子扯了下來,像塊燙手山芋似的摔在了鬱律的手裡。
  「拿走拿走,別再讓我看見它!」他神經崩潰地說。
  下一秒,氤氳在四周的玫瑰色氣息像被吸走似的瞬間消失了,沒有了狐仙的加持,閆小川自然也被打回了原形,大哥大「叮」了一聲:【恭喜閣下,支線任務「潘家園的PY交易」已成功完成,陰德獎勵1000,開啟新的支線任務「小芸的煩惱」,請再接再厲哦!】
  小熊傻眼了,呆呆看著他的新形象,彷彿眼前經歷了一場天崩地裂:「臥槽你誰啊?!」
  他的大美人兒呢,誰把他的大美人兒藏起來了?
  鬱律和酆都對視一眼,都有點幸災樂禍。其實閆小川長得並不醜,但充其量就是個路人水準,閆家的好基因都長在了他姐閆小鳳身上,輪到他了,也就剩個大雙眼皮和高鼻樑,可惜鼻樑高雖高,山根卻是歪的,嘴也彷彿不大對稱,一邊厚,一邊薄。
  「我居然摸了這種人一路?嘔!」小熊彎腰猛吐。
  閆小川終於不用靠臉吃飯,正是感到無事一身輕,猛地聽到小熊這番高論,氣得鼻孔大開:「我沒嫌棄你,你倒嫌棄起我來了,個熊孩子,你們回家可得好好管教管教他!」
  鬱律慈眉善目地望著小熊,眼裡危險地一閃:「那當然。」
  小熊一下靠牆站直了。
  「還有這個。」閆小川調出手機裡的一串號碼,遞給酆都,「這就是賣給我牌子那人的電話號碼,不過我還是不明白,你們要它到底有什麼用?是業內的競爭對手還是有仇?不管是什麼,反正那人可不簡單,你倆估計鬥不過他……」
  「別廢話了。」酆都不耐煩地抬抬眉毛,把電話記下來,讓鬱律存在大哥大上,鬱律也是最近才掌握存電話號碼這項技能,邊存邊對閆小川說:「你確定不再多帶這牌子兩天??」
  閆小川白眼都翻到天上去了:「戴個鬼的戴,再戴老子的菊花都他媽不保了!」
  此話所言非虛,剛才有個粉絲膽大包天,竟敢趁亂摸他的屁股蛋!人太多,認不出是誰,猥瑣地讓閆小川覺得彷彿是吞了屎,要不看在馬上要脫離苦海的份上,他真能把周圍所有人罵的媽都不認識。
  鬱律還想委婉一下:「但你這店恐怕是做不下去了……」
  閆小川懵然道:「為什麼?」
  鬱律看了看他,又看了看狐仙牌。
  閆小川猛地回過味來,霍然而起:「我知道了,你是在變相罵我醜!」
  酆都冷漠地飛來一句:「你本來就丑。」
  「他還醜呢!」閆小川指著鬱律氣得直喘,覺得和眼前這倆人簡直沒法講道理,然而理智地一想,店裡生意之所以能那麼好,的確是多虧了狐仙牌的加持,雖然這個狐仙極懶極有個性,幾個月來從沒顯過一次形,彷彿一直在睡大覺——連睡覺都能釋放出這麼大力量,的確不是什麼普通狐狸。
  閆小川有心藉著狐仙牌的力量在今天搞個清倉大拍賣,賺個缽滿盆圓地回家過兩天清淨日子,可一想到那些狂熱粉絲賊兮兮的眼神,他就渾身發楚。
  最後他還是搖搖頭:「算了,之前靠臉吃飯本來就夠無奈的了,丑就丑唄,反正我小川古玩店的名聲已經打響了,賣的又都是貨真價實的正經東西,十個人裡面,怎麼著也有一小半是衝我這些貨來的吧?哪兒能都看臉呢?這世界可沒你們想像的那麼單純!」
  可這就是個看臉的世界啊。鬱律扶額,忽然身後響起腳步聲,一個人夾著風闖進四合院:「說得好!」
  閆小川僵了一下,而鬱律等人齊齊轉身,就見一個高大威猛一米八幾的男人大踏步走了過來,一把抓住閆小川的手腕,深情款款地說:「小川,說得太好了。」
  正是之前在茶餐廳被閆小川潑了一臉水的男人。
  閆小川的臉瞬間紅成了大番茄,大驚失色地想要抽出自己的手,可惜男人力如鐵鉗,他掙不開,只能大叫:「你怎麼來了?!誰讓你進來的?小張!小張呢???」
  「老、老闆,是他自己非要闖進來的,攔都攔不住!」小夥計小張苦著臉弱弱地走上前,把自己撇了個一乾二淨。
  「你個軟蛋,我雇你有個屁用!」閆小川氣急敗壞地開始罵娘,罵的一句比一句污,男人充耳未聞,還是直勾勾地看著他,閆小川注意到了,冷笑一聲:「看什麼看?現在看清楚了?對,老子長得就是這樣,現在後悔了是不是?想吐出門右轉,別污了老子這塊兒地!」
  男人一言不發地聽他罵完,最後好像是無奈似的,輕輕笑了一聲:「不後悔。」
  閆小川怔了一下,使出牛勁抽出手,背過身去:「別、別放屁了!我還不知道你?原來咱倆剛認識的時候你就一直對我愛答不理的,後來我一變好看,你他媽就開始不老實,媽的,算我看錯你了!其實你和別人一樣,又虛偽又卑鄙又無恥又下流!」
  他說著肩膀抖了一下,酸意從鼻樑一路竄到眼睛裡,那雙和他姐一模一樣的大眼睛濕潤潤的,含著一滴飽滿的淚,忽然「啪」的一聲砸在地上成了八瓣,他背後一暖,是被男人緊緊摟在了懷裡。
  「原來不理你,是怕忍不住突然表白嚇壞了你……」男人溫熱的呵氣聲蘊在耳畔,「其實比起你變好看的樣子,我更喜歡你現在的樣子,只是之前你身邊突然多了那麼多追求者,我一時心急亂了方寸,選了錯誤的時間表白,才讓你誤會——」
  閆小川聽得一愣一愣的,條件反射地覺得對方又在花言巧語,然而身後火熱的體溫和越來越緊的臂膀騙不了人,他的舌頭忽然笨了,結結巴巴地道:「你……你……」
  「我喜歡你,從大學咱倆剛認識的時候就喜歡上了……」溫熱的嘴唇摩挲著他的脖頸說。
  「喜歡我……?怎麼可能?你從來都不理我,我長得又醜——唔!」
  男人扳過他的臉印上輕輕的一個吻:「說起來故事可就長了,以後我們關起房門來慢慢說,好不好?」
  閆小川腦袋亂成了一團漿糊,抬眼瞄了一下自己暗戀了五六年的人,怎麼想怎麼覺得不真實,男人見他偷偷摸摸地看自己,手癢癢地捏了下他鼻子:「真可愛!」
  閆小川摀住鼻子:「別捏!捏了更歪了!」
  「那我也愛!」男人又在他鼻樑上落下一吻。
  有這兩人在大庭廣眾之下現眼,鬱律等單身狗便很自覺地向後轉,到茶棚下躲清靜去了。鬱律喝一口茶往後溜一眼,等看見男人一個吻印在閆小川嘴唇上,他猛地轉回身,很艱難地把嘴裡的茶嚥了下去。
  酆都忽然笑了一下:「羨慕了?」
  鬱律一時難以把控情緒,帶著那股情緒看了他一眼,委屈得跟個小狗一樣。
  真是自作孽不可活啊,鬱律憂傷地想。
  酆都不知道他又在琢磨什麼,像哄小孩子似的笑道:「晚上帶你去看個好玩兒的。」
  「嗯?」鬱律暫時放下恨不得抱著他咬上一口的衝動,眼睛刷地開始放光:「什麼好玩兒的?」
  酆都咂了咂口中的茶,得瑟兮兮地說:「暫時保密。」
  然後又道:「看完了明天一早就出發去找何清山。」
  「什麼東西還搞得神神秘秘的……」
  鬱律握著茶杯嘀咕了一句,茶是苦茶,滾過舌尖彷彿帶了蜜,酆都把一切都計劃得井井有條,看著那麼不正經的人,其實卻再細心再可靠不過,鬱律斜飛出目光,一眼就落在了酆都的寬肩膀上,他以前也在那靠過,可惜那時候心思不在酆都身上,並沒覺得有什麼不同。
  現在不一樣了,他咬牙切齒,快要嫉妒死了那個時候的自己。
  他一咬牙,手便也跟著使勁,狐仙牌貼在掌心裡被狠狠的勒了一下,猝不及防地發出「嗯」的一聲。
  這一聲嗯的很綿長,很慵懶,是個低沉華麗的女聲,鬱律嚇了一跳,酆都聽到後卻笑了起來:「看來是快要醒了。」
  「醒?誰?狐狸嗎?」鬱律拿手指輕輕點了點狐仙牌。
  又是一聲「嗯」傳出來,比剛才聽著更沙啞,聲音漸漸弱了下去,彷彿是裡面睡著的狐仙翻了個身又來了個回籠覺。
  趁狐仙還沒清醒搞出騷亂,酆都過去跟閆小川列了個物品清單,閆小川聽到最後,狐疑地皺起眉毛:「你要的都是倒斗用的東西,我這兒可沒有……」
  「別裝傻。」酆都懶洋洋地點了根煙,吞雲吐霧地道:「你店裡賣的那堆東西,別人不知道從哪兒弄來的,我可知道。」
  閆小川氣得鼻子更歪了:「你你你……」他捂臉吱哇亂叫了一通,最後弱弱地說:「那都是我爺爺輩兒幹的事兒,和我沒關係——東西都在倉庫裡,反正沒人用了,你要的話給你就是,但剛才那些話,你可得保密!」
  「向我也保密?」身後的男人擁著他。
  「你……唔——你不一樣。」閆小川不情不願地哼哼著。
  酆都耳聽著他們毫無營養的對話,仰頭對著天噴出一口煙,天色是一片血染的橙紅,再深一點就是忘川河的顏色,原先的忘川河就很好,沒那麼多鬼,也沒那麼多船,有點浪漫情調的鬼仙們時不常的就駕一葉扁舟和情人夜遊,鬼界的時間綿長而無期,戀一下沒什麼的,和時光一樣經得住千錘百煉的愛才叫永久。
  煙灰緩緩燒著,快要燙到酆都的指節,他低頭向地上一彈煙灰,面無表情地轉過身。
  前方,鬱律的魂飄在半空,仰著腦袋還在打量著那塊狐仙牌,又貼在耳朵上聽裡面的動靜,琥珀的光塊在白皙的臉上遊走晃動著,恍若夢中景。
  酆都夾著煙,彷彿在這樣的畫面裡盹著了。
  鬱律抬起頭,墨綠的瞳仁在亂髮間衝他閃了閃:「快來!她剛才又『嗯』了!」
  「是嗎?我聽聽。」酆都走過去,聲音柔和得彷彿一汪暖暖春水。
  作者有話要說:  其實生活中哪兒有那麼多高顏值的情侶呢,大多數都像閆小川這樣,很簡單,很溫暖,只在彼此眼中閃閃發光的人們。啾咪每一個小天使,明天見啦,我爭取勤快一點~~

☆、第38章 36.34.32.30.27.1.1

  酆都跟閆小川要的那幾樣東西都不難找,無非是頭燈洛陽鏟等用來裝裝樣子。
  鬱律也是這才知道,何清山現人在山東,正跟一隊魚龍混雜的人馬混在一起挖一座西周古墓。據說何清山還是人家花大價錢聘請過去的,一筆能掙六位數,差不多一年吃穿不愁了。
  而酆都和鬱律這次過去,正是要混在這個隊伍中。
  鬱律覺得不太妥:「萬一被人家看出來了怎麼說?」
  「看出來就看出來唄,有我呢。」酆都笑笑。
  隨後把煙屁股往地上一碾,他背著鬱律皺了下眉。
  在酆都晃神的當兒裡,鬱律其實也在發呆——這回見何清山,最好是能徹底把事情查清楚,不光要把胖丫和大魚救回來,還得搾一搾何清山的記憶。
  不過何清山這人說來也怪,瞧著不聲不響的,居然還是個貪圖錢財的人。
  盜墓盜墓,盜一次損一次陰德,墓裡的鬼比人間的鬼戾氣更重,連詹妮弗那樣的都能把一個健康的大男人活活纏死,更別提在棺材裡躺了幾百幾千年的大皇帝大老爺們了。
  這也是盜墓者多早死的緣故。
  何清山他居然不在乎。
  鬱律無所謂何清山在不在乎,只希望能從他那張惜字如金的嘴裡問出點兒賀致因的事來,然後徹底和過去的一切劃清界限,畢竟他這人脾氣怪,心眼小,除了真正在乎的,誰都不想裝。
  在這裡面,酆都就是一個。
  「老、老闆,東西都在這兒了。」小張喘成了一頭牛,終於把最後一個箱子搬到了四合院。
  酆都走過去看了一眼,撿出幾樣還能用的裝在了閆小川送給他們的大黑包裡。
  黑包太沉,酆都當然不捨得讓鬱律背,閆小川送他們出門的時候,就見兩位大師一身輕鬆地走在前面,而大師的弟弟背著大黑包,搖搖晃晃地跟在後頭。
  糙漢半道就被鬱律解放了,而小熊背著沉如鐵石的大黑包,走一路啐一路:「媽的,你們動用童工,我、我要報警!」
  鬱律笑道:「去報,看看巡捕是先抓我們,還是先找個道士除了你。」
  小熊想起自己是個黑戶的事,瞬間卡殼,隨即搬出殺手鑭:「等、等我們符繡大將軍回來了,我要讓你們吃不了兜著走!」
  鬱律和酆都齊齊打了個哈欠:「總說你那什麼大將軍,說了那麼久,人呢?怎麼到現在都沒出現過?」
  「符繡大將軍是你說見就能見的嗎?你最好還是祈禱她永遠不要出現,否則一腳下去就能把你踩成肉泥!」
  「那她這腳是得有多大?」鬱律拿手比了一下,把自個兒給逗樂了,正哈哈著,忽然感覺脖子上的狐仙牌又動了一下,或者說從剛才起它就沒老實過,一會兒嗯一聲一會兒啊一下,動靜是夠足了,卻怎麼也不醒。
  「狐狸都這麼懶嗎?」鬱律拎起狐仙牌對著那塊透明琥珀看。
  小熊哼了一聲:「當然不是了,起碼我們符繡大將軍不是,我們符繡大將軍可是九尾天狐,威風霸氣的不得了,精力也是相當的旺盛,半個月都不用睡覺……」
  他在那邊滔滔不絕地說著,鬱律和酆都只當他是背景音樂,抬頭望了望天,明明進閆小川家時天還亮著,這會兒卻連太陽也下去了。
  等幾個人把大黑包運到酆都車上的時候,天已經徹底擦黑,鬱律正覺得肚子有點餓,忽然有什麼在腦頭頂閃了一下,是星星,是鬼火。
  ……鬼火?
  「怎麼突然多出來這麼多鬼!」鬱律張大嘴指著天上流竄著的一道道藍綠色火焰。
  身邊沒聲,回頭一看,酆都低著頭,正笑微微地看著他,鬱律怔了怔,瞳孔倏地一下縮小了,連酆都說話的聲音都像是隔著層水簾子,厚厚的,悶悶的:「今兒是百鬼夜遊的日子,你忘了?」
  百鬼夜遊?孟太爺提過的百鬼夜遊?
  手背上一涼,被酆都使勁拽了一把:「走,看看去!」
  鬱律身不由己地跟著他搗腿,忽然想起下午時酆都說要帶他去玩,難道就指的是百鬼夜遊?他難道一早就算好了?
  酆都的大後背就在眼前,鬱律磨了磨牙,特想撲過去咬一口。可眼看著潘家園的大影壁越來越近,他忽的心裡咦了一下:這不是剛才來的那條路嗎?
  難道夜遊就是在這兒?潘家園總共也沒多大,豈不是游個五分鐘就游完了?
  「想什麼呢?」酆都的手在他眼前晃了下,指著影壁說:「往那兒看!」
  鬱律順著看過去,就見噴著金漆的影壁正中央有一道不深不淺的窄縫——細小的光絲從縫裡漏出來,四周飄著星辰般的金色碎屑,同時發出「嗖嗖」的聲音,是天上流竄的鬼火正成群結隊地往裡鑽。
  奇怪,這麼明顯的縫,他之前居然從沒發現過。
  酆都回頭笑道:「要進去了,集中精力。」
  鬱律一把扯過東張西望的小熊:「好,走吧!」
  ……
  縫裡的白光晃得他睜不開眼睛。
  下一秒,來自四面八方的喧嘩聲猶如沸水般在耳邊炸開。
  彷彿一場濃霧消散了似的,眼前的景色和剛才完全不同了——筆直的寬闊大道從腳下向前鋪開,一直通到看不見的盡頭,道上鬼哭狼嚎,妖氣瀰漫,少說也有幾千隻鬼魂妖怪,醜的美的,拖拉著腸子、少了顆眼的,鬧哄哄得全擠在大道上。
  道兩邊全是鬼商妖販,賣的不是什麼千年豬妖飛昇時留下來的腦髓,就是萬年粽子被人割下來的半拉焦黑耳朵,還有賣鬼界的一日觀光券的,已經炒到了上千億冥幣,而且價格還在往上抬。
  「老天爺,我在人間晃蕩了一百年,還是第一次見到這種場面。」鬱律感覺自己這些年算是白死了,放著這麼好的活動不參加,天天跟家裡睡大覺。
  旁邊傳來一個很低沉的聲音:「前頭還有更好的。」
  鬱律聽這聲音不對,回頭一看,嚇了一跳:「你誰啊?!」
  青面獠牙的大鬼瞪著他:「你說呢?」
  鬱律不確定地抬了下眉毛,「……酆都?」
  大鬼哼了一聲。
  「哎喲你這造型,」鬱律捂著肚子笑,「幹嘛搞這麼隆重,是不是我也得跟著變一變啊?」
  他沒想到大鬼獰笑一聲:「那當然。」然後伸出手指頭就往他腦袋上戳了一下。
  五分鐘後,兩個青面獠牙的大鬼外加小熊一個小鬼在街上大搖大擺地走了起來。
  鬱律怎麼看自己的新造型怎麼覺得丑,不懂酆都幹嘛突然把兩個人都變了裝,直到酆都從一個獨眼小攤販那兒回了來,往他手裡塞了根糖葫蘆。
  糖葫蘆的山楂不是普通山楂,顆顆都是從鬼界的山楂樹上摘下來的,每一顆不光顏色不同,味道也不同,連咬起來的口感也不一樣,比如這個是脆的,下一個又是軟的,有的酸甜綿密,有的又多汁爽口,鬱律吃著吃著,就忘了自己的醜了。
  他吃得美,酆都看得也美,為了多看兩眼,酆都樂此不疲地帶著他流連於各個小吃攤,不一會兒鬱律嘴裡就塞滿了各種食物,多得都快分辨出味道了,忽然一陣撲鼻的奇異花香隨著小風吹了過來,鬱律抽了抽鼻子,變身雷達自動跟著香味開始飄。
  小熊比他更積極,忍者似的穿梭在鬼群中,忽的大叫一聲:「在那兒!」
  他指著一家門口排起了長龍的攤位。
  攤位旁立了塊牌子,介紹的正是該家的特色美食,美食只有兩樣,一樣是鬼界大門口種的彼岸花磨出來的鮮花餅,一樣是忘川河的水結冰後做的水果冰沙,人間沒見過世面的小鬼們哪見過這些,哪怕牌子上標的是天價,依然趨之若鶩——去不了鬼界,嘗一嘗鬼界的特產也是好的。
  「來來來,瞧一瞧看一看了啊,真正的鬼界美食,走過路過別錯過啊!」一個熟悉的聲音在那高喊,可惜一堆鬼擋著,看不見臉。
  酆都眼角一抽,臉瞬間黑了一半——敢這麼光明正大的把鬼界的東西拿到人間來賣的,除了那傢伙,不可能再有第二個人了。
  「喲,那不是孟太爺?」鬱律指著排在隊中間的一個人道。
  孟太爺聞聲回頭,目光從鬱律和酆都身上掃過,看了一圈都不知道是誰在叫他。
  「孟太爺!」鬱律揮了下手。
  孟太爺瞥了他一眼,態度非常高冷:「你誰啊?知道你祖爺爺我是誰嗎?不知道別瞎叫聽見沒,我死的時候你還不知道在誰腿肚子裡轉筋呢!」
  鬱律被他說得一愣一愣的,不懂昨天還態度謙和有禮的孟太爺怎麼突然性情大變,酆都倒是無所謂地笑笑,把鬱律拉到了隊尾,低聲道:「他沒認出來咱們。」
  「沒認出來?」鬱律一怔,摸了下臉蛋,這才想起自己現在是個丑不拉幾的大青鬼。
  「即便沒認出來,也不該這麼不客氣吧?之前他還跟我一口一個『您』呢。」
  「那是他怕你。」
  「怎麼可能,我原來的樣子能比現在更嚇人?」鬱律以為他是開玩笑,拿胳膊肘往後捅了一下,同時隊伍又往前進了兩步,香味更濃郁了,勾得他立刻有了笑模樣,回身時兩隻眼亮得像藏了星星:「哎!等會兒咱們來三個餅吧,還有那個冰什麼的!」
  酆都瞥了一眼宣傳畫上如盆大的巨餅,噗嗤笑出聲:「你確定吃的完?」
  「吃不完不是還有你呢嗎?」鬱律想都沒想就說,可等這話過了一圈大腦,他忽然轉身背對了酆都,使勁在起伏的胸口上按了一下,一時半會竟然不敢往後看了。
  糟糕,剛才一時忘形,把話說得太親密了,不會被酆都看出什麼吧?
  過了半分鐘,鬱律才猶猶豫豫地偏過頭,酆都跟沒事人似的在後面站著,臉色如常,好像並沒聽出什麼不妥,一個心緩緩沉了下來,鬱律舒了口氣,然而胸腔裡悶悶的,莫名其妙又有點不爽。
  「三個哪兒夠哇,怎麼著也得來十個!」小熊在旁邊比劃著兩隻小巴掌,饞的眼睛發直。
  鬱律抬手呼向他的大腦袋:「想吃自己掏錢買!」
  小熊噘嘴:「那你怎麼不用掏錢?」
  「因為……」鬱律一時間還真結巴了。
  「因為有我!」酆都往兩人中間一戳,彎腰沖小熊翹了下唇角:「你能跟他比嗎?」
  小熊慫兮兮的不敢再頂嘴,小聲嘟囔道:「嘁,瞧把你倆能耐的。」
  酆都扭頭看鬱律:「你笑什麼呢?」
  鬱律抿著嘴角直視前方:「沒什麼啊。」
  真踏實,真可靠。
  這種感覺不能再爽。
  「瞧一瞧看一看了啊——」隊伍一點點地往前挪動,前方小販的吆喝聲也就越來越清晰,聲音磁性中帶了點輕佻,鬱律皺了皺眉,總覺得好像在哪兒聽過。
  「來,您的彼岸花餅拿好了,總共是八十萬八千八百八十八冥幣。」小販笑嘻嘻地跟鬱律前面的牛頭鬼道。
  牛頭鬼嘴裡塞了仨,手裡拿了倆,心滿意足地走了,在他轉身的一瞬間,鬱律猛然看清了小販的臉,銀髮,皮膚很白,一笑倆梨渦,一對大睫毛呼扇呼扇地彷彿能直接招呼到人臉上——這不是在肯德基那會兒遇見的小白臉嗎?
  「你……?」鬱律剛開了個頭,就聽酆都走上前道:「三個彼岸花餅,兩個忘川冰沙。」那眼神是異常的慈祥,聲音也是十分的柔軟。
  小白臉笑瞇瞇地答應一聲,轉身把大蒸鍋一蓋,拔腿就跑。
  酆都打了個彈指。
  遠遠地響起了小白臉撲倒在地的聲音:「哎呀!」
  「媽的,我不就賺點零花麼!下頭拿的那點兒工資夠幹什麼的?」一瘸一拐地走了回來,小白臉一摸臉上的灰,忽然從指頭縫間看到了鬱律,眼睛刷地就亮了:「嘿!帥哥!又見面了,還記得我嗎?」說著就拋了個風情萬種的大媚眼。
  酆都揚起手就往他臉上招呼:「哎哎!看哪兒呢?你那眼珠子要是還想要就別給我亂看!」
  小白臉立刻捂臉,捂完了又鬆開,很狡黠地朝著鬱律和酆都一笑。
  「……」鬱律發現這個小白臉有時候還是挺可愛的。
  酆都懶得跟小白臉一般見識,往他身後的大蒸鍋和大冰櫃一瞥:「可以啊,又給自己找了條財路?」
  小白臉被看穿後反而淡定了:「沒辦法,窮啊——」想了想又補了一句:「別跟孟婆說我摘了她的花,她那張嘴太厲害了,能把我說破一層皮!」
  酆都冷笑道:「我已經傳了首殿,看時間應該還有五分鐘就過來了,有什麼話,你去跟他說。」
  「什麼?!」
  小白臉勃然色變,手抖成了篩子,指著酆都鼻子道:「你你你也忒不夠意思了,前段時間是誰陪你喝酒來著!」
  酆都抬了抬下巴:「一碼歸一碼,平常你幹的那些事我睜一隻眼閉一隻眼就算了,但摘彼岸花可是大罪,還有忘川河的水,虧你能想得出來!」
  小白臉徹底不理他了,慌慌張張把攤位收進一個大口袋裡,攤位有兩米乘兩米那麼大,口袋卻只有錢包那麼小,居然說裝就裝進去了。後頭排隊的鬼早就等的不耐煩,突然見店家把攤收了,急得推攘上來:「走了?怎麼說走就走啊,我們後邊兒這些排著的可怎麼辦?」
  「賣完了賣完了!」小白臉把口袋往腰上一掛,臨走前卻不忘偷偷往鬱律手裡塞了十幾個彼岸花餅和冰沙,臉上雖然慌得什麼似的,眼珠子卻還亂飛:「帥哥,拿著吃啊,不夠來鬼界找我,麼麼噠!」
  說完一溜煙遁地走了。
  鬱律哭笑不得,拿著熱騰騰地餅和酆都小熊分而食之,張口就是一片花香:「看不出來,他也有這麼慫的時候……」
  酆都笑得很得意:「他那個人天不怕地不怕,就怕首殿閻王。」
  「啊?」鬱律一驚:「原來你剛才說的首殿是首殿閻王?你還有本事把閻王爺叫來呢?」
  酆都眼角一抽搐,給了他一個瀟灑的大後背:「騙他的,你也信?」
  「……」鬱律覺得酆都真是越來越可疑了。
  「哎!」他拿胳膊肘戳小熊,「比閻王爺還大的官是什麼啊?」
  小熊吃了一嘴紅花瓣:「啊?沒聽過,我只知道天大地大,我們妖界少主最大,其次就是符繡大將軍,其他人都是渣渣。」
  鬱律瞬間懶得搭理他了:「閉嘴吃你的吧。」
  小熊嘴巴不閉反張:「別呀,你快餵我一口冰沙嘗嘗!」
  「喝喲我還餵你,啃你的餅吧!」鬱律當著他的面大模大樣地往嘴裡塞了一勺冰沙,清沁甜亮的滋味刷地一下在舌尖綻開,他眉毛緊緊的一揪又一舒,好吃得毛孔都炸開了。
  「哥哥,能不能也給我一口嘗嘗?」
  鬱律朝小熊喝道:「聽不懂話是不是,都說了——」
  小熊從餅裡抬起頭:「啊?」
  甜甜的聲音再次響起,從另一邊:「哥哥,我在這兒呢。」
  鬱律低頭一看,這才發現自己的衣角不知道什麼時候被一個小女孩抓住了,小女孩的確是小,身高還沒到他腰,梳著雙馬尾,穿著公主裙,這會兒正怯生生地抬著小臉,撐著一雙大眼珠子看著……他手裡的冰沙。
  鬱律愣了好半天沒回神,因為對上小女孩眼睛的一瞬間,一串熟悉的旋律在腦中響起,來自大哥大:【識別人物,小芸,人物相關任務:小芸的煩惱,任務目標:幫助小芸解決煩惱,如失敗,扣除1000陰德。】
  一口冰沙含在嘴裡忘了咽,鬱律瞪大眼睛看著小女孩:這姑娘,就是小芸?
  頻率也太快了吧,剛解決完閆小川的事,新的任務就來了。
  煩惱嗎……
  一個小女孩能有什麼煩惱?鬱律看了眼手裡的冰沙,嘴角抽搐了一下,明知任務不會這麼簡單,還是把冰沙遞了過去:「吃吧。」
  小熊立刻不滿了:「好哇,你剛才都不給我吃,怎麼她要你就給了!」
  鬱律使出全身力氣瞪了他一眼:「你閉嘴!」
  小芸被鬱律凶神惡煞的表情嚇著了,不敢伸手:「我、我就只吃一口……」
  鬱律笑得很僵,實在是不知道該怎麼跟孩子相處,酆都大老遠見他們沒跟過來,回頭一看居然和小女孩子勾搭上了,臉就有點黑,鬱律卻跟見到救星似的,趕緊把冰沙往他手心裡一塞:「你——你來喂!」
  作者有話要說:  酆都快要掉馬了2333,以及符繡也快出來啦,這也是個逗比中的戰鬥機!昨天小天使們冒頭的好少,留個言讓我知道你們還在好麼,你看我今天都更粗.長了~~~~~~哭唧唧地自我表揚

☆、第39章 38.36.1.1

  「我?」酆都在鬱律,冰沙,還有小女孩三點一線間看了幾個來回,末了明白了過來,嗤了一聲,把冰沙直接推給小女孩:「自己吃!」
  小芸嚥了嚥口水,小手在裙子上擦了好幾下:「……謝謝哥哥。」
  她拿起鬱律用過的舊勺子,眼看著就要把冰沙送進嘴裡,酆都臉色微變,喊了一聲:「等等!」
  小芸嚇了一哆嗦:「哥哥?」
  酆都變了個新勺子出來:「用這個。」
  鬱律像被兜頭潑了冷水似的,什麼意思啊,嫌他髒是不是?原來的話他也許並不會介意,可現在……他忽然有點失望,誰知下一秒眼前一晃,是酆都伸長了胳膊從小芸那兒挖了一塊冰含進了嘴裡。
  舌頭還意猶未盡地在那勺子上曖昧地舔了一圈,手裡拿的,正是他用過的舊勺子。
  「……」鬱律無語,耳邊小芸「哇」的一聲:「嗚……太好吃了,哥哥,我可以再吃一口嗎?」
  鬱律回神朝她點頭,心想這丫頭看著這麼高興,怎麼看都不像是有煩惱的樣子,難道她真的是就饞這一口冰沙?
  於是他饒有耐心地看著小芸把一整盒冰沙吃完,等小芸仰頭把剩下那點冰渣都吞了,然後,就沒有然後了。
  鬱律:「……」果然沒這麼簡單!
  小芸抹了抹嘴巴,不敢抬頭:「哥哥,不好意思,我一不小心都吃光了……」
  「沒關係。」鬱律僵笑著拍了拍她腦袋。
  早知道就給小熊吃一口了,這熊孩子的視線熾熱得快要燒穿他的後背。
  「哥哥,你知道我為什麼在這裡嗎?」小芸忽然沒頭沒腦地來了一句。
  鬱律愣了愣,想她是真不知道,還是單純地在考他:「你不是來玩兒的?」
  小芸很耿直地搖搖頭:「不是呀,我一睜眼的時候,就站在這裡了。」
  鬱律沒想到她是真不知道:「……這,你都不知道,那我就更不知道了。」
  「這樣呀……」她垂下根根分明的睫毛,目光裡看不出情緒。
  鬱律看著她,想了想還是開門見山:「你有什麼煩惱嗎?」
  小芸吃驚道:「我?我沒什麼煩惱呀!」
  鬱律換了種說法:「什麼都行,比如誰欺負你了啊,或者你想吃什麼喝什麼一直吃不到啊……」
  小芸嘟著嘴想了半天:「……那,爸爸不陪我玩算嗎?」
  鬱律沒反應過來:「不陪你玩?」
  小芸吸了吸鼻子:「對,因為媽媽很早就不在了,只有爸爸陪我,可最近連他也不跟我說話了,看到我也像是沒看到一樣,都不帶我出去玩了……」
  鬱律聽出一身冷汗。
  這怎麼聽都不像是從一個死去的小孩嘴裡說的,媽媽不在了?搞得好像她還活著一樣,鬱律邊想邊往地上看了一眼,確確實實沒有影子,而且腳底一縷陰氣繚繞,雖然不濃。
  太奇怪了。
  他張了張嘴,不知道該怎麼問,冷不防酆都拉了他一把,兩人視線一相交,鬱律忽的發現對方的目光有點冷峻。
  「……?」鬱律拋給酆都一個疑問的眼神,酆都朝小芸一努下巴,又搖了搖頭。鬱律猜他可能是有什麼不好當眾說,想了想,對小芸道:「那你姓什麼叫什麼,現在都在哪個範圍活動?等……我有空了回來找你玩好不好?到時候還有個很胖很胖的姐姐也會來,她就喜歡你這麼大的小孩兒。」
  「真的?」小芸拍了拍手,「我叫陳芸!耳刀陳,草字芸!在哪個範圍活動……是指我家住哪兒嗎?如果是的話,我家就在——」她很快說出一串地址,鬱律用心記下了,又往她懷裡塞了兩個彼岸花餅:「乖,拿走吃吧。」
  說完他心裡哆嗦了一下,自己都沒想到有一天他會對個小孩這麼溫柔。
  「謝謝哥哥!」小芸眼裡閃著星星。
  「你剛才想說什麼?」等小芸跑遠了,鬱律側頭。
  酆都笑了一下,那目光好像是嘲笑他笨,可又沒什麼惡意,單純的只是逗弄。
  鬱律能看出來,所以也只是鼓了下嘴,一副你奈我何的表情。
  酆都搖搖頭:「她不是鬼。」
  鬱律張著的嘴有點發乾,幾乎以為他是在開玩笑:「不會吧,我剛才看了,她的確是沒有影子……」
  「沒影子的東西多了,不是只有鬼,」酆都笑笑,「看她那個樣子,應該只是靈魂出竅。」
  「靈魂出竅?那也就是說還活著?」
  「不一定。」
  「哈?不死不活?那是什麼?」
  酆都看他對一個陌生小丫頭還挺上心,呵了一下:「這麼關心,她是你妹?」
  「……你稍微正經點行不行。」鬱律白了他一眼,還是有點不可置信,他隱隱約約覺得小芸的煩惱可能就跟她靈魂出竅的原因有關,然而她小小年紀,為什麼會靈魂出竅?
  鬱律想到了她口裡的不理人的父親,皺了皺眉頭,事情居然比想像的還複雜,如果真要解決,看來還得去找一找她父親。
  線索太散了,最好還是等把胖丫他們找回來再說,反正也把地址記下了,鬱律若有所思地想,一個沒留神,忽然被旁邊人猛推了一下。
  「讓開,讓開——」背後忽的冒出一道震耳欲聾的吼聲。
  所有人都被這聲吼嚇了一跳,熱鬧的大街像是被從中間剪開了似的,自動從中間開出一道分水嶺,兩旁的人都在往邊上擠,給那大吼的人騰地方,鬱律身不由己地隨著眾人走,一邊又好奇地側頭看,想這是哪個大人物駕到了,居然這麼大排場。
  遠處迎頭走來了一隻趾高氣昂的牛頭怪,後面黑壓壓的,也不知道跟了些什麼牛鬼蛇神,各個臉都攃得跟刷牆似的,顴骨上還抹了兩團高原紅助威,然而臉上的表情倒是莊嚴肅穆,鬱律順著這幫妖怪往上看,找到了他們肅穆的原因。
  妖怪的肩上,扛了一座轎子,還是個十八人抬的大轎。
  他瞬間好奇了,盯著那轎子左看右看,天公倒是挺合作,正好送來了一陣風向刁鑽的晚風,正好擦著轎簾吹過,簾子掀開了一角,含苞待放地露出一張花尖露珠似的嬌美面容。
  四周靜了一秒,隨後起此彼伏地起了聲音:「是少主!」
  「啊,真是少主!」
  人群裡瞬間矮下去好幾塊,剛才說話的居然全都撲通撲通地跪了下來,放眼一看,全是妖怪,和他們一對比,佔了大多數的鬼們就顯得格外淡定了——要論美貌,奈何橋的橋花孟婆可不比這位少主差,所以大家一看而過,有些甚至還發起了牢騷,明明是百鬼夜遊,有些沒眼力見的妖怪們來湊熱鬧就算了,居然連什麼少主也來了。
  而且這都什麼年代了,還坐轎子,鬼界買車都已經要排號了好嗎?
  眾鬼抱怨得正歡,轎子裡突然傳出一道清喝:「順著這條街往前找!我能感覺到,她就在這兒!」
  聲音裡絞著一股若有若無嬌蠻勁,可見這少主脾氣不大好,語調快而急促,好像又有點兒焦急,打頭的牛頭怪一聽,卯足了勁兒開始□□西奔,鬱律戳戳小熊:「這就是你們少主?」
  一個吊死鬼回頭看他:「嚶!你幹嘛戳我?!」
  「……認錯人了。」鬱律又往左看,還是不見小熊蹤影,只好回頭問酆都:「哎!小熊呢?」
  後面的鐵柱妖一臉懵逼地看著他。
  鬱律一怔,一顆心無限制地開始往下沉——別說小熊,連酆都都不見了!
  那什麼少主的轎子越行越遠,人群也漸漸疏散開來,估計是剛才推攘的時候走散了,鬱律吸了口氣,開始往他們最後說話的地方找,是在哪兒來著?好像是那個小白臉的鋪子!
  緊跟著他就發現一個鬱悶的事實,小白臉把鋪子捲走了……
  而他又是個路癡。
  「啊……」胸口傳來一道打哈欠的聲音。
  「……」
  鬱律知道又是那只貪睡的狐狸,剛才她嗯嗯啊啊也就算了,現在多出一聲都覺得煩躁,狐狸哪裡怕他,打完哈欠後,居然還哼哼唧唧地說起了夢話,帶動牌子貼著鬱律的胸口狂震,同鬱律劇烈的心跳合在一塊,跟首盛大的交響樂似的。
  鬱律看著牌子,病急亂投醫地道:「你不是挺有本事的麼,幫個忙行不行?」
  牌子裡傳出來一小串胡嚕聲。
  鬱律:「……」
  歎了口氣,他不再多廢話,一沉默下來,才發現周圍安靜得可怕,抬頭一看——他居然不知道什麼時候已經被包圍了。
  包圍他的全是些陰氣森森的老鬼,少說也死了幾百上千年,這些鬼和孟太爺一樣,都是從鬼界偷跑出來玩樂的,本來在街上大搖大擺走得挺美,然而此時此刻,他們全都抖著牙顫著嘴,等鬱律抬起眼睛看過來的時候,好幾隻不約而同地吸了口氣,往後連連退了幾步。
  其中一個嚇得屁滾尿流,扭頭就跑,嘴裡還喊:「我錯了,我錯了,大人別捉我,我這就老老實實回去——」
  不論是神態和表情都和之前的孟太爺一模一樣。
  鬱律心裡一喜,以為是酆都回來了,可等他原地轉了三百六十五度,連根酆都的頭髮絲都沒看到,反倒是和一隻獨眼鬼打了個照面,獨眼鬼眼睛奇大,烏黑烏黑的亮彤彤,鬱律乍一看沒看出來什麼,然而下一秒,他背上忽的起了層白毛汗。
  獨眼鬼的大眼睛裡映出了他的影子,瘦高瘦高的一小溜,棕色頭髮,墨綠眼睛,根本不是酆都給他變裝的大青鬼,而是他自己本來的面貌。
  酆都的符術居然失效了。
  下一秒,他腦子裡閃過一道光,登時朝狐仙牌看了眼,心想難道是這傢伙搞的鬼?
  見他半天不出聲,幾個膽大的鬼哆哆嗦嗦地走了上來,其中一個陰氣最重,南北朝時期的千年女鬼指著他:「您、您……」
  那聲音像根羽毛似的,很輕,像只小手似的抓著鬱律的心臟,帶動他腦殼嗡的一聲響,而這時另一個戰國男鬼也瞪大眼睛,抖了兩下,吐出四個字:「掌,事,大,人……」
  有他這一聲帶頭,四周的鬼立刻跟著喊了起來:「掌事大人!」
  他們的眼神又喜又驚又怕,臉孔發青,看著幾乎猙獰了,鬱律往後退了一步,忽然頭皮一陣撕裂般的疼,而「掌事大人」四個字從左耳穿到右耳,震得他整個腦殼都跟著開始顫慄。
  突然,胸口的狐仙牌一抖,射出一道金光。
  在場鬼齊齊一驚,臉都被那光照得像是塗了蜂蜜。金光把半邊天都照得光亮璀璨,然後又以眨眼的速度越收越小,最後居然收成了一個人形的輪廓,鬼們抽了抽鼻子,統一地聞見了一股濃郁的玫瑰花香。
  下一秒,一個身材火辣的大美人兒從金光裡走了出來。
  那美人兒穿著一身仙氣飄飄垂垂墜墜的白衣白褲,長髮及至腳踝,自帶特效似的在金光裡翻飛,發尾繫著的小鈴鐺輕輕相撞,發出一陣叮鈴鈴的脆響。
  「啊……」
  當著眾人打了個氣吞山河的哈欠,大美人兒騰雲駕霧地站在半空,扭了扭她那流光溢彩的大尾巴,大尾巴分九茬,每一茬都個性地染了漸變色,乍一看上去宛如一道金光燦爛的大彩虹,不小心就能閃瞎人眼睛。
  琥珀色的眼珠輕輕一轉,大美人兒掃了一圈周圍的鬼,噗嗤笑出聲:「我不就睡了一覺嗎?搞這麼大儀仗,平身,平身哈!」
  眾鬼一臉冷漠。
  大美人兒渾不在意,哈哈哈又笑了一陣,回頭一眼叼住鬱律,驚訝了好一會兒,才啟唇說:「剛才就是你叫我幫忙?」
  她那眼睛好像是顆磁石,看一眼就要把人吸進去,鬱律是見識過閆小川的美貌的,閆小川之所以那麼美,都是拜眼前這隻狐狸所賜,鬱律以為這世上應該不會再有比閆小川更美的人了,沒想到這樣的人,就站在他眼前,而且還特別風騷地衝他微笑。
  「美麗的小王子,我跟你說話呢。」大美人兒貼了過來。
  十分狗血的稱呼像道狂雷似的貫過鬱律腦殼,他腳下一個不穩,差點沒摔一跤,剛要說話,背後忽的響起一道熟悉的聲音:「鬱律!」
  鬱律猛地回身:「酆都?!」
  話音一落,四周頓時傳來一片倒吸氣的聲音。
  酆都大踏步走過來,胸口微微起伏著,臉上還有點沒褪下去的怒意,鬱律順著他胳膊往下看,很快發現了他發怒的原因——酆都的手裡還抓著一個人,張牙舞爪地亂叫:「都說了跟我沒關係了,放開我!」
  花骨朵的小嘴一撅一撅,不是小熊是誰。
  鬱律:「……你們倆又怎麼了?」
  「回頭再說,」酆都警覺地往四周看了一眼,一眼掃過去,那些鬼瞬間捂著嘴噤聲,並且自動向後轉,一哄而散,鬱律奇怪地目送著這幫鬼的背影,忽的聽見旁邊的大美人兒開口道:
  「喲,我還當是誰,原來是我們的鬼帝大人。」
  作者有話要說:  噗噗噗,掉馬啦!

☆、第40章 39.38.36.1.1

  話一出口,鬱律渾身一個激靈,朝酆都轉過去的時候臉還是懵的,就只能用氣聲吐出兩個字:「鬼帝?」
  鬼帝是……
  ……
  「哎!比閻王爺還大的官是什麼啊?」
  「……」
  比閻王爺還大的官兒,可不就是鬼帝麼!
  這麼簡單的問題他居然現在才反應過來?該死該死!
  鬱律怔怔看著酆都,有點手足無措,之前和酆都相處時的一切都回來了,真是作孽,他好像從沒當著這位鬼界老大說過什麼好話……所以現在該怎麼著?要跪下來磕頭麼?雖然他活著的時候皇帝根本不存在了,但現在畢竟是鬼,姑且也……
  鬱律慢慢彎下膝蓋:「拜、拜見……」
  後半句被胳膊上的劇烈一痛硬生生卡在嗓子裡,酆都鉗著他的手臂,差點把他整個倒提起來,遲來的馬屁沒拍成,反而還被狠狠掐了一把,鬱律索性閉上嘴,多說多錯,還是先隔岸觀火吧。
  酆都還從沒生過這麼大的氣。
  僵直了脊背面向狐仙,只是一瞬間的功夫,他漆黑的眼珠已經轉為深紅,身上鬼火竄出了兩米多高,看那架勢,好像隨時準備抽出一把大刀砍人!
  這個嘴上沒把門的臭娘們……
  這倒是給了鬱律一個光明正大看他的機會,可怕,怎麼從前沒注意到這人身上那股頤指氣使的勁兒其實是與生俱來的帝王氣息呢,怪不得他說別人巴不得向他投懷送抱,怪不得他認識那麼多鬼界的大官……
  「啊哈哈哈哈哈!」狐仙叉著腰,兩條腿也是個得意洋洋的大劈叉造型,指著酆都捧腹大笑道:「你那是什麼表情,吃癟啦?這麼多年不見,怎麼連一句問候都沒有?」
  酆都臉上的肌肉滾動了一下:「我還問候?要知道裡頭的狐狸是你,我二話不說,直接把牌子扔河裡!」
  「別這麼無情嘛,老同學。」狐仙笑嘻嘻地摸著自己九彩的大尾巴,「我在這破牌子裡憋了幾十年,今天重見天日,怎麼著也得慶祝一下,來來來,咱們找個地兒喝酒去!」
  酆都伸出胳膊一甩:「沒空。」
  「又來了又來了!」狐仙嘿嘿笑。
  下一秒,她像是又發現了什麼新大陸似的,「哈」的一下噴出來:「等會兒等會兒,你這穿得都是些什麼亂七八糟的?啊哈哈哈,還能再俗點嗎?還有你這嗓子,我記得原來沒這麼啞啊,怎麼變成大煙嗓了?」
  酆都把大拖鞋往地上一鏟,眼中殺氣騰騰,嘴角卻是一抽一抽地往上翹:「我頹廢,你就體面?臉刷得跟白牆似的,還有那嘴上抹的是豬油?看來這牌子裡的生活倒是沒委屈你啊!」
  狐仙叉腰大笑:「算你有點兒眼色!臉白?那當然,姑奶奶新調製出來的氣墊BB,能不白嗎?還有這嘴唇,是今年最流行的斬男色!別以為我蹲在這牌子裡光睡覺了,姑奶奶在微博上已經是美妝達人了好嗎!」
  鬱律噗嗤笑出聲。
  這個狐狸,腦子好像有點問題。
  話說酆都的這些朋友好像腦子都有點問題。
  下一秒,兩鬼一妖耳邊炸開一個威武雄壯的小奶聲:「符——符繡大將軍!」
  狐仙——符繡嚇了一跳,垂下大長睫毛低頭一看,就見一個粉雕玉琢的小男孩掙開酆都的手,四腳朝地地向她爬來,滿臉崇拜:「您、您是符繡大將軍吧……嗚,我就知道大將軍您沒失蹤!」
  鬱律恍然大悟,原來這就是小熊總提起來的符繡?
  「哦喲喲?」符繡笑瞇瞇地蹲了下來,抬手捏住了小熊的下巴,強放出一陣秋波:「哪裡來的小寶貝,你迷路了嗎?要不要姐姐帶你回家?」
  隨著她的話悠悠響起,空中像是炸開了一瓶香水似的,花香更加馥郁起來,連氣流都變成了淡淡的粉紅色,在符繡那張傾國傾城的臉蛋四周,還被幻象點綴了一堆香水百合。
  簡直是漫畫主角才有的待遇。
  「……」小熊呆了呆,這個符繡大將軍,怎麼和他想像中的畫風不太一樣。
  管她一不一樣!大將軍就是大將軍!小熊擦了擦嘴角的口水,抱著符繡的腳道:「大、大將軍,既然您已經回來了,那是不是可以把統一六界的事情提上日程了?靠著大將軍您的力量,剷平人間,那還不是揮揮手的事兒?只要您一聲令下,小的一定為將軍您肝腦塗地!」
  符繡的姿勢沒變,只不過從腦門上冒出來了一滴水,頓了差不多有一分鐘左右,她接著媚眼如絲:「哎喲喲,哪裡來的小寶貝,你迷路了嗎?要不要姐姐帶你回家?」
  鬱律看了酆都一眼,怎麼覺得這話和剛才一模一樣?
  還有她剛才是出汗了吧?
  小熊是不是對統一六界這事有什麼誤會,這個符繡怎麼看都不像是要統一六界啊?
  鬱律向小熊射出同情目光,而後者完全沒聽出任何問題,哈巴狗似的點點頭,就差搖頭擺尾了:「帶我回家?那就是說把我收為手下了?哇哈哈!我是將軍的第一大弟子了,啊哈哈哈——」
  符繡和他一起笑:「哈哈哈哈——」
  酆都冷漠地瞥了兩個神經病一眼,沒猶豫,拉起鬱律就走:「我們還有事,先走了。」
  「哎哎哎等等等等!」符繡撲過來一把薅住鬱律的腰,酆都看見了,抬腳就是一個利落的迴旋踢,符繡揉著屁股「哎呀」大叫,直接掛在鬱律脖子上不放:「小王子,你不要我啦?」
  小熊緊跟著抱住符繡大腿:「將軍,他們不要你,我要。」
  酆都冷笑:「你果然——」
  小熊忙道:「不是!不是!我真不是少主派來的,你怎麼就不聽呢。」
  「那你剛才怎麼看見她就跟著跑?」
  鬱律聽到這裡,才終於明白了剛才酆都和小熊集體鬧失蹤的原因——小熊這個沒節操的,定是剛才趁那什麼妖界少主現身的時候趕過去跪舔了,至於酆都,八成是以為這小子有叛變的傾向,就也跟了過去看情況。
  小熊哼哼唧唧地說:「那是我們妖界的王呀,我沒見過,跑兩步看看怎麼了?」
  「這我可以作證。」符繡撫了撫尾巴,朝酆都擋了一下:「原來我在少主跟前的時候,確實沒見過這個小東西。」
  小熊有了符繡撐腰,嘴也不抖了:「這回你總信了吧?」
  幾個人嘰嘰喳喳走回車上,因為怎麼也甩不掉符繡這個自帶光環的九尾天狐,酆都對她便選擇了無視,鬱律也是後來才知道,這個符繡曾經和酆都一塊進過學,只不過這隻狐狸行事作風一向張揚,酆都見到她一般都是繞道走,後來喝了兩回酒才慢慢熟絡起來,算是志不同道不合的損友。
  因為符繡和小熊實在太吵,鬱律聽了酆都的建議,索性把兩人全收進了大哥大。
  車內一瞬間靜悄悄的。
  酆都沒有立刻發動汽車,而鬱律坐在他旁邊,也是一言不發。
  他吸氣的聲音聽得酆都胸口一滯,扭頭率先打破了沉默:「哎,看我。」
  他這話來得突然,鬱律聽了當真扭過頭去對上他的眼睛:「嗯?」
  「怪我嗎?」
  鬱律愣了:「怪什麼?」
  酆都沒想到他是這個反應,好笑地重複:「一直瞞著你我的身份,你怪我嗎?」
  鬱律也明白了,兩手枕著腦袋伸了個懶腰:「我怪你幹什麼?」
  「這就和以前皇帝微服私訪一樣,如果換做我是你,我肯定也不說,這有什麼的。」
  酆都靜靜地看著他,看了半天,忽然噗嗤笑了:「該到你疑心病的時候,你反而又不胡思亂想了。」
  鬱律也跟著笑,笑著笑著垂下眼睛,很輕快地說:「那是,我相信你嘛。」
  說完了他忽然在心裡一拍大腿,傻啊,這麼說不是又要讓人捉住把柄了嗎。
  他活著的時候就是這樣,對於喜歡的人恨不得掏心掏肺,無條件相信,酆都和賀致因不一樣,他不光相信他,還恨不得使出渾身解數幫他——多麼被動,而他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繩,萬萬不敢再這麼被動了。
  鬱律差點沒把自己憋死。
  正是無限懊惱的時候,酆都忽然伸手將他攬了一下,沒有像以前似的不由分說地使大力氣抱,只輕輕的一攬,他的臉猝不及防地觸碰了酆都的肩,酆都沒勉強他,攬過了就鬆開手,一雙眼睛在漆黑的車子裡星辰似的發亮。
  鬱律恨不得把他推倒啃上個十下八下。
  「啊咳!」後座發出一片金光。
  鬱律傻眼地望著不知什麼時候出來的符繡:「你怎麼從大哥大裡出來了?」
  「就那種小玩意兒,能管得了我嗎?」符繡輕笑。
  酆都看了她一眼:「出來的正好,我有事問你。」
  符繡往前一撲:「什麼事什麼事?」
  「是誰把你關到牌子裡的?」
  符繡一聽,往後一仰:「哦,這個啊……說起來不怕你不相信……」
  「其實我也不知道……」她聳了聳肩,欠抽的笑模樣看得鬱律和酆都統一地想要打死她。
  符繡的確是不知道。
  事情發生在五六十年前,那時候她正好在外頭遊山玩水,一路向南走,一直走到了東南亞一帶。作為一隻高階的九尾天狐,符繡有個讓人頗為頭疼的愛好,就是喝酒,她遊山玩水的意義之一,其實也是為了搜羅天下美酒。
  有一天碰上了個戴墨鏡的男的,說是家裡收藏世界上最香最烈的酒,符繡想都沒想,直接搖著尾巴就跟人進了家門。
  「你傻嗎?」酆都忍不住道。
  符繡說得興起,也不理他,繼續描述那酒有多麼多麼香,她自詡千杯不醉,並不是浪得虛名,連續灌下五六瓶酒後,那男的見她還不倒,有點急了,直接抱出一個大酒缸,嘴角抽搐地說:「不介意的話,這些都是你的了。」
  符繡哈哈一頓笑,手舞足蹈地就跳進缸中。因為太過得意忘形,她變回了狐狸的樣子都不知道,在把整一缸的酒都吞進肚子裡之後,她不負眾望,終於醉了。
  之後的故事不說也猜到了,等她醒來,已經被封到了狐仙牌裡。
  堂堂九尾天狐,可不是想封就封的,那男的花了幾十年的時間試圖抵擋她的反噬,最後搞了個兩敗俱傷,男的直接七竅流血死了,而符繡也陷入深眠,直到近幾年才慢慢有了點要甦醒的意思。
  酆都臉色一沉:「死了?」
  難道他想錯了,製作狐仙牌的人和四處抓鬼的人其實並沒什麼關係?
  「記得那人的樣子嗎?」
  「長相?我哪記得啊,他帶著墨鏡,皮膚又黑黑的,哎不過,經你這麼一提醒,我突然想起來他鼻樑好像挺高的,個子也高。」
  皮膚黑,高鼻樑,戴墨鏡,這樣的人太多了,又是個幾十年前的人物。
  酆都沒說話,這麼看來,閆小川給他的電話,八成也不是什麼正主,估計最多也就是個牽線的。
  之後一路符繡都在後面說個沒完沒了,時不時還要戳一戳鬱律的臉蛋:「小王子,你的臉真嫩,是怎麼保養的,我跟你說,我這裡有一瓶神仙水,用完了保管你的臉比現在還嫩……」
  酆都哼道:「你是又缺錢了嗎?」
  符繡忙道:「——哪有哪有!」
  「那就把之前欠我的五百兩還了吧。」
  「還了你會馬上借嗎?」
  酆都:「……」
  鬱律:「……」
  不該試圖跟一隻狐狸講道理的。
  作者有話要說:  要開始和何清山這個中BOSS正面槓了,前方會出現修羅場反應。。。大家自備避雷針吼吼吼

☆、第41章 39.38.36.1.1

  去山東的話,開車太慢,於是酆都直接把鬱律帶到了飛機場。
  鬱律上輩子坐過輪船,坐過豪車,但對於飛機,他可是破天荒以來的第一次。到了飛機場,他和酆都一路穿牆無視安檢,等站在登機口的時候,他隔著大玻璃看著外頭的晴空碧日和白色巨獸似的飛機,嗓子裡咕咚一聲,有點興奮。
  酆都就站在旁邊,餘光盡頭,能看見他稜角分明的側臉和微微翹起的唇角。鬱律忽然覺得有點不可思議——自從遇見了這傢伙,他無聊又漫長的做鬼生涯竟變得跌宕起伏又有聲有色。
  從什麼時候開始的?他都有點模糊了。
  符繡和小熊擠在大哥大的屏幕前圍觀大飛機,鬱律笑了一下,對,就是從這個莫名其妙的大哥大開始。
  酆都訂的是頭等艙。
  然而問題來了,他只買了一張票。
  為了坐飛機再找個倒霉蛋借屍還魂顯然是不大現實的,鬱律也沒提出異議,可當他看見酆都一臉閒適地坐在頭等座上,朝他壞笑著伸手,又拍了拍自己大腿的時候,不提出異議也要提出異議了。
  以他現在這個心理狀態,要真坐在酆都腿上,那可真不好玩兒了。
  見他沒反應,酆都又拍了下大腿:「坐啊。」
  他義正言辭地擺擺手:「你坐,我站。」
  酆都嗤了一聲,挑了挑眉不再說話,然而等飛機快要起飛的時候,他猛地一抓鬱律手腕,直接把人按在了腿上。
  飛機轟隆隆地開始最後加速,淹沒了鬱律腦內的轟鳴聲,他心裡亂了片刻,直勾勾地盯著酆都搭在自己腰上的手,想了想,忽然也把自己的手搭上去了。
  就像上次情不自禁抱住酆都大腿似的,他又任性了一回。
  這可是他自己伸過來的,不搭白不搭,要是酆都之後問起來,他就說頭一回坐飛機,嚇的,雖然這麼說有礙他波瀾不驚的少爺形象,但都這種時候了,哪還顧得上那些。
  出乎他意料的,酆都什麼也沒問。
  不光沒問,他還輕輕歪了下頭,靠在窗戶上睡著了。
  鬱律回頭的時候,正聽見他發出了一道均勻綿長的呼吸聲,酆都的頭歪著,攏在腦後的碎發零星地垂下來幾縷,映在臉上正是幾道黛色,和睫毛在眼瞼下投射出來的扇形陰影重疊在一起,有種說不出的溫柔神氣。
  鬱律盯著酆都的睡臉,像被魘住了似的,半晌,低下頭,輕輕在那略顯薄情的唇上觸了一下。
  觸感轉瞬即逝,他淡定回頭,彎起嘴角輕笑起來。
  大哥大裡傳來了口哨聲,小熊吹得格外響。
  「知道說出去是什麼後果嗎?」鬱律冷冷道,手掌在脖子上劃了一下,做了了「殺」的動作。
  小熊瞬間沒聲了,反倒是符繡嘻嘻笑著,透過手機屏幕隔空喊話:「小王子,我要是你就把舌頭也捅進去,來個法式浪漫大甜吻!」
  小熊:「將軍英明!」
  鬱律毫不猶豫地把手機靜音,搭在酆都的指頭在上面摩挲了一下,他戀戀不捨地從對方懷裡鑽出來,在他腳邊找了個地方坐下了。魂魄再輕,都有重量,酆都好不容易睡著了,他想讓他睡個好覺。
  兩個小時後,飛機落地。
  酆都剛睜開眼睛,就看見鬱律縮在他腳邊,明明也是個高挑的個子,可這麼一縮居然就成了一小團,皺了皺眉,他臉上瞬間就冷了,但還是很輕柔地攙起鬱律,聽不出情緒地道:「醒醒,到了。」
  鬱律揉揉眼,可能是剛醒來有點迷糊,他忽然覺得酆都看他的表情有點失落。再一眨眼,酆都笑著拍了他一下:「愣著幹什麼,走哇?」
  下了飛機打上出租,酆都跟司機報上了一串陌生的地名,司機奇怪地看了他一眼,因為他說的地方是塊挨著大山的荒地,而且從以前開始那地方就怪陰森的,很不太平。不太平歸不太平,他沒有跟錢作對的道理,一路默默猛開,開到半途,酆都兜裡的手機突然滴滴滴響了。
  鬱律驚詫地看著酆都拿起電話,這人什麼時候也有手機了?
  酆都壓低聲音,捏出了個公鴨嗓,對電話那頭的人道:「……放心,我心裡有數,東西?都帶了,好好好,那等會兒見。」然後掛了電話,朝鬱律眨了下眼:「搞定。」
  鬱律被他這個俏皮樣搞得哭笑不得:「誰啊?」
  酆都看了司機一眼,悄聲道:「就是跟何清山一起倒斗的那幫人,是個領頭的。」
  「領頭的?領頭怎麼會認識你?」
  酆都笑笑,手掌在臉上一晃,下一秒,英俊的臉龐被一張刀疤臉替代:「我頂替了他的老夥計,原主估計已經被我那幫朋友打昏了,正在家躺著呢。」
  鬱律實在想不到他在這麼短的時間內居然把事情都安排妥當了,情不自禁豎了個大拇指:「服。」
  酆都高興了,又開始嬉皮笑臉:「喜歡嗎?」
  「呵呵。」
  這時候司機回頭道:「大哥,您要去玟山的話,可別往樹林那邊走,聽說那兒可是有吃人的妖怪啊,哎您別不信,真的,您知道兩千年前這裡是誰的地界嗎?」
  酆都懶得理他,司機以為他在聽,自顧自地繼續道:「好像是叫什麼燕候,而且聽說啊,這燕候是個斷袖,斷袖您懂嗎,就是男的跟男的……哎反正就是那麼回事,後來這位燕候啊,愛上了一個叫伯矩的貴族,伯矩是個有才能的,胸懷大志,老早就有到秦國舒展大志的想法,結果誰知道,還沒去呢,燕候他突然嘎崩兒死了!」
  「死之前人家說了,要讓伯矩跟著陪葬,聖旨難違,伯矩不同意也不行啊,結果就這麼死了。」
  「聽說不止是伯矩,還跟著幾百個童男童女都跟著一塊陪葬了,哎呀聽著就慘啊,從那以後,這塊地方就成了不毛之地,過去連那些貶值的官都不敢來,怨氣就跟著越來越重,反正那些敢往那邊走的人,十有**都沒出來,我不是故意嚇唬您,就是給您提個醒。」
  酆都閉上眼睛,燕候?好像是聽過這麼一號人,不過以前陪葬的多了,也沒見過哪塊地方怨氣重的能吃人,如果真有,那他倒要看看,是哪個鬼那麼大膽。
  鬱律飄在小司機背後,也沒當回事,想這小司機要知道酆都是誰,估計嚇得直接能把這車開拋錨了吧。
  越靠近大山,道路越是坑坑窪窪的崎嶇,汽車一路顛簸著,鬱律的頭幾次砸在頂上,差點把昨晚上吃的那堆彼岸花餅給吐出來。不過這小司機倒是個愣頭青,答應載他們後,居然一句怨言沒有,使出渾身解數和這條小路猛磕,出了一身大汗,最後還真讓他開到目的地了。
  酆都往他手裡豪邁地塞了五百塊錢,司機咧開嘴笑得十分甜美,抬頭卻見酆都似笑非笑地看著他,把什麼往他面前一推,一道陰涼的氣息順著那股力道灌進他體內,下一秒,他兩眼一閉,什麼都不知道了。
  五百塊錢買的當然不只是這一個小時的車程。
  再睜開眼的時候,小司機怨念地看著酆都:「你怎麼都不打聲招呼?」
  酆都笑道:「你不覺得他很合適嗎?」
  司機——鬱律翻了個白眼:「合適是合適,不過咱們這一趟進去,萬一磕了碰了,把他身體刮傷了是不是不大好?」
  酆都定睛看著他道:「放心,我會護住你的。」
  鬱律平靜道:「你是指他?」
  「我是指你。」
  「……哦。」
  「哦是什麼意思?」
  「……嗯。」
  「……」
  隨後,刀疤男——酆都單手拎起大黑包往背上一甩,小司機也把臉揉出凶神惡煞的表情,地勢崎嶇,一腳就是一個土坑,為了凸顯出盜墓賊的氣勢,倆人愣是在這條大土路上走出了模特的畫風,遠遠的能看見山底下是一片原始小森林,很小的一片,然而那傳說中的西周古墓就藏在這不起眼的森林與山腳之間。
  深一腳淺一腳地穿過森林,刀疤男和小司機依稀聽見了人聲,天很黑,只能隱約看見幾道手電光線在前方閃過,又往前走了幾步,一個靠在樹上的光頭男聽到腳步聲警覺地轉過身,手電的光在刀疤臉一晃:「誰?!」
  「我。」刀疤男酆都迎著手電的光往前走。
  「小武?」光頭男緊繃的臉瞬間鬆了下來,嘴裡叼著的煙本來差點要掉,這會兒也徐徐吐出了一圈白煙:「怎麼現在才到?路上不好走?」
  刀疤男睜著眼睛說瞎話:「車壞了。」
  「什麼破車?早說讓你換輛越野的你不聽,又不是沒錢!」光頭男走過來,顯然是和這位刀疤小武關係不錯,「來了就好,你膽子大,也有點看家本領,前一波人下去半天了都沒上來,你趕緊準備準備,收拾好了我跟你一塊兒下——哎?你身邊這位是?」
  光頭男瞇著眼看向刀疤身邊的小司機。
  「我朋友,」刀疤男把小司機往身邊扯了扯,言簡意賅道:「也有點本事,沒準能用上。」
  光頭男懷疑地看著小司機:「可信嗎這人?」
  「當然,」刀疤男拍拍小司機,「我看上的,沒問題。」
  「行行行,我就信你這麼一回。」光頭男雖然還是有點狐疑,估且還是點點頭,然而鬱律卻是脖子一哽,小司機臉白,所以紅得是格外明顯,酆都將他這一變化盡收眼底,插兜在後面猛樂。
  盜洞是幾天前就打好的,光頭男的其他手下已經陸陸續續下去打了頭陣,刀疤男和小司機帶上頭燈,趴在盜洞前望了一眼,洞內漆黑,花花綠綠的陰魂在洞底一閃而逝,陰氣濃重得讓人直皺眉頭。
  光頭男倒是無知無覺,率先一頭紮了進去,後面刀疤男和小司機對望一眼,也跟上了他的腳步。
  洞口圍坐著幾個金髮碧眼的外國人,白天看著好看,可夜裡黑,那炯炯有神的藍眼珠子亮得詭異,像是藏了兩把大刀片,彎腰進洞的時候,鬱律明顯感到脖子一涼,好像是被那幾個外國人狠狠地瞪了一眼。
  光頭男的聲音在前方傳來:「小武,一會兒下去以後別亂走,這次咱們可是奔著那伯矩鬲去的,其他的東西,那些人要拿就讓他們去拿。」
  下這趟斗的其實有兩撥人,一撥是光頭男帶來的,另一撥是個在中國待了十多年的德國人帶來的,光頭男有人,德國男有錢又有人,但他的人只是學術造詣高,論本領,卻是遠遠不如光頭的手下,所以兩人表面上是合作,內地裡卻勾心鬥角咬得死緊。
  怪不得呢。鬱律想起剛才那幾個老外眼神,摸了摸後脖子。
  至於光頭剛才提到的伯矩鬲,則是一件極有名的西周青銅器,成個鼎型,傳說是一個西周燕候賜給一個叫伯矩的貴族的,價值高到無法估計。
  酆都微不可見地皺了皺眉。
  「怎麼了?」鬱律問。
  「沒事,走吧。」酆都搖搖頭,笑得有點冷。
  鬱律盯著他的背影看了一會,腦內一閃,一下子明白過來——身為鬼帝,鬼界的統領,怎麼可能對這種盜墓賊的行為不忌諱?沒當場翻臉就不錯了。
  現在居然為了他的胖丫和大魚……
  鬱律不由自主地拉了他一下。
  「怎麼了?」酆都立刻回頭。
  鬱律忽的又不知道說什麼了:「沒有,就讓你走的時候小心點,路挺滑的。」
  因為頭燈的緣故,彼此都看不到表情,酆都的臉隱在刺目的白光下,聲音很輕柔地回道:「知道。」
  作者有話要說:  第一次寫盜墓,呼好緊張啊,希望能寫的有意思一點,前面燕候和伯矩都是歷史上真實存在的人物,但斷袖是蠢作者自己捏造的,所以大家請當架空看,不要結合史實哈,墓都來了,何清山還會遠嗎,不過好多寶貝兒都喜歡看虐何清山的情節,虐是肯定會有的,怎麼虐我需要再想想。。\(^o^)/

☆、第42章 39.38.36.1.1

  西周的墓不像後來明清時期的墓穴構造恢弘,大多都是土坑墓,光頭他們能挖出這麼一條不坍塌又堅實的墓道,的確是有兩下子。鬱律四周看了一下,墓道曲裡拐彎,不知道什麼時候才能走到底。路兩旁時不時鑽出一個一臉血的小腦袋,穿著西周貴族盛行的窄袖織紋衣,衝他嘻嘻嘻的笑。
  鬱律也不鹹不淡地回了他們一個笑,死了一遭後,這些凶神惡煞的小鬼倒變成最親近的了,人反而成了敵人。
  「那個何清山,已經下去了?」酆都緊跟著帶隊的光頭,忽然問。
  「小何?第一個下去的就是他,我說他可真是一把好手,揮起洛陽鏟來一點兒都不含糊,這幾天出力最多的就是他了。」
  酆都和鬱律不約而同地握緊了拳,鬱律想了想,湊到酆都跟前,壓低聲音道:「對了,有件事我得跟你說清楚。」
  「嗯。」
  鬱律嗓子咕咚一下,咬牙道:「那我就直說了,我覺得何清山,很可能,就是賀致因……你先別激動!我現在還不確定,只是很模糊的有個感覺……」
  酆都忽然回頭,燈太亮了,鬱律還是看不清他的表情,等了半天都不見他回答,他就當對方已經聽見了,正要繼續往前走,酆都略顯沙啞的聲音響在盜洞裡:「為什麼跟我說?」
  他沒想到鬱律會發現,更沒想到他發現後,會跟自己說。
  「為什麼?」鬱律摸了摸鼻子,承認是被酆都問住了。
  原因他當然知道,因為自己不願對他有任何隱瞞,但這話怎麼聽怎麼露骨,他張嘴迎著洞裡陰風支吾了半天,最後嘴角彎了彎道:「沒什麼,我只是想讓你多留個心,你也知道上輩子賀致因都干了哪些糟心事,雖然說他現在投胎成何清山了,但保不準還遺留了點心理變態的成分……當然我不是說你打不過他,我知道你厲害,特別厲害,天下第一,但不是都說明槍易躲,暗箭難防麼,小心點兒總沒什麼錯。」
  很簡單的一點道理,被他生拉硬拽一大堆理由,自己說著都虛,然而酆都卻聽得腳步越來越慢,慢到和他並排,被前面光頭拉開好大一段距離。
  「如果他真是賀致因,你打算怎麼辦?」他輕聲問。
  鬱律忽然笑了一下,心頭浮上一陣茫然。
  隨後眼中綠光陡然一晃,一字字地說:「我殺了他。」
  酆都的聲音柔和得像一隻夜曲:「好,那咱們就殺了他。」
  餘光見鬱律沒跟上來,他回過頭:「怎麼了?」
  鬱律哭笑不得地道:「你怎麼那麼配合我?我說殺就殺?」
  「怎麼,現在才知道你在我心裡的地位?」
  鬱律腳步頓了頓,明明挨了會心一擊,不知道為什麼,忽然有點想笑:「噗。」
  酆都也笑了,聽著又跟往常一樣有點飄有點壞:「是不是有點兒來電了?」
  「怕把你電死。」鬱律半開玩笑地道。
  下一秒,他的笑容忽然凝固了:「其實我也沒想好。」
  酆都微微偏過頭。
  鬱律抬手拍了拍一個衝他賣萌的小鬼的腦袋,聲音聽著有點飄:「何清山那種人,與其說殺了讓他做鬼,整天在眼前晃來晃去地心煩,倒不如讓他繼續做人,佛家不都講究因果嗎,上輩子的因這輩子的果,他上輩子造了那麼大的孽,這輩子也別想過舒坦了,六道輪迴六道皆苦,就算在人間,也是地獄。」
  「所以說永世不得超生這句話,也不一定非要在陰曹地府才能實現,是不是?」
  鬱律歪頭笑了一下,一股霧似的妖氣在眼中一閃而過,嘴角也跟著輕輕翹起來,不仔細聽好像是在為何清山開脫,可其實,再也沒有比這更大度的殘忍了。
  公平苛正,殺伐果決,和當年一模一樣。
  酆都的眸色緩緩加深,手指在看不見的地方掐進手掌,鬱律看了他一會兒,往前湊了一步,雖然在光照下一切都是模糊,可他能感覺到,酆都正以一種前所未有的眼神看著他,不是輕佻,或者也說不上溫柔,而是一種沉澱了幾百上千年的滯澀。
  彷彿像是,懷念。
  作為一個稱職的疑心病,鬱律遲疑了一下。
  有什麼東西堵在胸口呼之欲出,他忽然想起了很多事,比如第一次見面時酆都那種莫名其妙的親近,比如在那之後他因為自己一句話大發雷霆,再比如小白臉,孟太爺和百鬼夜遊上那些老鬼看他的眼神,那種眼神,絕不是在看一個陌生人。
  掌事大人。
  那些鬼,是這麼叫他的。
  事到如今,鬱律已經排除了因為自己和那位前任長得太像而被別人認錯的可能性,長得再像,氣息和性格總是不一樣的,如果是熟悉的人怎麼會看不出來,又不是傻子。
  而且如果真的只是因為相像,酆都之前也沒必要發那麼大脾氣了。
  這樣的話,就只有一個可能……
  雖然這個可能性十分荒謬,荒謬得他到現在都不能完全相信。
  「小武!」光頭忽然在前面喊了一聲,「怎麼停下了?趕緊的,大傢伙都在這兒呢!」
  「來了。」酆都捏著嗓子答。
  鬱律一把抓住他:「酆都。」
  再開口是他都想像不到的沙啞:「還有一件事。」
  酆都笑了一下:「等會兒再說,先跟上去。」
  「就一句話!說完就走!」可能是因為太急,鬱律嗓音裡帶了種詭異的哭腔,他隱隱地生出一種毫無根據的預感,覺得如果現在不說,就來不及了。
  酆都果然不再動了,半邊身子側過來,臉孔對著他,是個沉默的側耳傾聽的表情。
  盜洞陰冷,小司機的身子又不強健,鬱律喝出一口白氣,聽著倒像是一道歎息。
  「你跟我說實話,我們以前,是不是認識?」
  聲音迴盪在狹□□仄的盜洞裡,伴著小鬼的嘻嘻聲,幽遠得彷彿來源於前世。
  竹竿似的站在那裡等了三秒,都沒等來酆都的回答,有那麼一瞬間,他懷疑對方是不是化成了一座蠟像,沉默得幾乎要生出自己是在對著空氣說話的錯覺,他忽然就有點想要放棄了:「我只是猜測,其實什麼都沒想起來,你不用……」
  酆都吸了口氣,好像是極失望,又好像是極高興,千言萬語彙成了一個字:
  「是。」
  似乎是不想給對方任何反應的機會,他拉著鬱律就往前走:「等出去了,我就把全部事情都告訴你。」
  他的五根手指緊緊地攥著鬱律的手掌,是天生的力大無窮,鬱律跟著他邁大步,明明用的是人的身體,腳步卻跟鬼魂似的有點飄。
  原來他真的沒有猜錯。
  對於背後的真相,他其實反而不是很在意了,他隱約覺得那肯定不是什麼美好的回憶,所有的事情,不知道的時候往往還能嬉皮笑臉,可等知道了,大概連笑是怎麼回事都不知道了。
  「快著點兒啊你們兩個,怎麼還拉起手來了?」光頭一個勁地在前面招手,除了他的聲音,還有幾道稀稀拉拉別人的喊聲,其中還夾帶了幾句字正腔圓的外語,不像英語,那就只能是德語了。
  聲音很渾厚,一聽就知道那人是個孔武有力的,兩人加快腳步摸索過去,前方忽的霍然開朗,提前下斗的人都聚集在了這裡,一道懷疑的目光在鬱律臉上一閃,鬱律回望過去,就見一個金髮碧眼的外國人靠牆站著,看上去也就三十歲出頭,肩寬腿長的大個子,而且良好地繼承了德國人刀削劍刻般的英俊臉孔,遠遠看過去,十分英武。
  光頭一把將兩位手下扯過去,看似禮貌實則炫耀地道:「史蒂芬先生,這位就是我之前跟你說的,我那位懂得循氣辨道的高人了。」
  他指著刀疤男說。
  史蒂芬很不客氣地看了刀疤男一眼,嘰裡咕嚕說了一大堆,他的翻譯——一位年輕貌美的短髮女人聽了,對光頭道:「我們老闆說,你們那個何清山已經在右邊那條岔道裡呆了半個小時了,到現在都沒出來,八成是凶多吉少,當時你們明確的跟我們說他很厲害,現在看來,這個厲害還要打上折扣。」
  鬱律一聽,立刻掃視了一圈,果然沒看見何清山的身影,然而在這些坐在地上休息的人裡,他意外地發現了另一張熟悉的面孔。
  還是那身熟悉的黃袍子,還是那張欠抽的臉,一臉菜色地歪在前方的岔道中央,彷彿隨時都要嗝屁——正是最開始陸老闆搶房子的時候,請來的那個神棍天師。
  鬱律挑挑眉毛,真是不是冤家不聚頭,光頭居然把這種貨色也請來了。
  光頭朝史蒂芬擺擺手,又衝旁邊的翻譯小姐眨眨眼睛:「怎麼會怎麼會,小何一向都喜歡單獨行動的,他嘛,的確是特立獨行了一點,但本事還是有的,咱們這是還沒有碰上什麼不乾淨的東西,等碰上了,你們就知道他的厲害了。」
  「至於辨道,我們小武是專家,有他在,也不用擔心走冤枉路了,小武,還愣著幹嘛,趕緊把你那羅盤拿出來看看。」
  眾目睽睽之下,酆都掏出了一個臨時變出來的生銹羅盤,鬱律靠牆站在旁邊,就見酆都食指中指並在一起,一會兒指天,一會兒指地,口中振振有詞,還真像是那麼回事,連神棍都被這一串神秘的口令震驚了,扶著牆走過來,看得很認真,似乎是想偷師。
  羅盤指針隨著口令劇烈轉動,最後猛地指向分岔路的左側,酆都大喝一聲:「這邊!」
  所有人都被他臉上扭動的刀疤驚了一下,史蒂芬朝他指的方向看了一眼,忽然嘰裡咕嚕罵了一通,翻譯小姐立刻開始同傳:「這和何清山走得路子不一樣,你們怎麼一會一個主意,到底行不行啊!」
  光頭也有點下不來台,他本來是想告訴德國佬相信何清山沒錯的,沒想到小武的羅盤硬是打了他的臉,何清山和他合作了幾次,直覺一向很準,既然走進了右邊的岔道,說明他確認右邊相對安全,然而小武偏偏指了左邊——小武和他是幾個斗裡浴血出來的老相識,小武說的,能不對嗎?
  「老陳,你怎麼看?」既然手心手背都是肉,光頭決定問問第三者的意見。
  他一說,所有人的目光自然聚集在了老陳身上,老陳拍了拍他的黃袍子,故作深沉地「嗯」了一聲,半天也放不出個響屁,然而因為表情深沉,很能糊弄人,大家都以為他是在思考。
  原來這傢伙姓陳,鬱律打量了他一通。
  作者有話要說:  寶貝兒們,蠢作者,終於忍不住洪荒之力來向大家通知&徵求意見了。
  嗯,蠢作者想從明天開始做防盜,防盜章每天凌晨發,下午正常發文時間替換,大家都知道蠢作者一般下午3點以後發文,所以在那之前如果發現更新,不必點進來,我在標題上也會標好防盜字樣滴,如果誤買了也沒關係,更新會比防盜章多出很多字,算是免費送給大家。
  ↑好了,防盜的事情說完了。
  下面想和寶貝們商量下文名(是的我知道已經寫了十萬多字了orz),但港真,我已經受不了自己的文章名了,感覺好中二,完全沒有標出重點讓人云裡霧裡有木有,每天更新的時候都覺得是一場羞恥play(捂臉),所以,噹噹噹,作者想出了幾個更羞恥的文名(喂),想問問大家覺得哪個好,如果寶貝們想到了什麼有趣的文名也可以留言給我啊啊,有趣的蠢作者都會發紅包麼麼噠~
  以下羞恥play:
  小鬼風流
  死後第一混亂
  小鬼攻略手冊
  論上上輩子欠下的那些風流債
  鬼帝難纏
  鬼界羅曼史
  捂臉,我先遁了。。。

☆、第43章 39.38.36.1.1

  「我說是在這邊。」
  老陳看了眼酆都的羅盤,也跟著朝左一指。鬱律在心裡偷樂——左邊陰氣浮動最重,他站在這兒都能聞到一股千年粽子的氣息,明顯酆都是打算把這幫盜墓賊往陰溝裡帶,這傢伙還跟著起哄,果然神棍就是神棍。
  「我們老闆也說走這邊。」翻譯小姐忽然道。
  光頭瞄了眼史蒂芬,只看到他半邊蒼白的側臉,也不知是在想些什麼,哼了一聲道:「既然大家都說左邊,那我們準備一下就出發吧。」
  翻譯小姐一邊提起背包,一邊對光頭男道:「吳老闆,你之前說這裡有一座玉雕的棺槨,這沒錯吧。」
  光頭男為了這次合作,下斗前曾經誇下過海口,可等他的人一下了鬥,之前的話就要大打折扣了,撓了撓頭皮,他含糊道:「這個嘛,其實我也是道聽途說,這斗之前又沒人動過,誰知道傳說是不是真的?」
  翻譯小姐瞇了瞇眼,手在腰間的槍上扣了一下:「你敢騙我們?」
  光頭男靠著一條硬命走天下,根本不怕她這小小威脅:「哎喲我的姑奶奶,誰敢騙您們呢,咱們來之前就說了,穩妥第一,寶貝第二,燕侯的傳說裡是有樽玉棺槨沒錯,可誰也沒出來證實過,我那麼說,還不是為了給你打個預防針?別到時候竹籃打水一場空,你又來怨我,我這條命沒了無所謂,可我這幫兄弟們,都是刀尖舔血過來的,他們會幹什麼,我可就不知道了。」
  「你是在威脅我?」翻譯怒道,史蒂芬按住她的肩膀,含混地說了一句什麼,果然翻譯聽罷把手從槍上拿開了,對光頭男冷冷道:「你最好不要耍什麼花招。」
  「不敢不敢。」
  既然定了走左邊,一行人整裝待發,德國佬一刻也不願耽誤,一馬當先地往前走去,光頭男看見了,在後面嘀咕道:「這他媽是要找什麼?難道說還要把一整座棺槨都搬回去?呿,老外就是老外,沒見識!」
  「說的就是呢。」耳邊飄來一聲笑。
  光頭男嚇了一跳,轉頭看去,居然是剛才跟他話不投機的翻譯小姐,猛地撐大了眼眶,他懷疑對方是朝著自己拋了個媚眼,和剛才凶巴巴的婆娘判若兩人。
  光頭早就覬覦她的美色,但再美,渾身長著刺可就有點不好下口了,他本來沒報什麼希望,但看這翻譯小妞的表情,又好像是有戲似的。
  搞了半天,原來是欲擒故縱。他心裡偷著樂。
  光頭放慢了腳步,讓周圍的弟兄們先走,鬱律看了他一眼,笑笑沒說話,等到隊伍尾巴只剩下光頭和翻譯了,光頭的手便開始不老實了起來:「瞧你剛才那凶勁,我還以為你不待見我吶。」
  「哪能呢?」翻譯小姐輕笑,任由他拉著自己的手。
  光頭男一下美了,緊跟著又往翻譯小姐的柳腰上捏了一把,觸感濕滑,和他想像的有點不一樣,但洞裡陰森,可能是哪裡落下的水也說不定,他的聲音一下就粗重了:「你可別唬哥哥,哥哥這人老實,可辨不出忠奸。」
  翻譯小姐彎彎嘴角不說話。
  隊伍忽然停了,神棍老陳的聲音傳過來:「沒路了?」
  「別亂碰,可能有機關!」翻譯斥道。
  光頭男搭在翻譯小姐腰上的胳膊一僵,半天才出聲:「王小姐,你說前面有機關?」
  翻譯不耐煩地在前方回道:「有沒有不清楚,總之小心就是了!」
  如同迎面潑了盆冰水,光頭嚥了口唾沫,梗著脖子,不敢亂轉亂看,他聽得清楚,翻譯小姐的聲音分明是從前頭傳過來的,那他現在身邊摟著的這個,又是誰?
  鬱律這時候笑夠了,煞有介事地回頭,好像很驚奇地望著光頭男道:「咦?領頭,你怎麼懷裡摟著個粽子!」
  話音落下的瞬間,光頭懷裡的那個溫香軟玉的身體驟然變硬變冷了,光頭魂飛魄散,下意識地想鬆手,不料「翻譯小姐」反手卡的一下把他摟緊,嗓子眼發出一長串桀桀桀的聲音。光頭不想回頭,但臉卻不聽話地自己轉動起來,霎時對上了一雙乾癟焦黑的臉,空洞的眼窩裡燃起兩抹綠幽幽的光,還時不時地飄散過來一股惡臭。
  光頭嗷的爆發出一聲尖叫:「有鬼啊——」
  吼得前面人全都跟著一激靈,自動就退開了好幾米,史蒂芬走在最前方,一開始還不明所以,等走過去一看,臉色瞬間變得鐵青,光頭男被粽子小姐制住,渾身冷汗狂流,好在他靠經驗一路活到了現在,忙朝對面的人大喊:「愣著幹嘛啊,快,快拿黑驢蹄子塞它嘴裡,快啊!你們他媽的怎麼都不動,動哇!小武!小武!」
  小武和小司機遠遠地排排站,全是一臉幸災樂禍的表情,老陳更是哆哆嗦嗦地在牆上貼成了一根麵條,最後還是翻譯小姐猛衝上來,一腳踢歪了粽子的半邊腦袋,趁它沒反應過來時迅速往那張熏臭的大嘴裡塞了個黑驢蹄子,卻沒想到粽子腦袋雖然踢歪了,脖子卻還挺靈活,一甩頭躲開了那只黑驢蹄子,它驟然仰天長嘯,發出一聲穿透耳膜的恐怖喊聲。
  光頭男趁機滾出粽子的桎梏,一邊摀住耳朵一邊大喊:「糟了!他在喊他的同夥——」
  話說半截,一股陰風從堵住的墓道吹了過來,明明是風,卻帶著山洪海嘯的衝力把所有人撞了倒仰,此起彼伏響起了一串小鬼的嬉笑聲,一會兒貼著耳朵傳來,一會兒從背後傳來,眾人嚇瘋了,把黑驢蹄子扔成了沙包,下雨似的落了一地,翻譯小姐甚至往那不安分的粽子身上連開了五槍。
  一時間墓內大亂,到處都是人們的呼喊聲和小鬼的笑聲,而中了槍子兒的粽子毫髮無傷,保持著頭被踢歪的造型,猛地朝對它攻擊最狠的翻譯小姐一個俯衝,翻譯見狀,一腳踹向土壁,凌空在上面踩了幾步翻身過去,身手磊落得堪比俠女。
  光頭性命都不保了,還不忘調侃兩句:「王小姐,漂亮!」
  「哎,是不是玩的有點過?」
  鬱律捅了下酆都的胳膊肘,一邊觀戰,一邊朝靠在對面牆上的史蒂芬瞄了一眼,心裡有點奇怪,明明所有「人」都無一例外地挨了一頓胖揍,這個德國佬居然安然無恙,好像有什麼人在保護著他似的。
  酆都抱著臂,笑得十分殘忍:「不給點教訓,他們也不會長記性。那些前朝的老小子給自己掘墓的時候,可沒想著要造福這些盜墓賊。」
  隨即他注意到鬱律的視線,也看向史蒂芬,點點頭:「看出來了?」
  「他怎麼沒事?」
  「我看過了,的確是普通人,至於為什麼沒有鬼動他——」
  鬱律嚥了口唾沫,緊張得等著他的答案。
  「我也不知道。」酆都壞笑。
  鬱律差點沒站穩,酆都看著他風雲變幻的表情搖了搖頭,滿臉坦然:「我也不是什麼都知道嘛。」
  鬱律翻了個白眼,忽的前方光頭「哇呀呀」一聲大叫,提起他那半米長的大刀就朝粽子砍去,手起刀落,粽子狂吼一聲,傷口處噴出的腥臭膿血四處亂濺,光頭男躲得已經夠快了,卻還是讓那血沾了自己小半邊臉和耳朵,刺啦一聲,血竟然像強酸似的在他臉上燒出一片密密麻麻的氣泡。
  「啊——」光頭男摀住臉狂叫,直接靠在牆上暈了過去。
  「好了,差不多了。」
  酆都往前走,眾人眼看著粽子要朝他們撲過來,躲無可躲,正是崩潰之時,一張紙人橫空飛了過來,直接貼在了粽子的眉心!
  隨即呼啦一聲自燃起來,所有人就聽一聲淒厲哭喊,粽子已然灰飛煙滅。
  鬱律一個激靈抬起頭,還沒看清楚來人,已經被無形的恐懼扼住了喉嚨。
  酆都放下已經抬起一半的手,盯著不遠處那個逐漸靠近的高瘦人影,臉色倏地陰沉了起來。
  粽子一滅,那些不成氣候的小鬼自然也鬧不起來了,成群結隊的想要逃離,誰想半道上忽然飛來了一把紙人,帶著強大的吸力要把他們拉過去燒成粉末,酆都見狀猛地抬袖橫掃過去,招出一股陰風把紙人全部打散,小鬼們趁機拔腿狂奔,經過酆都時帶著哭腔道:「謝謝殿下!」
  「走。」酆都低聲命令道。
  高瘦人影慢慢走近了,橫躺在中央的人紛紛抬起臉,幾道白光打在來人的身上,一身簡單黑衣黑褲,蒼白的皮膚上沾著一點灰漬,顯然是剛在另一邊結束了一場惡鬥。
  眾人看他簡直像看到了救世主:「何先生!」
  何清山,抬手擋住了向他投來的刺目白光,漆黑的眼眸藏在指縫間一一將眾人掃過,被他看住的人彷彿被封進了一塊巨大琥珀裡,時間凝固了般的緊張,鬱律站在酆都旁邊,冷冷地迎上何清山的視線,酆都的符術和他那小兒過家家似的借屍還魂不一樣,他有足夠信心不會被何清山識破。
  果然那道冰刃般的目光只在他臉上停留了一秒就閃了過去,看了眼地上散落的紙人,何清山皺皺眉,朝剛剛醒轉的光頭道:「我不是說過不要往左邊走麼?」
  光頭捂著毀掉的半邊臉,糟了這麼大暗算,心情本就差極了,現在還要挨何清山的罵,沒好氣的回道:「你小子還說我,還不是因為你這麼久都不出來,大家還以為你在那邊兒出了什麼事情,這才走了左邊!」
  何清山收回目光,不再和他廢話:「右邊的機關已經讓我破了,你們跟我來吧。」
  眾人這回算是見識了他的本事,不用他說也屁顛顛地跟過去了,光頭男啐了一口,又看翻譯小姐蹲在牆邊,和他不相上下的慘,想起剛才自己也算是被她救了,頓時生了憐香惜玉的心思,上去攙扶:「王小姐,能站起來嗎?」
  翻譯小姐一把打掉他的手,自己扶著牆站了起來,一眼不看光頭男,直接朝還站在原地的史蒂芬走了過去,用德語道:「老闆,沒事吧?」
  史蒂芬搖了搖頭,跟上了何清山的隊伍:「走吧,抓緊時間。」
  「是。」
  大哥大傳來了小熊砰砰的砸屏聲,等鬱律注意到了,小熊才退居二線把符繡請了出來,符繡抓著她那優美的大尾巴,聲音傳入鬱律的大腦:「我能從那個男人身上聞到妖氣,你要找的那隻大魚,說不準現在就在他身上。」
  「真的?那胖丫呢?」鬱律急道。
  「這我就不知道了,這裡四處都鬼氣森森的,說不出是墓裡頭傳出來的,還是他身上帶的。」
  「好,既然大魚在他身上,胖丫八成也在。」鬱律將大哥大放進兜裡,緊趕慢趕趕上何清山的步伐,何清山的裝備很簡陋,只有一隻礦燈和斜背在身後的腰包而已,鬱律緊盯著那腰包,冷不防何清山忽然扭過頭:「你在看什麼?」
  鬱律瞬間調動了下臉部肌肉,好讓自己看起來不那麼猙獰:「沒什麼,就挺好奇你剛才那是什麼功夫。」
  何清山的目光在他身上停留了一秒不到,毫無情緒的聲音從前面傳來:「注意腳下,不要亂看。」
  一張刀疤臉忽的走近,酆都胳膊牢牢摟住了鬱律的肩膀,對何清山道:「多謝提醒,我會讓他不要亂看的。」
  何清山對著酆都瞇了瞇眼睛,只看了一眼,就從對方身上感到了一股不加遮掩的敵意,而他心中也不知怎麼的,居然也因為這份敵意感到了一絲微妙的不爽。
  他沒說什麼,繼續朝前走去。
  酆都在他背後大聲說:「寶貝兒,你跟緊了我,別跟陌生人說話。」
  鬱律愣了足足十秒鐘,才反應過來酆都是在跟他說話,邊說還邊狠狠地瞪著何清山,鬱律抬頭看了看他繃緊的下顎,忽然覺得這畫面挺有趣——他還是第一次見對方這麼幼稚的一面。
  作者有話要說:  好幾個呆萌的小天使都看了防盜章233,是這樣的,即便買了防盜章正文也會比之前多一些字,算是免費送的,不過還是為給大家帶了的不便感到深深抱歉,鞠躬!

☆、第44章 39.38.36.1.1

  右側的路果然比左邊要平坦許多,眾人摸索著土壁,打了十二萬分的小心,一路上居然什麼都沒碰到。
  前方道路豁然開朗,翻譯小姐拿起礦燈往前一晃,照亮了第一節墓室。
  墓室中間停著一樽開了蓋的黑木棺槨,翻譯看了一眼,明白過來:「剛才那只粽子,應該就是從這裡跑出去的。」
  光頭啐了一口,照著棺槨辟里啪啦一頓敲,本來剛才和粽子大斗之後就沒歇過,現在靠著那個空棺,他喘了口氣道:「我說,咱們歇一會兒吧!」
  翻譯小姐橫了他一眼:「你怎麼動不動就歇,這才走了幾步路?」
  光頭啼笑皆非地指著她的臉:「大小姐,說我之前先看看自己的臉吧,都被那粽子抓花了!」
  翻譯臉色大變,連忙抬手捂臉,然而觸感平滑,並沒有什麼傷口,這才意識到是被戲弄了,光頭哈哈大笑,在她發飆前道:「開個玩笑,不過怎麼著你也費了不少體力,不如大家就在這兒休息片刻,等會兒一鼓作氣端了燕侯的老巢!」
  翻譯側目去看史蒂芬的臉色,光頭沒說錯,她其實從昨晚起就滴水未沾,現在筋疲力竭,自己都不知道能堅持多久。
  然而史蒂芬無動於衷,絲毫沒有憐香惜玉的意思,按住機關打開前面一道門,馬不停蹄地繼續前行,剛走出一步,光頭在後面笑道:「我的史蒂芬老兄,你急什麼,難不成那寶貝還能插著翅膀飛走不成,像你這樣的我見得多了,都是一開始心氣兒賊旺,到後頭越來越吃不消,還沒走到頭就打退堂鼓的大有人在。」
  「而且這地底下氧氣本來就不足,你這麼貿然行事,吃虧的可要在後頭,放心吧,那些個大粽子都等著咱們呢,一個也跑不了,哈哈哈。」光頭說著朝夥計們做了個表情,表示這群老外有多土鱉,夥計們全都跟著他哈哈大笑,唯獨何清山,還有刀疤男和小司機沒笑。
  神棍老陳也只是淡淡彎了下嘴角,光頭說得那個「大粽子」讓他笑得有點苦,他可不想在這兒交待了小命。
  翻譯小姐一字不差地把剛才那串話譯給史蒂芬聽,每說一個字,史蒂芬的臉色就差了一分,到最後那雙深藍的眼珠子裡竟然有了點悲愴的意思,鬱律斜眼過去的時候,他的一側身子隱在前面漆黑的墓道裡,好像隨時要和半陰半陽的地界融為一體一般。
  光頭哈哈笑過之後,一邊拿壓縮餅乾就水瘋狂吞嚥,一邊勻出舌頭道:「正好現在人齊了,咱們進來這麼久都沒好好互相認識一下,俗話說百年修得同船渡,千年修得共枕眠,怎麼說咱們上輩子也有個百年以上的交情了,以後出去了,都是道上的兄弟。」
  說著他一拍胸脯,把卡在嗓子裡的餅乾嚥了下去,「來來來,我先給大家開個頭,我姓吳,大家叫我老吳就行,平時做做小本生意,咳,下一個,你——」
  他戳戳身邊兒的幾個夥計,大家見他說得掐頭去尾,沒有任何實質性內容,也都只報上個姓名和幾句簡短介紹敷衍了事,然而輪到神棍老陳的時候,卻見他眼睛發亮,顯然有很強的傾訴**。
  鬱律和酆都背靠背坐在牆角,視線緊緊鎖住了何清山的腰包。
  他有種強烈的預感,大魚和胖丫就在裡面,酆都之前說過,收妖符這種東西,必須隨身帶著,沒有主人強大的力量壓持,那些鬼怪會自動掙脫收妖符的束縛逃出來,既然是隨身攜帶,那他全身上下,也只有這小小的腰包最可疑了。
  老陳的聲音蚊子哼似的傳進他耳朵裡:「我老婆過世的早,家裡還有個小女兒,本來是我們爺倆相依沒命,誰想到啊,小女兒兩個月前出了車禍,躺在醫院裡成了植物人,我也不想幹這種地下的勾當啊,可是沒辦法啊……唉,要知道這樣,我當初——」
  他一個人在那說個不停,旁邊人全都一臉不耐煩,低頭各幹各的,尤其是史蒂芬帶進來的幾個德國佬,不知道這個打扮奇怪的中國人怎麼突然嘰嘰咕咕念起了經,倒是鬱律多看了老陳一眼,想起他第一次跟陸老闆來他家做法的時候,差不多也是一兩個月前。
  這麼看來這神棍也是怪不容易的,出來裝神弄鬼了這麼久,合著全是為了給他女兒賺醫藥費。
  「老陳,行了行了,你那些故事我都聽了八百遍了。」光頭忍不住制止。
  接下來輪到了那些德國人,這幾個人裡大多數都是四眼仔,一看就是那種對中國文化癡迷的學究,然而誰也聽不懂他們說的什麼,翻譯小姐也暫時罷工,所以大家都是禮貌性地點點頭就過。
  「小武,該你了!」光頭拍拍酆都的肩。
  鬱律同情地看著他那隻手,默默計算他活著出去的可能性。
  酆都的目光在光頭的手上一扎,光頭嚇了一跳,悻悻放下了手,酆都這才清了清嗓子道:「我姓武,也是做點兒小本生意,」
  轉頭面向鬱律的時候卻話音一轉,低聲道:「這是我們家管賬的,姓杜。」
  耳朵尖的人一下子抓到了重點,管賬的,一般老婆才會管賬,可這分明是個男人……眾人的目光變得曖昧起來,光頭瞠目結舌,他還是第一次看見小武在人前擺出這麼溫柔的表情,連那道刀疤都看著沒那麼駭人了!
  「小武,這,我還不知道你好這口兒哇?」他尷尬地笑道。
  「我一直都好這口。」小武一臉淡定,邊說邊沖旁邊的小司機溫柔一笑。
  底下有幾個人吹起了口哨,史蒂芬的目光在兩人間一觸即收,眼眸在低頭時轉成了黯淡的深藍色,鬱律僵硬地貼著酆都的背,表面很尷尬,實則心裡已經美飛上了天,連小熊和符繡隔著屏幕衝他吹口哨都沒再制止。
  下一個輪到……
  「何清山。」何清山說完這三個字,就收住了口。
  還是那麼惜字如金。
  好在眾人都習慣了他的冷言寡語,竄上來幾個人給他救場,嘻嘻哈哈把尷尬的氣氛一帶而過,隨後又吃喝了一陣,幾分鐘後,所有人重新精簡行李,繼續前進。
  接下去的墓道長的好像沒有盡頭,之前何清山才在這走了一半,就聽到了旁邊傳來的呼喊聲,迅速折返了回去。
  也就是說,之後會遇到什麼,連他也不知道。
  鬱律始終沒有找到接近他的機會,而且顯然何清山現在很戒備,在墓裡他的精神力比平時還要高上兩三倍,想要趁機探進他的包,哪怕鬱律是個鬼,都很難。
  他摸著墓道跟著酆都往前走,這墓說來也奇怪,明明看起來構造非常簡單,就是一條直道中間分岔開來,但陰氣卻重的不可想像,不止是陰氣,還有一股怨氣,估計這裡面大多數鬼都是當初拿來陪葬的,死不是好死,可無論怎麼說,這陰氣也太重了點兒。
  彷彿不只是局限在這裡,而是上下左右,四面八方傳來,難道這個墓不止一層?
  老陳貼著他走過來,隊裡這麼多人,他只覺得這個小司機親切,可能是小司機白白淨淨的,像只待人宰殺的白斬雞,弱者相見,惺惺相惜,老陳忍不住就多跟他說了幾句話:「小兄弟,第一次來倒鬥?」
  鬱律橫了他一眼,想起兩人那些老恩怨,敷衍地「嗯」了一聲。
  「別這麼冷淡嘛,我看你是個新人,給你科普科普,知道這墓裡的是誰嗎?」
  鬱律之前已經經歷了小司機的強行科普,回道:「燕侯嘛。」
  「對,是燕侯,我跟你講,聽說啊……」
  鬱律不耐煩地揮揮手:「知道知道,不就是跟那個什麼伯矩……」
  「喲呵這你都知道,我們剛才在等你們的那件墓室裡,找了好幾樣寶貝,你們來得晚,就沒你們的份了……」
  鬱律正要說他也不稀罕,卻聽老陳繼續道:「其中一樣寶貝,是份帛書,嘿嘿,在下不才,略懂戰國文字一二,然後你知道我看見了什麼?這上面記得,全是那個伯矩的事跡,聽說他啊,有個同胞的妹妹,兩人長得一模一樣,一個俊,一個俏……哎呀……」
  這都什麼亂七八糟的?鬱律加快腳步:「我對這些沒興趣,你找別人說去吧。」
  「沒興趣?那我跟你說說我女兒吧?小兄弟你別說,我一看你就覺得投緣,總想跟你多說說話,唉,我這個女兒啊,真是可憐,先是她媽走了,然後她又遇上了這種事情,以前我出來倒斗的時候她總是纏著我,說要我給她買玩具,現在我想給她買也買不了了……」
  鬱律正聽得不耐煩,酆都冷冷地從上到下把老陳看了個遍,「他在那絮絮叨叨說的什麼?」
  鬱律歎道:「他說和我投緣。」
  酆都臉一黑,一把將他拉到另一側,扭過頭,目光犀利地瞪了老陳一眼,老陳魂飛魄散,瞬間啞巴了。
  「小心!」何清山忽然道。
  老陳虎軀一顫,一邊心裡嘀咕著「又怎麼啦」一邊抬頭往前瞄。
  原來又是一間墓室,比剛才的更大了點,滿地堆疊著價值連城的青銅器,而墓室的正中央,還是一座棺槨,光頭膽子比剛才大了一點,對翻譯笑道:「王小姐,你剛才看沒看清之前那個粽子,是男的還是女的?」
  翻譯聽出他的陰陽怪氣,沒一點好臉色:「你想說什麼就說。」
  「你這又是誤會我了,我只是突然想起來,這個燕侯是個斷袖啊,八成這些陪葬的都是些個大老爺們,怪不得那麼難打,哈哈哈哈。」一說大家都跟著笑了起來,忽然一道黑影從光頭面前掠過,下一秒他的喉嚨被一隻鋼筋似的大手狠狠卡住了,頭燈的光線下,只能看清楚對方的一雙藍眼睛,緊緊絞著他,幾欲噴火。
  光頭呼吸困難起來,不可置信地盯著那雙藍眼睛:「史……蒂……芬……老兄?」
  史蒂芬那菱角分明的英俊臉龐扭曲了一下,猛地鬆了手,他在光頭的卡卡咳嗽聲裡吐出了一句中文:「沒有人告訴你,有些笑話是不能說的嗎?」
  光頭驚呆了:「你會說中文?!」
  「哼。」史蒂芬冷笑了一聲,而翻譯也向光頭投來淡淡的嘲諷目光,好像他是被兩人玩弄於掌間的一隻猴子。
  「臥槽,這和當初說的不一樣啊。」光頭捂著脖子,上面赫然留下了五道青紫的痕跡,可見剛才史蒂芬掐得有多狠,他嘴唇蠕動了一下,往地上啐了一口,感覺有點丟了面子:「可我他媽的也沒說什麼啊,有病吧!」
  說完他忽然意識到此時不比當初,史蒂芬聽得懂中文,隨時都可能像剛才那樣給他來一下子,又趕緊閉了嘴壓下一肚子火,轉而對何清山道:「老何,前面怎麼回事兒?能不能走啊!」
  「噓!」何清山把手指貼在唇上。
  作者有話要說:  祝寶貝兒們中秋快樂呀!麼麼噠每一個~

☆、第45章 39.38.36.1.1

  何清山這一個動作,把所有人都嚇憋了氣。
  有聲音。
  那是一道很輕「桀桀」聲,一開始輕到幾乎難以察覺,可隨著他們越來越安靜,這聲音居然也跟著越來越響,而且明顯是從那座棺槨裡傳出來的。
  「你們別動,我去看看。」
  何清山走到那座棺槨之前,掌心貼在棺材蓋上,彷彿能感覺到裡面的震動。
  在眾人的屏氣聲裡,何清山輕輕把棺材蓋推開了一道縫。
  「桀桀」聲並沒有因為這一道縫而停止,顯然裡面的東西並沒有五感,他或許根本沒有察覺到有入侵者的存在。
  光頭等人見狀,膽子大了些,也走到棺槨前,從那道縫看過去,裡面躺著的也是個粽子,和剛才被幹掉的那個差不多,都是面孔焦黑,皮膚乾癟沒有水分。
  被毀掉的半邊臉隱隱作痛了起來,光頭想起了剛才的悲慘遭遇,大喝一聲道:「直接把這東西做死!省的等會兒它再跑出來禍害人!」
  說罷猛地一掀棺材蓋,他拿起一個黑驢蹄子就往那粽子的口中塞去,何清山要去阻止的時候已經來不及了——一隻帶著破敗干皮的枯手突然從棺材裡支了起來,一把拉住光頭的前襟將他拽了過去,光頭哪裡想到它會來這一招,猝不及防順著那道力氣跌進了棺材和粽子來了個臉對臉,一股惡臭撲鼻而來,他大罵了一聲「操」,卻突覺頭頂一黑,居然是粽子把棺材蓋合了起來。
  啪嗒一聲,棺槨裡瞬間安靜如死。
  「老闆!」
  幾個夥計撲了過去,可又不敢打開,按理說他們離得這麼近,總該聽到一點聲音的,然而呆站了半天,裡面居然是一點聲響都沒有,照光頭的那個性格,哪怕死到臨頭了,也得在裡面和粽子大罵個三百回合,可沒有,一點聲音都沒有,安靜得幾乎詭異了。
  幾個人一下子全慌了,連幾個德國學究都面如土色。
  黑暗中,不知是光線原因還是怎的,鬱律感覺史蒂芬好像是獰笑了一下。
  「何先生,這、這這到底是怎麼回事啊?」
  何清山沒理他們,盯著棺材看了半晌,他忽然掏出一張紙人,這個動作瞬間讓鬱律把注意力從史蒂芬上移了回來,何清山低聲念了一道咒文,紙人便像是活了一樣在空中抖了抖手腳,然後輕飄飄地從棺材縫裡鑽了進去。
  「律律,退後。」酆都忽然道。
  鬱律被他拽得往後一跌,那邊卻聽沙沙幾聲,才幾秒鐘的時間,紙人已經從棺材裡鑽了出來,見它完好無損,何清山的表情非但沒變輕鬆,反而眉皺得更緊了,在眾人的注視下,他倏地一下,一把掀開了棺材蓋。
  裡面什麼都沒有。
  「空的?!」
  幾個人全傻了眼,德國佬們甚至驚呆到罵起了髒話,其他人跟著蜂擁過去,探頭一看,果然,棺材裡沒有粽子,沒有被抓進去的光頭,甚至連一片衣角都沒有,竟然在這一眨眼的功夫裡憑空消失了!
  彷彿能聽見頭皮開炸的聲音,誰也不敢多說一句話,只呆呆看著何清山。然而何清山卻在這時候沉默了。
  酆都把鬱律拉的更遠了些,鬱律也有點懵,他一開始本來還懷疑這也是酆都的傑作,但看他表情又不太像,正是茫然的時候,忽然德國佬史蒂芬冷聲道:「裡面有詐。」
  光頭一邊的夥計群龍無首,聽到對方老大這麼說,也不由自主點起了頭:「是啊,人怎麼可能憑空消失呢,肯定是什麼障眼法!」
  「你們說,底下會不會有暗門什麼的?!」
  說著,幾個膽大的躍躍欲試地走上前,探出手當真在棺材裡摸索了起來。
  何清山忍不住皺眉:「不要亂動!」
  這回沒人聽他的了,因為摸了這麼半天,的確是沒發生什麼事情,老陳慫了一路,這會兒也想大顯身手展示一番自己的能力,上前道:「裡面要是沒有,那肯定就是在下面!」
  隨即不由分說把棺材往前一推。
  一直冷眼旁觀的酆都看到這一幕,驟然變色:「等等!」
  話音剛落,不知從哪傳來「嗒」的一聲。
  下一秒,墓室像被觸怒了一般,突然轟隆隆地震動了起來,眾人腳下一空,惶然道:「地、地震?!」
  說著就被兜了一臉灰,全是震顫中從頂上抖下來的黃土,離得棺材近的幾個人失去平衡,在巨大的震動裡一頭撞上了棺材板,眼睜睜地看著墓室從剛才棺材放置的中線一分為二,兩分為四,明明是小小的一間墓室,竟然硬生生地給切割開了!
  切割處是青灰的石板,這下再遲鈍的人也反應過來了,那棺材根本就是一道機關——原來他們剛才一路走過的根本就不是什麼燕侯的墓穴!
  何清山一把扯過前面一人,吼道:「後退!」
  話音剛落,本以為只是簡單分離開的四塊區域,有兩塊突然以不可思議的速度開始下墜,鬱律臉色猛地一白,這才發現自己和酆都之間赫然是一道分水嶺,等發現的時候,載著酆都的那塊土地已經開始猛然下落。
  「酆都!」
  伸出去的手和酆都瞬間隔了十萬八千里,酆都的臉色突然變得極差,下墜了的一瞬間,他在石板和土壁之間像是看到了什麼,嘴角突然浮起一絲冷笑,抬頭對鬱律喊道:「別慌!是機關,等我一會兒上去找你!」
  鬱律還要往前,一隻冰涼地手猛地把他提了起來,何清山的聲音在背後響起:「小心!」
  他的聲音淹沒在轟然平移過來的石牆聲中——短短的幾秒鐘裡,墓室竟被重新排列組合成了上下兩層,四周的景致也發生了變化,原來移動的不光是酆都所在的空間,連他們腳下的空間也不例外,從牆上多出來的花紋就可以看出來。
  這是和剛才的土墓完全不一樣的石室!
  老陳一拳擊在地上:「該死!這到底是個什麼鬼地方?」
  翻譯小姐一臉黃土,氣得直嘔血:「你還說?!要不是你剛才動了那口棺材,我們怎麼會變成這樣?」
  鬱律趴在地上,對著陌生的房間深吸了口氣,想自己剛才是太不淡定了。
  酆都是鬼,不是人,人經過剛才那一下肯定是小命難保,但酆都不一樣,他是鬼裡的王,隨便抓住一個小嘍囉問一句就能脫身。
  或者乾脆直接穿牆回到他這一層?這樣的話那就是一瞬間的事,可酆都到現在都沒上來,說明兩層墓室間的相對位置也發生了改變。
  不過無論如何,都不是他擔心就能解決了的。
  至於他這邊……
  鬱律站了起來,飛速的環視了一圈,發現現在身邊就只剩下史蒂芬,翻譯,老陳,何清山,還有光頭那邊的兩個夥計,加在一塊還不到七個人,又有一半嚇得面如土色,真正的頂事的也只有何清山和那個陰沉不定的史蒂芬,鬱律再一次瞄了眼何清山的腰包,心想這也許是個好機會。
  「別動!」符繡的聲音忽然傳進他耳朵。
  鬱律一震,抬頭時被何清山放大的臉嚇了一跳,還沒反應過來,面頰就被何清山冰冷的指尖蹭了一下,低頭看去,指腹上赫然一道血痕。
  「擦傷了。」何清山道。
  「哦。」鬱律搞不清他想幹什麼,傷就傷了,人翻譯小姐一姑娘受傷了都沒說什麼,再說了他也不疼。
  「包紮一下。」何清山破天荒將對話進行到了第二句。
  「不用,不疼。」鬱律受不了他那彷彿能扎進人心裡的視線,本想立刻走開,忽然靈光一閃,又轉向他道:「你說的對,還是包紮的好,感染了也挺麻煩的,你包裡有沒有繃帶,借我用用行不行?」
  何清山看了他一會,果然把腰包從背後轉了過來,手指搭在拉鏈上作勢要拉,鬱律的一顆心也跟著到了嗓子眼,想只要何清山一拉開,他就過去搶,這副身體索性也不要了,搶完了直接穿牆出去找酆都。
  自認為這計劃挺周密,沒想到何清山這邊還沒拉開拉鏈,那邊史蒂芬突然出了狀況。
  「哈哈哈哈哈——」
  毫無徵兆地,這個從剛才起就陰晴不定的德國佬大笑起來,一邊笑一邊還用他那雙藍眼睛挨個掃過每一個人,「不夠,還遠遠不夠!」
  說完這莫名其妙的一句,他扭頭就朝前方的一條墓道走去,走得大搖大擺,瘋瘋癲癲,何清山看出了不對勁,緊跟其上,老陳湊到翻譯小姐身邊:「你、你們老闆是不是瘋了?」
  翻譯小姐臉色不太好,顯然也不知情,只不過老闆都前進了,她也沒有繼續留在這的道理,只好強打起精神跟了上去,老陳苦了臉,其實從剛才墓室分層起他就後悔了,可路都變了,他連原路返回都不能。
  「我可不想死在這裡啊……」他自言自語的嗚咽了句。
  鬱律也想嗚咽,好好的機會全被那個德國佬給攪了,這人怎麼看都像個瘋子,別人來這裡都是撿輕的拿,偏偏他看上了那什麼玉棺……可惜他沒有酆都那樣的神通,否則真要看看這德國佬腦子裡到底填了什麼破漿糊。
  「啊——」
  一聲尖叫忽然斷了他的思緒,前方一陣陰氣暗湧,一群小丫鬟小廝打扮的小鬼嘻嘻哈哈地躥了出來,叫道:「伯先生來看我們王上來啦,伯先生來看我們王上來啦!」
  一連喊了好多遍,鬱律不明所以,抓住一個問道:「什麼伯先生,你們在說什麼?」
  小鬼收回前腿,萬萬沒想到自己會被一個人類抓住,而且這人類看著還挺凶,只好諾諾答道:「王上都等伯先生等了兩千多年了,好不容易盼到了伯先生,王上說要擺酒設宴慶祝,哎呀,這可是大喜事呀!」
  旁邊的小鬼也跟著笑道:「不過這麼一來,王上也會放了伯先生的妹妹了吧,那個蠢丫頭,以為自己扮成伯先生的樣子,就能替他殉葬了?這可是欺君的大罪,王上沒吞了她的魂便已是萬幸!可惜啊,我還沒欺負夠呢!」
  「你懂什麼,那是王上仁慈,再說了,他本來就對那女人沒什麼興趣!」
  「也是,哈哈哈!」
  說著他們穿過鬱律的身體,連蹦帶飄地走了,鬱律不問還好,一問腦袋更亂了,什麼伯先生,王上的,他突然想起之前司機在路上說的故事,難道伯先生指的就是伯矩?那麼王上就是燕侯了?
  可伯矩不是已經殉葬了麼?
  鬱律一頓,忽然想起老陳跟他講過的——伯矩有一個同胞的妹妹,兩人長得一模一樣。
  難道說……
  他搖搖頭,想歸想,他對這些千年老鬼的恩恩怨怨卻沒什麼太大興趣,前面陰氣越來越重,估計很快就要到頭,他能浪費的時間不多了,必須趕緊把胖丫他們救出來。
  「符繡,在嗎?」
  作者有話要說:  酆都:你怎麼老讓我跟律律分開?
  作者:為了劇情(正經臉)
  何清山:……(微笑)
  鬱律:怎麼感覺我被賣了……
  作者:兒子這一定是你的錯覺。
  酆都提刀走來。
  作者:鬼帝殿下我錯了!我馬上安排你和律律重聚!orz
  以及提醒下本支線最重要的兩個人物——史蒂芬和老陳~

  ☆、第46章
  
  「符繡,在嗎?」
  噗嗤一聲屁響,符繡從大哥大裡鑽了出來,仔細看,臉上還掛了兩道麵條淚:「嗚,真是太感人了。」
  鬱律被她那光芒萬丈的樣子照的一陣抽搐:「你在裡面說話就好,怎麼出來了,讓何清山發現怎麼辦?」
  「你放心,他那是陰陽眼,我這是障眼法,我不讓他看見,他自然就看不見。」她一邊說一邊垂淚,好像還沉浸在剛才的故事裡出不來,鬱律一陣無語:「臉都哭花了,至於麼?」
  「你想啊,那個什麼燕侯在這兒苦等了兩千年,這還不夠感人嗎?這份情,也就你們的鬼帝能比一比了吧。」說著還朝鬱律眨了眨眼。
  鬱律忽然不說話了,緊緊握住大哥大,他沉默了好一會兒,才道:「一會你聽我指揮,一救出胖丫和大魚咱就跑!」
  符繡叉腰:「打了就跑,這不是我風格呀!」
  鬱律扯著她就往前走:「管不了那麼多了!」
  符繡金光閃閃地邁開大步,大尾巴上的毛髮直豎:「不過話說回來,這怨氣可是夠重的,而且還極陰,小王子,你小心點,這裡面的女人,搞不好很厲害!」
  「女人?」鬱律皺皺眉,突然前面有什麼刺空而來,抓著符繡就往後一躲:「小心!」
  一支黑羽箭幾乎是擦著他的臉頰劃了過去。
  「嚇死我了!」符繡煞有介事地拍拍胸脯,她五感清明,發現得並不比鬱律慢,但被人保護還是盤古開天以來的頭一次,畢竟大家都知道她厲害,不需要保護。一雙流轉著金光的漂亮眼睛在黑漆漆的墓道裡瞪圓了,她笑嘻嘻地挽住鬱律的手臂:「小王子,你對我真好。」
  「趁酆都不在,趕緊讓我摟摟,過了這村就沒這店了~」
  鬱律任她拽著,腳下越走越快:「這幫笨蛋肯定是又碰到什麼機……」
  「砰!」前方突然響了槍聲。
  有人像防空警報一般嚎叫了起來,聽聲音像是老陳,符繡笑道:「這幫膽小鬼,一兩個鬼就嚇成這樣。」
  鬱律沒說話,心裡忽然有種不祥預感,一腳邁進緊裡的墓室時,一截黑色的槍管對準了他。
  「不要動!」
  史蒂芬舉槍大吼,他站在墓室正中央,背靠著什麼東西,槍管從鬱律的臉移向了何清山,再移向了翻譯,槍管有煙,鬱律心裡咯登一聲,忽然發現他腳下還躺著一個人。
  鮮血從那人心口的彈孔汩汩地湧了出來,染紅了他花紋繁複的黃袍子,本就滯悶的墓室瞬間浮起了一層血腥氣。
  老陳。
  鬱律盯著那人大張的眼睛。
  怪不得他會叫得那麼響,子彈打在身上,怎麼可能不疼,怎麼可能不叫。
  而鬱律也終於看清了史蒂芬背靠著的東西是什麼,入眼一片晶瑩剔透的碧色,正是一樽精緻的玉棺。
  「誰再敢靠近,下場就和他一樣!」史蒂芬咆哮一聲,甩手一指地上的老陳。
  何清山伸出一隻手,不動聲色地擋住了身後的所有人,翻譯小姐那張巾幗不讓鬚眉的臉終於垮掉了,恐慌了。但誰也不敢動,更不敢說話,房間裡安靜得幾乎能聽見人吞嚥的聲音。
  以及一串細碎的笑聲。
  「咯咯咯……」輕輕從玉棺裡傳了出來。
  史蒂芬握住槍的手一抖,撲到玉棺上大喊:「阿妹!」
  阿妹?!
  鬱律愣了愣,剛才小鬼們的嬉笑聲重新浮現在他腦海,他總覺得這事情有蹊蹺,簡直蹊蹺到了毛骨悚然的地步,然而很多線索支離破碎地搭在神經上,怎麼想都覺得少了一環。
  金玉相擊的聲音響起,史蒂芬如同中了邪一般,旁若無人地拿撬棍撬起了玉棺蓋,一身虯結的肌肉在這裡起了作用,他幾乎是不費吹灰之力就將棺材板撬了開來。
  一絲寒氣從棺材裡瀉出,所有人嚇得後退,只有何清山和鬱律沒動,因為沒動,所以第一時間看清了那玉棺裡躺著的東西,看過一眼過後,兩人臉色有青有白,並不比後面那些人好到哪去。
  玉棺裡躺著一個年輕的男人。
  之所以說人,是因為那看起來根本不像是一具屍體。
  西周古墓,少說也有幾千年的歷史,離奇的是這男人不光一點沒有腐化,而且竟然年輕到了不可置信的地步——礦燈的光線下,就見他頭髮烏黑如緞,皮膚晶瑩白皙,嘴唇鮮潤發紅,身上穿著陪葬用的紅黑直裰,也是嶄新到彷彿剛裁出來一般,如果不是頭頂籠罩著一團極深極重的陰氣和怨氣,鬱律一定以為他還活著。
  「阿妹。」史蒂芬朝著那男人又喚了一句。
  雖然明知道不是說這個的時候,鬱律還是遲疑地向符繡傳音道:「這分明是個男的,為什麼要叫阿妹……」
  符繡悄聲道:「小傻子,你再仔細看看,『它』是男是女?」
  鬱律趕忙重新打量起了棺裡的屍體,最後將目光鎖在了喉間,立刻發現了問題——這屍體沒有喉結!
  玉棺裡竟然是個女人?
  可又為什麼要女扮男裝?
  拉起女屍的一隻手,史蒂芬緩緩低頭,在那柔軟的手背上印下了一吻,表情似眷戀似懷念,眼淚從他西洋化的英俊臉龐上滾了下來,輕輕砸在那玉棺簷上摔成了八瓣,「啪嗒」一聲,是一道遲來了幾千年的淚水。
  再怎麼煽情,看著一個德國人含情脈脈地對著一個千年女屍親吻,眾人還是忍不住起了一身雞皮疙瘩。
  正是精神崩潰的時候,史蒂芬的表情突然猙獰了。
  他鬆開了女屍的手,一個猛衝,兩隻虎口狠狠地卡在了女屍的脖子上,癲狂般地吼道:「放過我吧!放過我吧!我叫人來陪你了!別再纏著我了!」
  淒厲的吼聲迴盪在墓室裡,所有人都以為史蒂芬瘋了,竟然會對著一具屍體大吼大叫,符繡趁這時忽然捏了捏鬱律的手,兩人對上目光的一剎那,她悄聲朝何清山的後背指了指。
  鬱律反應過來,點了點頭。
  何清山正對史蒂芬戒備著,背後空門大開,而那腰包剛才被他拉了一半,已經露出了幾張紙人的雪白腦袋,此時不搶,更待何時!
  悄無聲息地走到何清山背後,鬱律毫不猶豫地將那拉鏈向下一扯,何清山反應過來猛然回身,一把扣住了他的手:「做什麼?!」
  太晚了。鬱律冷笑,手裡緊緊攥著所有的紙人,大吼道:「符繡!」
  一道金光隨著他那一聲吼朝紙人彈了過去,逼得紙人霎時發出一道嬰孩般的嚎哭,彷彿要嘔吐似的,突然張開大嘴,「啊嗚」噴出一團巨大的陰靈氣息,火一般朝著鬱律湧來,火並不燙,所以鬱律也不躲,衝過去就要尋找胖丫和大魚,而何清山在一開始的驚愕過後,眉頭緊皺,好像戒備著什麼一般,盯著那團氣息,忽然道:「不好!」
  符繡也變了臉色,大喊:「小王子,不對!」
  她的妖法雖然厲害,但收妖符是鬼術,妖鬼不對門,即便能把裡面的魂魄元靈救出來,但因方法不對,這些魂魄元靈吸在一起,竟然在得救的一瞬間凝成了一隻大鬼,一小截瘦身子上頂著幾百個腦袋,臉粘著臉,一般人根本分不清誰是誰。
  可鬱律不是一般人,他和胖丫相伴活了一百多年,又是大魚的主人,怎麼會認不出,一眼叼住其中一張胖乎乎的小臉,他撲上去要去抓她:「胖丫——」
  「胖丫」一怔,動作似乎是遲疑了一下。
  鬱律越發看到了希望,拔蘿蔔似的要把她揪出來,哪想到下一秒胖丫張開血盆大口,發出一聲聞之喪膽的嚎叫,抬起手,一巴掌抽在了他的臉上!
  「呃!」鬱律懵都來不及懵,一陣天旋地轉,順著那股力道就撞在了磚石之間,睜開的眼睛一瞬間他臉白了,就見小司機躺在離自己不遠的地上,而眾人驚悚地看著他,臉上表情堪稱色彩紛呈。
  糟糕。
  鬱律突然反應過來,原來「胖丫」剛才那一巴掌竟然直直抽在了他的魂上,不單把他的魂抽了出來,還把他抽現了形。
  這個……刁奴。他忽然苦笑了一下。
  「鬼、是鬼!」僅剩的兩個夥計指著鬱律狂叫,翻譯小姐更是第一次活見鬼,幾個人亂成一團,掏出黑驢蹄子就往鬱律身上亂砸,鬱律躲閃不迭,忽然一隻手將他往身後一拽,衝前方大喊道:「等一下!」
  夥計們一愣,齊齊紅了眼睛:「何先生?!你、你怎麼跟鬼是一夥的?你也瘋了?」
  還沒說完,一道金光將他們砸了個眼暈,符繡撲過來:「小王子,你沒事吧?!」
  「沒事!」鬱律扶了她一把,抬頭時卻對上了何清山的黑色眼睛,扎人的瞳孔裡有驚愕有疑問,鬱律強壓下心中那股怪異,禁不住要冷笑——被何清山救了,天下還有比這更諷刺的事嗎?
  正想著,那邊忽聽「咯」的一聲,被史蒂芬掐住脖子的女屍突然睜開了眼睛,渾濁的黑瞳緊盯著史蒂芬,大鬼持續不斷的嚎叫似乎是啟動了她身上的某道開關,倏地一下,她竟是毫無徵兆的坐起身,脖子卡卡地扭動著轉向史蒂芬,嘴角一勾,似是想笑,但神經全都壞死了,笑得幾乎猙獰。
  史蒂芬勃然變色,猛地後退了幾步,佈滿紅血絲的眼睛盯著女屍,大吼道:「你別纏我,放過我!我——」
  他舉著槍回身一指身後:「我叫他們給你陪葬!」
  說著扣動扳機,一槍打爆了翻譯小姐的頭!
  屋內瞬時下了一場血雨,翻譯小姐的身體一歪,像碎了的積木一般倒在地上,兩個僅剩的夥計摸了摸臉上濕漉漉的血,突然反應過來,鬼哭狼嚎地開始向外逃命,史蒂芬殺紅了眼,移動槍口又是「砰砰」兩聲,幾道慘叫過後,夥計栽倒在墓道裡,再也叫不出來了。
  女屍的姿勢又變了,不單只是坐,她彎曲了雙腿,已經抬起一隻腳從玉棺中探出了半邊身子,雪白的手伸向史蒂芬:「咯咯咯……咯咯……咯……」
作者有話要說:  胖丫:好像剛才打到了什麼東西。
鬱律:那是你少爺我……
大魚:主人你忘了我了嗎?
鬱律:……!
小熊:心機魚去死!

  ☆、第47章

  史蒂芬肝膽俱裂,顫抖的手指向鬱律:「是你,都是你!你一出來,她就……」眼淚從他的眼眶裡蜿蜒下落,他瘋了般朝著鬱律開槍,鬱律不怕子彈,躲都沒躲,也來不及躲,然而他和何清山離得太近了,子彈沒擊中他,卻擦過何清山的皮肉,另一顆直接打進了他的右腿。
  何清山悶哼一聲,半跪在了地上,猛地從懷裡掏出一張黃符,他手指結印在空中一打,黃符嗖的燃成火球朝史蒂芬飛去。
  史蒂芬又哭又笑,狀若癲狂。
  就在所有人都以為何清山得手的時候,四壁的花紋突然變了。
  一隻羽箭從牆縫間射出,一箭扎透了黃符。
  鬱律一愣,不知道這羽箭是從哪裡來的,幾百個腦袋的大鬼撲上去和女屍廝打在一起,史蒂芬腳步蹣跚地朝他走近:「都是你……都是你……她本來已經不恨我了,因為你,她變成了這樣,我已經受夠了,我不想再被折磨了,她夜夜都跑到夢裡來纏我,纏我……有什麼用?!我難道就沒有苦衷嗎?當初明明是她自願的,跟我有什麼關係……我……我……」
  說到這裡,侵骨寒意突然從後方直灌而來。
  他猛地向前一撲,避開了符繡揮袖彈出的金光,符繡沒想到他到這種時候,反應竟還會這樣敏銳,然而下一秒她就看出了問題——史蒂芬腳步太亂了,絕不是好走,更像是有什麼看不見的東西拉了他一把。
  史蒂芬突然愣住了,抬頭,對著空氣吼道:「你幹什麼?!我不用你救!」
  符繡一瞬間反應過來:「小王子!他有同夥——」尾音還沒落地,整個身體就被一股看不見的力量提到了半空中,彷彿從四面八方伸出了無數只手,她揮袖打掉一片,又有更多的攀附上來,氣得直咬牙,馳騁妖界那麼多年,她還從沒見過這麼卑鄙的敵手。
  墓室裡驀地響起炸雷般的槍聲。
  「唔!」史蒂芬猝不及防地摀住腹部,看了眼手上的血,不可置信地望向握槍的鬱律。
  槍是剛才趁亂從翻譯小姐身上找到的,鬱律咬著牙,下顎微不可見的有些抖,手卻握得很緊。自從做了鬼,他對於「人」的情感逐漸撤離,本不打算多管閒事,可史蒂芬濫殺無辜,他真的不能忍。
  他就是被濫殺無辜的人害死的!
  抬手照著史蒂芬再度扣動扳機,這次對準的是他的心臟!
  和大鬼糾纏的女屍忽然停了動作,含混的「咯」了一聲。
  「砰!」
  子彈擦著史蒂芬的肩膀飛出去,不是史蒂芬躲得快,而是鬱律開槍的一瞬間,脖子突然被一隻看不見的陰涼的手狠狠扼住,讓他失了準頭。
  鬱律大吃一驚,想大喊卻發不出聲音。
  敵人躲在暗處,且似乎是很瞭解鬼,一出手就是讓他魂飛魄散的招數,鬱律連敲大哥大都來不及,彷彿只是一瞬間就失去了意識,黑霧似的幻覺浮了上來,那一剎那,他眼前忽然走馬燈似的掠過很多陌生畫面。
  「……!」
  他看到了一個人。
  黑色長髮,黑色華袍滾著猩紅的彼岸花,地獄的烈火燃燒在他眼睛裡,絞著睥睨天下的孤高和傲慢。
  就算打扮再陌生,鬱律也不可能認不出那人來,心裡浮起一絲苦澀,他想果然只有死到臨頭的時候,生銹的腦袋才會爭口氣給他看看對方幾千年前的樣子。
  「酆……」他張了張口。
  石壁在那聲輕喚裡轟的一聲炸開。
  一道狂風呼嘯著灌進墓室。
  黑暗中只聽見史蒂芬一聲慘叫,鬱律還沒回過神就已被哪裡噴來的滾熱鮮血濺了一臉,扼住鬱律脖頸的手立刻鬆開了,取而代之的是如鐵鉗的一隻手臂,鬱律抬頭,在那雙熟悉的,猩紅眼睛的注視下打了個激靈,又驚又喜道:「酆都!」
  酆都的目光彷彿能在他臉上燙出一個洞來,鬱律拍了拍他的手:「我沒事,你把我撂下,這墓裡有古怪,你當心——」
  尾音淹沒在一道石破天驚的轟炸聲裡,爆炸聲由遠及近,一聲聲一道道,鬱律聽出來了,酆都這是要將整座墓穴炸的粉碎,從最先的墓道開始,到最後的這間石室,鬱律突然發現,從剛才到現在,酆都竟然一個字都沒說,可箍著他的胳膊卻越來越緊,好像不這樣做,他就會失去理智一般。
  鬱律心道不好,連忙拍了拍他手臂:「你別激動,我什麼事都沒有,你先把我放下來,這裡是不是不太好找?我看這墓八成是魯班設計的,這麼多機關……」他調動嘴裡全部的唾沫,想把酆都的注意力拉回來,可惜徒勞。
  酆都依然不說話,忽然整間墓室亮了起來,頭頂燃燒著陪葬小鬼們的鬼火,藍綠色的火光下,是一片人間地獄。
  被攔腰斬斷的史蒂芬歪在牆上,鮮血順著他拖地的內臟和腸子一路流下去,如同一道即將乾涸的小河,枯竭在了女屍的腳邊。
  女屍突然劇烈顫抖起來,撲的一下倒在血泊裡,朝史蒂芬伸出手:「咯咯……咯……」
  一道雪白的魂魄,飄到了史蒂芬的眼前。
  鬱律定睛望著那團魂魄,一開始以為是女屍的,後來忽然發現不對,而史蒂芬死死盯著那道魂,眼裡浮起無邊的恐懼:「啊……啊……」
  酆都一把將魂魄攥在手裡。
  魂魄的光芒在他手心越來越弱,突然無數小鬼從石縫間湧了出來,撲在他腳邊哭道:「殿下饒命,放過王上吧!」
  「求殿下放過我們王上吧!」
  「王上他很可憐的,求殿下放過他吧!」
  酆都唇邊扯開一個修羅般殘忍的笑:「看看清楚,誰才是你們的王。」
  小鬼們膽裂魂飛,慌忙改口:「殿下是我們的王,殿下是我們的王,求殿下網開一面,放過燕侯吧,燕侯他等了兩千年,魂魄都碎了,和這墓穴融為一體,已經無法轉生了,求殿下放他一條生路,求求殿下!」
  符繡扶著牆站起來:「二千年就可以濫殺無辜嗎?他和這德國佬串通一氣,前前後後殺了十幾條人命,人命何其無辜,憑什麼要給他陪葬?!」
  小鬼嘴唇顫道:「不是的,不是這樣的,燕侯他是好人,他也不想的……」
  「不是燕侯,那就是他了?!」
  符繡冷笑著指向史蒂芬,英俊的男人頹然地靠在牆上,眼前是黑的,彷彿經歷了一場天崩地裂,然而黑暗之中,那道嵌在酆都指縫間的光卻是異常清晰,雪白的魂魄感受到他的視線,猛地一閃,史蒂芬閉上眼睛,臉上突然浮起一絲疲憊的笑。
  還是躲不開,躲一生,躲一千年,都躲不開。
  小鬼們啞口無言,一路目睹史蒂芬殺人放血,他們百口莫辯。
  符繡哼了一聲,還要再說,一隻冰冷的手忽然抓住她的腳腕,低頭一看,還是那具女屍,明明沒有魂魄,渾濁的眼瞳望向她的時候,卻含了無限的哀求和淒苦。
  符繡怔了怔,卻聽「咚」的一聲,竟是那女屍朝著她,朝著酆都,朝著所有的人,磕了個響頭。
  咚,咚,咚,頭皮和髮絲黏在一起,頭骨碎了,一塊塊地散在地上,震出碎豆腐般腥臭的腦漿,她還在磕,直到半個腦袋掉下來,剩下一隻嘴。
  她再一次向史蒂芬伸出手:「咯咯咯……咯咯……咯……」
  「咯……哥……哥……」
  哥哥。
  史蒂芬驀地睜大眼睛,渾濁的藍眼睛裡一瞬間湧進了血和淚。
  白光在酆都的手裡晃動起來,酆都垂下眼,不含感情地道:「你要時間?」
  白光微弱地閃爍了一下。
  小鬼們也圍著酆都磕起了頭。
  酆都深深地凝了一眼鬱律,對那白光道:「求我沒用,你們問他。」
  小鬼們一聽,全改撲到鬱律腳邊:「求大人成全,求大人成全。」
  「那個,」鬱律有點傷腦筋地抓了下頭髮,對白光道:「你有什麼話,就趕緊說吧。」
  說著朝酆都看了一眼,酆都衝他溫和地笑笑,果然鬆開了手,白光得了自由,立刻朝史蒂芬飛去,史蒂芬的血快要流乾了,可他怔怔地看著眼前這團殘破的靈魂,胸口還堵著一□□氣。
  「伯矩。」
  隨著白光一閃,墓室裡忽然響起一個陌生而沙啞的聲音。
  伯矩?!
  鬱律目瞪口呆地看向史蒂芬,早就知道他有古怪,沒想到……真相竟是這樣的。
  史蒂芬,亦或是伯矩顫抖著冷笑了一聲。
  對方要說的話,他不用聽也知道了。
  無非是,你為什麼要騙我?
  為什麼不肯來看我?
  為什麼不願陪我?
  為什麼不愛我?
  王上,你要說的話,我已經知道了。
  溫暖的光線掠過他的眉毛,眼眶,鼻樑,嘴唇,彷彿一隻看不見的手在戀戀不捨地撫摸著他的臉,伯矩疲憊的閉上眼睛,忽聽那聲音道:「伯矩,孤備了你最愛喝的酒。」
  猛地睜開眼睛,伯矩懷疑自己聽錯了,那聲音繼續道:「本想待你我死後一起喝的,看來是不能了,你走的時候替孤嘗嘗看,看……和當年的味道一不一樣。」
  鬱律聽到這裡,抬頭,果然在前方那間小小的耳室裡看見了一張方桌的一角,桌上擺著一隻小酒壺,酒壺旁是兩隻晶瑩瓷白的酒盞,成對。
  伯矩的臉漸漸褪了血色。
  彷彿是過了一分鐘,又好像是一世紀,他垂下眼睛咬住嘴,忽然發出一聲類似動物般的嗚咽。
  好像要安慰他似的,魂魄的白光擴散開來,把整間墓室照亮。
  符繡驚訝地動動嘴唇:「回夢術。」
  回夢術,能讓人看見前世的回憶,在符繡鬱律他們看來只是一團白光,但對於人類的伯矩來說,卻是一段愛恨交織的千年殘夢。
  眼前的景像一如他多年以來的夢境,無論投胎轉世多少次,無論他想的起來想不起來,都會在深夜時來找他,夢裡一個男人站在自己面前,高挑的身形外披的是挑金穿玉的華貴藍袍,鳳目隔著九根珠簾,總是柔情萬千地看著他。
  是燕侯。
  下一個瞬間,這張臉變成了一個披頭散髮的年輕女人,女人抬起頭,清秀的臉上全是血污,她的魂魄被燕侯的手下們折磨得不成樣子,收都收不回來。
  是自願化成他的模樣,替他殉葬的妹妹。
  他一直以為他們夜夜來找他,是因為恨他,一個恨他不肯與之共死,一個恨他不肯前來相救。
  可到頭來,他還是錯了,從一開始就錯了,錯得離譜。
  ……
  「他死了。」
  符繡垂下眼掃過史蒂芬,一縷綠色的魂魄從他眉心鑽出來,映得臉上的淚痕如同兩道銀線,在半空中飄了一會,魂魄忽然在墓室裡抖動起來,好像是在找那團微弱的白光,符繡看不下去,不禁出聲提醒道:「他用僅剩的一魄織了剛才的回夢術,已經走了。」
  綠色的魂魄靜止在了空中。
  然後,逕直朝前方的耳室飄去,在兩隻緊挨的酒盞上停住了。
作者有話要說:  史蒂芬的故事結束,接下來解決何清山的歷史遺留問題~

  ☆、第48章
  
  符繡對著伯矩的魂魄看了好幾會兒,回頭觀察著酆都的臉色:「他那個樣子,就算不去管,等下也會有黑白無常來抓他下地獄吧。」
  酆都沒說話,知道她是動了女人的慈悲心腸,無所謂,反正他也無心落井下石。
  鬱律微微蜷曲了手指,一開始和酆都一塊下來的時候,他可沒想過最後會是以這樣的形式收場。
  深吸了一口氣,心裡忽然有點沉重,好在旁邊站的是頂著上百個腦袋的大鬼,剛才被女屍狠狠咬了幾口,它軟了頹了,精疲力盡地窩在牆角,一臉懵逼地看著鬱律。
  鬱律哭笑不得,一眼叼住了其中一張胖臉,往上一戳:「你啊!差點沒把你家少爺抽死!」
  胖臉呆呆地看著他。
  鬱律哼了一聲,回頭道:「快來幫個忙。」
  酆都走過來,擰著眉頭看著這只又呆又蠢的大鬼,唇角一彎,也噗嗤笑了,鬱律看見了他的笑模樣,終於鬆了口氣,靜靜地看他抬起手,沙沙地刷地畫出一道金光閃閃的符,照著鬼頭一彈,上百個妖魔鬼怪立刻從那只蠢鬼上剝離了出來。
  然後就是驚慌的各回各家,各找各媽。
  鬱律眼都被他們晃暈了,撥雲見日地找他的兩個拖油瓶,他看見了胖丫,可胖丫半昏迷地從鬼群裡栽出來,居然一頭撞進了離她最近的符繡的懷裡。
  符繡下意識地接住了她,百聞不如一見,她還是第一次看見胖丫的樣子,之前一直聽鬱律叫她傻子,可此刻低頭一看,她發現對方竟然生了張雪團樣的小臉,黑葡萄般的眼睛,一摸一手軟肉,分明是個惹人憐愛的模樣,禁不住就笑了。而迷迷糊糊的胖丫對著她天人一般的容貌,也是傻呆呆的一怔,然而氣力用盡,她很快就又昏了過去。
  「胖丫!」鬱律嚇了一跳,衝上去才發現她沒事,鬆了口氣,隨即回頭道:「大魚呢?」
  然後他呆在原地,一道紅光從眼前一晃而過,大魚跌跌撞撞地,栽到了一個人的身上。
  那人是何清山!
  鬱律滾了兩滴冷汗,想幸好何清山在剛才的槍傷裡疼昏過去了,不然還不得把大魚弄死?跑過去一把將大魚拽了回來,一雙軟軟的胳膊從他手中接過紅髮少年。
  回頭一看,小熊盯著大魚,皺著眉毛一臉不耐煩,居然是自己從大哥大裡跑出來了。
  鬱律忍不住笑出聲,正要揶揄他兩句,耳邊忽然響起一個冰冷的聲音。
  「鬱律。」
  這聲音如平地一聲驚雷,一下摧塌了還掛在他嘴邊的笑容,以及一把蒙塵了一百年的腐鎖。
  一瞬間,他差點以為自己還活著,可四壁荒涼,哪裡是他的家?
  狠狠打了個激靈,他眼底黯淡下去,萬分平靜地轉過身,何清山靠在牆上,不知道什麼時候醒了,因為失血過多而蒼白的臉上,一雙浸著黑潭般的眼睛深不可測地盯著他。
  「鬱律。」他又叫了一遍。
  回夢術,只對人類有效,能讓人記起前塵往事的回夢術。
  原來如此,鬱律心道。
  身後一股壓迫感傳來,鬱律知道那是誰,他沒有回頭,卻自動地往那邊靠了靠,彷彿只是這樣就能給他無限的力量。
  低頭看了看自己的手掌,又拍了拍身上的髒污,把衣角的褶皺理平了,鬱律這才緩緩看入何清山的眼睛,面無表情地道:「賀致因,別叫得那麼親,聽得我都快要吐了。」
  然後他又扯開一個笑容,嘴唇紅的好像沾了血:「死者為大,你再怎麼不濟,也該稱呼我一聲杜先生啊。」
  這就是他和賀致因百年後的第一次重逢,以這種方式。
  他以為自己沒有恨了,可開口的時候,語調還是不自覺地發了狠。
  何清山一愣。
  他只是想試探一下,並沒有真的信。可鬱律的這副表情,他不信也不行了。
  扶著牆站起來,他托著一條傷腿,蹭著地板一步步地朝著鬱律走,眼睛沒有亂看,只盯著鬱律胸口的血洞,心裡默默地想:是他捅的。
  或者說是賀致因捅的——他只是被動的接收了上輩子的幾段回憶,看到什麼就是什麼,至於當時的心理,他則是像個旁觀者一樣霧裡看花。
  手剛伸出去一半,斜刺了忽然伸過來一隻大手扣住了他的腕子,帶著山呼海嘯的氣勢將他狠狠往牆上一推,何清山摀住胸口猛地低頭,硬被他推出了一口黑血。
  「別碰他。」
  酆都沙啞道,鬱律攥著拳頭,感覺他的聲音很飄,彷彿繃在一根弦上,介於理智和毀滅之間,但他還不能讓酆都殺了何清山,他還有話要問,起碼現在還不能殺。
  「何清山。」他重新走上前。
  何清山忽然抬頭:「疼嗎?」
  「什麼?」
  「你這裡,疼嗎?」何清山指了指自己的左胸,把話說得很慢,血跡沾在嘴角,剛才酆都那一下看著沒什麼,實際險些要了他的命。
  鬱律終於明白他在說什麼,差點笑出聲音:「你心疼啦?」
  然後他笑瞇瞇地蹲在何清山面前,低頭抬眼審視著對方的虛弱面容,緊緊抿了嘴,隨即,響亮地呸了一聲:「真他媽假!」
  隨即像失控了似的咆哮起來:「你殺了我全家,殺了我,你主動接近我,哄得我把一顆心都端給你,到頭來卻是說殺就殺,好,算老子倒霉看錯了眼,可你現在又是個什麼意思?殺都殺了,現在假惺惺地又裝起好人了?還問我疼不疼?哈哈哈,你殺人那會兒怎麼不問?」
  酆都垂在腿邊的手掌虛虛一張,昂起頭,勉強自己不去看鬱律顫慄的腦袋和肩膀,心裡疼得像挨了刀子——本沒有什麼這一世上一世的,就是因為自己的一時疏忽,讓他平白受了這一劫。
  何清山依然是不說話,只是抬起下巴,對上鬱律的眼睛,從眼睛看到鼻子,再到嘴。
  全是賀致因愛過的。
  他冷淡的表情徹底惹怒了鬱律,一把攥住他後腦的頭髮,逼迫他仰頭直視著自己,吼道:「你說!我杜鬱律是哪點對不起你?恨得你殺了我還不解恨,還要燒我全家?!」
  何清山看進了他墨綠色的眼睛裡,終於開了口:「不是你。」
  鬱律瞪著他:「什麼不是我?」
  「不是你對不起他。」傷腿上抽絲的疼痛讓何清山輕輕皺眉,他始終是無法將賀致因和自己當成是同一人,他不說「我」,只說「他」。
  鬱律還是不明所以,何清山破天荒地哧了一聲,一貫抿成直線的嘴微微向上彎了,他顯出了罕見的疲憊相,甚至有點諷刺:「是你的父親。」
  鬱律心口一涼,攥著他的手下了狠勁:「你說什麼!別拐彎抹角的!」
  何清山笑過剛才那一下之後,面孔恢復了冷淡寡白,他深深看了鬱律一眼:「你的父親害死了他一家,他以怨報怨,還你一家的性命,並不過分。」
  「不可能!」耳邊響起炸雷般的一聲喊,箍在腦後的手猛地鬆了,鬱律的眼神還是一如既往的狠,腳下卻是倉皇地往後退了一步,這一步讓他以為自己踩在了棉花上,直到撞上了一堵牆,兩隻巴掌落在肩頭緊緊一握,他才發現那不是牆,是酆都。
  酆都低下頭,和他不一樣,他眼裡一點驚訝的神色都沒有。
  鬱律心臟一沉,他早知道了?
  指甲在掌心裡掐了一下,鬱律強迫自己恢復鎮定,就著酆都的力道站直了,道:「你說我父親害死了你一家?證據呢?」
  「他親眼看到的,還要證據嗎?」
  「我不信。」鬱律咬著牙說,聲音終於沉穩不起來了。
  他是知道他父親的,一路平步青雲,做過商會主席,手裡走過幾十萬幾百萬美鈔的買賣,就因為一路順風順水,沒受過大挫折,所以一直都是個好相處的溫和性子。賀致因家裡是什麼出身?和他有雲泥之別,他父親犯不著跟這種家庭過不去。
  想到這裡的時候,他心中其實毫無底氣,他母親死的早,正經太太一死,家裡的幾房花枝招展的姨太太就作起了妖,鬱律可以說是被老媽子和幾個同胞的姐姐拉扯大的,姐姐們和他都沒經歷過什麼母愛,中學的時候就知道偷偷往跳舞廳俱樂部裡跑,有時候也捎帶著他。
  老早就見識過世間繁華的小少爺,哪兒還有什麼功夫見證那位看似溫和的父親的人品?
  何清山的聲音冷冷地響在耳邊,他從沒說過這麼多話,卻是臉孔平靜,像是在敘述別人的事,不帶任何感情:
  「他父親曾是你父親手下的夥計,商會裡不太平,夥計是專門在外替主子做槍的,偶爾還要挨兩個槍子,過的是刀尖舔血的日子,他父親那會兒剛有了他,不願意在外拋頭露面,更不願被抓住把柄連累妻兒,於是就告訴你父親,說他不想幹了,當時你父親一句話沒有說,把他送出了門,當時他還以為自由了,結果在踏進家門的一刻,被人一槍打爆了頭。」
  「他的母親聽到槍聲,抱著他從後門逃了出去,把他托給廟裡的住持,自己回到離家最近的護城河,投河自盡了,那些追著她的手下發現她的屍體,以為完成任務,可沒想到,留下了他。」
  鬱律的心持續不斷地往下沉,幾乎是沉到了谷底,可何清山的話沒有完:「平頭老百姓的命,在那個年代並不值錢,死了就死了,尤其是在那些大富大貴的人眼裡,可對於那些老百姓的家人來說,卻是一場浩劫,天崩地裂也不過如此。」
  沉默,在滯悶的墓室裡凝固了。
  鬱律抬起頭,忽然呵了一下。
  墨綠的瞳孔在亂髮間朝何清山一閃:「所以就讓我也嘗一嘗天崩地裂的滋味嗎?」
  「也許。」
  鬱律猛地一彎腰:「哈哈哈哈哈。」
  何清山立時怔住,或者說,被那種不遺餘力的笑法震住了,鬱律拍了拍手掌,邊笑邊對他道:「那他成功了,血債血償,幹得漂亮!」
  何清山的目光絞著他,越看他一分,那些死在賀致因身上,沒能延續給他的感情就越慢慢地有了復甦的勢頭。也許賀致因真的愛他,也許沒有,誰知道呢,人都已經死了。
  他不認為賀致因有做錯,所以此刻迎著鬱律的笑容,只當那是對方表達慚愧的一種方式。他假?他問仇人的兒子傷口疼不疼,難道不是一種慈悲嗎?
  「你……」
  剛發出一個音節,鬱律已經轉了身。
  他對他一眼不看,拉上符繡,拉上他那三個小拖油瓶,最後走到酆都面前,輕聲說:「走吧。」
  酆都沒有動,看不出是什麼情緒地道:「不殺他了?」
  鬱律忽然覺得很荒唐,搖了搖頭:「算了。」
  酆都輕笑,狹長的眼睛紅光晃動,忽然一把噙住他的手:「可我不想就這麼算了。」
作者有話要說:  沒有要洗白何清山,何清山的故事是最開始就想好的,而且並沒有覺得他做得對。

☆、第49章 39.38.36.1.1

  「酆都?」
  鬱律順著他的力道重新來到何清山面前,正是一頭霧水,卻見酆都居高臨下地對著何清山看了片刻,說道:「何清山,你是不是認為自己一點錯都沒有?」
  何清山眉頭蹙了起來。
  酆都一腳踹在牆上,微微俯下身,聲音低得像耳語:「你錯了,大錯特錯。」
  何清山感覺自己的心肺隨著那一聲陡然震了一下,酆都盯著他一點點縮緊的瞳孔,卻是笑了:「可我不會告訴你哪兒錯了,我可沒那麼大方,你要是後悔了可就不好了,所以,你自己慢慢想吧。」
  「在地獄裡。」
  說著抬手朝頭頂彈出一股巨力,本就在剛才的轟炸裡搖搖欲墜的石頂頹然斷裂,盡數朝何清山砸去,鬱律趁亂鑽回小司機的身體,在逃出墓穴之前回頭看了一眼,沒看見何清山,只看見一堆碎石下蜷曲的兩條腿。
  他看不見何清山,然而何清山卻是透過石板的縫隙深深地凝視著他。
  錯了?
  怎麼可能。
  何清山一陣頭痛,賀致因的記憶湧進大腦,每一個畫面裡,鬱律都是笑微微的,很柔情地看向他,好像說了什麼,聽不清,但他知道那是好話。
  他還是不知道自己做錯了什麼,但此時此刻卻能確定,他好像是弄丟了什麼。
  起碼這個在塵煙中回頭看他的鬱律,臉上是沒有笑的。
  鬱律跟著酆都邁開腿向外走,符繡抱著胖丫,小熊背著大魚,一路經過無數冷硬的屍體,誰也沒說話。鬱律感覺酆都握著自己的手很緊,並且想起了剛才他和何清山說話時的樣子,糾纏在一起的濃眉壓著眼睛,看一眼都覺得驚和痛。
  真奇怪,明明自己才是當事人,他居然會比他看著還要受傷。
  真是莫名其妙。
  莫名其妙地,讓人心疼。
  然而一想到自己過去一百年白白恨了一場,他心裡一陣荒唐,彷彿白白浪費了光陰。已經說不上是誰對誰錯了,只是這個結局讓他哭笑不得,好像籌備了許久的好戲才剛剛開演,就散場了。
  鬱律在黑暗中搖了搖頭,一個大步邁出去,忽然被地上的什麼絆了一下,還沒等他看清那是人還是東西,腳腕突然被一隻冰涼的手攥住了。
  鬱律嚇了一跳,條件反射想要甩開那隻手,忽的看清了那人的面貌。
  「老陳?」
  老陳躺在亂石之間,胸口是已經幹掉了的即將枯竭的血,他眼前一片漆黑,剛才只是憑感覺覺得有人接近,沒想到這伸手一握之下,居然聽見了一個熟悉的聲音,心裡瞬間就活了:「小……小兄弟?是你嗎?」
  鬱律蹲下身,想要拉他:「是我,你個老小子夠命大的啊,你能不能動?我帶你出去!」
  老陳虛虛將手一抬,制止了他的動作:「不用了,就算……出去,我……也活不過五分鐘,還……不如,在這裡安安靜靜地死。」
  鬱律不說話了,作為已經死過一次的人,他對生死已然看得很淡,抬了抬腳想從老陳的手裡抽出來,但老陳仍然死死地攥著他,有點焦急道:「小兄弟,先……先別走,你看……咱們怎麼說,也算是……有點緣分,我有一件事求你,你能不能答……應?」
  鬱律看了酆都一眼,低頭道:「好,你說。」
  老陳笑了一下,這一笑讓他哇地嘔出一口血,於是他就帶著滿口的鐵銹味張口,眼睛在黑暗中蒙上了一層水汽:「你……能不能去市人民醫院,把……把這個給我女兒,總說要給她買玩具,但我……總是太忙,你幫……我給她。」
  掌心裡多了一個冷硬的觸感,鬱律撫摸著上面的花紋,依稀摸出了那是一個青銅製的小鈴鐺,腦中忽的一閃,他想起了什麼。
  「老陳,你女兒叫什麼名字?」
  老陳很溫柔地輕聲回道:「陳芸,耳刀陳,草字芸。」
  「……小芸?」
  「對,小名就是小芸。」
  彷彿喉嚨被什麼幹幹的東西騷刮了一下,鬱律忽然有點發不出聲音,五指在那鈴鐺上攥了攥,他道:「知道了,放心吧。」
  得了這句答覆,老陳趴在地上,發出哧哧的笑聲,笑聲越來越弱,弱到聽不見,而抓著鬱律腳腕的手也越來越松,等徹底鬆開的時候,鬱律久違的聽到了大哥大的聲音。
  【恭喜閣下,支線任務「小芸的煩惱」已成功完成,陰德獎勵1500,同時附送「鬼界周遊券」一張,請再接再厲哦!】
  鬱律想起來了。
  在那個喧嘩的百鬼夜遊集市上,那個羞怯地抓住他衣角,要冰沙吃的小女孩。
  ……
  「你有什麼煩惱嗎?」
  「我?我沒什麼煩惱呀!」
  「什麼都行,比如誰欺負你了啊,或者你想吃什麼喝什麼一直吃不到啊……」
  「……那,爸爸不陪我玩算嗎?」
  「不陪你玩?」
  「對,因為媽媽很早就不在了,只有爸爸陪我,可最近連他也不跟我說話了,看到我也像是沒看到一樣,都不帶我出去玩了……」
  ……
  原來如此,這回終於有人陪她,所以煩惱便消失了嗎?
  鬱律在原地站了好一會兒,才對大哥大回道:「你的聲音真是太難聽了。」
  【……電子音而已,閣下才發現嗎?】
  「嗯,才發現。」
  【閣下反射弧真長。】
  「嗯。」
  ……
  等鬱律他們開著小司機的出租離開,一輛豪華跑車風馳電掣地開到了玟山腳下。
  車門大敞,跳下了一個肩寬腿長的俊美男人,男人皮膚有點黑,高鼻樑上駕了副茶色墨鏡。大步流星地走到副駕駛的位置,他打開車門,非常紳士地朝裡面的人伸了伸胳膊:「少主閣下,請。」
  隨著「哼」的一聲,一隻瑩白的小手毫不客氣搭上他的胳膊,妖界少主——丕嬰那張嬌美如海棠花兒似的容貌立刻見了光,撅了噘嘴,她對男人道:「歐陽,你開車的技術也太爛了。」
  歐陽麥克抬抬眉毛:「在下開的再爛,也比轎子好一點吧?」
  想起自己那一隊牛頭怪抬轎子的水平,丕嬰一陣頭痛,撐開黑色陽傘,她提著自己的哥特風傘裙一馬當先地朝樹林裡走去,一邊走一邊道:「不要油嘴滑舌了,說一萬句,也不如給我抓個鬼來得實在!」
  歐陽麥克緊隨其後,「少主閣下的目標,不是那最大的鬼嗎?」
  丕嬰哼了一聲,抬手在面前揮了揮,好像在打一隻不存在的蒼蠅:「目標?他也算目標?我是讓你把他收拾了,不要總待在那裡妨礙我,混蛋父王,他自己不願娶上一任的鬼帝,上上任鬼帝又看不上我們上上任的妖王,最後居然把這臭皮球踢到我這裡來了,還說什麼『妖鬼兩界之間的和平,就看吾女啦』,我呸!」
  歐陽麥克垂眸看著少女大揮其拳,睫毛抖了兩下,代替嘲笑,再開口時態度依然十分謙恭:「放心吧,少主閣下,有我在,那種事情不會發生的。」
  「你知道就好。」丕嬰高傲地一抬下巴,走到半道忽然抽了抽鼻子,紫色的眼珠子絞了絲狠勁:「這味道是……!」
  她突然提著裙子小跑了起來。
  歐陽麥克啼笑皆非地加快了腳步,而丕嬰身上跟安了個雷達似的,不用他指路,一路翕動著鼻翼朝著燕侯墓的方向跑。
  丕嬰在越來越濃重的味道裡冷笑起來:「沒有錯,她肯定來過——」
  話沒說完,她面對著前方突然清晰了的景色,呆住了。
  歐陽麥克不明所以,插兜繞過丕嬰的小黑傘,眼前豁然開朗,他腳步一頓,也愣住了。
  整個墓,居然塌了。
  幾千年不見光的墓穴,此時此刻一大半竟都暴露在了晨光裡,黃土和粉碎的石磚之間躺著十幾具屍體,死狀淒慘,歐陽麥克面無表情地走上前,一把扯下了墨鏡。
  隨即,臉上忽然露出了興奮的表情:「居然連燕侯都擺不平啊。」
  他哈哈笑了起來:「傳說中吃人的墓穴,也不過如此嘛。」
  「真是……白費了我那麼大功夫找那個德國人。」
  丕嬰架著傘站在一塊最高的石頭上,居高臨下地睨著他:「怎麼,感覺到自己的無能,慚愧了?」
  「不。」
  歐陽麥克笑著直視了她,深邃的大眼瞬間點滿了星辰,「我很開心,再沒有比這更興奮的了!」
  丕嬰不知道為什麼,忽然打了個冷戰,一瞬間覺得歐陽麥克似乎並不是個好惹的角色,一瞬間又覺得他純粹是個瘋子,而歐陽麥克忽的低下頭,向她彎腰鞠了一躬的姿勢,更讓她慢慢偏向了後者。
  「少主閣下,下次我一定不會讓你失望的。」
  丕嬰打了個哈欠,隔著層水霧看著滿臉笑容的歐陽麥克:「老不死的,反正你有的是時間耗,這次不行下次,反正你總有理由就是了。」
  歐陽麥克笑著摸了摸自己光滑的臉皮,沒點頭也沒搖頭,兩人正準備打道回府的時候,亂石間突然穿來一聲輕微的石頭咕嚕滾動的聲音,歐陽麥克身子都轉過去了,聽到這個聲音又轉了回來:「哦呀?」
  又一塊石頭滾了下來,碎石間,探出了一隻沾滿血的手。
  歐陽麥克這回可真是意外了,翹起一邊嘴角,他心情大好了似的,踩著一路塵沙碎石向著那只血手走。
  然而等走到那手跟前了,他卻也不伸手去拉,只是雙手插兜,在漸明的天光裡慢慢彎下了腰。
  歪了歪頭,他笑嘻嘻地對著那隻手說:「老何?」
  手又動了一下,接著探出了半邊鮮血淋漓的肩膀,歐陽麥克像欣賞一幅畫似的,看著何清山的頭,另半邊肩膀,腰,大腿,小腿,最後是腳一一探出來,驚訝道:「老何,你還沒死哪?」
  何清山,幾乎變成了一個血人,他還有點站不穩,但周圍沒有人扶他,他也沒打算從別人那裡尋求幫助,氣息不穩地站直了,他抬手摸了把臉,露出了半邊蒼白的臉孔,眼睛還是那麼黑,只不過這回沒那麼亮了,彷彿是無慾無求。
  歐陽麥克看到這裡,終於蹦跳著上前,一把勾住何清山的肩膀:「老何,命真硬,不愧是我的好搭檔,啊哈哈,哈哈哈!」
  何清山隨著他那力道踉蹌了一下,什麼都沒說,歐陽麥克瞧了眼他低垂的眉目和緊抿的嘴唇,噗嗤笑出聲:「好啦,別裝死了,你怎麼走的這麼慢,我訂了紫金山的雅間,咱們去大吃一頓!」
  丕嬰踩著高跟鞋深一腳淺一腳地走,時不時回頭看一眼這對奇葩的搭檔:「他傷成那樣,能走就不錯了。」
  「可我餓了啊。」歐陽麥克說著就打了個餓嗝,又扯著何清山走了兩步,腦中忽然靈光一閃:「哎?不如我背你好不好啊?」
  何清山動了動嘴唇,剛想說「不用」,歐陽麥克忽然彎腰大笑起來:「開玩笑!瞧你那認真勁,讓我背,想得倒美!」
  何清山閉上眼睛。
  歐陽麥克幾乎是推著他往前走,走著走著忽然回頭:「你們聞沒聞到一股酒味?」
  何清山不回答,丕嬰翻了個白眼,歐陽麥克也不在乎,自說自話地返回墓地,摸摸索索一陣,果然讓他摸出了酒壺和一隻酒盞,倒了半杯嘗了一口,「呸」的全吐了出來:「什麼破酒?!怎麼一股怪味道?」
  隨手將那酒壺摔在地上,他抹了抹嘴,又在那酒盞上碾了一腳,丕嬰見狀,哼道:「墓裡的酒你也敢喝,你是狗嗎?」
  「我饞嘛。」歐陽麥克笑瞇瞇地,不跟她一般見識。
  「哼。」
  作者有話要說:  。。。。。。燕侯的酒啊QAQ

☆、第50章 39.38.36.1.1

  歐陽麥克又重回到何清山身邊,勾肩搭背地嘮叨起來:「我說,光頭一死,你就算是白替他們倒了一場鬥,早知道當初也讓你盯著點他了,起碼把錢拿到手再死也不遲啊,老何,這可是你的錯,你瞧瞧你,從一開始到現在,沒幹好一件事,心累啊,咱們打個商量,我不養你了,你養我吧!」
  丕嬰翻了個白眼,髒活累活都是何清山干了,他還好意思提誰養誰。
  「哎,為了咱倆的好生活,看來我又不得不上電視露露臉啦。」
  「這回的臉這麼漂亮,說實話,我可真不願意讓那些無知老百姓觀賞。」
  「走走走,正好跟我說說斗裡的趣聞,看你這樣,是又遇見了那個小帥哥了吧?」
  何清山的血滴在了他腳邊的土裡,他大笑著講話,一腳將那帶著血的土踩了個坑。
  然後他忽然就走不了了,臂彎處多了一點濕涼,低頭一看,是何清山的血手按住了他,眸色緩緩加深,他莫測地抬起頭:「老何,什麼意思?」
  何清山看著他,聲音沙啞:「你早知道他會來找我?」
  歐陽麥克噗的大笑:「這還用猜嗎?你拿著他的小寵物,他不來找你也要來找你啊!」
  何清山不動聲色,繼續道:「那一妖一鬼,也是你讓我抓的。」
  歐陽麥克笑瞇瞇地聽:「嗯?那又怎麼樣?」
  「收妖符,也是你給我的。」
  歐陽麥克不耐煩了,揮了揮手:「老何,咱們這麼多年的情分,還分什麼你我?你的是我的,我的還是我的,咱倆情比金堅,乃是一對恩恩愛愛的親兄親弟呀。」
  「歐陽麥克,你別陰陽怪調的,說得我反胃。」丕嬰聽不下去了,「還有他,」她指著何清山,「你給我想想辦法,這麼臭烘烘的,我可不要和他同坐一輛車。」
  「那你就坐車頂上吧。」歐陽麥克瞇了瞇眼睛。
  「什麼?」丕嬰懷疑自己聽錯了。
  歐陽麥克睜大眼睛看她,謙恭道:「少主閣下,我是說,讓您忍耐一下下。」
  「可你剛才——」
  「嗯?剛才什麼?」
  「……算了!一會兒你把窗戶全打開,這麼個臭烘烘的東西,跟他在一起坐久了會把我昨天的午飯熏出來!」
  歐陽麥克笑瞇瞇地為她打開車門:「遵命。」
  在歐陽麥克等人驅車前往了紫金山大飯店,鬱律一行人的車也停在了機場航站樓。
  酆都又往一路受苦受難的小司機兜裡塞了二百塊錢,就把他丟在了車裡睡覺。
  飛機平穩的從青島飛回帝都,幾人一下飛機,就直奔市人民醫院。
  符繡給小熊施了障眼法,鬱律把昏睡狀態的胖丫和大魚收進大哥大,跟著酆都一路往上飄,用了大哥大的搜索功能,他們很快找到了小芸所在的病房。
  一進門就看見了病床上的昏迷的小丫頭,果然就是之前在集市上遇見的小芸,老陳沒說錯,陳芸的確是在一次車禍中變成了植物人,床頭的監護儀上平緩地牽出一條長長的直線,只是偶爾才略微波動一下,鬱律看不懂這串直線代表的意義,可他憑直覺感到小芸的病情不太樂觀。
  鬱律想她上次靈魂出竅,大概也是在這裡躺的無聊,才跑到鬼市去看看熱鬧的吧。
  病床上的小芸臉色蒼白,嘴唇是發焦的紫色,和當初在鬼市,那種古靈精怪地朝他要冰沙吃的小女孩判若兩人。
  小熊趴在床邊,雖然說這個小芸之前吃光了他心心唸唸的冰沙,可此刻也不是糾結那些的時候了,手指絞了絞床單,他悶悶說:「她是不是快死了?」
  鬱律沒說話,酆都走上去對著小芸的眉宇觀察了片刻:「還有一口氣。」
  只剩下一口氣,連靈魂出竅的氣力都沒有了。
  兜裡的鈴鐺涼涼的,鬱律挨著大床坐下來,探頭對小芸看了會兒,道:「小孩,還記得我是誰嗎?」
  符繡和小熊一起抬頭,默默地朝鬱律投了個注目禮,都知道他對小孩不感冒,沒想到對這個沉睡的小姑娘說話的時候,居然會這麼溫柔。
  「我是上次給你吃冰的哥哥,說好要來看你的,之前跟你提到的胖姐姐也來了,可惜她跟你一樣,也生了場病,現在正睡得香,這麼一說你倆倒是很像,都是吃飽了萬事不愁的個性,哦不對,你這個小丫頭還比她多了一樣愁。」
  鬱律說到這裡,摩挲著被子拉出小芸的小手,把那略微僵硬的小指頭掰開,放進了一枚被他捂得幾乎溫熱的鈴鐺:「我看見你爸了,托我把這個給你,你喜不喜歡?我是覺得它挺醜的,小姑娘都喜歡洋娃娃,送個生銹的破鈴鐺是什麼意思?」
  小熊忍不住插嘴:「有你這麼說話的嗎?」
  鬱律沒理他,繼續道:「別擔心,他好著呢,二十年後又是一條好漢,沒準下輩子你倆見了,還是父女,到時候你要調皮搗蛋一點,讓他多哄你,誰讓他這輩子忙昏了頭,不理你呢。」
  說到這裡他又笑了一下:「不對,你後來靈魂出竅,他看不見,想理也理不成了。」
  鬱律那一上午絮絮叨叨地在小芸旁邊說了很多話,幾乎讓小熊以為他受了什麼刺激,可又看他臉色平靜,眼簾低垂,怎麼看著也不像是受了刺激的模樣。倒是酆都見怪不怪,所有人都在看小芸的時候,他只看著鬱律,眼裡浮起一片痛惜之色。
  他知道鬱律其實心裡很茫然,擱了一百年的仇恨,突然變成一場誤會,換成誰都會接受不了。
  「好了,我走了。」鬱律拍了拍小芸的手背,玩笑似的道:「其實做鬼也沒什麼不好,自由自在。」
  忽然感到一道視線落在他臉上,鬱律抬頭,酆都正一眨不眨地看著他,唇邊有道很淺的笑容:「你是在教壞小孩子嗎?」
  鬱律也不知道怎麼的,只要看見他就會高興,撲哧笑道:「有嗎。」
  「小疑心病,還會耍賴了。」酆都胳膊一抬,又恢復了往日嬉皮笑臉的本色,勾住鬱律的脖子道:「餓了,你餓不餓?」
  鬱律還沒張口,就已經被酆都不容抵抗地帶出了房門:「不餓也得吃。」
  小熊一聽要吃飯,炮彈一樣衝了出去:「吃吃吃,去哪兒吃?」
  酆都橫了他一眼:「我沒問你這個貂崽子。」
  小熊嘿嘿一笑,諂媚的恨不得從尾椎骨生出一條大尾巴搖晃一番:「鬼帝大人,別這麼吝嗇嘛,咱們都累了一天了,怎麼著也得吃點兒好的啊!」
  酆都摟著鬱律大步流星往外走,只當耳邊飛了只嗡嗡叫的蒼蠅,他們一走,小芸的病房瞬間安靜下來,一陣微風從半敞的窗戶送進來,紗簾翻飛,讓陽光有了可乘之機,灑金似的落在了小芸的大床上,也照亮了她臉上浮起的一抹很淡很甜的笑容。
  酆都揮金如土,帶鬱律去海鮮酒樓吃了大龍蝦和肉螃蟹。
  有大餐,鬱律當然不會忘了胖丫和大魚。
  剛才在古墓底下沒注意看,現在他面對著目光呆滯的兩人,看兩眼沒有什麼,看久了忽然覺得哪裡怪怪的——按理說哪怕是受了驚嚇,這會兒也應該清醒了,可看兩人的眼睛,還是迷迷濛濛的,好像還活在夢中似的。
  「胖丫,看我。」他拿手在胖丫眼前晃了晃,胖丫眼皮眨了一下,能感覺到他的手在動,但不看人。
  符繡拿著筷子挑蟹黃,時不時飛眼過來看看胖丫,好像有心靈感應一般,只要她一看過去,胖丫立刻抬起頭,不光抬頭,還牽起嘴角,很甜美的一笑。符繡看她怪可憐的,餵過去一筷子蟹黃,胖丫乖乖張開嘴,啊嗚地吞了下去。
  鬱律登時就不高興了,茶杯在桌上磕了磕:「你這個小傻子,不認我了?」
  胖丫聚精會神地嚼著蟹黃,嚼完了又衝符繡張開嘴:「啊——」
  符繡撲哧一笑,往她碗裡添了一大塊龍蝦肉:「吃吧。」
  胖丫盯著那龍蝦肉看了一會兒,乖乖點頭,捧起來啃得很歡。
  鬱律看到這裡,終於忍不住了,對酆都道:「怎麼回事,胖丫怎麼好像不記得我了一樣?」
  酆都對上他瞪得圓溜溜的眼睛,看出了他的慌,正思索著應該怎麼跟他說,忽然小熊那邊又出了亂子,吱哇大叫道:「臭魚!貂爺我好心給你夾螃蟹吃,你居然敢戳我?」
  說著還告狀似的朝鬱律伸出手,玉藕一般的小胳膊上果然紅了一塊,鬱律本來就因為胖丫的事頭疼,見那邊又快打起來了,揉了揉太陽穴道:「大魚,不許欺負小熊。」
  沒想到大魚冷漠地看了他一眼:「你是誰?」
  鬱律的嘴瞬間張大了。
  他問他是誰?
  這是他家大魚?那個一身水淋淋,每天都要找他撒嬌的大魚?
  連小熊都像被雷劈了似的,不可置信道:「心機魚,你這又是什麼招數,原來的招數不用了?改成欲擒故縱了?」
  大魚紅色的眼珠銳利地閃了一下:「我不知道你在說什麼。」
  「你這是什麼態度?我們好心把你救出來,你知道他有多急嗎?」小熊指了指鬱律,沒有說出自己比鬱律還急的事實,畢竟,說了也不會有人信的。
  他記得大魚被何清山被收走的最後一個晚上,他們還有一場架沒打完,他到現在還記得,並且特別想告訴對方,自己身上的符咒已經被解了一道,比以前厲害多了,不信,他們可以試試看。
  大魚冷淡地望著他,面對小熊深藍的眼瞳,翕動的嘴唇,他怔愣了一瞬,彷彿是被對方的情緒感染了似的,心裡也有了一絲怪異的感覺,可這感覺轉瞬即逝,一剎那的功夫,他的眼裡重新佈滿了冰霜。
  「符繡。」酆都放下筷子。
  一直淡定如風的符繡拿著龍蝦的手忽然一僵,偏過頭風流一笑:「怎麼啦?」
  「你做了什麼?」
  作者有話要說:  夭壽啦小寵物們要分家QAQ

☆、第51章 39.38.36.1.1

  符繡還在裝傻:「啊哈哈,你說什麼,我聽不懂?」
  笑了一半,手裡的龍蝦殼忽然碎成了細末。符繡嘴角抽了抽,拍掉那些碎末,轉向了鬱律,下一秒,忽的雙掌合十貼著腦門鞠了一躬:「小王子,抱歉!」
  鬱律一下子雲裡霧裡的:「怎麼了?抱歉什麼?」
  符繡撓了撓頭:「你還記得我往紙人上彈的那道光麼?嗯,那個……好像是出了點問題。」
  鬱律忽然想起那幾百個大腦袋,本來以為沒事了,結果……
  「……你接著說。」
  符繡尷尬地哈哈了一下:「我那一下用力過猛,好像把它們的記憶也清零了。」
  鬱律有點懵:「清……零?」
  「對,等於說他們出來的時候,都是新生嬰兒的狀態,和那些一出生把看見的第一個人認作媽媽的雛鳥一樣,他們現在,大概,呃,只對第一眼看到的人抱有感情,其他的……」
  鬱律扶住腦門一陣頭暈,第一次感到有點崩潰。
  怪不得胖丫只跟符繡親近,他記得清楚,那時候胖丫從那隻大鬼身上分離出來,直接就栽到了符繡的懷裡,至於大魚……
  好像是撞到了何清山的身上。
  鬱律略痛苦地一皺眉。
  何清山已經死了,大魚豈不是一輩子都會這樣?
  還有胖丫,永遠沒有脾氣,盡心盡力照顧了他一百多年,每天給他找一筐梨吃的胖丫,也再也不會回來了。
  鬱律忽然有點後悔當初那麼「傻子傻子」的叫她,肯定是因為他叫的太多,從來不把這小丫頭放在心上,連老天都看不過眼了。
  看著整顆心都吊在符繡身上的胖丫,鬱律渾身都開始泛酸,他記得原來開玩笑似的說自己離不了胖丫,如果離了,他連個矯情的對象都沒有。
  沒想到現在真的沒有了。
  一頓飯吃的不歡而散。
  ……
  晚些時候,酆都在酒店後山的野坡上找到了鬱律。
  風吹草葉的聲音在耳畔沙沙響動著,一罐冰涼的啤酒貼在臉上,鬱律渾身一激靈。
  順著那罐啤酒找到了酆都的眼睛,月色朦朧,灑在他漆黑的髮梢上,在他的身上籠著一陣迷濛的煙霧,暗紅色的瞳孔閃著星輝,靜靜地凝視著他。
  「喝點?」
  鬱律被風吹得麻木的嘴角一彎,拍拍旁邊的草坪:「坐啊。」
  啤酒罐上的水珠貼在手掌上,鬱律喝了幾口,低頭看著酆都的大拖鞋,笑道:「胖丫以前還說要伺候我一輩子,這才多少年,就不認識我了。」
  「突然一下,說失憶就失憶,也不替我想想,原本我還特驕傲,有這麼個把你當成神的忠僕,甩都甩不開,這不正好說明了我有魅力嗎?」
  他哧哧笑起來,眼睛彎成了兩枚月牙:「得意忘形,說的就是我這種人。」
  「失憶的那一方拍拍屁股就走人了,記憶全都清零,一點不帶留戀,根本不管剩下的那個人什麼感受。」
  手指慢慢收緊,啤酒罐被捏得發出「卡」的一聲。
  「所以酆都,我也完全無法想像,你當時是什麼感受。」
  鬱律轉過頭,不知什麼時候蒙上水汽的眼睛一眨不眨地望著酆都。
  「是不是也像現在的我一樣?」
  酆都一言不發地看著他,鬱律能感到落在自己身上的目光很溫柔。
  越是這樣,他越心疼。
  他幾乎不敢想,之前自己無數次對他拳打腳踢的時候,他心裡會是什麼感受,又會有多疼。
  而且,他還不知道自己也喜歡他。
  「你知道麼,之前在古墓的時候,你替我在何清山面前說的那些話,我聽著特別解氣,高興死了。」
  酆都輕輕「哧」了一聲,好像是不屑一顧,好像是嗤之以鼻,嫌他囉嗦。
  鬱律其實知道酆都都懂,可即便這樣,他還是要把該說的說完。
  「我對賀致因早就已經沒有任何感情了,但不得不說,這是個混蛋,一個拿復仇當幌子欺騙人感情的混蛋。很慚愧的是,我成功被這個混蛋嚇出了一身毛病,整天疑神疑鬼的,害怕再被人害一次……不——不應該拿心理陰影這種話來敷衍你,我也沒軟弱到那種程度,但是,酆都,看見你以後,我還是怕了。」
  「酆都,我很怕失去你。」
  他凝著暗夜下酆都微微睜大的眼睛,苦笑道:「離近了害怕一不小心被你弄死,離遠了,又害怕你不再搭理我。」
  「我明明清楚得很,不該把這麼好的你和賀致因那種混蛋相提並論。但等真正到了那一步的時候,我又退縮了,你說我慫也好,說我幼稚也好,哈哈,其實我現在說的話也很幼稚,搞得像小屁孩賭氣一樣。」
  「鬱律……」
  「但是酆都,我發現我錯了。」
  「本來害怕再受到傷害,可我突然發現,我什麼東西都沒有了。既然沒有,又談何失去,所以我無所畏懼,我不會再逃了。」
  「酆都,我喜歡你。」
  「你有多喜歡我,我就有多喜歡你,一分不多,一分不少,我不佔你的便宜,你也不要佔我的便宜。」
  「當然了,如果你不喜歡我,那就另當別論,哈……」
  略顯茫然的笑聲突然被猛撲過來的影子截斷,酆都欺身過來,狠狠堵住了他的唇,啤酒的香氣顫抖地噴到鬱律的臉上,這一絲顫抖福至心靈般傳到鬱律的心靈深處,讓他又驚又喜又痛,搭在酆都的腰的手滑上肩膀,這一刻他真恨不得長出三頭六臂,將身上的人緊緊擁住。
  而酆都的唇貪婪地從他的唇上移開,星星點點地印過他的額頭,眉毛,眼睛,鼻尖,最後又回到嘴唇,這回用了點力氣,一口將鬱律的蠢咬破了。
  鬱律望著他嘴角蜿蜒下來的血絲,哭笑不得道:「你是屬狗的嗎?」
  酆都舌尖一掃那血跡,有點蠻橫地瞪著他:「你敢這麼和我說話?」
  鬱律笑瞇瞇地抬頭啄了他一下:「鬼帝殿下,小的錯了,還請懲罰則個……」
  耳邊響起忍俊不禁的一聲笑,酆都低下頭,再度碾上了他不安分的嘴唇,比起剛才的狂風暴雨,這回卻纏綿到鬱律指尖都跟著顫慄起來,唇齒間嘗到了一絲血腥,是酆都的舌頭帶著霸道滑入他口中,兩條舌追逐糾纏著,鬱律幾乎要喘不過氣,而酆都絲毫沒有放開他的意思,反而舌尖用力,絞著他猛地吸吮了一下,聽到那淫.靡的水聲,鬱律嚇了一跳,「唔唔」的開始抗議,酆都一把壓住他不安分的手,吃干抹淨似的,又以剛才的架勢吻了許久。
  十分鐘後,兩人的唇瓣終於分開,酆都戀戀不捨地在鬱律細白的脖頸上咬了一口,又狠狠**了一下,這才氣喘吁吁地坐起了身。
  「瘋了。」鬱律驚魂未定地看著他掏煙的背影。
  酆都把香煙點燃,隔著火星衝他得意一笑:「怕了?」
  鬱律「嗤」的一聲,一把將酆都手裡的煙搶過來猛吸一口,而後壞笑地扭頭,把那白煙全朝酆都噴了過去。
  「怎麼可能。」他說。
  作者有話要說:  接下來可能要甜個幾章恩恩!!
  謝謝歸歸和貓神大人的雷,比哈特!

☆、第52章 39.38.36.1.1

  酆都輕聲笑了起來,重新點燃一根煙叼在嘴裡,沉默地吸了兩口。
  「律律,以你這個談戀愛的方法,遲早會被人吃干抹淨的。」
  鬱律一揚下巴:「什麼意思?」
  「你總跟我強調一無所有,好像愛情非要拿什麼交換才能得到一樣,我猜即便是一百年前的你遇見我,也會什麼都不管把所有都獻出來吧?金錢,精力,心……一上來就把所有底牌都亮出來,搞得像要同歸於盡,這哪行?」
  「你上輩子的那些個親人,沒一個靠譜的,所以你也傻乎乎的,不知道怎麼去愛。可你看胖丫,你給她什麼了麼?沒有吧,可人家小丫頭照樣忠心耿耿的,整天小尾巴似的跟著你……好,不說胖丫,說我,說我你總愛聽了吧。」
  鬱律嗤笑:「你我也懶得聽。」
  酆都刮了下他的鼻子:「小疑心病,如果你非要講究什麼平等對立,那好,你說你一無所有,那我也一無所有,這下公平了?」
  鬱律想想覺得不對:「你怎麼可能一無所有,你有身份,有地位,一呼百應,還有錢……」
  「可我沒有你。」
  「……」
  「沒有你,那些東西就什麼都不是。」
  鬱律呆呆地看著他,有一瞬間差點流下眼淚,趕緊低下頭:「你現在有了。」
  「嗯,你現在也有了。」
  輕柔的尾音在鬱律耳朵裡轟鳴起來,撐在草地上的手朝酆都挪動過去,等覆到對方的手背上時,酆都忽然道:「哎,說說,從什麼時候喜歡我的?」
  鬱律感到這話題略羞恥,支支吾吾的不說:「你怎麼跟那些小姑娘似的刨根問底,下一個問題是不是還想問我為什麼喜歡你啊?」
  酆都低頭在他唇上親了一口:「聰明。」
  「……」
  臉上噴來幾絲淡淡的煙霧,酆都帶著笑音催促道:「說啊。」
  鬱律認真地對著他看了一會兒,看著像是在搜腸刮肚地尋找讚美之詞,酆都愜意地看著他,也不去催促。
  鬱律歪了歪頭:「老實說,你好像真沒什麼值得我喜歡的。」
  酆都猛地嗆了一口煙。
  「整天穿著臭皮衣大拖鞋,穿衣品味低到令人髮指,音樂欣賞水平也幾乎為零,一見面就耍流氓,脾氣還不好,動不動就罵娘,砸門……」
  滿意地看到酆都的黑成鍋底,鬱律很愉快地笑了起來。
  而後摁滅手裡的煙,四腳著地爬到酆都面前,很認真,認真到幾乎虔誠地道:「但我就是喜歡,沒辦法,認栽了。」
  說著猛地朝酆都懷裡一撲,酆都臉上的驚異之色還沒褪盡,幾乎被他撞到了下巴,假裝很威嚴地斥道:「小疑心病,輕點兒!」
  「現在就嫌重?那以後可有你受的了。」
  酆都聽了半天,才消化了其中的言外之意,仰面朝天地倒在草坪上,毫不優雅的放聲大笑起來。
  「哈哈哈……」
  誰給他的自信,讓他認為自己能當上面那個?
  鬱律從沒見過他這種笑法,一臉莫名其妙,給了他一腳:「哎,你還笑個沒完了?」
  酆都肩膀還在瘋狂抖動,還沒笑完,鬱律低頭瞪著他,等臉快貼到他的臉上時,酆都忽然收斂笑容:「律律,結婚吧。」
  鬱律整個人一呆,以為他是在開玩笑,可酆都的眼色沉沉的,浮著一層深不可測的暗紅色,一點都不像在說笑,他忽然就不知所措了,怔了好一會兒,居然傻愣愣地問了一句:「怎麼結?」
  「去鬼界。」
  「……然後呢?」
  「登記。」
  「這就完了?」
  「不然呢?」
  「呃,我以為還要準備彩禮,嫁妝什麼的……」
  鬼帝的嫁妝,肯定十分豐厚,他忍不住嚮往了一下。
  「放心,彩禮少不了你的。」
  「你這話我怎麼聽著不對啊,準備彩禮的不該是我嗎?」
  酆都拍了拍他的屁股,抬手往天上一指:「看星星。」
  就這麼被不鹹不淡地轉移了話題,鬱律鬱悶地翻了個身,和酆都頭挨頭地躺在地上,漆黑的天幕裡,一片燦爛星河橫亙所有視野,夏季的大三角悠遠地閃爍著,夜風清爽中帶了點涼,吹散了天空裡最後的一點暗霜沉浮,整片星空,此時此刻,都在不遺餘力地向凝視著它們的一對戀人微笑著。
  【主線任務:「鬼帝的羅曼蒂克」前進50%!】
  「……原來如此。」
  「嗯?」
  鬱律閉上眼睛,這莫名其妙的主線任務,莫名其妙的進度條,還有怎麼突然前進這麼多?他可不承認。
  「酆都,說說以前的事吧。」
  「好,想從哪段開始聽?」
  「都行,最想知道我以前是什麼樣子,是不是很帥氣很威風?」
  「……」酆都無奈輕笑。
  「其實我自己心裡也想像過,為什麼我會不記得你,還想了好幾種可能性,你看,既然大家都說我是掌事大人……」
  「等等,掌事大人是誰說的?」
  「百鬼夜遊的那群老鬼們……」
  聽到酆都握拳的咯咯聲,鬱律忙道:「也不能怪他們,怪也只能怪我以前太厲害,這麼多年過去了還有餘威,又是突然現身,他們一時抑制不住心中激動……剛才我說到哪兒了?哦對,既然大家都說我是掌事大人,雖然不知道掌事大人具體是做什麼的,不過放到古代,起碼也是個丞相的位置吧?反正是大官就對了,既然會失憶,那我猜,八成是我執行公務的時候出了什麼岔子,讓我不小心喝了孟婆湯,墜入了輪迴井,變成了現在的杜鬱律。」
  「怎麼樣,我猜的准不准?」
  酆都沉默了許久,久到鬱律以為他睡著了,歪過頭一看,卻見他目光灼灼地看著自己。
  「怎麼了?我是猜對了還是沒猜對,說話。」
  酆都笑了一下,忽然洩氣似的道:「如果不是知道沒人有那麼大膽子,我幾乎以為是誰偷偷向你洩了密。」
  鬱律哈的一笑:「也就是說我猜對了?」
  「猜對了一大半。」
  酆都閉上眼睛,幾乎一閉眼就能感到忘川河邊的潮濕氣息,微風捲著彼岸花馥郁的香氣撲到臉上。他那時候還是世子,驕傲的不可一世,見到誰都恨不得橫著走。
  所以看到那個清雅的俊美少年走到自己面前時,也只是低頭掃了一眼,下巴依舊高高昂著。
  少年對他笑,也不惱,順勢把手裡的信也跟著舉高了,幾乎快要貼住他的眼睛。
  酆都猛地退後一大步,青澀的眉間繚繞著上位者的凶氣:「幹什麼?」
  少年還捏著信,桃花眼裡有一點天生的濕潤溫和,但他很愛笑,此時更是幾乎把眼睛彎成月牙:「世子殿下,有封信想讓請你過目。」
  酆都垂眸掃過他近在咫尺的玉白手指,又抬頭看了看他烏黑的睫毛:「你是誰?」
  少年驚訝道:「世子殿下連我也不認識了嗎?先生的課上,我便坐在你右側,昨日,我還向你借了狼毫。」
  「沒印象。」酆都硬聲硬氣地道。
  少年毫不在意地搖搖頭:「沒印象也沒關係,我再自我介紹一次便是,我叫鬱律,鬱鬱蔥蔥的郁,金科玉律的律,來,殿下跟我念一遍,郁——」
  「行了行了。」酆都不耐煩地一揮手,默默在心裡把那兩個字念了幾遍,目光又掃過那封信:「這是什麼東西?」
  「情書。」鬱律笑瞇瞇地道:「世子殿下,我心悅你。」
  「哈?」酆都猛地挑高眉頭:「你在說什麼鬼話?」
  說著一把拂開鬱律的手,也不管那信啪嗒一聲掉在地上,繞開他就走了開去,留下鬱律一人有點僵硬地站在橋上,過了許久才彎腰把那信拾了起來。
  作者有話要說:  酆都先生現在裝的逼,都是未來將要流的淚←←

☆、第53章 39.38.36.1.1

  「是不是我告白的方式不太對?」鬱律認真地想著。
  一個銀髮的小白臉子不知從哪飄了過來:「如何如何?他答應了?」
  鬱律有點懊惱地笑了笑:「沒有,他看著似乎有點生氣。」
  「生氣?你這麼好看的人喜歡他,他居然生氣?呿!沒事沒事,你莫要傷心,走,我帶你去孟婆姐姐那兒吃酒去,再叫幾個漂亮的獄司姐姐一起,看到美人,你就不難過了。」
  「誰說我難過了?」
  「還裝?當咱們這麼多年的友誼是混過來的?」
  橋外,五殿閻王似笑非笑地朝年輕的世子瞥了一眼:「脖子紅了。」
  酆都一個眼刀朝他橫過去,五殿閻王連忙擺手笑道:「你凶什麼,我只是覺得,既然你也不是對人家毫無感覺,何必把話說得那麼絕呢,我看啊,人家這回八成要把心傷透了。」
  年輕的世子殿下眼高於頂,何時為這麼一個名不見經傳的小鬼勞心傷神過,冷哼道:「孤何時說過對他有感覺,你不要會錯了意。」
  說罷拂袖便走。
  「行行行,」同樣年輕的五殿閻王一陣齜牙咧嘴,想起那個叫鬱律的小鬼的花容月貌,不禁一陣心癢。
  酆都沒想到鬱律越挫越勇。
  這日,鬱律春風滿面地走到他桌前,把什麼東西往上一放,酆都垂眼一看,又是一封信,上面居然還游龍走鳳地寫了六個大字——世子殿下親啟。
  眉心猛地一跳,酆都還未發出嘲諷之語,鬱律搬了凳子坐在他面前,兩手托腮,圓溜溜的眼睛很期待地朝他眨了兩下。
  他離得太近了,酆都忽然覺得喉嚨一陣燥熱,本欲脫口而出的驅趕的話,也含在嘴邊說不出來。
  鬱律趁機擠出來一個燦爛笑容:「世子殿下,看看唄。」
  酆都這回沒衝動到把信再次摔到地上,而是兩根手指將那信夾起,甩手往鬱律那邊一扔:「拿走!」
  的確是沒有摔信,但這扔卻也有點……在遠處觀望的五殿閻王搖了搖頭。
  鬱律怔愣了一下,酆都甚至在某個瞬間從他臉上發現了一絲失落,可等他再一眨眼,鬱律已經收好了信,笑瞇瞇地從背後變出一個食盒:「不看就不看,這個是我做的,殿下要不要嘗嘗?」
  酆都眉間的刻痕越來越深,不懂這個小鬼怎麼會嬉皮賴臉到這種地步,眼裡幾乎銳利了起來:「你煩不煩?」
  然而鬱律已經從食盒裡拿出了一塊點心,並且已經膽大包天地伸到了他嘴邊:「你嘗嘗,就嘗一口,我專為你做的。」
  酆都憤怒地一揚下巴,躲過了那塊香氣撲鼻的點心。
  他一躲,鬱律的手就也跟著動,中間無論酆都如何惡語相向,他都好風度地不發脾氣,世子急了,霍然起身,霎時間一陣地動山搖——竟然是因為他起身的動作太大,把桌子掀翻了。
  精緻小巧的點心一顆顆地滾落在地上,甫一沾地就碎了,鬱律臉色瞬間變得十分難看,手一鬆,連最後一顆點心也不保,啪地掉在地上碎成一塊塊。
  與此同時,酆都也有點怔愣。
  他只是想躲開鬱律的手,並沒想到會把桌子掀倒。
  眼看鬱律低垂了頭,心裡猛地一絞,手僵在半空中想拉住他說些什麼,然而鬱律已經默默地蹲下身,將那些碎掉的點心撿回了盒子裡。
  幾個湊熱鬧的同窗往盒子裡探頭看了一眼:「呀,這這這,這不是彼岸花嗎?」
  「竟然用彼岸花做點心!」
  「得快點去告訴先生!」
  酆都變了臉色:「站住!」
  已經晚了,那幾個同窗跑得飛快,不過片刻,不苟言笑的前任首殿閻王已經走了來,正是他們的先生,老頭子比當時的鬼帝輩分還要高出一點,酆都對誰甩臉色,也不能在他面前表現出任何不滿。
  此刻就見那先生負手走來,將鬱律盒子裡的點心看清楚了,道:「大叫喚地獄……」
  旁邊幾個平日裡和鬱律相熟的鬼忙道:「先生,這責罰也太重了些!」
  老頭子橫了他們一眼,幾個鬼瞬間不吭聲了,先生重新看向垂頭不語的鬱律:「大叫喚地獄裡有房間,你坐在那,把鬼界律典抄十遍。」
  幾個鬼摸摸胸脯,這先生怎麼還帶大喘氣的呢……
  不過大叫喚地獄的油鍋燒得最熱,平日裡從那裡路過都能熱出一身汗,何況坐在那抄書呢?那還不得熱化了?
  「是。」鬱律道。
  同窗們向鬱律投以同情的目光,酆都盯著鬱律,盯著他垂下去的額發,想他抬頭看一眼,可直到他隨著先生走出去了,也沒有再回頭,更沒有再去看他。
  年輕的世子殿下的心被什麼東西狠狠攥了一下,胸中悶悶地難受。
  當天晚些時候,他被一個銀髮少年橫衝直撞地揪住了前襟。
  「他花了一個晚上做給你吃的,你不吃就算了,何必非要摔到地上,你還有沒有良心!」
  酆都也帶著火,一把將他攘開,少年紅著眼睛又往上衝,這回不等酆都動手,年輕的首殿閻王一個箭步過去,也不知道他是如何動作,眨眼間已將那少年的手擒住了。
  銀髮少年正欲大罵,忽然對上了首殿閻王冷峻得如同天神下凡的面容,淺淡的眸子裡帶著疏離,哪怕他一句話不說,卻也因那不怒自威的氣勢將人壓得喘不過氣來。
  少年愣了一下,匆忙從他冰涼的指尖抽出了手,耳尖有些紅。
  忽然想起自己的目的,他狠狠朝酆都噴了一臉唾沫星:「你等著,咱們沒完!我是西方來的,他們怕你,我可不怕,我告訴你,鬱律要是有個三長兩短,管你是世子殿下還是什麼殿下,我都讓你吃不了兜著走,大不了我回西方繼續溜我的三頭犬!」
  首殿閻王微微側目,少年氣哼哼地一轉身,大搖大擺地走了,一路撞翻桌椅無數。
  酆都臉色陰沉的往外走。
  「世子?」首殿閻王道。
  「沒事,你不要管。」酆都道。
  作者有話要說:  最近因為忙更的都比較短小QAQ大家別嫌棄,我明天盡量更粗長啊~~

☆、第54章 39.38.36.1.1

  大叫喚地獄遍佈烈火,四處都是惡鬼被處刑的嘶叫聲,鬱律就在這滯悶的炎熱和起此彼伏的吼聲裡,把剛抄好的第五份鬼界律典放在一旁,開始抄第六份。
  腳步聲由遠及近。
  此刻正是獄司的公務時間,時不常就會有人扛著一串惡鬼經過,鬱律以為這次也是獄司,頭也不回,繼續抄他的律典。
  直到一隻修長漂亮的手按在了他罰抄的紙上。
  猛地抬頭,一張妖冶的俊臉衝他微微一笑:「真辛苦啊。」
  鬱律動了動嘴唇,皺著眉頭看他,五殿閻王噗嗤笑起來:「看見是我,失望了?」
  鬱律垂下眼睛,繼續抄寫:「沒有。」
  「我給你帶了點喝的東西。」五殿閻王自來熟地緊挨他坐下,將一杯加了冰山地獄冰塊的果子酒放到他面前,「來,嘗嘗。」
  鬱律穩穩拿著筆:「多謝大人,不用。」
  五殿閻王拖著下巴歎了口氣:「唉,世子不嘗你的點心,所以你也不肯嘗我的酒嗎?」
  蘸滿了墨的狼毫筆在紙上啪地落下一塊黑漬。
  鬱律猶豫了一下,還是端起果子酒喝了一口,清甜的梅子香在舌尖綻開。
  「好喝吧?」五殿閻王凝著他微微發亮的雙眼。
  「……」
  鬱律不好意思了——長這麼大,他還沒喝過這麼美味的果子酒,想起自己剛才的態度,他慚愧起來,放下筆沖五殿閻王笑了一下:「剛才失禮了,望大人海涵。」
  「沒事,我知道你心裡難過,世子就是這樣,你莫要跟他一般見識。」五殿閻王唇角勾起一抹笑,邊說邊朝鬱律那邊又挪了挪,指尖從他額上蹭下一滴汗珠:「看你,出了這麼多汗。」
  鬱律不自在起來,不管怎麼說,這個動作也太過親密了,想要別開頭,身子卻莫名其妙一軟,腦袋暈暈乎乎地感覺要騰雲駕霧,明明要躲開的,腦袋竟然不聽話地往五殿閻王肩膀上一砸。
  五殿閻王順勢摟住了他:「乖,抄累了吧。」
  鬱律越發感到不對勁,掙扎了起來,可視線穿過對方肩頭的一瞬間,忽見不遠處站著一個人影。
  酆都站在那裡沉默地盯著他,刀削劍刻的五官繃得很緊,沖天的地獄火光下,那雙猩紅的瞳孔也彷彿燃了火。鬱律一怔,四周明明這麼熱,他在那一剎那間卻如墜冰窟。
  「世子殿下。」他啞著嗓子叫道。
  聞言,五殿閻王挑了挑眉毛,從容地轉過身,笑道:「世子,你怎麼來了?」
  酆都緩步走了過來,眼瞳深深地凝著鬱律,笑得有點詭異:「孤不能來嗎?」
  「還是,嫌孤打擾你們了?」
  鬱律眉尖蹙了起來,五殿閻王側目看了他一眼,笑道:「我的世子,你這樣說可就不對了。」
  酆都這才將落在鬱律身上的目光移向他,眼色霎時陰沉下來:「如何不對?」
  五殿閻王朝鬱律努了努下巴:「殿下懷疑誰,也不該懷疑他。可莫要忘了,他是為了誰才會坐在這裡,抄這勞什子律典的?」
  「小可憐,」五殿閻王拍拍鬱律的肩膀,「人家彷彿不領你的情呢。」
  鬱律臉上有點不自然,想讓他把手拿開,可是舌頭打結,一時說不出話。
  兩人緊靠的肩膀近在咫尺。酆都的眼睛危險地瞇了起來,鬱律霎時感到一股陰寒之氣,心跳一下亂了。
  等回過神時,他已被疾步走來的酆都一把拉住了手腕。
  鬱律唇齒間有淡淡的果子酒香氣,酆都臉色愈加難看,鬱律離得近了,幾乎能聽見他咬牙切齒的聲音。
  「世子殿下?」鬱律試圖甩掉箍在腕子上的手,奈何徒勞,看著上面深深勒出的紅印,他皺了皺眉。
  酆都頭也不回地扯著他離開大叫喚地獄,五殿閻王在後面默默地看著,直到兩人的身影消失了,才略顯遺憾地道:「差一點就能到手的……」
  「那個,世子殿下,我律典還沒抄完吶?」鬱律想起自己那已經抄了二分之一的書,十分心疼——眼看都快要上奈何橋了,世子殿下這是要把他帶到哪兒去啊?
  鬼帝保佑,可千萬別讓油鍋下的火舌舔上他的罰抄紙。
  潺潺的忘川河水聲在背後響起,酆都忽然停住腳步,鬱律險些撞上了他。
  映著彼岸花的水光上,酆都旋過身,眼色十分不善:「酒醒了嗎?」
  河風一吹,鬱律晃了晃腦袋,確認了一番,道:「差不多醒了。」
  興許是水光的緣故,他望過來的眼睛也是濕潤的,臉頰上還有幾絲酒醉的緋紅,一想起他這副樣子被五殿閻王看過了,酆都心中一陣火起,冷冷道:「你倒是會攀高結貴,這才幾日,就搭上五殿閻王的高枝了?」
  猶如兜頭一盆冷水潑下,鬱律反應了好一會才明白他的意思。
  剛才一路上被世子牽著,教他心裡浮起了許多旖旎的遐想,他甚至想會不會世子殿下也會有一點點的喜歡他,不想滿心期待地等到這一刻,竟等來這麼一句話。
  忘川河的河風何時變得這麼冷了。
  「世子殿下的意思是,我先前的諸般舉動,皆是在攀高枝?」
  酆都蹙了眉,彷彿也覺出了自己話的不對勁,
  然而他看鬱律捏緊了拳,單薄的身板挺直了看他,竟是個要據理力爭的意思。本來之前被那個銀髮小子噴了一臉唾沫本就已夠窩火,沒想到連這個一向對他輕言慢語一臉迷戀的小鬼也敢騎到他頭上來了!
  他冷哼一聲,不自覺地又蠻橫了起來,帶著一肚子的邪火,將話說的淋漓盡致:「孤說錯了麼?你昨日還拿信來糾纏孤,今日就靠到五殿的肩膀上去了,不是攀高枝是什麼?還假惺惺的拿點心給孤吃,若不是孤午前打翻了它,那些點心此刻會否已經在五殿嘴裡了?」
  鬱律直勾勾地瞪著他,好像做了場荒誕的大夢,從作為鬼仙生下來到現在,他還從未受過如此奇恥大辱,此刻只覺週身血液猛地上湧,衝到臉上:「世子殿下,我的感情可沒有那麼隨便。」
  他盡量說得平靜,聲音卻還是發顫。
  「我說心悅殿下,不是一時之間的心血來潮,而是真心實意,實實在在地想把我的心獻給殿下,想把自己擁有的一切都給你,這樣的心情,卻被殿下說成是攀龍附會,說假惺惺,請恕我無法接受。」
  酆都一哽,從他悄然注意到這個小鬼到現在,第一次見他如此歇斯底里的樣子,然而還是不肯放低下巴:「你……無法接受?」
  他以為他是誰?一個名不見經傳的小鬼,竟敢跟堂堂世子這般講話?
  他瞇著眼思索著,不料鬱律已走到他近前,手裡拿著一封信,看上面的字跡,正是午前遞給他的那一封,酆都正想他是什麼意思,不料鬱律按信的兩手猛地一扯,嚓嚓嚓幾聲,把信全撕成了小塊,而後盡數往天上一拋,兩人頭頂霎時下了場紛飛的白雪。
  「世子殿下,我雖非出身貴族,但也有幾分自尊。昨日的話,請你忘了罷,鬱律再也不會做糾纏你的事了。」說著蒼白地擠出一絲笑,轉身便走。
  年輕的世子殿下第一次被人甩了臉色。
  酆都撐大了眼睛,沒想到對方竟是如此膽大包天,以他的權勢,完全可以抓幾個小鬼仙按住鬱律收拾一頓的,可他也不知道怎麼了,心裡像被貓爪子撓了一下似的,衝上去就抓住了鬱律的手臂:「你回來!」
  作者有話要說:  說明下,世子殿下當年的心智差不多就是十六七歲的樣子。。所以。。傲嬌毀一生啊!!

☆、第55章 39.38.36.1.1

  鬱律掄圓了胳膊一甩,頭也不回地走了。
  平時看著挺單薄的一個人,突然爆發出那麼大力氣,把酆都甩得一愣。
  愣的同時他猛地回神,看著自己空空的手,怎麼看都覺得匪夷所思。
  他竟會去挽留這種不知好歹的小鬼?而且留了一次留不住,難道還要留第二次?
  他還不至於自降身段到這個地步!
  並且憑著這小鬼昨日的熱情勁兒,他就不信明日對方真能冷下臉來從此不相往來,到時候他可不要後悔今日的話!
  世子殿下站在橋上想了半晌,越想越怒,最後竟是一拳砸向橋墩大吼一聲,吼得忘川河裡的水鬼都紛紛埋頭,不敢出大氣。
  隔著水波,他們看見風神玉秀的世子殿下出神地呆在橋上,片刻後,彎腰從地上撿起一片碎紙,瞇著眼睛,似乎在仔細辨認上面字跡。
  下一秒,世子殿下的耳廓紅了個透。
  水鬼們張大嘴,想是勞作太久,眼都花了。
  世子殿下怎麼可能臉紅!
  之後的兩日,先生臨時被鬼帝叫去協理政務,酆都那一班便也跟著歇了兩天。
  第三日,他目不斜視地走向學堂,邊走邊想:那小鬼肯定一會兒又要上來糾纏了。
  然而等他走進大門的時候,傲慢的目光在眾人間一掃,竟是沒掃到那個清秀單薄的鬼影。酆都忽的失望到了生氣的地步,想要砸門,落座時幾乎是咬牙切齒,保持著這個狀態一直到當日結束,鬱律都沒有現身。
  他當然不可能去問,堂堂世子,問一個名不見經傳的小鬼算什麼事情?可等到了第二天,第三天,鬱律還是沒有出現,酆都不願意承認他已經習慣了從右邊投射過來的灼灼視線,可沒想到有一天這視線沒了,他竟會難受到抓心撓肝的地步。
  這日,五殿閻王笑瞇瞇地走過來,狀似無意地道:「鬱律那小鬼也真是的,不聲不響地就轉到隔壁班去了。」
  「什麼?」酆都霍然起身,頭一個湧進腦海的念頭,居然是氣,這個臉皮薄的小鬼,被他說一句就躲起來不肯示人了嗎?隨即他抬頭瞥向彷彿無所不知的五殿閻王,又有了恨,恨到牙癢癢,鬱律的事,他居然比自己更清楚。
  五殿閻王望著世子殿下風一樣竄出去的背影,臉上浮了抹淡笑,許久後又搖搖頭,歎了口氣。
  也不是對別人,單是對著他自己。
  五殿說的沒錯,酆都一腳剛踏入隔壁班的大門,就捉住了鬱律那雙墨綠色圓溜溜的眼睛,此刻正面對著上次那個銀髮的小白臉彎成月牙,笑得很甜,酆都想之前鬱律對著自己的時候,好像比這時笑得更大,大到能看到兩排牙齒,恨不得透過每一個五官告訴自己他的欣悅。
  就是因為有了對比,酆都此時此刻更生氣了。
  事後想來他也覺得自己是衝動了,然而當時,他卻是大踏步地夾著雷霆之勢走到鬱律面前,直到對方的眼珠子裡滿滿地盛下自己了,才壓著火氣道:「你跟孤出來。」
  不等鬱律開口,銀髮少年一個起身立在酆都面前:「怎麼又是你?你沒跟他說清楚?」
  第一句是沖酆都說的,後一句則是衝著鬱律說的,酆都本是怒目圓瞪,聽到這裡習慣性地看向鬱律,卻見他垂著眼睛,懶洋洋地道:「說了啊。」
  「聽見沒有?」銀髮少年得意地勾起嘴角,「既然都說清楚了,那也沒必要跟著世子殿下出去了,世子殿下,請回吧?」
  酆都聽到這裡,第一反應卻是冷笑,陰冷的一口氣從鼻端噴出來,嚇得一旁的小鬼仙們全不敢出聲。
  這申圖膽子也太大了,居然敢跟世子這麼說話?
  酆都對申圖一眼都不想多看,繞過他走到鬱律面前,可等他走過去了,卻一時間不知道該說什麼——上次把話都說絕了,他和他,都是。
  鬱律始終低著頭,兩手糾纏著,好像自己的手指頭有多好玩似的,酆都見他連看都不看自己了,心裡失落難以言喻,說話間又發了狠:「你是什麼意思?」
  鬱律終於抬頭:「世子殿下說的什麼?」
  「為什麼換到這邊來?」
  「哦。」鬱律頓了一下,好像想到了什麼不堪回首的事,冷冰冰地笑了笑:「我看那班裡不光有世子殿下,還有首殿,五殿,七殿三位閻王爺,想如果再這麼待下去,又被世子殿下說攀高枝可就不好了,所以便跟先生一說,先生也痛快,第二日就把我調到這邊來了。」
  酆都被他漫不經心的口氣一噎,心裡快要恨死了那個古板的死老頭,平時戒律那麼嚴苛的人,現在說調班就給調班,如何為人師表?
  鬱律看他不說話,然而臉上陰沉的發黑,想起之前奈何橋上的一番屈辱,冷哼著繼續道:「之前是我天真,高攀了世子殿下。世子殿下放心,哪怕日後我一顆心扔進忘川河裡,也絕不會再撿出來去糾纏世子殿下的。」
  酆都愣愣的聽著,氣憤之餘,幾乎有些難過,一難過,便更加生氣,不知道自己為什麼要為了這麼個小鬼屈尊降貴到這般地步,還鬧到這裡來了,豈不是叫別人看了笑話?
  攥著桌腳的手狠狠握緊了,他想走,可腳下生了釘子,讓他牢牢地站在原地,破天荒地平和了口氣:「你跟我回去,孤可以不計較你昨日那番話。」
  鬱律冷笑著一拱手:「多謝世子殿下大人不計小人過,可我並無意回去,我在這裡待得很好。」
  不知道為什麼,酆都就是覺得他這副虛情假意的模樣十分可恨:「你這是什麼態度?成心敷衍孤麼?」
  「不敢不敢。」
  酆都是驕傲慣了的,被鬱律這麼一句噎一句地說到現在,終於忍無可忍,一掌拍響了桌子,咬牙切齒地道:「說了這許久,搞得自己像有多麼清高,也不知昨日是誰說恨不得把擁有的一切都給孤,孤居然還信了幾分,現在想來真可笑,若是真的,哪能說拋就拋,可見孤沒說錯,你這小鬼就是攀高結貴!」
  鬱律一顆心漸漸下沉,已經完全不會像昨日那樣激動了,冷靜地聽完,點了點頭:「隨便世子殿下怎麼說,既然世子殿下已經在心中給我定了性,縱使我有一百張嘴,也辯駁不出結果,索性便不說了,還請世子殿下自便吧,這幾日承蒙世子殿下關照了,在下誠惶誠恐。」
  酆都本來是很生氣的,然而聽到這裡,他竟是感到了一絲茫然,印象中,鬱律是個嬉皮笑臉的小鬼,牛皮糖似的趕也趕不走,怎麼突然就變成了這副陰陽怪氣的模樣?
  更奇怪的是,自己居然會遷就這個小鬼到現在。
  酆都幾乎感到了羞憤,彷彿一隻金翅鳳凰掉進了麻雀窩裡,鬱律,銀髮小子,這幫嘰嘰喳喳的麻雀,全都躍躍欲試的啄他一口。
  他憑什麼還要待在這裡?單純是為了到這個臭烘烘的地方走一遭麼?越想越覺得可笑,可就是這麼條條是到的想到最後,他居然和銀髮小子打起來了。
  也不知道是誰先動的手,打得正酣時,酆都衝上去迎面砸了申圖一記直拳,隨即就挨了對方利落的一腳,申圖是從西方地獄過來的,身懷邪術,酆都自恃在這幫少年裡打遍天下無敵手,沒想到幾個回合過去,兩人居然還是僵持不下,申圖囂張地笑道:「來啊,接著打!」
  酆都下意識地看了眼鬱律,該死的傢伙,平日溫書時沒見他這麼認真,現在倒擺出一副學究的樣子學起來了。
  可惡囂張的小鬼,一點都不瞭解他的心!
  酆都動作忽然頓住了,他的心?他的什麼心?正想著,迎面挨了火辣辣的一拳,砸得他眼冒金星,蹭掉嘴角血跡大吼一聲,他忽然覺得心裡躁亂不堪,卯足了力氣朝前胡亂一攘,申圖被他推得個倒栽,接著嘩啦啦響起一大片桌椅倒塌聲。
  「別打了別打了!」
  「首殿大人,快想想辦法啊!」
  酆都正發著狠,餘光瞥見首殿閻王月白色的衣角,麻煩死了,又來了古板的傢伙。
  申圖沒想到首殿閻王會來,坐在地上看呆了。
  首殿閻王的目光在他身上一晃而過,按住酆都的肩頭:「殿下,走吧。」
  酆都猛地甩掉他的手:「哼,不用你說孤也會走!」
  他扭身揚長而去,待走到大門口,一顆心高高懸起,竟然又是割捨不下,可眾目睽睽下,他無論如何也無法回頭,戀戀不捨地走了大半道,他一腳踢飛了顆石子:「不知好歹的小鬼!」
  石頭精顫抖著不說話。
  作者有話要說:  說多錯多,世子殿下,你可長點兒心吧。。
  PS蠢作者之後兩周要去旅行,暫時沒時間和盜文網站鬥智鬥勇防盜了╭(╯^╰)╮,但作為一個強迫症日更黨,作者旅行期間也會盡量堅持日更,如果有事會在評論區請假滴,握拳,你們看我認真的小眼神兒←←
  非常感謝歸歸的地雷,還有重病不治,荒戈,腦洞中的倪安晨Aniki, 葉間煮酒, 貓神樣幾位小天使們的營養液,愛你們~

☆、第56章 39.38.36.1.1

  因聚眾打架鬥毆,酆都和申圖被罰清掃忘川河水的淤泥。
  還不許動用修為。
  忘川河裡的污泥乃是陳年老泥,而且和潛伏的水鬼自成一派,輕易不肯合作,然而在世子殿下大刀闊斧的動作下,再不敢有怨言,殿下的臉色太難看了,還是躲遠了為妙。
  說是清理淤泥,先生也不過想小施懲戒,實際上只劃了不到五丈的距離,酆都和申圖各分一半,誰先清完誰便可回房歇息,且禁止同伴幫忙。
  當著這麼多小鬼的面丟人現眼,酆都的臉沉得和手裡的泥一樣黑,幾殿同齡的閻王爺在岸邊或坐或蹲,時不時飄來幾句輕飄飄的加油聲。
  「殿下,衣擺!當心著點,沾上泥啦!」五殿閻王坐在岸邊,邊笑邊喊。
  「給我閉嘴!」酆都陰著臉道。
  很快他就聽不見五殿閻王的聲音了,申圖那邊吶喊助威聲連綿不絕,鬱律作為親友團之一,率領著以孟婆為首的一眾美女鬼仙們來給申圖打氣,一開始不過是喊幾聲,後來居然排演起了大合唱,連閻王爺們都禁不住好奇心跑去湊熱鬧,趁機和橋花孟婆聊了幾句。
  酆都一回頭,發現堅守的只剩首殿閻王了,而這個小古板明顯是聽從先生那個老古板的命令來監督他的。
  真是豈有此理。
  他強迫著自己不往鬱律那邊看,可水風習習,將歌聲也送到了他的耳畔,酆都一下子就在那一群鶯鶯燕燕的女聲中捕捉到一線清越的男音,終於忍不住回過頭去,鬱律已經和周圍女鬼們打成一片,他長得又格外出眾,幾個女鬼圍在他身邊,目光都是癡癡的。
  「呀!誰扔的泥啊!」
  「我的裙子,不要踩我的裙子!」
  不知從哪來的一場泥雨讓鬼仙們大驚失色,捂著沾滿泥的臉跑開了,與此同時,申圖那邊累的大叫一聲,歡天喜地的完成了任務,首殿閻王不含感情的目光在酆都身上輕輕一掃:「動用法術,添一丈。」
  酆都冷笑:「孤用了嗎?」
  「殿下自己知道。」
  ……
  等酆都清理完的時候,整片忘川河都是靜悄悄的。
  星輝夜明,花香馥郁襲人,年輕的世子殿下拖著沉重身軀邁上岸,彼岸花海在腳下燃燒著,彷彿一場靜蕩的血色海嘯。
  世子殿下的眼睛微微睜大了,還以為是自己眼花:「你……」
  迎面走來的鬱律也愣了一下,差點沒認出這個滿臉污泥的人是酆都,壓下嘴角,朝酆都拱了拱手:「世子殿下。」
  酆都兩道勉強可以辨出其鋒銳痕跡的眉絞在一起,他忽然懷念起了那個當初拿著信,嘻嘻哈哈朝自己貼過來的小鬼,粗聲道:「你回來幹什麼?」
  他的心像被螞蟻咬了一口似的有點發癢,近乎期待地看著鬱律。
  鬱律不慌不忙,朝河岸一努下巴:「我有東西忘了拿。」
  說完點了點頭,繞過他往河邊走去了,擦肩而過的瞬間,酆都猛地轉過身直視著他的背影,等了半晌也不見鬱律回頭。
  酆都滿含期待的眼睛黯淡下去,咬牙拂袖而去。
  走出去兩步停了一下,心裡有點不甘,又有點輕蔑——不知好歹的小鬼,不值得他如此煞費心神。
  等鬱律空手回來時,他已經不在了,鬱律默默對著那一地被踩爛的彼岸花出了會神,嘴唇忽然抿得很緊。
  酆都後來暗地裡幾次跑去耘學司,試圖把鬱律調回來,奈何全被先生輕飄飄地拒絕了。與此同時,當時的鬼帝沉迷於同心上人遊山玩水,大事瑣事全交給了世子,酆都忙碌起來,一時半刻再也顧不上惦記其他,如此幾件事疊在一起,兩人竟是一百多年未再見過。
  其間妖界派來了幾個交換學生來修習,最惹眼的莫過於妖界少主丕嬰和九尾天狐符繡。
  符繡是個苗條身材的大高個兒,甚至快要和酆都比肩,卻生了張傾國傾城的禍水臉,顯得站在她旁邊的丕嬰格外的小巧玲瓏,又是個嬌蠻的大小姐脾氣,惹得思春期的少年鬼仙們紛紛上去搭訕耍賤,然而丕嬰眼高於頂,誰也看不上,更別說那些渾身酸臭味的鬼仙少年了。
  鬼帝殿下偶爾跟世子說——要多跟丕嬰少主攀談,增進感情啊。
  世子冷淡地回了他一個「哼」。
  丕嬰在這點上倒同他惺惺相惜,在讀罷父王的來信後,她被那些肉麻的字眼噁心得渾身難受,一個指頭將其燒成灰燼。
  符繡很快就成了鬼界的風雲人物。
  實在是因為她對誰都很好,又是狐族,天生一副撩人的好手段,不分男女,見了誰都要笑瞇瞇地說上幾句輕飄飄軟綿綿的情話。沒過多久,那些曾經癡心向著世子和幾殿閻王的懷春少女和愛慕孟婆的少年們紛紛倒戈,以至於符繡從九尾狐變成了十尾,多出來的那條尾巴是由她的追隨者組成的。
  後來突然有一天,追隨她的鬼仙,尤其是女仙們都被莫名其妙燒了裙子,且找不到真兇,一次兩次,女仙們被嚇出了心理陰影,只好含淚對自己的女神敬而遠之。
  在這樣一個閃閃發光的妖孽襯托下,原本還頗為惹眼的鬱律和申圖立刻就黯淡成了星星,好在兩人天生頭腦聰慧,自那之後發憤苦學,分別以第一第二的好成績畢了業。
  對於此等優秀鬼才,鬼帝很快便賜了職位和名號——見習掌事大人。
  當了官,鬱律和申圖忙得整天在外巡邏,等再和酆都碰面的時候,也數不清是過去了多少個年頭。
  那日正逢七月初八,盂蘭盆節剛剛結束,仍有不少鬼仙留在人間貪戀繁華不肯回去,鬱律提起他那銀光珵亮的鬼叉飛往人間,回來時身後果然跟了一串偷奸耍滑的老鬼。
  「嘁,不就是個掌事大人麼,還不是正的,有什麼了不起!」
  「就是!說白了不過是個毛孩子,當著前輩的面耍什麼威風。」
  「咱們就讓他得意幾天,年輕人嘛,仗著鬼帝殿下的青眼賣弄權威,等過一陣發現自己心有餘而力不足了,可便有他好看了。」
  鬱律面無表情地走在前面,將他們的話聽得一清二楚。
  鬼叉在地上磕出「鐸」的一聲,鬱律看了看天,輕飄飄地道:「倚老賣老。」
  他突然停下,害得後面那一串鬼差點撞他身上,氣急敗壞道:「你說什麼?」
  鬱律笑微微地轉過身,輕聲慢語道:「本官說諸位倚老賣老,為老不尊呵。」
  那打先的鬼臉色立刻不好看了:「小鬼,別以為我們稱你一聲掌事大人,你就能騎到我們頭上來了,也不瞧瞧自己是什麼資歷,我們升為鬼仙的時候,你還不知道在哪喝風呢!」
  鬱律笑笑,往前逐步逼近,他生得高挑,看那鬼時還要微微俯下身:「前輩說的是,既然諸位前輩各個資歷豐富,肯定也是將鬼界律典倒背如流的了。這其中第一百八十二條——過了七月初七子時三刻,鬼仙不可在人間逗留,前輩們總不該不記得吧?如果本官沒記錯,這可是鬼帝殿下親自添上的,諸位前輩如此視律典於無物,究竟是不把本官放在眼裡,還是不把鬼帝殿下放在眼裡啊?」
  那鬼已然有些站不住:「你、你莫要搬出鬼帝殿下來嚇唬我們,律典又如何?律典是用來約束你們這些小鬼的,你去隨便搬出曾經做過掌事的大人們來問問,看哪一個敢對我們說個不字?」
  鬱律低眉垂眼,眼珠轉了轉彷彿在思考:「曾經的掌事大人?之前被扔進冰山地獄度寒刑去的那個罪臣?」他笑了笑,靈光一閃似的打了個響指,「這還真是我疏忽了,既然諸位前輩這麼想念他,那不如一起去那地方陪他如何?」
  「你——」
  剛說了一個字,鋒銳的鬼叉在空中一劃帶出一陣凜冽風聲,抵住了他的喉嚨,鬱律單手握著鬼叉,臉色陰沉下來:「還請諸位前輩記清楚了,本官和申圖才是現在的掌事大人,我們的話,便是鬼帝殿下的話,實話說,能容忍諸位前輩到現在,本官自認也算是好脾氣了,若換作申圖來審,只怕落得個魂飛魄散都是輕的。」
  說著拍了拍對方打顫的肩膀,笑道:「你說是不是,前輩?」
  後半段的路程立刻就安靜了。
  把這些鬼引到首殿閻王那裡交完差,鬱律累得直揉眼睛,恨不得倒地就睡。
  正當他仰面朝天打哈欠時候,忽然在遠處看見一道高大挺拔的身影。
  揉了揉眼,他越看那身影越熟悉。
  鬱律躊躇起來,不知是否該去見禮,畢竟對方今非昔比,已不是從前那個不掌權的世子殿下了。
  想到最後,他加快腳步,轉身就跑——還是不見禮了,要是又被誤會成是攀高枝就不好了。
  「慢著!」
  背後忽的響起炸雷般的一聲。
  鬱律暗自翻翻白眼,扭頭見酆都氣喘吁吁地走過來,也不說話,單只是上一眼下一眼地打量他,那種灼灼的目光,幾乎讓鬱律以為自己穿錯了衣服,低頭檢查了一下,的確是掌事大人專屬的那身藍袍,上衣下裳無不妥帖,又往頭頂摸了摸,帽子也沒問題。
  他放了心,平靜地一拱手:「下官見過世子殿下。」
  作者有話要說:  暴躁的世子殿下 VS 心如止水的律律,結局你們已經猜到了╭(╯^╰)╮
  在飛機上依然啪啪碼字的我,是不是很乖←←
  謝謝歸歸,Demeter小天使的雷,荒荒的營養液,謝謝可愛的你們,麼麼噠!

☆、第57章 39.38.36.1.1

  酆都若無其事地收回目光,他已經很久沒有過鬱律的音信了。
  聽說他如今做了掌事大人,僅此而已,自從上次在忘川河迎面撞見他,對方那副無所謂的態度徹底讓他失望了,而且是既失望又沮喪,他想憑著自己的身份,什麼美人弄不到手,何必偏偏要和這個混賬小鬼糾纏。
  他想趕緊把鬱律忘掉,可這小鬼居然夜夜闖進他夢裡,簡直要瘋了。
  等他好不容易擺脫了那個夢,以為已經把和那小鬼相關的一切都忘乾淨了的時候,結果現在,居然好巧不巧地,又和鬱律碰了面。
  不見還好,一見面,世子殿下才發現一直以來都是自欺欺人,當那身飄逸的藍袍落進視線時,他幾乎以為在做夢,恨不得大喊一聲。
  管理住自己的表情,此刻他不怒自威地掃過鬱律的眉眼,道:「你這是剛從人間回來?」
  鬱律點頭:「是,有些老傢伙過了初七也不肯返回鬼界,下官已將他們送去獄行司,聽候首殿閻王發落。」
  酆都煞有介事地點點頭,彷彿聽得很認真,卻禁不住往鬱律的臉上瞥,瞥了一眼還想瞥第二眼,近乎貪婪,最後他看向那把鬼叉,同時也終於組織好了語言:「孤總聽人提起你和那個銀髮小鬼,說你們公平可稱,恪勤匪懈,今日一見,果然不假。」
  鬱律眼睛瞪得有點大,他們認識這麼久,酆都還是頭一次對他說這種好話,將兩片薄薄的嘴唇抿了,他不由得就露出了一點笑容:「殿下過譽了。」
  酆都臉上顯出幾分驚異和不自然,轉過身猛地哼笑了一下:「這樣便對了,只要不去攀龍附會,你其實也是個可造之材……」
  他沒說下去,因為忽然看見鬱律的笑容僵住了,這個穿著嶄新的藍衣如翠竹般站在自己面前的清秀小鬼,像洩了氣的皮球一樣看著他,眼裡甚至有點疲憊:「世子殿下若是無事,下官便先行告退了。」
  酆都板著臉瞪著他,突然心虛起來,懷疑自己是說錯了什麼話,而沒等他想出個所以然來,鬱律已經走了。
  回到房間的時候,鬱律發現桌上多了一盤精緻新鮮的點心。
  因為申圖平日裡有什麼好東西都會送來給他分享,他自然而然地就以為那是對方送的,毫不懷疑的拿起一塊塞進口中,他眼睛亮了亮,隨即將一整盤掃蕩乾淨。
  過幾日又在閻王殿外的迴廊上撞見了酆都,也是奇怪,掌事和世子的公務範圍和區域並不重合,鬼界時間又是匆匆,像之前那樣幾百年不碰面才是正常,可自從那天見過一面後,兩人倒像是約好了似的,在各種匪夷所思的地方都能撞見,而且每次見面的時候,酆都都會沒話找話地跟他閒聊上幾句。
  聊了半天,酆都話題一轉:「送你的點心可還喜歡?」
  鬱律愣了:「什麼點心?」
  酆都臉一沉:「你沒收到?」
  鬱律怔了好一會,恍然大悟:「那點心,是殿下送的?」
  酆都氣瘋了:「不然你還以為是誰?」
  鬱律往後退了一步,心有餘悸地拍拍胸脯,還是覺得荒謬,殿下送的?殿下為什麼要送他點心?
  這會酆都勻過氣來,壓下了脾氣:「你若喜歡,孤以後每日都叫人來送。」
  鬱律條件反射地便要擺手:「不用不用。」
  酆都臉又黑了:「你不喜歡?那你喜歡什麼?」
  鬱律想了想,朝他一拱手:「世子殿下,恕下官直言,殿下若有什麼想要吩咐下官做的,直說便是,大可不必如此……」拐彎抹角四字被他含在嘴裡,沒說下去,但是一切盡在不言中。
  酆都居高臨下地看著他,臉上有點茫然:「你以為我送你東西,是別有所圖?」
  鬱律垂眼,當年的事情過去那麼久,他早就忘了個七七八八,再加上做官後心性也平和了許多,此刻便也好脾氣地回道:「就算不是,殿下也不必麻煩了,下官那裡吃的東西不少,若總是平白無故拿殿下的,長此以往也要被人誤會。」
  酆都瞧了他那拒人於千里之外的態度,胸口悶得想要噴火,他能看出鬱律沒有惡意,就是因為這樣,他才更像被人剮了幾刀,原來的鬱律不是這樣說話的,之前他口無遮攔,哪會想什麼「誤會」不「誤會」,現在他卻想了,而導致他這樣想的不是別人,正是他世子殿下。
  這次不等鬱律告退,他自己先走了。
  之後不管鬱律如何拒絕,酆都依然堅持每天給他送去一樣精緻的小點心,像個笨拙的少年人一樣,嘗到什麼好的,立刻想要送過去分享,如此堅持了許多年,也是奇妙,其間兩人居然再也沒碰見過。
  至少鬱律以為沒有。
  申圖後來在一次公務中出了意外,整個人一蹶不振,鬱律曾見他炫耀似的把那對據說是西方惡魔專有的大黑翅膀展開給他看,眉梢眼角都透著得意,如今翅膀被人砍去,他便像是丟了半條命,鬼也不捉了,整天失魂落魄的待在房裡。
  如此一來,全部重擔便壓在了鬱律肩上,經驗尚且不足的見習掌事,一少了左膀右臂,回鬼界時經常已經累到昏天黑地,來不及吃飯,甚至連摸到床上的力氣都沒有,挨著桌子就能睡著。
  這一日他做了個很長的夢,夢裡他還是當初那個情竇初開的小鬼仙,就因為在油鍋旁摔倒時被恰巧路過的世子殿下扶了一把,且這位世子殿下恰巧英俊瀟灑身姿絕倫便一見鍾情,也不管人家什麼身份,一開始還知道收斂偷偷跟在背後,後來索性大方示愛弄得雞飛狗跳,搞得自己也得不償失。
  「唉。」
  鬱律一愣,他的確歎了口氣,但這聲音分明不是他的,一個激靈睜開眼,外面是鬼界常年橙紅色的天幕,襯得眼前的高大身影漆黑陰冷,直通通的一條影子,看不清表情。
  熱菜的香味在空氣裡蒸騰著,鬱律瞬間醒透了,頂著一頭亂髮對那個影子道:「世子殿下?」
  作者有話要說:  酆都:我不就想談個戀愛麼,怎麼這麼難?
  作者:讓你傲嬌!
  酆都:哼。
  冒頭的律律:親媽讓我寫寫歸歸和Demeter小天使送的地雷,代表親媽一人給個麼麼噠~

☆、第58章 39.38.36.1.1

  一盞鬼燈亮起,火光在酆都半邊臉頰上投射出一圈溫暖的影子,鬱律忽然覺得眼前這個世子殿下很和氣,就像當年那個在油鍋旁扶住他時一樣和氣,倒了杯茶遞過去:「殿下怎麼來了?」
  「餓嗎?」酆都盯著他,看得很深,聲音也有點沙啞。
  比起餓,鬱律更覺得困,剛要搖頭,肚子「咕」一聲鬧起了反抗,他尷尬地往椅背上一靠。
  「餓。」
  酆都輕笑了一下,一笑即收,伴隨著無數聲很威嚴的咳嗽。
  將一隻大食盒擺在桌上,他取出幾樣精緻小菜,都是爽口開胃的,不是那種油膩膩的讓人毫無食慾的肉菜,鬱律一開始還矜持,後來果然還是餓得狠了,埋頭猛吃,將碗裡的飯扒拉了個一乾二淨,最後心滿意足地打了個飽嗝。
  其間酆都一直都是沉默,鬱律能感覺到他落在自己身上的視線,有點尷尬,索性就不抬頭,可現在吃完了,他不抬頭也得抬頭了,正猶豫著不知道該說什麼好,酆都又不知從哪摸出了一壺酒並兩隻水晶盞。
  「喝點?喝完了睡覺。」
  鬱律其實想直接睡覺,但人家世子殿下大老遠都把酒帶過來了,他也不能不給面子:「好吧,喝點就喝點。」
  酆都嘴角一陣抽搐,聽這語氣,彷彿是自己求著他喝一樣。
  他還是沒發脾氣,不但沒發,甚至還隱隱的有點高興。
  酒是加了符術的符酒,鬱律喝了幾杯過後,果覺體力逐漸回復,然而酒畢竟是酒,才一會他便添了醉意,同時膽子橫生,再說話也不覺那麼尷尬了。
  「殿下今日怎麼突然來了?」
  酆都頓了好久才回答,像在思考怎麼答才最好似的。
  「路過,來看看。」
  鬱律不信,若是普通路過,怎麼會提著食盒和酒來,但他不揭穿,也不多想,一顆心慢慢地活絡了,絮絮叨叨地說起了近來在人間遇上的大小事。
  聽到一半,酆都「嗯」了一聲:「還有這種事?」
  鬱律有點醉了,揉著腦袋道:「……下官和各路鬼仙打交道的這麼些年,還沒見過這麼大膽的,不光自己在人間過起了好日子,後來居然還勾搭上了人類女子,真是豈有此理。」
  「……」
  「他也不想想,這麼做是會折了人家姑娘的壽的,還和桃花精沆瀣一氣,給下官搞了個**陣一樣的東西,很不好對付。」
  和生來便在鬼界的鬼仙一族不一樣,鬱律說起的這位鬼仙,生前曾是苗疆有名的蠱師,死後通過自己修煉,才晉陞鬼仙一道。
  而那位被勾搭來的人類女子也並不是什麼鄉野丫頭,而是一位身份高貴的朱門千金,突然在大婚之夜離奇消失,夫家娘家左右找不見,都以為她死了。
  尤其是她那位夫婿,日日在地藏菩薩前求佛祖保佑他可憐的亡妻,菩薩被其感化,將此事交給首殿閻王,可等閻王爺打開生死簿一看,那姑娘竟還好好活著。
  本打算這樣原樣轉述給菩薩,卻忽然又生枝節,首殿閻王發現那姑娘不是獨自一人生活,身邊還另有一「人」陪伴。
  正是那個修成鬼仙的蠱師。
  於是這樁案子,從地藏菩薩到首殿閻王,後又輾轉到了掌事大人鬱律的手裡。
  蠱師和千金藏身的桃花村並不好找,鬱律在桃花陣裡暈頭轉向了半個時辰才摸到入口,而那村也並非什麼世外桃源,不過是個比一般村莊更加恬靜的小漁村而已。
  鬱律站在村口,眉心一動,感覺到了一種說不出的怪異。
  有村民從他身邊經過,鬱律化成人形,不少人都上來向他打招呼,臉很白,笑容很假,嘴唇紅得像畫的,吱吱喳喳圍在耳邊,彷彿在演練一場大合唱。
  鬱律一個回頭,在人群中看到了一個少女,雖然荊釵布裙,卻難掩其出眾的容色,她很茫然地站在中間,表情和周圍人格格不入。
  鬱律忙走上去,朝她一拱手:「這位姑娘。」
  少女回過神,在他臉上慢慢聚焦:「公子有何事?」
  鬱律道:「姑娘可是姓葉,單名一個青字?」
  少女不可置信道:「公子怎麼知道?」
  「那便錯不了了。」鬱律道:「姑娘的夫君和家人已整整找了姑娘一年,姑娘若信得過我,就跟我回去,我帶你去見他們。」說著試探地上前一步。
  葉青警覺地後退:「公子莫不是認錯人了罷?我自幼生在這桃花村,父母在很小的時候便去了,哪裡來得什麼家人?至於我的夫君……」她眼眸微不可察地柔和了,「他現正在家裡等我,怎麼聽公子的意思,彷彿我在外頭也成過親似的……」
  鬱律耐心聽她講完,變出一把扇子笑得很是風流:「姑娘先別忙,且聽我問姑娘一個問題。」
  葉青臉上已有幾分不耐,但仍向他微微屈膝:「公子請講。」
  「姑娘既說自己生在桃花村,那又可知這桃花村一年前,是什麼模樣?」
  「……,公子到底想說什麼?」
  鬱律掃過她發黑的印堂,笑道:「葉青姑娘,一年前,這桃花村可是片亂葬崗啊。」
  葉青一愣,撲哧一聲樂了出來:「亂葬崗?公子真會開玩笑,照公子說來,我在這裡活了一十六年,難道都是在做夢?我朝夕相處的夫君,是從墳地裡爬出來的鬼不成?」
  鬱律合上扇子在手心輕輕一打:「姑娘真是冰雪聰明。」
  葉青終於沉下臉來:「公子從剛才起便胡言亂語,恕我一個字沒有聽懂,如果公子沒有別的事……」
  忽然,鬱律的手落在一個村民的腦袋上,稍稍用力,便聽那村民嗷的一聲尖叫,化成一股塵煙消失了。
  鬱律笑微微地對著葉青瞬間蒼白如紙的臉,拍掉手上的灰:「如何,現在信了嗎?」
  葉青徹底怔住,來回對著村民消失的地方看了好幾次,匪夷所思的是,明明有人憑空消失了,周圍的村民都彷彿看不見一樣,依舊嘻嘻哈哈的喧鬧成一片。
  「你……你把白大嬸怎麼了?」
  鬱律抬抬眉毛:「葉青姑娘,你還不明白嗎,這些,」他又抓來一個村民,接連當著葉青的面抓了幾個,都是剛一接觸他的掌心便消失了,無一例外,「都是幻術,幻術你可聽過?」
  「而這些人,包括這個村子,都是你那個所謂的『夫君』的傑作。」
  葉青滿眼都是不可置信:「你說阮平?」
  鬱律點點頭:「原來他叫阮平?首殿大人只說是位蠱師,沒想到這名字倒是很有書卷氣嘛。」
  作者有話要說:  這個案子和律律後來的失蹤有關,話說這個時期的律律真的好帥氣啊!
  謝謝歸歸的雷,晨晨和荒荒的營養液~代表月亮麼麼噠你們!

☆、第59章 58.39.38.36.1.1

  葉青滿懷心事地回了家。
  順著香味走到灶房,很快在滿屋子的水汽裡看見一個瘦高的人影,葉青恍躡手躡腳鑽進去,在對方還未反應過來時從後一把摟住,抱了個滿懷。
  男人輕笑一聲,立刻覆上她的手,將她攔腰抱起,葉青回頭,見阮平那雙素來清凌凌的眼裡,此刻正絞著柔情千絲萬縷。
  她伸手摸了他的臉,觸感真實,阮平歪頭看她似在詢問,葉青忙搖搖頭,佯怒推了他一把:「噯,當心勒著咱們的孩子!」
  鬱律跟她說:阮平早就已經死了。
  怎麼可能,他現在不是好好的站在她面前嗎?
  阮平果然立刻將她放下,慌張得什麼似的,低頭對著她的肚子又摸又聽。
  葉青撲哧笑了,長舒一口氣靠在他懷裡,嗅他衣襟上那股子揮之不去的魚腥味,想這就是她的夫君,平淡,篤定。
  「阮平,」她悶悶道,「方纔我在村口,遇見了一個奇怪的人。」
  「說我不是我,還說外面還有人在等我回家,你說好不好笑,我的家就在這裡,哪來的第二個家?」
  腰間的手驟然一緊,她抬頭咧開一嘴白牙:「放心,人早被我趕跑了。」
  阮平擰緊眉頭,張了張口。
  葉青知道他要說什麼,並不取紙筆過來,直接點點頭,拉著他喝湯去了。
  她的夫君有千好萬好,獨獨不會說話。這也不算什麼,她愛他,又不是愛那錦心繡口,他縱是又瞎又聾,還不一樣是她心尖上的人?
  葉青想起自己曾問過他:「為何要待我這樣好?咱們自小長在一處,我這倔脾氣你早該生厭才是,怎麼還願將我娶回家?」
  阮平執筆寫道:「我受點委屈,無妨。」
  葉青想自己雖然沒見識,但還有心,饒是白天那個郁公子說得如何在理,也不能動搖她分毫。
  然夜裡她卻失眠了。躺在床上,翻來覆去總也不能入睡,才有了些倦意時,身周忽然一涼,睜眼一看,竟是阮平毫無徵兆地起身下了地。
  這麼晚了,他要幹什麼去?
  起身透過紗幔向外看,「嚓」的一聲,外面燭台瞬間亮起,葉青揉了揉眼,忽然頭皮一炸。
  對著燭火,阮平正將一把彎刀燒得通紅。
  葉青猛地閉眼翻回床去。
  腳步聲越來越近,有什麼東西抵住了她的脖頸。
  睜開眼,阮平居高臨下地看著她,那張向來溫柔平和的臉上,此刻正掛著猙獰的笑容。
  隨即,說出了有生以來的第一句話:「青兒,你是要離開我了嗎?」
  手起刀落,葉青驚訝地沒感到任何疼痛,以為自己已經死了,可等她回過神,卻見白天撞見的那位鬱律公子笑瞇瞇地站在床前,捏著本應該砍在她脖子上的彎刀,道:「小姑娘,這下相信了?」
  葉青呆呆地看著他:「阮平呢?」
  鬱律掏出一個小香袋晃了晃:「在這裡。」
  我不信。
  葉青對上他彎彎的桃花眼,眼皮越來越沉,鬱律形狀美好的嘴唇在她眼前一張一合,還沒等她聽出個所以然來,就已經在那清越低沉的嗓音裡魘住了。
  夢裡,阮平一個人孤零零地站在她跟前,像是要哭似的看住她。
  阮平嗓子裡發出斷斷續續「啊」「啊」的聲音。
  葉青搖搖頭:「阮平,你說什麼?」
  阮平忽然向她撲過來,兩人之間立起一道看不見的屏障,阮平撞破了頭,頂著滿臉鮮血衝她尖叫,葉青跪在屏障的另一邊,和他手心對手心,額頭對額頭,再也感受不到往日溫熱的體溫了,隔在他們兩人之間的高牆冰冷而堅不可摧,牆上有淡淡的彼岸花紋若隱若現,葉青看得眼熟——似乎在鬱律公子的那把扇子上也曾見過。
  是他,都是他。
  都是因為他。
  葉青在噩夢中驚醒。
  周圍景色發生了天翻地覆的變化,她抬了抬眼,精緻的茜紗帳頂被張口的瑞獸夾住,不是桃花村阮平親手搭建起來的草棚,一個丫鬟打扮的少女坐在身邊,拿著巾子替她拭汗,和她四目相對時,兩汪眼淚刷地滾下來,驚喜交加地大叫:「小姐!」
  「醒了!終於醒了!」
  一個滿頭珠翠的婦人慌忙念了聲佛,抹著淚轉向一個藍衣公子:「多謝公子,公子是我葉家的救命恩人,是救命王菩薩。」
  藍衣公子擺擺手,手裡的扇子搖出一股檀香氣:「應該的,夫人不必多禮。」
  葉青看住了他。
  鬱律。
  至於剩下的這些人……葉青的目光從他們身上一一掃過,最後落在了一個身姿如松的青年身上,這青年從剛才起就一直看著她,奇怪的是,她從沒見過他,但又莫名覺得很熟悉。
  「青兒,還難受嗎?要喝水嗎?」青年湊到床前,眼圈青黑,似乎是幾夜都未闔眼了。
  葉青忽然想起了昨夜場景,怔怔地望著鬱律:「這是哪裡?你到底把我帶到了什麼地方?」
  鬱律道:「這是你家。」
  葉青受夠了他的自說自話,忍無可忍地翻身下床:「這裡才不是我家,我家在桃花村,我要回去找……」
  話未說完,橫空突然伸過來一雙手把她攘進了懷裡,那才那婦人在她耳邊哭道:「我可憐的兒,你遭了別人的騙,還不知道呢!」
  葉青被她一身厚重的脂粉香熏得透不過氣,可並不覺得很排斥,正當婦人哭得凶的時候,鬱律道:「小姑娘,你之所以不記得這裡的一切,是因為被人落了蠱。」
  「蠱?」
  鬱律點頭,下一秒,忽然將手伸向了葉青的腹部。
  還不等青年制止,葉青突然如驚弓之鳥般向後一縮,大喊:「別碰我的孩子!」
  屋內頓時陷入死寂。
  鬱律垂下眼,一折一折地將扇子收起,臉上的笑容也漸漸淡去,待到整個扇子都合起來的時候,他眼裡已是前所未有的嚴肅漠然:「方纔我不過是想要探探那蠱蟲的氣息,並沒打算傷害姑娘,更何況……」
  他煙狀的眉輕輕一蹙,似笑非笑地看向葉青,語氣輕柔地像在哄小孩子:「姑娘並未懷有身孕,這孩子,又何來之有呢?」
  好像耳邊炸開了一記響雷,葉青直直瞪住他,沒聽明白。
  「你說什麼?」
  鬱律笑笑卻不再說,葉青滾下床揪住他的前襟:「你再說一遍,再說一遍!」
  突然她身體僵住了——迎面一陣寒風,窗外是連綿不斷的大雪。
  如果她沒記錯,桃花村的山坡上,此時正開著遍野的桃花。
  村民是假的,阮平是假的,孩子是假的,現在連桃花村的存在本身,都是假的。
  身子被人一把擁住,葉青頭頂傳來男子顫抖的聲音:「青兒,你想凍死嗎?」
  她低頭一看,這才發現自己已赤腳站在了雪地裡,刺骨的寒冷從腳心一路竄到頭頂,冷得太過真實,越發襯得往日種種好似夢一場。崩潰似的打了個抖,她掙開對方撲到鬱律腳邊:「鬱律!郁公子!我反悔了!我應該讓阮平直接殺了我!我求求你,求你放我回家!」
  鬱律淡淡道:「回去?回去做什麼?陪著那些假人繼續過家家嗎?」
  葉青愣了一下,朝他扑打起來:「你憑什麼要替我決定一切?我願意和假人生活在一起,願意和死人做夫妻,你管不著!我恨你!我恨你!」
  聞言,臉色本就蒼白得像鬼的青年身子搖晃了一下,葉青在鬱律腳邊蜷縮著,為了另一個人哭得快要昏死過去,青年忽然覺得她這樣子很陌生,明明一年前,青兒還紅著臉跑來,問他等她嫁過去的時候,他會不會對她還像以前那樣好,沒想到只是短短的三百六十日,就讓滄海變了桑田。
  鬱律任葉青哭,也不在乎她的辱罵,人類總是這麼荒唐,為了愛情哭哭啼啼,更何況對方還是個十惡不赦的鬼,他當年被世子殿下甩得時候,也沒哭成這樣啊。
  啊,又想起殿下了,不好不好。
  作者有話要說:  謝謝歸歸,D醬,貓神大人的雷,掌事大人版的律律捧臉挨個啾咪~~

☆、第60章 58.39.38.36.1.1

  鬱律撈起葉青,將她按在椅子上坐下,抱著懷漠然道:「小姑娘,你知道阮平為什麼會死嗎?」
  他也是臨出發前從首殿閻王那借來了卷宗才知道,直到一年前的時候,阮平都還是個活生生的人,他和葉青相識於一年前初春的夜晚,那時他和別人斗蠱,都到被反噬得頭破血流,後來被人家窮追不捨,他沒了辦法,正好看見不遠處一道高高院牆,想也不想就翻了過去。
  陰錯陽差,他翻得那道牆正是葉府千金所住小院的牆,葉青當時剛從正廳回來,和心上人才吃過一頓飯,那一刻的心情就像院角的桃花樹一樣,迫不及待地要從花骨朵裡擠出來。
  所以在看到奄奄一息的阮平時,她那受到驚嚇的小臉上還殘留了點羞澀的笑,差點以為自己在做夢。
  她是個心善的好姑娘,看出阮平這血流的不正常——太多了,而且身上沒有傷口,她好奇,但又不打算多問,偷偷將阮平安頓在客房中調養,她隔一段時間就來看他一次。
  阮平在恢復期間,她也常來探望,好言勸慰,有時候還帶些好吃好喝的來陪他解悶。
  來回幾次,阮平便對這位救命恩人漸漸生了情意。
  奈何葉青自小定下娃娃親,與未婚夫婿青梅竹馬,彼此早就情根深種,且葉青救阮平,皆因其一時動了菩薩心腸而起,她心中清清白白,只當阮平是個可憐人,並無其他念想。
  只可惜阮平會錯了意,人家對他好,他便以為那是情愛。聽說葉青要與未婚夫婿成親,他恨極怨極,不計後果在葉青身上下了蠱,帶到了後來的桃花村。
  鬱律道:「你中的蠱,名為情蠱,可讓受蠱者深深愛上下咒者,至死方休。但這其中也有另一種可能性……」
  他略頓了頓,看著葉青越來越白的臉色,一字一字道:「如果到最後,受蠱者還是不能全心全意愛上下咒者,則將有反噬,下咒者,立死。」
  說罷他又轉向臉色蒼白的青年,笑道:「可見葉青姑娘對公子你情深似海,明明都中了情蠱了,還是放不下對你的情。」
  「青兒……」青年想去拉葉青的手。
  葉青卻看也不看他,恨恨地對著鬱律喊:「你說謊!阮平沒有死!是你那天害他,對!是你害他!若不是你,我們兩個還是好好的!」
  「你這個魔鬼!沒有心的魔鬼!」
  「不錯,收走他魂的的確是我。」鬱律輕輕一笑,「可那又怎麼樣?阮平早就死了。小姑娘,莫要自欺欺人了,阮平到底是死是活,你應該比誰都清楚,其實你早就察覺到了吧?我問你,你私下裡一個人的時候,鼻子不會流血嗎?胸口難道不會痛嗎?」
  像是在與他的話呼應似的,葉青胸口忽然一陣劇痛,猝不及防地跪在地上喘息起來,青年一下子慌了,撲過去捧住她的臉:「青兒,你——」
  葉青若有所感,摸了摸鼻子,摸到了一手紫黑色的血。
  彷彿瞬間疏通了血脈筋骨,在鋪天蓋地的飛雪裡,她頓時安靜了。
  鬱律的聲音響在耳邊:「想起來了?」
  葉青肩膀害冷似的一抽,埋在青年懷裡嗚咽起來,幾下便轉為嚎啕大哭,視線裡全糊滿了眼淚,她想起了自己的大婚之夜——本該在洞房花燭裡等著心愛之人歸來的,可她那時卻坐在顛簸的馬車裡,阮平在一旁緊張得看著她,她記不起這人是誰,卻看到他第一眼時便生出一種莫名其妙的好感。
  隨即她一低頭,看到了身上火紅的嫁衣,腦中茫然閃過一道身影,害她脫口大喊:「昭雲!」
  那是他未婚夫婿的名字。
  她抬起頭,對上了阮平寒鋒霜劍一樣的眼。他就這樣凝著她,鼻子裡流出了紫黑色的血。葉青嚇得掏出手帕,反被他一把拉進懷中,背上阮平的手指顫抖滑過,無聲地寫著什麼。
  「我只有你了。」
  反噬從那時就已經開始了。
  鬱律默默地聽著,本來毫無波瀾的臉上也有些出神,想如果這事發生在自己身上,他不知會不會跟這個小姑娘一樣茫茫然地愛上別人,也不知道會不會有人會像她的夫君一樣瘋了似的找他。
  不會吧,肯定不會,畢竟那個人他……
  葉青靠在青年懷裡,抓住他伸過來的手:「昭雲,其實那時我已經不記得你長什麼樣了,然心中卻有個模糊的影子,總也揮之不去。哪知道僅這一點點的執念,居然會讓阮平終日痛不欲生。」
  漆黑的視野中燭光搖曳,她想起那時阮平拉著她的手,指尖劃得掌心生疼。
  「青兒,你還沒有愛上我嗎?」
  「再不快點的話,就來不及了。」
  那時她抱著他哭成一團,阮平告訴她,只要她一日沒有愛上他,他的病就一日不會好。可她分明已經用盡全力把他放在心上了,阮平卻依然每況愈下,她甚至怨恨起了心裡的影子,若不是它,阮平也不會變成這樣。
  後來葉青有了身孕。
  阮平說那是個健康的男孩,說的時候垂下眼睛,臉色陰翳晦暗。
  同蠱蟲爭奪養料的胎兒,怎麼會健康?
  現在想來,阮平就是從那時起開始吐血,然後再也沒下過床。而她只會不知所措地抓著他的手,哭道:「你不是最善施蠱的嗎?你把我身上的蠱解開,不就好了嗎?」
  他死死盯著她,粗糙的指腹幾乎磨破了她的掌心,一遍遍地寫著:「我不。」
  葉青不再說了,像是已經昏死過去,鬱律反省自己是不是太急功近利了,他自然知道在那之後發生了什麼,阮平在這小姑娘隱隱約約對於未婚夫的思念裡死去了,死得乾乾淨淨,那天葉青呆的像個木偶,抱著他的屍體整整哭了三天三夜,連腹中的胎兒也跟著不保——雙重打擊之下,葉青瘋了。
  按理說下咒者已死,她早該恢復神智,但她卻瘋得徹底,想像阮平還活著。後者果然沒讓她失望,當真修成鬼仙上來繼續陪她過日子了。
  鬱律蹙起眉尖,愈發覺得愛情這個東西啊,讓人捉不清弄不透。
  他走到葉青跟前,點了點小姑娘的眉心,瞬間一道金光將葉青籠罩,鬱律面對了一屋子瞠目結舌的人,淡淡道:「這樣她便不會再遭受惡靈侵擾了。」
  青年兩手交疊,深深鞠躬:「昭雲代內子多謝公子救命之恩。」
  鬱律格外多看了他一眼,笑道:「不必,是你的深情感化了菩薩,與我無關。」
  方纔那美貌婦人正圍著自己女兒哭天抹淚,此刻聽鬱律的意思像是要走,忙過去圍住他:「公子救了小女一命,切莫急著離去,且留下容寒府好生招待公子——」說著又叫丫鬟擺出各種珠寶翡翠,金光閃閃差點晃瞎鬱律的眼睛。
  鬱律擺手:「夫人若真想答謝我,不如將這些錢施捨出去,造福更多百姓,也是一樣的。」
  婦人誠惶誠恐,連連稱是,同時又忍不住偷眼打量他——活了這麼大,還從未見過容貌如此雋秀氣質高華的人,她怕自己再多說褻瀆了對方,只戀戀不捨地目送鬱律離開。
  作者有話要說:  謝謝歸歸的地雷,月月和晨晨的營養液~九十度鞠躬感謝,回憶殺大概還有一章就完啦~

☆、第61章 58.39.38.36.1.1

  鬱律一路回到了桃花村。
  前天來的時候這裡還是奼紫嫣紅,一派生機盎然景象,然而此時此刻,他腳下只剩下一片荒蕪的大野坡,野坡上零星幾塊孤墳,在灰暗的濃雲下顯得陰森可怖。
  葉青就是在這種地方生活了整整一年。
  鬱律大步流星地在野墳間走著,伸了個大懶腰。
  「唉,累啊——」
  整片野坡上迴盪著他一個人的聲音,鬱律突然覺出了幾分寂寞,有點懷念他的好搭檔申圖。
  一直走到一處無名的荒墳前,鬱律停下腳步,掌心貼著荒墳上的泥土探了探裡面的氣息,末了掏出之前放著阮平魂魄的小香囊,道:「不會錯了,果然這兒就是你的墳。」
  一縷微小的光芒從墳裡冒出了頭,鬱律笑著打開香囊:「走吧,我帶你回你該回的地方。」
  光芒彷彿是能聽懂他的話,果然乖乖地朝這邊飄了過來,然而就在它將要被香囊吸去的一瞬間,鬱律忽然覺得光芒在眼前詭異地一閃,隨即化作一道巨大的人形向他撲來,形狀可怖,正是七竅流血而死的阮平。
  「嘶!」鬱律腕間吃痛,被他狠狠咬了一口。
  他早就累得快要昏倒,本不打算大動干戈,沒想這回不動還不行了,怒喝道:「你還不服?可知過去的一年裡,葉家上下為了那小姑娘流盡多少眼淚?又可知葉青的夫君,那個叫昭雲的青年,在佛菩薩面前跪了多少個日夜?因為你的一己私情,破壞了一整個家族的幸福,誰知你不但不知悔改,反倒如此執迷不悟!」
  「本有心將你帶回去教化,既如此,那就莫要怪本官不留情面了!」
  「阮平」嘶吼起來,一頭撞在鬱律布下的金鐘罩上,鬱律趁機立刻畫下一道鬼符,直接啪一下按住他眉心,饒是阮平如何吼叫也不鬆手,眼看那道人形變得越來越弱,鬱律一手扯開香囊,臨門一腳將阮平踢了進去。
  他於這一道上還不熟練,收拾完了立刻覺得眼前發花,什麼也看不清楚,緊緊將香囊紮了個口,咬牙切齒道:「死小鬼,給我老實點兒!」
  解恨歸解恨,身上卻是越發的沒有力氣,鬱律不肯耽誤時間,連飄帶跑地摸著門回了鬼界,回去直奔首殿大門,他可要好好念叨念叨這閻王老兒,派的這叫什麼工作,給的俸祿還不夠他縫香囊的。
  哎,真想吃殿下給的點心啊。
  ……
  酆都從首殿閻王那裡出來的時候,就見鬱律歪在幾步之外的廊柱下,乍一看像是睡著了,然而臉孔虛弱蒼白,更像是昏迷過去。
  他忽然就瘋了,跑過去一把將鬱律拉了起來,他笨手笨腳,明明想要抱他起來,卻搞得好像虐待他,等好不容易把鬱律抱在懷裡了,他見對方毫不抵抗地靠在自己肩頭的乖巧模樣,又莫名其妙生出了幾分氣,更多的還是難過,因為知道但凡鬱律還有一分理智,也不會這樣安心地靠在他身上的。
  酆都緊緊抱著他,第一次貼的這麼近,一低頭就能嗅到對方淡淡的體香,這個小鬼也不知道是吃什麼長大的,身上居然這麼的香。他在鬱律的氣息裡神遊天外,直到首殿閻王走出來提醒他才回了神。
  ……
  鬱律自然不知道這些事情,仗著酒意,他將在桃花村的經歷一股腦全說了出來,說著說著自己也覺出了問題,他竟會對著他一向避之不及的世子殿下傾訴?難道是這故事讓他覺得心裡不舒服,便也想拉對方一塊受受折磨?
  他什麼時候變得這麼壞了。
  說完了故事,酆都垂眸盯著自己的酒杯,想要不要告訴他是自己把他抱回房間的?還是不要了,他可不願意聽到那些冠冕堂皇的謝辭。
  於是他配合道:「然後呢?」
  「當然是解決了,雖然費了下官好一番功夫。」鬱律眉飛色舞地道。
  酆都盯著他的眼睛:「以後要不要叫黑白無常來幫你一把?」
  「不必了,他們自己每日還忙不過來,再說兩邊公務又不同,來了也是給下官添亂。」
  黑白無常是負責將那新死的魂魄帶往陰間,而掌事則主要看管鬼界所有鬼仙鬼吏,其中也包括黑白無常。酆都想了想,只好點頭作罷,拇指在食指上摩挲著,他正想有沒有其他的辦法,忽然鬱律話題一轉,眼睛亮晶晶地朝他笑了起來:「世子殿下,你帶的菜很好吃。」
  酆都的語調有一絲上揚:「是嗎?」
  鬱律很費勁地點了點頭,暈暈乎乎地道:「送的點心也很好吃。」
  「……」
  「真的很好吃,多謝殿下。」
  「不用。」酆都道。
  「不用什麼?」
  「不用說謝——」
  兩隻酒盞發出「叮」的一聲脆響,鬱律腦袋歪在胳膊上,已經睡著了。
  酆都:「……」
  鬼燈如豆,照得鬱律那露在外側的半邊臉頰像是可以吃的,酆都近乎入迷地看著他,像是也盹著了似的,不知過去多久,他那哄了汗的巴掌伸出去,在鬱律的臉頰上碰了一下,像是在描繪那臉的輪廓,從臉頰到額頭,又從額頭到鼻樑,最後再到嘴唇。
  不知好歹的小鬼,不懂他的心。
  酆都忽然無聲地笑了一下,是的,他的心,他不知道從什麼時候起,就把一整顆心都吊在這小鬼身上了。
  輕輕把鬱律抱起來,小鬼的鼻息很熱,帶著酒香,酆都將他運到床榻上,給他脫了鞋,蓋好被子,絲毫沒想到這種事有多麼不合身份,等想起來了也是自嘲的笑笑,並沒什麼大驚小怪。
  鬱律第二日醒來的時候,餘光瞥見桌上的剩菜殘酒,一點一點地回憶起了昨晚發生的事情,隱約知道昨夜酆都碰了他的臉頰,可還是迷糊,好像明白了什麼,又好像不怎麼明白。想了許久,他起身穿好衣服,又開始四處忙碌了起來。
  酆都每隔幾天就要來看上他一次,忙的時候幾年遊蕩在外,回來第一時間也是趕到鬱律的居所,給他帶幾個新鮮的玩意,鬱律起先還拒絕了幾次,後來發現世子殿下執著起來比頑童有過之而無不及,就也罷了。
  中間二人也有童心大起的時候,照著符紙剪了幾個笑眉笑眼的紙人,灌以靈力用來收妖捉鬼,如此一來鬱律執行公務時也省了不少心力。
  一來二去,二人見面就算不吃飯不對飲,也能圍坐著聊上半晌。
  有時候鬱律說著說著,歪頭去看五官線條日益深邃的酆都,看他是鬼界頂天立地的世子殿下,轉過來時黑玉的兩枚眼瞳浮著深深的暗紅色,沒有戾氣,很是柔情。
  鬱律仰頭望天,忽然想笑,不知道這一刻是怎麼來了。
  「殿下。」他覺得有必要問問了,「你到底是怎麼看我的?」
  然後他就看見世子殿下的手伸過來,撩起了他一縷頭髮,收回手笑了笑:「你知道的。」
  鬱律似有了悟,同時很茫然地道:「知道什麼?」
  酆都把眉毛一擰,又替他整理了下領子,手指很輕柔,說的話卻是硬聲硬氣:「混蛋小鬼,得了便宜還賣乖!」然後一起身走到大門外,又回頭看了過來,笑了一下。
  鬱律忽然覺得不好意思,低頭玩起了腰上一條玉墜。
  他其實是真不知道,尤其是當著這位世子殿下,即使感覺到了什麼,也萬不敢胡思亂想地訕臉。
  作者有話要說:  其實以前的律律在感情和工作之前更偏向於工作,在世子殿下每天咬牙切齒想著他的時候,他都基本在忙碌的,除了最開始被甩的時候受了點傷,但畢竟已經過去了幾百年,當初怎麼樣早忘得差不多了,只是會偶爾想起偶爾惦念,態度也比較淡然,大家放心,蠢作者萬萬不會不想也不敢虐他的啦~啾咪!
  謝謝歸歸的地雷和晨晨的營養液!拉著傲嬌的世子殿下一起鞠躬ing~
  世子:……切。
  作者:(盯)
  世子:……多、多謝。
  律律:比心!

☆、第62章 60.58.39.38.36.1.1

  世子殿下近日很不愉快。
  鬼帝他老人家整日沉溺於和心上人的花前月下,早有意禪位於世子,當年酆都年紀尚輕又根基不穩,然而如今的他早就不可同日而語,於是這位游手好閒的鬼帝陛下,又將禪位一事提上了章程。
  歷來世子在登基前,都要由十殿閻王監督,在六界歷練一番,酆都本來並不把此次歷練當回事,只是這來來去去少說也要幾百年,雖說他們鬼仙一族壽齡動輒幾千歲月,可一旦心中有了牽掛,這白駒過隙的百年也將變得難熬。
  臨走的前一日,酆都拎著一壺好酒找到鬱律的小院。
  院裡種著梅樹,鬼界所有的花草植物皆為紅色,所以這梅自然也是紅梅。
  星星點點的幾團火焰下,一身藍衣的鬱律閉目仰頭,正嗅著空氣裡飄來的淡淡花香氣。回過頭時,就見酆都斜倚在門邊,靜靜地望著他,也不知在那站了多久了。
  「明日就走了?」鬱律彎彎眉毛,目光在酆都身上一觸即收。
  又笑著朝石桌一指:「殿下帶了酒?正好下官這裡有菜,一起吃吧。」
  酆都走近了,卻不坐,直視了鬱律的臉道:「怎麼臉色不太好?」
  鬱律揉了揉太陽穴:「沒事,回來時遇上個難對付的,稍稍費了點精力。」
  酆都哼了一聲,「空」地將酒按在桌上:「這申圖太不像話!」
  鬱律給兩人各斟了一杯,心平氣和道:「殿下莫要這樣說,申圖出了那麼大變故,和該如此。」
  酆都抿住嘴不說話了,如果叫他現在開口,定放不出什麼好聽的厥詞,而他下意識地心思敏感起來,想鬱律肯定不會愛聽。
  正是咬牙切齒,鬱律指著一盤蜜汁醃雞笑起來;「說起這雞,今日下官做的時候還在想,如果能在醃製之後將它放在油鍋裡炸上一炸,想必也會很美味。」
  酆都忍俊不禁道:「那做出來的是什麼怪東西?」
  鬱律道:「殿下現在嫌怪,若下官回頭做得好吃了,殿下可莫來向下官討要。」
  酆都盯著他看了半晌,末了判斷對方是生氣了,混蛋小鬼,他也沒說什麼呀?
  「好吃。」他忙夾了一塊醃雞咬了一口,又往鬱律碗裡夾了一塊:「別只顧著說,吃啊!」
  鬱律盯著碗裡他夾過來的菜,暗自納罕——想這鬼界,能讓世子殿下親自布菜的鬼大概寥寥無幾,而他卻是這寥寥無幾的其中之一。
  酆都怔怔地看他吃,怎麼都看不夠,他必須得多看幾眼,給接下去窮極無聊的幾百年留點念想,不過鬱律經常徘徊人間,說不定哪日就碰上了呢。
  仰頭將杯中酒喝盡,他溫柔低沉地道:「等孤回來了,帶你去下忘川泛舟,如何?」
  「咳!」鬱律嗆了一口,抬起頭時怔怔的,嘴角還粘了一粒飯。
  等酆都笑著將那米粒取下來放進嘴裡的時候,鬱律已經驚得說不出話來了。
  掌事大人這麼驚訝是有原因的,忘川河分上忘川和下忘川,上忘川者,即那水鬼冤魂聚集之所,很久前酆都和申圖清掃淤泥便是在上忘川。
  下忘川則不同了,水質清澈,光線好時如同撒了把碎金在水上,再兼四周風景如畫,便常有那鬼侶在上面泛舟同游,時間一久,下忘川又有了情人川的別名。
  不知從何時有了這種說法,若是誰有心悅的對象,便邀對方去下忘川泛舟,若對方答允了,則兩情相悅,若不答應,那……
  鬱律把自己平滑的藍袍攥出了一道褶。
  「怎麼了?願意,還是不願意?」世子殿下的杯底磕了磕桌面。
  「殿下……此話可當真?」
  「當然真。」
  「沒開玩笑?」
  酆都一下急了:「你當孤在騙你?」
  「沒有。」鬱律笑道,「如果是真的,那下官願意。」
  「哼。」酆都放下酒杯,陰涼的掌心上沾了杯壁的水珠和汗跡,涼森森的,讓他有點不自在。
  「殿下在笑什麼?」鬱律側過頭來。
  「多話——」酆都佯怒朝他一瞪眼睛,隨即愣住了,粗聲道:「你不是也在笑嗎?」
  聞言,鬱律勾起嘴角,將那一絲淡笑逐步擴大,他低著眉,垂著眼,將那完好的一塊雞肉戳成了一塊塊。
  「下官高興。」他道,帶著酒意的眼溜過來,滿眼都是瀲灩波光。
  這一樹的梅花香氣和酒,都浸在那雙眼裡了。
  酆都也笑了,笑得那一樹紅梅都羞了臉頰。
  「孤也高興。」
  那是兩人的最後一次對話。
  在世子出外游離的第三百個年頭,掌事大人,鬱律,一頭栽進了奈何橋畔的輪迴井底。
  歷經沉浮,他投胎轉世成了杜家含著金湯匙出生的小少爺,杜鬱律。前塵往事全都在井中滌蕩了個乾淨,他不記得自己曾是鬼界手握重權的掌事大人,不記得那幫狐朋好友,不記得對他噤若寒戰的鬼仙,更不記得自己曾有過一個在下忘川泛舟的約定。
  鬱律當然不會自己跳進輪迴井,就算他真的神志不清到了那個地步,也有好閨蜜孟婆拉著他,可他還是跳了,神不知鬼不覺,而那個唆使他跳井的人,正是多年前,桃花村一案中的蠱師——阮平。
  那之後鬱律又遭遇了大大小小幾百樁案件,幾乎把桃花村那裡發生的事忘得一乾二淨。
  他忘了,阮平可不會忘,在活大地獄受刑的幾百個年頭裡,他對鬱律的怨恨與日俱增,畢竟如果沒有鬱律插手,他和他的青兒,在那之後,還會在桃花村裡過著神仙眷侶一般的日子。
  都是因為鬱律。
  都是他。
  若是沒有他的話……
  類似的想法,整天都會在他腦中重複。
  沒人知道他在地獄裡受了怎樣的折磨,也沒人知道他刑滿釋放後去了哪裡。
  然而忽然有一天,鬱律回到自己的小院,抬眼便見一個清俊的青年守在門邊,見他來了,低頭赧然一笑,像是不好意思地道:「掌事大人,可還記得在下?」
  鬱律臉上還是笑微微的,他才剛聽人說世子殿下已經完成了歷練,不日就要回來了,一想到這裡,笑容簡直收不住。
  「你是?」
  青年禮貌地朝他拱手彎腰:「在下阮平,當年在桃花村因一時糊塗犯下大錯,多虧大人指點才能苦海回頭。」
  鬱律有了點印象:「哦,你……」他隱約記得這青年的情路頗為坎坷,其實根子並不壞,只是感情一事,向來都是沒辦法。
  「本官記得你,你最近可還好?」
  一絲扭曲的笑容在阮平臉上一閃而過,他又朝鬱律深深一鞠:「托掌事大人的福,在下一切都好。」說著他舉起從剛才起就拎著的酒,「在下欲與掌事大人共飲幾杯,不知大人可否賞個薄面?」
  作者有話要說:  聽說明天要開搖搖車←←,車大概會開兩天的樣子,大家早點來早點看2333,如果被鎖改的時候大概都會刪光。。不過只是肉渣而已應該沒問題???
  謝謝歸的雷和營養液~

☆、第63章 60.58.39.38.36.1.1

  見阮平一臉誠惶誠恐,鬱律忙把他拉進來,道:「當然可以,當年之事既已過去,你能反省自身,本官也很高興。至於那小姑娘,本官後來去看過她一次,過得很好,如今怕是也輪迴了幾次了,她命裡福澤很深,總不會吃太多苦的,你大可以放心。」
  阮平藏在袖子裡的手深深攥緊,隨即斟了酒對著鬱律舉杯道:「如大人所言,過去的事已經過去,青兒如何皆是她自己的福報,與在下無關,這一杯,我敬大人,謝大人當年給在下機會彌補往日過失,沒有大人,就沒有今日的阮平。」
  說著將酒一飲而盡,又彎腰低頭為鬱律斟了一杯,小心翼翼地推到鬱律面前:「大人,請。」
  鬱律哭笑不得地接過,總覺得阮平有點過分謙卑了,想他大概是在地獄裡吃了苦頭,再不敢肆意妄為了。
  其實當初選擇將他流放活大地獄也有鬱律自己的考量,阮平雖錯,但終究沒有鬧出人命,活大地獄乃第一層地獄,從那裡面出來的鬼大多能留得魂魄完整,當初首殿閻王將他判去那裡,也是鬱律希望給阮平再一次的機會。
  說起當年事,阮平潸然淚下,而鬱律勸著勸著,不知為何也想起了當年的許多事,想起他和酆都第一次見面的場景,以及兩人那幾百年的冷戰和後來自然而然的和解,怎麼想都是不可思議。
  他在這不可思議的情緒裡恍惚了,而阮平靜靜看著他逐漸迷亂的眼神,詭異一笑。
  他素來通曉人鬼兩道,尋來了萬年靈草「殤斛根」也不是什麼難事,雖說掌事大人聰敏風流,心思卻是百密一疏,連他將粉末添進酒中都沒能察覺。
  不過半個時辰,鬱律便已神智全無,隨著時間變化,容貌竟也發生了改變,且匪夷所思地被隱去仙根,讓人完全探尋不得。阮平輕念兩道咒語,驅動傀儡蠱將他引到奈何橋邊,即便和鬱律相熟如孟婆,竟也沒有將他認出來,以為他是千千萬趕著投胎的一個,隨便灌了一碗湯就將他踹下輪迴井去了。
  孟婆事後想起這事,腸子都悔青了,頭髮大把大把地掉。
  她不敢叫屈,因為當晉陞為鬼帝的酆都化為一團怒嘯的黑氣出現在她面前,卡住她喉嚨逼問她真相時,她在對方那雙永遠傲慢的眼裡看到了深深的恐懼和絕望,她呆立在那裡,自責得難以言喻,可即便是這樣,這自責也比不過眼下站在她面前這男人的萬分之一。
  鬱律找不到了,怎麼找也找不到,像是被誰隱去了行跡,他不是人,生死簿上也查不到任何信息,甚至連天庭的天道命司都查不出。
  最後還是緩過勁來的申圖給出了主意,他看酆都整日形色枯槁,實在不是個鬼帝的樣子,就提及了西方惡魔間流行的一種邪魔歪道,一旦與惡魔相關,自然會涉及到代價,還好對方要的只是酆都的一半修為和一根鬼骨,跟鬱律比起來,實在算不上什麼。
  於是就有了鬱律手中的大哥大。
  只有鬱律能觸發,且一旦觸發,酆都就會立刻趕到的大哥大。
  做任務什麼的都是假,其實是在一點點幫他恢復陰德和仙體,那些突如其來的開掛和爆發,也是鬱律本來就如此厲害,並不是因為大哥大。
  當然酆都沒跟鬱律提到這點就是了。
  把這前世的糾纏掐頭去尾一說,他盡量都用敘述口吻,不想夾帶太多感情影響對方。就像他當初說的,過去是過去,現在是現在,無論是什麼樣子的鬱律,他都愛。
  然而鬱律還是沉默了。
  酆都感受到他那邊凝滯的氣息,心裡隱隱地急躁起來。剛要說話,鬱律忽然歎了口氣,黑暗中傳來他嗤嗤笑的聲音,胳膊肘還朝這邊捅了一下。
  「哎!你怎麼不哭呢?」
  酆都聽他這個口氣,又放了心,伸手拂掉飄到臉上的一片葉子,言不由衷地道:「有什麼好哭的?」
  「要我早哭了,看得見吃不著,憋都得憋哭了。」
  「……」
  鬱律悠悠道:「活該。」
  「你說什麼?」
  酆都撐著胳膊坐起來,本來是怒目圓瞪,忽然覺得不太對勁,下意識地在鬱律臉上一觸,卻摸到了一片冰涼的眼淚。
  他一下慌了,撲過去喊道:「律律?」
  鬱律一個指頭戳在他腦門:「所以說,酆都你就是個大傻子啊!」
  「……」酆都怔了半天,「哈?」
  「我還以為咱倆過去有多情深義重呢,沒想到連個小手都沒牽過。」
  酆都哼道:「你讓牽了嗎?」
  「還非得我讓你才牽?大老爺們喜歡就上,磨磨唧唧的!」
  酆都翹了嘴角,翻身朝他一壓:「這可是你說的!」
  鬱律過足了嘴癮,忽然胸口一涼,立刻就慫了:「你幹嘛?」
  「幹嘛?」酆都抓著他的手往上一按,唇深深印上了他的鎖骨,舔了一下,抬頭:「干.你!」
  「你瘋了?這是在外面……啊!」鬱律眼看著襯衫上的扣子被一顆顆粗.暴地扯開,一隻陰涼的巴掌已經貼上了他的皮.肉,腦袋爆炸一般白了一下,不等他反應,他已經主動貼上去合身將酆都抱住,嗓音裡帶著戰慄,可又有點咬牙切齒,邊咬邊扒酆都那件臭皮衣:「要脫你也脫!」
  酆都笑了起來,果真撐在那裡不動了,任憑鬱律在那給自己上下其手,很快兩具涼陰陰的身體便貼在了一起,感受到結實的腱子肉將自己裹住時,鬱律的胸膛很慫地向下一縮。
  「不要?」酆都壞笑了一下,撐起身子,鬱律條件反射地要去抓他:「別——」
  「一會兒又說要,一會兒又說不要,律律,你可真難伺候!」
  酆都低下頭,火熱的唇狠狠在他唇上碾了一下,又一路向下來到胸前,像品嚐果實一般將那小東西含在嘴裡,舌頭又吮又咬,酥.癢的感覺從尾椎骨那過電似的攀上來,鬱律「啊」地輕叫出聲,下身硬得幾乎到了疼痛的地步,忍了片刻見酆都沒有停下來的意思,抬起膝蓋頂了過去:「你還咬個沒完了?」
  這一下頂的刁鑽,不偏不倚地直接頂上了那最糟糕的位置,就看酆都眸色忽的加深,似笑非笑地用那裡朝他一拱:「這麼著急?」
  鬱律閉著眼睛在心裡罵了半天,最後索性將計就計,臉上熱烘烘地低聲道:「要干快干。」
  「小疑心病,我是怕你疼。」酆都無奈道,手卻一點不老實,扯開鬱律的褲子探進去動作起來,略顯粗糙的手一蹭上去,鬱律就像被人抓住了心臟般驚喘一聲,那口熱氣哄在酆都臉頰上,像一劑催晴藥引得他狠狠纏著鬱律的舌頭吮吻,同時加快了手上的動作,就聽鬱律的喘息越來越急促,最後痙攣似的驚叫起來,抱著他的肩頭一口咬了下去。
  酆都抬抬眉毛,不痛不癢地「嘶——」了一聲,五指攤開來,指縫間已經是一塌糊塗。
  「舒服嗎?」他咬著鬱律的耳垂道。
  鬱律癱在他懷裡,瞳孔渙散,嗓音都是啞的,索性不說,本以為就這樣就結束了,卻見酆都壞笑著把手上那東西往他身後一抹,隨即擠進來一根手指,那陌生的異物感簡直讓他簡直上不去下不來,躲都無處躲,搖頭叫道:「出、出去……!」
  作者有話要說:  拉燈!其實都是肉渣而已,不可描述的部位俺一個都木有寫啊~←←
  謝謝歸歸的雷和營養液,比心!

☆、第64章 60.58.39.38.36.1.1

  微微張開的嘴立刻就被無數溫柔火熱的吻堵住了。
  酆都一邊狂亂地吻他,一邊又肆無忌憚地送了兩根手指,很快鬱律就聽見從自己身下傳來的彷彿是水聲的聲音,頓時臊得難以抑制,抬起胳膊整個把臉埋起來了。
  「混蛋,你要弄死我了……」
  「律律。」酆都咬著他耳垂。
  鬱律茫然地睜眼,眼裡水亮水亮淚汪汪,聲音出來都像扯著絲:「……啊?」
  「我進去了啊?」
  鬱律攀著他的背,閉目咬牙道:「這……這種事就不用匯報了吧!」
  酆都到這會反而不急了:「不說你還不得又上爪子撓我?說我耍流氓?」說著用那種小學生讀課本的語氣學起鬱律平時的口吻,哧哧笑起來。
  鬱律給了他一拳:「你都耍那麼半天流氓了,我說什麼了嗎?」
  說罷立刻感覺到一個滾燙的東西抵了過來,酆都一個字一個字咬得曖昧:「那也就是……能進來了?」
  鬱律:「……」
  「律律,看我。」
  鬱律咬牙偏頭,酆都很深情地望過來,看得他心跳漏了一拍:「幹什麼?」
  「我愛你。」
  ……
  ……
  「……我也是。」
  「是什麼?」
  「是……哎你煩不煩?」鬱律欲哭無淚,酆都的那套玩意有意無意的蹭著他,一蹭身上就是一層電,他起初還咬著嘴唇不吭聲,最後終於驚喘一聲,帶著哭腔低聲道:「我也愛你,特別愛……」
  「乖。」
  粗.暴地挺.入,一點準備都沒有,前所未有的滿足感充實著鬱律,他疼,痛,可疼過痛過之後,劇烈的快.感在身上激烈爆發開來,後背被草葉磨蹭得發紅,兩廂疊加在一起,居然是一種前所未有的刺激。濡濕的眼眶和睫毛在情動的臉龐上顯得更加撩人,酆都一邊低頭吮咬著他的嘴,一邊驟然加快了動作,鬱律開始還戰慄著將雙腿緊緊勾在他腰上,後來實在是被衝擊的受不了了,抗拒地搖起頭來,咬唇哭道:「停一停,你停一停。」
  酆都毫不理會,按住他在草坪上狠狠幹到天昏地暗,中間乾脆抱著他起來,靠著樹又大動了一陣,葉片在風聲裡盤旋著落地,都不敢沾鬱律的身,而鬱律一邊從牙關中溢出喘息,一邊緊摟著酆都的脖子,眼前是一片無邊無際的空白,尤其到最後關頭,除了空白和快樂,再沒別的了。
  事後,兩人躺在草坪上,鬱律腦袋還冒著煙,幾乎整個不省人事了,和他相比,酆都一臉饜足地撐著胳膊靠在旁邊,簡直如煥然新生一般,居然還哼起小曲兒來了。
  「寶貝兒,真好看。」他拿手背貼著鬱律的臉蛋道。
  鬱律只顧著嗯了一聲,從頭皮到腳趾都是發麻的,剛才完事時是什麼姿勢,現在就是什麼姿勢,斜飛出目光看過去,正好和酆都絞在一起。
  無奈似的,他撲哧笑了聲:「你比我好看。」
  酆都一下得意了,湊過來將他緊緊一摟:「看在我這麼好看的份上,咱們趁熱再來一次?」
  「滾。」
  到了第二天,兩人十指相扣地經過小熊房間。
  小熊眼圈烏黑地站在門口,失了魂兒似的看著他們。
  他昨晚被分到和大魚一屋,鬱律一開始還擔心兩人會打架,結果小熊不但沒鬧,反而嘟囔著嘴抱著行李先進屋了。
  大魚開門的時候,小熊指著靠窗那邊的床道:「心機魚,你睡那邊,我晚上要撒尿,要離廁所近一點!」
  大魚不說話也不點頭,一聲不吭地往靠窗的床上一座。
  屁股下的床單瞬間濕了一塊。
  小熊瞅了瞅他那一身的水,皺眉道:「你這麼潮乎乎的睡不難受啊?」
  大魚沉默地坐在那,彷彿老僧入定。小熊又急了,一邁步走到他跟前:「你到底是真不記得還是假不記得我們了?可別又耍什麼花樣,否則我這拳頭可饒不了你!」
  「你要打架?」大魚抬起頭。
  小熊本來沒奢望能從他嘴裡摳出隻言片語,幾乎有點受寵若驚,嘴唇抖了一下,連忙一昂頭:「對!打架!咱們臨走前還欠一頓沒打呢,來呀!」
  大魚看了他一會兒,翻開被子,睡了。
  小熊一個泰山壓頂撲上去,八爪魚似的將大魚按在床上:「我讓你睡了嗎?給我起來!哎我跟你說話呢聽見沒有?」
  大魚開始還老實地不動,忽的一躍而起翻身過來,小熊哇呀一聲大叫,驀地就被兩隻鐵鉗似的濕手攥住,一眨眼就給壓在了床上,使勁掙了掙手腕,居然掙不開。
  小熊恨恨地咬牙切齒道:「你這算什麼啊,屋子裡空間太小,我施展不開,有本事咱們到外頭去放開拳頭打一架,到時候我要還輸,我就叫你一聲爺爺,行不行?不過你要輸了,你就得……嗯,我想想看,讓你做點什麼好呢,給我削一個月的梨怎麼樣?還得親口餵給我吃……以前看胖丫那傻子給鬱律削梨我就覺得挺羨慕,對,就是它了,假如我贏了,你就——唔!」
  唇上濕濕的一軟,是大魚低頭堵住了他的嘴。
  小熊腦袋裡發生了一場大爆炸。
  什麼情況?
  心機魚在在在親他?
  他為什麼要親他?
  大魚微微皺了皺眉。
  這花瓣兒似的粉嫩嘴唇總在他眼前晃著,從下午晃到晚上,剛才他兩隻手按著小熊的腕子,騰不出第三隻手去捂他的嘴,想來想去,只有這種方法了。
  然而這單純的動機在四片嘴唇接觸的瞬間,就開始擦槍走火向著不可知的方向衝去,一開始不過是輕輕觸碰,不知什麼時候他已吮住了小熊的唇瓣,又吮又咬,彷彿潛意識裡覺得這傢伙很可恨一樣,尤其是當看到身下的孩子眼眶泛紅,甚至閃過一絲驚慌的時候,他竟是感到了愉悅,伸出舌頭勾起小熊的粉舌糾纏起來,而那本是緊緊鉗住小熊的手,也在不知不覺間四處點火,一路向下……
  「啊!」小熊驚喘一聲,最要命的部位被一隻濕滑的手攥在了掌心,他想大罵,想挨個問候大魚的祖宗十八代,可身上竟是像爆炸一般,時熱時冷,身體所有重量都集中在大魚手裡,大魚掌握著他,給他多少,就是多少。
  「啊……別!」
  眼角的淚水被大魚吻去,手下的動作卻絲毫沒停,他要瘋了,雙腿不自覺地攀上了大魚的後背,他沒發現自己竟也抬起頭,主動承起了對方的吻。
  大魚的手太濕了,太滑了,是渾然天成的潤.滑液,他的玩意在大魚手裡挺直滾燙,大魚動作快的時候,他聽見了自己叫了起來,聲音扯著唾液十分嘶啞,簡直不像他的。
  「心機……魚,大魚,求求你了,你……放過我吧,我知道、知道錯了,啊!」
  「不、不行了,真的!」
  在最後關頭,他的身體彎成弓形,連腳趾都微微蜷縮起來,過電一般的快.感遍佈四肢百骸,讓他有一種被拆骨剝皮的茫然感——身體已經不是他的了,他飄在天上,四周全是白花花的。
  頭頂還響著大魚的喘息聲,他猛地扭頭對上對方的紅眼珠,毫無威懾力地咬牙切齒道:「心機魚,你……你他媽的瘋了?」
  大魚表情淡淡地張開五指,指尖粘連著粘稠的白色液體,小熊看到這個畫面,幾乎受到刺激,又羞又臊又恨又氣,正要破口大罵,大魚一個指頭捅.進他嘴裡,他舌頭正活動著,一個措不及防,將那微微帶著腥氣的東西全舔了下去,登時翻身咳嗽起來。
  該死的,該死的,一條破魚,居然敢這麼折磨他。
  更可恨的是,大魚乾完這一切,沒事人似的走進浴室,將那一手液體盡數洗去,回來時看也不看光.裸著下半身的小熊,直接掀起被子睡覺,小熊躺在他旁邊,本來還在等一句解釋,結果對方居然真的倒頭就睡,把他那個氣啊,想按著對方一頓胖揍又不敢,可要他滾回自己的床呼呼大睡,又嚥不下心裡這口氣。
  鬱悶著,煩惱著,他翻來覆去,最後居然靠著大魚的後背睡著了。
  作者有話要說:  本來沒想讓副CP開車的,但寫著寫著就。。。其實兩個小寵物也就到擼一發的程度了,想像不出兩人真刀真槍干←←以後開車還是會集中在主CP的~

☆、第65章 60.58.39.38.36.1.1

  等第二天早上小熊頂著雞窩頭出來,連鬱律和酆都緊緊相扣的手指都沒注意到,張口就問:「大魚呢?」
  「不是在你房間麼?」鬱律眼睛底下兩道黑眼圈,沒比他好到哪兒去。
  「我一起來他就沒在了,我……我以為去找你了。」小熊打死不肯提昨晚的事,此刻他低頭抬眼,眼睛有點紅,嘴唇有點腫,活像是被人奪了初.夜無處叫屈的黃花姑娘。
  鬱律一提起大魚就傷心,一張口還帶了一肚子氣:「大魚怎麼可能來找我,這臭小子都不記得我了……」
  酆都摟住他在腦門上吧唧一親:「律律,不生氣。」
  鬱律就勢往他懷裡一靠,撒嬌似的撇了下嘴。
  才發現問題的小熊把眼瞪成了牛:「你、你們倆——???」
  忽然對面的門開了,一道金光將他的臉照成了銅羅漢,小熊糾結在一起的表情終於緩和了一點,衝著一馬當先走出來的符繡道:「將軍早安!」
  「早。」符繡給他做了個麼麼噠的表情,窈窕身姿往旁邊一晃,露出了藏在她背後的胖丫,鬱律整顆心都被揪住,他覺得自己這次真是受傷了,指甲掐在肉裡都不覺得疼。
  酆都瞅了眼自己掌心的指甲印,小疑心病,還挺有勁兒!
  胖丫變樣了!
  雙馬尾的小辮如今合成一縷,編成小蠍子辮垂在腦後,露出光潔圓潤的額頭,更顯得小臉雪團似的粉嫩,眼珠黑玉棋子似的有神,她目光追著符繡,好像符繡是她親媽一樣,走到哪兒看到哪兒。眾目睽睽之下,她侷促地扯了扯新衣裳,是符繡給她變的花裙子。
  「怎麼樣?還不錯吧?」符繡得意洋洋地道。
  鬱律越發羞愧了,和胖丫在一塊待這麼久,他從沒見這小傻子這麼體面過。
  「胖丫,真一點兒不記得我了?」
  胖丫怯怯地看著他,眼神十分陌生,鬱律又往前邁了一步,她嚇得立刻躲在符繡背後,只露出一隻眼睛好奇地打量他,她那有限的腦細胞消化著眼前這位漂亮青年的音容相貌,有一瞬間鬱律幾乎看見她眼睛亮了一下,立刻激動得什麼似的。
  「你是……」胖丫弱弱道。
  鬱律直接從激動轉為失落,臉色都難看了幾分:「我是你的少爺啊,過去那一百年咱倆相依為命,你忘了?」
  「少爺?」胖丫重複著那兩個字,說得又輕又快,曾經說了成千上萬遍,她說「爺」字時連嘴角翹起的弧度都和以前一模一樣,鬱律看見了,更難受了。
  酆都哪能讓他受委屈,沉著臉問符繡:「沒有讓他們恢復的方法了?」
  符繡臉上立刻露出難色,鬱律還是第一次見她把眉毛糾結成這副蟲子樣。
  「有是有,就是這能解此法的人,有點……那個,不好對付。」
  「誰?」
  符繡糾結了一陣,幾乎有點無奈地道:「丕嬰。」
  酆都聞言一皺眉,也不言語了,符繡苦笑道:「知道了吧?所以說,這有跟沒有一樣。」
  鬱律忍不住問:「丕嬰是誰?」
  符繡道:「上次咱們在百鬼夜遊時,看見的那個坐在轎子裡的姑娘,小王子你還記不記得?」
  鬱律恍然大悟:「妖界少主?她叫丕嬰?」
  符繡點頭,鬱律又道:「怎麼了,她很難對付麼?」
  符繡苦笑:「何止很難對付,你都不知道我當年費了多大功夫才從妖界逃出來……哎不說了,不過你看胖丫這樣,不是也挺好的嘛,傻呵呵的沒煩惱。」
  她撓了撓胖丫的下巴,把這丫頭當成了寵物貓,胖丫舒服得瞇起眼睛,時不時還拿頭蹭一下符繡的手,鬱律簡直沒眼看,氣哼哼地噴了所有人一臉唾沫:「好個屁!」
  胖丫望著他下樓的背影,有點怔愣。
  鬱律在樓下獨自做了會兒圓周運動,氣了幾分鐘胖丫,又想起了大魚。記起早上小熊說大魚不在房裡,便打著傘往酒店後面的草坪找,走了兩步臉一下紅了,這不是他昨晚和酆都那什麼的地方嗎?
  好在白天裡陽光燦爛,風又大,早把昨晚的蛛絲馬跡掩蓋過去,鬱律好像是心虛還是怎麼的,即便這樣還能聞到一股子可疑的腥氣,身體一下就熱了,想起昨夜酆都楔子似的把那玩意搗.進他身體深處,總也碰到那敏感的一點,就渾身止不住的發麻哆嗦,彷彿那東西現在還沒拔.出來。
  「跟這兒杵著幹嘛呢?」
  堅實有力的手臂將他嵌進懷裡,身後傳來酆都的體溫,鬱律還沒轉過身,耳垂已被酆都一口含住,曖昧的聲音沙啞地傳進耳道深處:「一臉欲求.不滿,昨晚沒做夠?」
  「……」
  鬱律轉身瞪了他一眼,酆都目光敏銳地一鉤,俯下身又去找他的唇,吻著吻著兩人就貼在了一起,鬱律使勁推酆都,喘息著道:「你……你先別鬧,我找大魚,這小子……啊,不、不知道跑哪兒去了。」
  酆都拿肚子頂著他,擺出了耍賴的架勢纏著他又親又啃,心不甘情不願地說:「你管他呢,一條魚又不會亂跑。」
  鬱律被他撩得頭腦空白,再這樣下去倆人真得頂著大太陽來場野戰不可,便一狠心把酆都一推,警察似的連連擺出止步的手勢:「打住!打住!昨晚不是剛做完麼!這才過了幾個小時,照你這個做法非得玩兒死我不可!」
  酆都像個大男孩似的俯身看著他,還委屈起來了:「大不了我輕點兒……」
  「得了吧,到時候真刀真槍一干你還記得輕重?」鬱律鬱悶道,酆都那玩意兒跟個鐵杵似的,滾燙滾燙,他連想一下後面都一陣火辣辣的疼。
  「那說好了,每天晚上。」酆都又把他拉到懷裡緊緊一摟,小疑心病,他真恨不得活吞了他。
  鬱律一咬牙:「行,每天晚上就每天晚上。」
  「一夜七次?」
  鬱律給了他一腳:「別得寸進尺!」
  酆都笑嘻嘻地又把他拉回來:「什麼時候跟我回去結婚?」
  鬱律低了低頭,一剎那心裡真是甜如蜜,但還是推了下他,忍不住笑:「你急什麼?還怕我跑了?」
  沒想到酆都立刻收斂笑容,認認真真地注視著他道:「怕。」
  鬱律忽然□□,撲上去掛住他的脖子,對著耳邊道:「人都是你的了,有什麼好怕的?膽小鬼。」
  酆都就勢摟住他的腰,低頭深深吻了下去,唇齒粘連間低聲道:「今晚就出發。」
  鬱律分開嘴唇,哈了一下:「今晚???」
  「我等不及了。」酆都咬牙切齒地啄著他的嘴唇,「我恨不得立刻讓全世界知道你是我的。」
  「……」鬱律腦袋熱烘烘的,亂七八糟地點點頭。
  他和他一樣,也想讓全世界都知道酆都是他的,只屬於他,別人碰都不許碰。
  作者有話要說:  甜起來~~~謝謝歸的雷~

☆、第66章 60.58.39.38.36.1.1

  沒過多久,鬱律在酒店門口找到了大魚。
  臭小子。
  他咬著牙走過去,這時大魚正癡癡地遙望著遠方,表情茫然地好像留守兒童,鬱律心想壞了,這孩子該不會是在思念他的新主人吧?
  簡直就是認賊作父的節奏。
  「大魚。」他把腳步放輕了。
  大魚耳朵動了動,也不回頭,水珠滴滴答答地順著他白皙的臉流下來,劃過眼角時像是一滴淚,讓鬱律心裡疼了一下,說不出什麼重話了,輕輕地拍了拍他的肩:「嗨,少年人,想什麼呢?」
  大魚沉默了半天,鬱律以為他不想回答,也就算了,沒想到他忽然說:「想家。」
  鬱律暗暗吃了一驚。
  大魚有家?還是說他是指何清山的家?這麼一想,鬱律發現自己做主人簡直做到了糟糕的地步,相處的時間不算短,他竟然從沒想過問問這孩子從哪兒來的,原來是幹什麼的。
  「你家在哪兒?」
  「我不知道。」這回大魚答得很快。
  鬱律一時半會不知道該怎麼接,想了想,換了個話題:「你不喜歡這裡嗎?大家都很喜歡你,尤其是小熊,你別看那臭崽子整天欠招挑事,其實我看他對你也挺上心的。」
  彷彿是錯覺,鬱律覺得大魚好像是笑了一下,然而很快就又變回了那張死魚臉,轉過頭來看著他:「你呢?」
  鬱律歪了下頭:「什麼我?」
  大魚茫然地看著他的綠眼睛,看了一會兒低下頭:「很奇怪。」
  鬱律發現和大魚說話需要耐心,逗小孩兒似的配合問道:「奇怪什麼?」
  大魚的眉毛糾結了一下,很煩惱地道:「我明明不喜歡你,但卻希望你能喜歡我。」
  鬱律心裡一暖:「為什麼呀?」
  「你喜歡我,我這裡,」他指著自己的心口,「會很開心。」
  鬱律故意逗他:「可你都不喜歡我,還要求我喜歡你,大魚同學,這是不是有點不公平啊?」
  大魚怔了一下,被他的問題給難住了:「我……」
  鬱律憋笑憋得忍不住了,一把摟住他,揉了揉那頭火紅的亂毛:「行,我喜歡你,關你喜歡不喜歡我,我都喜歡你。」
  紅眼睛裡慢慢有了亮光,大魚抿住嘴,很開心地笑了起來,鬱律在心裡跟著笑,面無表情地補道:「不過你可別誤會啊,我說的喜歡是親情上的喜歡,你主人我已經有心上人了,這輩子下輩子下下輩子都要和他在一起。」
  大魚愣愣地看著他說起心上人時甜蜜的表情,別開頭道:「我又不喜歡你,有什麼關係。」
  鬱律哈哈笑著拍了拍他的腦袋:「那我就放心了。」
  聽說晚上要去鬼界,符繡興奮壞了。
  鬱律其實是想來看看胖丫,結果反倒被符繡拉著說了半天話,還往他臉上抹了一大堆亂七八糟的護膚品,鬱律看胖丫不在,忍不住想走,卻聽小熊敲了敲門:「將軍,你在嗎?」
  說著心事重重地走了進來,見鬱律也在,嚇了一跳,本來有事也支支吾吾地不說了。鬱律早就看出來這小屁孩心裡有鬼,道:「好歹我也是你半個主人,有什麼不能當著我面說的?」
  他不說還好,一說小熊立刻兩眼一翻:「得了吧,你幹什麼都向著大魚,說了也白說。」
  「怎麼可能,我像是那樣的人嗎?」鬱律心虛地道,「你和大魚又怎麼了,打架了?」
  小熊咬了咬嘴唇:「他親我!」
  「親就親唄,又沒……」
  鬱律忽然停了下來,神色驚恐地又確認了一次:「你說他親你?」
  「你看我像說謊的樣子嗎?看看我的嘴,都是他咬的,腫了都!」
  鬱律和符繡兩臉懵逼地看著小熊,鬱律還是覺得哪裡搞錯了,拜託,對象可是大魚啊,他認識的大魚可不像是能幹出這種事的人。
  剛想問「你確定不是做夢」,小熊像下了什麼決心似的,一咬牙一跺腳:「他還幫我擼!」
  鬱律:「???」
  符繡:「哈哈哈。」
  鬱律這次是真的受到了驚嚇,急於把這個大八卦分享給酆都,扶著門出去了。
  此刻此刻,酆都抱著懷站在大廳,懷疑自己剛才是看到了胖丫。
  他難得提起了一點好奇心,想看看這小胖墩一個人偷偷摸摸地在幹嘛,漫不經心地尾隨了一路,胖丫在二樓餐廳裡的倉庫停了下來。
  上上下下看了一圈,末了她彷彿是終於找到了要找的東西,往懷裡猛揣了幾個,表情很茫然,眼神卻亮極了,動作快得好像趕著要去投胎。
  如果不是長年累月這麼幹,可真沒有這速度。
  酆都挑挑眉毛,突然出聲:「嗨,幹嘛呢?」
  胖丫「哎呀」一聲大叫,很驚恐地回頭看他,手裡的東西也因為剛才那一激靈骨碌碌滾了一地。
  酆都一臉玩味地看著那一地東西。
  黃澄澄,圓滾滾,全是梨。
  「你、你是那個……」胖丫一邊收梨,一邊打量著酆都,他記得這人,總是和那個很帥氣很溫柔的青年在一起的。
  「酆都。」酆都破天荒地騰出了一點耐心,下巴往她懷裡的大梨上一努:「小胖墩,幹嘛呢?」
  他一問,胖丫竟是覺得有些茫然,抱著梨的胳膊有點酸。
  她幹嘛呢?她也不知道,只是非要找到這些梨不可,不找的話,她會很難受很難受,難受到坐立不安,好像不這樣做,有誰就會受委屈一樣。
  而她不想讓那個人受委屈。
  一丁點兒也不行。
  那個人是誰呢?
  酆都道:「你拿這麼多梨幹什麼?」
  胖丫臉紅紅的:「我——我也不知道……」
  酆都笑道:「給我一個?」
  胖丫往後退了一步:「不行。」
  酆都摀住嘴:「為什麼不行?」
  胖丫一直退到了門邊:「不行就是不行。」
  酆都終於忍不住了,彎腰笑個沒完。
  這麼個優雅的大個子在自己面前毫無風度的大笑,實在讓胖丫一陣陣地驚恐,不安地貼著門站了半晌,她看酆都還沒笑完,且自己也有被傳染的趨勢,鼓著嘴道:「你為什麼笑啊。」
  酆都擦了擦眼角,直起身道:「我替他開心啊。」
  作者有話要說:  胖丫,真可愛!
  謝謝歸歸和舊傷小天使的雷,抱住猛親( ̄ 3 ̄)

☆、第67章 60.58.39.38.36.1.1

  「替誰?」
  「你說呢?」
  「我、我不知道啊。」
  酆都拍了拍她的腦袋,道:「我給你支一招怎麼樣?」
  「……什麼招啊?」
  「如果到了晚上,你還是想不起來要把這些梨給誰,那就把它們都送給鬱律好了,他收到這些梨,一定會很高興。」
  「鬱律……」胖丫念著那兩個字,忽然有點難受。「鬱律總是問我記不記得他,說我本該認識他的,真的是這樣嗎?」
  「如果我說是呢?你信不信?」酆都抱著懷道。
  胖丫垂下頭,盯著那些梨。
  酆都道:「別人怎麼說沒用,關鍵是你自己要想起來。」
  「如果真的有一天你想起來了,一定要第一個讓他知道,不要告訴我,不要告訴符繡,要第一時間跑到他身邊,告訴他,你知道他是誰了。」
  酆都笑道:「那樣的話,他就一定會很開心。」
  「……」
  「怎麼了小胖墩,哭什麼啊?」
  胖丫的手掌蹭著她的臉蛋,眼淚咕嚕嚕地全淌進手掌裡:「謝謝你。」
  酆都頭疼地道:「該說謝謝的應該是我,你謝個什麼勁?」
  胖丫哭得更凶了:「嗚,我……不知道,可是……就是覺得一定要跟你說謝謝。」
  酆都看著胖丫遞過來的梨:「不是說不願意給我麼,怎麼又給了?」
  胖丫彎著嘴角,臉上陷進了兩個小酒窩:「你拿著吧。」
  酆都高深莫測地一笑,轉過身時已經一口咬了半個,胖丫以為他要走了,而酆都踏出去一條腿,忽然又回頭道:「小胖墩,你真是一點都沒變啊。」
  胖丫:「……?」
  鬱律沒找到酆都,卻碰到了慌裡慌張撞到他身上的小熊。
  小熊像失了魂似的,抬起頭時眼淚在眼眶裡打著轉,他使勁吸鼻子,死活不肯讓它們落下來。
  鬱律第一次見他這樣,嚇了一跳:「怎麼了?符繡又笑話你了?」
  小熊遞給他一張紙。
  鬱律沒多想,拿過來就讀道:「我要去找我的主人,勿念。」
  讀到最後兩個字時他忽然發現紙是濕的,呆了一下,向小熊確認道:「這是,大魚寫的?」
  小熊咬牙切齒道:「他哪裡還有什麼別的主人,你不就是他的主人?該死的心機魚,動不動就給別人添亂!」
  說著轉身就跑,鬱律一把抓住他:「去哪兒?」
  小熊道:「我去找他回來!」
  「不許去!」
  小熊被他吼得一呆,兩眼噴火地怒道:「你這是什麼意思?就憑他現在那狀態,萬一迷路了怎麼辦?你不是以前很關心他的嗎,他現在離家出走了,你怎麼不管?」
  鬱律快要煩死了,太陽穴嗡嗡直跳——明明早上和大魚聊天時還好好的,他甚至還在想,即便他和胖丫一直這樣下去也沒有什麼,他總有一天會讓他們回心轉意,而且看大魚對他的那個態度,明顯是存有一絲好感的,怎麼會突然……
  鬱律攥緊那張紙,如果大魚是故意為了讓他放鬆警惕,才說出那些話的話……
  他果然還是把何清山當主人了。
  就和胖丫一樣,即便他把大魚找回來,他一定還是要走。
  「你說話啊?為什麼不說話?你不去找,我去還不行嗎?」
  鬱律抬眼瞪他:「你去幹什麼?」
  「什麼幹什麼,當然是——」
  「是個屁,你去有什麼用?」鬱律把紙攥成一團,想了想,又攤開塞進小熊手裡,「他不願意留下,無論你把他帶回來多少次他都會走,走了也好,等他在外頭受盡委屈,就知道誰對他好了!」
  小熊愣了一下:「你、你是在生氣嗎?」
  「我不生氣難道還會高興嗎?曾經兩個最忠心的,現在都跟人跑了……」邊說邊瞥了小熊一眼。
  小熊心虛道:「你別這麼看我,我不是也挺忠心的嘛。」
  「哼。」
  酆都知道大魚失蹤後,心內簡直喜大普奔,當著鬱律的面,他假裝傷痛道:「噢……」
  作者有話要說:  蠢作者姨媽來了,可能是因為旅行太累這次感覺略糟(哭哭),所以今天短小了,非常抱歉,明天一定爭取多更!麼麼噠小天使們!

☆、第68章 60.58.39.38.36.1.1

  鬱律快氣死了:「幾個小時前還說希望我喜歡他,合著都是騙我的!居然說走就走,沒良心的臭小子!」
  酆都立刻抓到重點,酸溜溜地道:「幾個意思啊?還希望你喜歡他,你沒跟他說你有我了?」
  鬱律又氣又笑,雙手捧住他的臉:「我能不說嗎?」
  酆都翹起嘴角:「怎麼說的?我聽聽。」
  鬱律:「以後再說,我現在都快煩死了。」
  「哼。」酆都在心裡把大魚罵了三百六十遍。
  鬱律斜眼:「怎麼啦,你還指望著我哄你?」
  酆都一寸寸地往他那邊飄:「親一下。」
  「嘖。」鬱律左右看了看,對著酆都的臉一噘嘴。
  酆都不滿地抬起半邊眉毛:「就親臉?」
  鬱律撥開他湊過來的嘴:「賞你的臉親親就不錯了!」
  酆都兩條胳膊緊緊圈著他,鬱律就勢仰著頭靠在他懷裡,長吁短歎,歎了一會覺得背後有點安靜,回頭道:「你怎麼又不說話了,想什麼呢?」
  酆都低頭在他唇上啄了一下:「想幹你時候的新姿勢。」
  鬱律:「……」
  臨近晚上,符繡聽說要去鬼界,精心化了一個大妝。
  「要去見我的小帥哥小美人兒了,不打扮怎麼行。」她道。
  小熊從下午起就悶悶的,鬱律安慰了他幾句,安慰到最後自己也跟著鬱悶了,又不能找酆都,他其實知道,酆都從大魚來的第一天起就開始吃醋,現在大魚終於走了,他心裡肯定美飛上了天,安慰他時候的那股敷衍勁兒他都看著彆扭。
  趁酆都做準備的功夫,鬱律又跑到門口,坐到了早上大魚坐的那個地方。
  忽然感覺有人在看自己,回過頭,背後人來人往,各自繁忙著。
  「疑心病真是沒救了。」
  鬱律嘀咕著回頭,下一秒,猛地轉身,果然看見牆那一側有什麼東西很快地閃了一下。
  鬱律蹙起了眉尖。
  這種在背後偷窺人的事,也就小熊那個臭東西幹得出來。
  頭疼地走過去,鬱律揉著頭髮道:「你這小子,到底要我說多少遍才——」
  在牆角蹲著的人聽到腳步聲打了個很明顯的激靈,瑟瑟地仰起小臉。
  鬱律目瞪口呆:「——是你?」
  胖丫把嘴扁成一條直線,眼睛要哭不哭地看著他,顯然被剛才他那憤怒的架勢給嚇到了。
  鬱律有點緊張,立刻後退了一步,用力把嘴角笑到最大:「胖丫,你別怕,我以為又是小熊,沒有、我真的沒生氣,你、我,那個……」
  胖丫一直低著頭,併攏了膝蓋來回蹭著,就是不肯再看他。
  鬱律:「我、我去找符繡過來——」
  胖丫抱住了他一條胳膊。
  鬱律怔怔地回頭:「……胖丫?」
  胖丫從背後摸出來一個草編的籃子,上面蓋著一層布。
  「……的。」
  鬱律蹲下身湊過去:「什麼?」
  胖丫把籃子又往他那邊推了推,小聲道:「給你的。」
  鬱律好半天才反應過來她的意思,小心翼翼地指了指那個籃子,又指了指自己:「你是說,這個是,送給我的?」
  胖丫點頭。
  鬱律嗓子越發乾了:「那我能打開看看嗎?」
  胖丫使勁點頭。
  鬱律艱難地吞嚥了一下,手抖著掀開了籃子上的白布。
  他看見了碼的整整齊齊的大雪梨。
  胖丫一直小心地觀察鬱律的表情,沒想到他猛地低下頭,劉海全都垂了下來,胖丫心裡揪了一下,忽然不知道該怎麼辦好了——那個人不是說他收到梨後會很高興的嗎?
  「你不喜歡嗎?」她坐立不安地道。
  鬱律搖頭,細碎的髮絲跟著在臉頰周圍晃動起來,忽然抬起頭對著胖丫笑了一下。
  還沒等胖丫回過神,他已經又把頭低了下去,抓起一個梨,啊嗚咬了一大口:「嗯!好吃!」
  胖丫怔怔地看著他,剛才那一瞬間,她分明看見了鬱律眼睛裡裹著的一層很薄的水汽。
  鬱律很快幹掉了一個梨,吃完毫不停歇,又把手伸向了第二個。
  胖丫忍不住道:「慢點吃啊。」
  鬱律點頭,一口下去又是半個。
  直到他吃到了第四隻梨,速度才稍稍減慢,胖丫笑道:「原來你這麼喜歡吃梨呀。」
  鬱律終於抬起頭,眼睛還有點紅,道:「嗯,可喜歡吃了。」
  胖丫沒想到他這麼喜歡,驚訝之餘,幾乎心疼起來——這個人長得這麼好看,又是細皮嫩肉的,一個人可怎麼生活呀。
  「那我以後天天給你帶一筐來好不好?」
  鬱律看著她,胖丫不安道:「怎麼了,你不想吃嗎?」
  鬱律使勁搖頭,給了她一個大大的笑容:「想吃。」
  胖丫從沒見過這種笑法,彷彿討好似的,她下意識地感覺自己受不起這種笑容,將剩下的幾個梨飛快踹進鬱律懷裡,蹬蹬蹬地跑了。
  鬱律抱著梨去找酆都。
  酆都正調整著他那輛豪車,忽然感覺有人從背後抱住了他,且還撒嬌似的拿頭髮去頂他的頸窩。酆都身體心裡全跟著癢了起來,回過頭,鬱律整個兒往他懷裡一撲。
  酆都心猿意馬地摟著他:「成小孩兒了?」
  鬱律:「嘿嘿嘿。」
  酆都這才發現他肚子有點鼓,摸了摸,笑道:「怎麼回事,懷啦?」
  鬱律撩起衣服,幾個黃澄澄的梨骨碌碌地滾了出來,他低頭抬眼,炫耀道:「看!」
  酆都照著他腰窩捏了一把,驚訝地看著那些梨:「喲,哪兒來的?」
  鬱律又傻笑起來,把梨排排坐碼好:「胖丫給我的。」
  酆都表現得更驚訝了:「胖丫?她不是不記得你了嗎?」
  鬱律:「就說是啊,但剛才我在門口的時候,她突然就拿了一籃子梨給我。」他吸了下鼻子,又往酆都懷裡一埋,「怎麼辦,我快要高興死了。」
  酆都在他脖子上親了一口:「你看,說明她心裡還是有你。」
  鬱律摟著他的腰:「之前我想都不敢想,現在覺得,沒準真的有可能,雖然她不記得我了,但還記得我愛吃梨,你說得對,她不可能全忘了我。」
  酆都:「就是就是。」
  鬱律吧唧親了下他的嘴:「我好高興啊。」
  酆都沒親夠,追著他繼續:「你高興我就高興。」
  鬱律:「嘿嘿。」
  他摸了摸酆都的車皮:「你怎麼這幾個小時一直跟車較勁?別告訴我咱們去鬼界是要用它去啊。」
  酆都輕輕捏了捏他嘴邊的臉蛋:「真聰明。」
  鬱律睜大眼睛:「不是吧?真的啊?」
  酆都覺得他快可愛死了,又捧著臉親了好幾口:「等會兒哥哥讓你開開眼。」
  作者有話要說:  作者滿血復活了,甜呀甜,甜呀甜~
  謝謝歸歸的雷和營養液~

☆、第69章 60.58.39.38.36.1.1

  鬱律總覺得從他嘴裡聽到「哥哥」二字有點色.情,臉上熱烘烘的想要走開,可酆都抱著他親個沒完,兩條舌頭你追我趕,嘴唇緊緊貼在一起,不讓一點津.液流出口,鬱律渾身被親的發軟,不一會兒就癱在酆都懷裡了。
  酆都抱著他蹭著他:「哎,你在這兒我都沒心情修車了。」
  鬱律道:「遲早都要修啊!」
  酆都貼著他耳朵道:「好想跟你做.愛做的事啊……」
  鬱律扒開他的腦袋:「別鬧。」
  酆都埋著他的脖子種草莓:「不要。」
  鬱律氣笑了,又捨不得把他推開,兩人難捨難分地親了半天,分開時還發出「嘖」的一聲,符繡恰巧從旁邊經過,簡直沒眼看。
  鬱律怕小熊鬧彆扭,臨出發前特意拜託符繡看好他不要亂跑。一上車後,符繡左邊摟著胖丫,右邊摟著小熊,兩個年畫娃娃似的小人兒靠著她,別提多美了。
  酆都把那副拉風的茶色墨鏡往鼻子上一架,翹著嘴角道:「出發!」
  汽車像火箭似的衝了出去。
  鬱律重重地撞在椅背上,窗外的景色全抽成了延長線,一片花花綠綠地從眼角掠過,眼看著前方大卡車迎面駛來,他嗷的一嗓子抓住酆都胳膊:「車車車!」
  酆都:「哈哈哈——」
  鬱律要瘋了:「你笑個屁啊,快撞上了!!!」
  話音剛落,車前燈已經頂上了大卡車的車頭,鬱律張著嘴,眼睜睜地看著汽車像幽靈一般從卡車中間貫.穿了過去,有一瞬間對方司機就坐在了鬱律的邊上,打哈欠,揉臉的動作全都看得一清二楚,連卡車裡放得評書都熱熱鬧鬧地從耳朵裡轉了一圈。
  前方豁然開朗,汽車重新駛上了大路。
  鬱律臉色一下變得特別凝重。
  酆都以為他不適應,結果一回頭正對上他的星星眼:「……哇塞剛才那也太酷了吧!」
  酆都驕傲得不得了:「還行吧。」
  鬱律向他伸了個大拇指:「牛。」
  酆都趁機抓住他的手,湊到嘴邊親了親。
  符繡湊過來對鬱律道:「他就等著你誇呢,真去鬼界的話早就到了,非要繞遠兒在你面前炫車技!」
  酆都:「……」
  鬱律:「哈哈哈。」
  鬼界說是陰曹地府,但可不是簡簡單單的掘地三尺就能去的。六界之間共同的入口有成千上萬個,統稱為「井」,在尋常人眼裡看來是如空氣一般的存在,然而對於鬱律這些妖魔鬼怪來說,就是通往異世界的大門。
  酆都走得這道「井」位於過去某位皇帝的陵園,汽車毫無忌憚地穿過鐵柵欄,直朝著皇帝的墳頭開,鬱律正想著設計這道井的位置的人真是惡趣味,耳邊忽然響起「鐺」的一聲。
  彷彿鐘鼓般的餘音,一圈圈的在腦袋裡蕩了開來。
  他毫無徵兆地打了個哆嗦,立刻明白自己是穿過井了。
  溫度一瞬間降了下來,空氣的味道變了,是一種很粘稠的,類似於鐵銹的氣味,比人間的空氣流動要遲重的多。鬱律往外看去,車速果然降了下來,道路兩旁的景色明明沒有變,光線卻很詭異地變成了暗紅色。
  他深吸了一口氣,忽然感覺頭有點暈,酆都很快道:「是不是難受?你過來靠著我,太久沒回來,得適應一下。」
  鬱律很聽話地飄了過去:「也不是難受,就是渾身發燙,感覺皮膚脹脹的。」
  他感覺有無限的力量從體內升了上來,這股力量對於這副身子來說實在有些過於強大了,有一瞬間他幾乎有種快要爆炸的錯覺。
  符繡興奮地開窗叫道:「哎呀,我才多少年沒來,鬼界就變成這樣了?」
  胖丫有點心不在焉,外頭的一切對她來說都是新鮮的,可她那雙眼睛也不知是怎麼搞的,總也有意無意地要去找鬱律,鬱律說他難受,她也跟著難受,鬱律臉色不好,她也跟著臉色不好,心裡想著,哎呀這個人啊,真是讓人操心。
  荒蕪的路段漸漸變得寬闊,汽車開著開著鬱律才發現路變成了橋,橋很寬,像過山車似的重疊交錯著,除了他們這輛車以外,前頭還有無數輛豪華小轎車,一個比一個拉風,只不過誰也沒有酆都的車拉風就是了。
  死得還新鮮的孤魂野鬼在橋的兩邊排著大隊緩慢前進。
  符繡哇了一聲:「我記得之前奈何橋還是座小拱橋,怎麼才一千年的功夫,都修上高速公路了?」
  酆都不以為然道:「人越來越多,鬼也越來越多,一座小橋排隊投胎要等上幾百年,那麼多鬼滯留在這兒,怎麼可能不鬧?」
  鬱律道:「這都是你的主意?」
  「對啊。」酆都頭疼得一扭眉毛:「哼,那一群老古板,當初變.革的時候為了說服他們費了我好大一番力氣。」
  鬱律靠著他,心裡特別驕傲。
  汽車在奈何橋上穿梭了不多時候,隱隱能看到遠處一道通天高的巨門,離門越近,前面車隊行進的越慢,鬱律正想問怎麼回事,忽然酆都把窗戶一關,道:「律律,你到後面去坐。」
  鬱律莫名其妙:「啊?為什麼啊?」
  「乖,你先去,回頭我再給你解釋。」
  鬱律一頭霧水地飄到後面,胖丫趕緊挪開屁股給他騰出地方,酆都見他坐好了,自己也戴上了墨鏡,而這時汽車已行進到大門腳下,前面一輛車剛進門,一個帥氣的銀髮青年就扯著一脖子一手腕的大金鏈子叮叮噹噹地朝酆都的車走來。
  鬱律睜大眼——這不是之前那個小白臉嗎?
  酆都跟他說過,小白臉名叫申圖,是西方地獄送來的交換生,和他一樣都做過鬼界掌事大人,後來因為不學無術吃喝嫖賭抽佔了個全,被一擼到底成了個看大門的,人稱——侍門大人。
  聽著好聽,實則和孫悟空在天庭的弼馬溫一個性質。
  只不過人家看馬,他看門。
  鬱律自從聽說了前塵往事後,一直想找個機會和申圖聊一聊,此時就有些奇怪道:「你躲他幹什麼啊,之前不是說他和我關係很好嗎?」
  酆都咳咳兩聲,心想總不能說這次帶鬱律回來結婚,是打算先斬後奏悄悄瞞住這些難纏的「娘家人」吧?他好不容易才和這小疑心病在一起,可不想節外生枝出什麼亂子。
  於是他道貌岸然地道:「你別看他長得人畜無害的,其實早就和以前不一樣了,這種人還是離遠點兒好。」
  鬱律懷疑地「嗯」了一聲。
  就在這時,耳邊咚咚兩聲,申圖的身子遮住了左邊的車窗,喊道:「哎,裡邊的,愣著幹什麼呢?進門刷卡!沒卡滾蛋!」
  作者有話要說:  謝謝歸歸和Demeter小天使的雷~(*╯3╰)

☆、第70章 68.60.58.39.38.36.1.1

  面對囂張的申圖,酆都理都沒理,直接一腳油門晃了過去,後排的幾個人全都目瞪口呆:「就這麼過去了?」
  酆都氣兒不順地道:「敢對我吼,這小子死得不耐煩了?」
  後面一個聲音道:「誰說我死的不耐煩了,我死得正好著呢!」
  汽車猛地一個急剎車,酆都黑著臉回頭看向不知什麼時候和鬱律他們擠在後排的申圖,咬牙道:「誰讓你進來了?」
  申圖早已將鬱律緊緊抱了個滿懷,邊蹭邊朝他拋媚眼:「小帥哥,這次來鬼界是幹什麼的呀,是不是專程來看我的?」
  旁邊符繡渾身自帶的燦爛金光晃得他微微瞇眼:「喲,這不是……當年叱吒咱們鬼界的狐狸精嗎?」
  符繡一點都不討厭別人管自己叫狐狸精,看見申圖長這麼帥就高興:「這位小王子,你認識我?」
  「誰會不認識你呢,你當年可是位風雲人物。」申圖抱鬱律抱上了癮,鬱律看著高高瘦瘦的,身上還是挺有肉的嘛。
  酆都:「放手!」
  申圖:「不放不放就不放,有本事你抓我呀?」
  眼看著酆都要發飆,鬱律使勁拽下申圖搭在自己身上的胳膊:「那個,申圖……」
  「嗯?」申圖笑瞇瞇地點頭,點著點著突然覺得不對,驚恐道:「等等,你知道我叫什麼?」
  鬱律:「酆都把之前的事都跟我說了。」
  申圖眼圈一下紅了,眼珠跟著身上的金鏈子一起閃閃發亮:「那他跟你說咱倆關係好到同穿一條褲子了嗎?」
  酆都道:「你別給他灌輸那些烏七八糟的想法!」
  申圖道:「你才污呢,我純潔無暇美貌不可方物的小律律就這麼被你拐走了,律律啊,你說你怎麼就看上這種人了啊,你知道當年他有多過分嗎?」
  酆都整個腦門的青筋全立起來了,娘家人居然比他想像得還要麻煩!
  鬱律倒是不慌不忙:「知道啊。」
  申圖瞄了眼他看酆都的眼神,哼了一聲:「那你還喜歡他?」
  鬱律笑道:「他對我好嘛。」
  申圖惹麻煩不嫌事大:「他當初可對你不好。」
  酆都緊張極了,生怕申圖把他好不容易追來的鬱律帶歪,又不能生氣,生氣就說明他心裡有鬼,神經兮兮地側耳偷聽半天,鬱律忽然笑了一下:「我原來好像也對他不好啊。」
  他道:「不是都說我把他晾了幾千年嗎。」
  申圖:「……」也對。
  酆都:「……」往事不堪回首。
  失戀了幾千年的鬼帝殿下,真是好慘啊。別人談個戀愛那麼容易,他生生是從世子熬成了鬼帝,熬了這麼多年才修成正果。
  鬱律:「但我們兩個現在是真愛彼此的,我非常非常喜歡他。」
  車內所有人都被酸的牙倒,唯有酆都在前面美滋滋地露出八顆牙齒圍笑。
  被強行餵了一口狗糧的申圖又忍不住數落起鬼帝大人近些年的惡行來:「真愛就可以嫉妒心這麼強嗎?上次咱們在肯德基,他連句話都不讓我跟你說,還說是什麼……怕你受刺激,呿,其實就是擔心你想起之前的事,又不肯不跟他在一起了……」
  鬱律聽了更開心了,這人到底是多喜歡自己啊,趴過去湊到酆都耳邊道:「真的嗎?」
  「我不是說不讓你們見面。」酆都還以為他生氣了,解釋道:「我只是不想再跟你分開第二次了。」
  鬱律什麼都不說了,緊緊抱住了他的脖子。
  符繡:「……」
  胖丫:「……」
  小熊:「……」
  挑撥離間未成還反被秀了一把恩愛的申圖:「……」
  躺屍多日的大哥大:【進入鬼界,識別新任務:十殿閻王,任務內容:拔掉任意閻王爺的一根頭髮——】
  鬱律驚了:「拔閻王爺的頭髮?你確定不是在開玩笑?」
  大哥大:【閣下莫慌,本任務可選擇任何一位閻王爺的頭發來拔,為了降低難度,先給閣下列出幾個排除項——首殿閻王性格太清冷,不是好說話的,這個閣下就不必考慮了,四殿和六殿閻王目前正在人間視察,這個也排除……還有……】
  他呱啦啦說了一堆,最後就只剩下個游手好閒的五殿閻王和年紀一大把的九殿閻王。
  鬱律面無表情地聽它裝×到這裡,道:「酆都說你根本就是假的,什麼陰德,什麼任務,根本沒有這回事,所以你剛才說的怪任務,我做和不做都一樣,你可別想拿陰德再來糊弄人。」
  大哥大的聲音一下變得有點嘈雜:【冤枉,在下從未糊弄過閣下啊!】
  申圖發現鬱律對著手機盯了好半天了,神秘兮兮地笑道:「怎麼樣,這玩意兒還好使嗎?」
  鬱律反應了好半天才道:「別告訴我裡面的任務都是你……?」
  申圖用傻白甜的眼神看著他:「任務?什麼任務?」
  鬱律:「……」
  酆都:「限你十秒鐘內滾回大門,如果你連看門的都當膩歪了,我可以隨時准你收拾行李滾蛋!回西方溜你的三頭犬去!」
  申圖的眼睛黯了黯,自言自語地低聲道:「我回不去了啊……」
  鬱律側目,他一個字沒聽清,可不知道怎麼特別心疼,正準備說兩句緩解下氣氛,申圖忽然笑嘻嘻地從車裡竄了出去,隔著窗子和他來了個麼麼噠:「拜拜律律,這幾天找你喝酒去!」
  鬱律有點放心不下,朝酆都眉尖一蹙:「你別對他那麼凶。」
  酆都酸溜溜地道:「心疼了?」
  他沒想到鬱律光明正大地一點頭:「當然。」
  酆都更不是滋味了:「這種成天嘻嘻哈哈的人有什麼好心疼的。」
  鬱律擔憂道:「你不懂,就是這種平時嬉皮笑臉的才最讓人摸不清他在想什麼呢。」
  酆都發現他自從見了申圖這位娘家人後是特別的胳膊肘向外拐,心裡憋著氣一聲不吭,然而鬱律說著說著目光突然轉到他身上,歎了口氣道:「所以你才最讓人心疼啊。」
  作者有話要說:  謝謝歸歸的雷和營養液~明天就回家啦~~回去後希望能努把力日更6k啊~

☆、第71章 68.60.58.39.38.36.1.1

  鬼界儼然一個高速發展的現代世界,如果不是大家都用飄得走,鬱律還真以為自己還在人間了。
  來之前他還以為能靠著過去的舊人舊事一點點恢復記憶,可來了以後發現根本沒那麼容易——那些跟過去有關的場景發生了日新月異的變化,當年他跟酆都表白的那座老舊的奈何橋,無數次莫名其妙遇見的閻王殿前的九曲迴廊,大概是再也看不到了。
  鬼帝殿下的回歸在鬼界一石激起千層浪。
  好像受了詛咒一般,每一位登基的鬼帝都逃不過情之一字,上一位乾脆是為了愛情退位讓賢,十殿閻王起初觀察還是世子的酆都,想以他這種傲慢的性情,肯定不會像先帝那樣衝動。
  誰知賢明如十殿閻王,也有估算錯誤的時候。
  這位年輕的鬼帝殿下不但衝動,乾脆連鬼帝這個位置都不坐,跑到人間一晃就是上百年。所有人一開始聽說都不相信——那麼不可一世的鬼帝殿下,不肯低頭看任何人一眼的鬼帝殿下,居然會為了一個小鬼在人間徘徊上百年,怎麼可能啊。
  可等不可能變成可能,再不信的也要信了。
  有些道行的老鬼們對這位神秘的「禍水」很有微詞,把鬼帝多少年不理政事的罪行全都推到他身上。反倒是剛死了沒多久的新鬼們都很好奇那小鬼是個何許鬼物,不過能讓他們鬼帝殿下看上的,肯定是個極美極出眾的鬼兒吧。
  歡迎儀仗堪稱壯觀。
  酆都本來想要神不知鬼不覺回來的計劃全部泡湯。
  八成是申圖那個大嘴巴搞得鬼,他咬牙切齒,煩躁得不行,後來想了想,忽的又釋然了——不對啊,這不正好是讓律律見識自己威風凜凜一面的好機會嗎?
  想到這裡,他不自覺地把腰直了直,舒展的姿勢讓寬肩膀和流暢的胸肌線條都顯露出來,眼神和表情一變,一瞬間就迷人耀眼得和自帶特效的符繡不相上下了。
  「律律,好好看我。」他拉下車窗,迎著窗外火紅的雲霞沖鬱律笑了笑。
  如他所願,鬱律怔怔地望住了他。
  漆黑的髮絲尾端彷彿燃燒般在空中擺動起來,酆都的眼睛亮如星辰,對上鬱律的目光時裡面有火苗在燒:「好好看,看你愛上的人有多厲害!」
  粘稠的空氣隨著略帶囂張的話一起落在鬱律臉上,帶起一陣微熱,條件反射地想說一句「不要臉」,可連這種玩笑話都說不出口了。
  因為他愛的人的確很厲害啊。
  「好。」他點點頭,笑著說。
  車的兩邊齊整地站了兩大排在鬼界裡德高望重的鬼仙,隨著酆都的車緩緩開過,一排接一排地依次跪地匍匐下來,小熊和胖丫從沒見過這麼大陣勢,身上全起了雞皮疙瘩,快要嚇呆了。
  雖然鬼界早已進入了現代社會,行的禮卻還是幾千年前流傳下來的最莊重的大禮。
  鬱律隔著玻璃往外看,真有種連自己也變成皇帝的錯覺。
  酆都帥氣地推了推墨鏡,時不時朝窗外揮揮手,就差說一句「同志們辛苦啦」,揮完了還不忘沖鬱律挑眉,得瑟道:「你老公怎麼樣?」
  鬱律噗嗤笑了出來,看他像個邀功求賞的小孩,笑道:「厲害,太厲害了。」
  遠處響起一陣尖叫。
  酆都得意道:「看,子民們多麼愛戴我。」
  尖叫聲清晰了:「呀!符繡!」
  「是符繡!」
  「我說一二咱們一起喊,一,二——符繡,我愛你!符繡,我愛你!」
  鬱律:「噗。」
  酆都:「……」
  沒等他發話,有眼力價的侍衛們已經把那些在外層圍觀的小粉絲叉出去了。
  符繡胳膊肘支著車窗,一邊哈哈笑,一邊用那漂亮的扇形鳳眼向四周拋了個受眾深廣的媚眼:「我也愛你們!」
  這回別說是那些小粉絲,連剛要彎膝給酆都下跪的鬼仙們眼睛都有點發直了。
  難道說,殿下尋訪多年的心上人就是這隻狐狸?
  眾人回憶了一下,的確有從妖界那邊聽到這位符繡將軍失蹤多年的傳聞。
  肯定沒跑了。
  鬱律哈哈哈地拍了拍酆都的肩:「別鬱悶別鬱悶,我知道你好就夠了。」
  鬼帝殿下憤憤然地關上了符繡那邊的車窗。
  符繡差點被夾了胳膊:「幹嘛呀?突然的。」
  酆都黑臉道:「閉嘴。」
  得到消息的幾位閻王早早便在新蓋的行政摩天大樓前等候了。
  從鬱律這個角度看過去,就見前方一溜全是西裝革履英姿颯爽的高個子,相貌都是一等一的好,連幾位老的都是一個比一個俏。但要真的比較的話,一定是站在最前面的那位閻王爺殿下最出眾,膚色白皙,眉目如畫,純黑的西裝閃著細膩的珠光色,鬱律頭一次見能把西裝穿得如此妥帖合體的人,當場都看呆了。
  忙拉著酆都道:「那位帥哥是誰啊?」
  酆都剛要下車,聽到這兒就不太爽了:「哪位帥哥啊?」
  鬱律反應過來,給他擠了個星星眼:「再帥也沒你帥,你是全世界最帥的。」
  酆都雖然心裡知道鬱律也不過是發發感歎,然而老婆當著自己的面誇另一個男人帥,再大度的老公心裡都要泛堵,更何況他鬼帝殿下從幾千年起就釀起了陳醋,幾千年過去,這醋可謂是滴滴香醇,一滴就能酸到人心口裡。
  「真的?」他瞇了半邊眼睛哼哼。
  「必須真,我發誓。」
  鬱律將三根手指併攏一臉嚴肅地說,酆都看他這樣簡直可愛死了,恨不得撲上去抱住使勁蹂.躪一番,可臉還繃著,這計劃就只能破產,最後把自己憋得夠嗆,鬱律看他一言不發還以為他真生氣了,為了表達誠意,下車後眼睛只盯著地面,一臉「別人都是蘿蔔白菜我才不屑去看」的表情。
  酆都忍著不笑,和他十指相扣大步流星地走到剛才被鬱律花癡的首殿閻王跟前。
  首殿閻王垂眸行禮:「殿下一路辛苦。」
  他一行禮,身後的幾位閻王爺也跟著一起行禮,鬱律一開始還能勉強低頭,後來聽首殿閻王的嗓音實在是動聽悅耳之極,忍不住抬頭瞄了一眼,正碰上首殿閻王冰冷無波的目光。
  果然是俊美到令人屏住呼吸的容貌,可俊美歸俊美,鬱律看清楚後忽然覺得有點火大。
  「這個閻王老兒。」他心裡忽的冒出來這麼一句。
  可見當年做掌事大人的時候沒少被這位閻王爺指使著做事,他條件反射地都想要罵他。
  一派仙風道骨的九殿閻王看見了鬱律,笑瞇瞇地縷了縷鬍子:「掌事小兒,回來就好,回來就好。」
  其他幾位閻王也紛紛表示同意。
  只有首殿閻王公事公辦地道:「他早已經不是掌事了。」
  九殿瞠目結舌:「我一直以為那是玩笑話,沒想到是真的?」
  首殿閻王淡淡說:「與我無關,是殿下的意思。」
  連鬱律都跟著一愣,雖然他一點也不想繼續當這個掌事大人,但以前的他想必是很喜歡這份工作的,酆都怎麼說不讓干就不讓干了?
  酆都見這小疑心病上一眼下一眼地瞟自己,歎了口氣道:「看什麼,你忘了之前你是怎麼失蹤的了,我怎麼可能繼續讓你做那麼危險的工作?」
  可那次不都是意外嗎,是他一時大意才會受騙。鬱律正想著,冷不防臉上貼來了兩個冰涼的手掌,酆都捏了他一下,無奈道:「咱們這次回來是幹什麼的?」
  鬱律往四周看了眼,立刻就不好意思了:「結……結……」
  貼在臉頰上的手落在肩膀上輕輕拍了拍,酆都溫柔地道:「你知道就好。」
  當著這麼多人面如此之深情款款,鬱律覺得有點臉熱,但同時又覺得有哪裡不對,甚至有點可惜,具體哪裡不對哪裡可惜,他一時半會兒又說不上來。
  諸位閻王一聽就覺得糟,殿下這意思,是根本沒打算在這兒久留啊!
  當年還大罵先帝有多麼不負責任,這一轉眼自己就有樣學樣啊!
  鬱律感覺幾道目光齊刷刷地打在了他的臉上,幾乎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一般的眼神。
  關鍵就在這鬱律身上。
  九殿假裝打著商量道:「首殿啊,鬱律當年本就是停職,現在人也回來了,掌事這位置一直缺著也不好,不如就趁這次機會讓他恢復原職,這小兒也是老朽看著長大的,工作一直都挺賣力,咱們不能因為一次工作失誤就浪費人才……」
  只要鬱律乖乖待在鬼界,殿下肯定也不能亂跑。
  首殿:「……」
  他何嘗不懂這個道理。
  酆都不耐煩道:「我都說了,絕不讓他再有機會去接觸這些危險的工作,首殿,你也給我適可而止,以前的事情過去就過去了,可以後,他的人,他要做的事,都由我說了算,旁人無權插手。」
  鬱律被他緊緊抓著手,臉上繃得挺緊,心裡特別高興——要不要這麼霸道啊?
  鬼帝殿下一發話,其他人再想發言也發不出來了,首殿垂眸頷首,一如既往的面如表情,彷彿這一切都與他無關。
  「是。」他說。
  幾位閻王爺臨走時,鬱律覺得其中一個人好像是對自己笑了一下。
  這人長得風流倜儻,眼尾微微上翹著,彷彿是被蘸了墨的狼毫在眼角處輕輕一點,有種說不出的怠懶感。笑了一下後,他走了幾步又回頭對他笑了第二下,每一眼都是一切盡在不言中。
  這誰啊。鬱律莫名其妙地看著他。
  作者有話要說:  昨天說要日更六千被小天使們嘲笑了有木有,我是尊的很想日更六千的說,你們看我認真的小眼神兒←←,今晚爭取努把力再搞一更!
  謝謝白富美歸歸的雷,麼麼噠~

☆、第72章 68.60.58.39.38.36.1.1

  酆都拉著鬱律,目標明確,直接就朝他的寢殿走。
  鬱律一下就不好意思了。
  符繡來到鬼界後便如魚得水,早就跑得不見蹤影,小熊和胖丫也勉為其難地被收進了大哥大,眼下只有他們兩個人,鬱律很不健康地想,光天白日的,這老流氓肯定又要幹那事了。
  也不知是種族天分還是什麼,鬱律上一次竟沒感覺到什麼疼痛,除了最初稍稍有點被進入的不適感之外,之後一切都堪稱水到渠成。
  昨晚答應了酆都每天晚上都要做,他表面上彷彿很不屑,其實心裡也有一點點期待。
  然而等到了酆都的寢殿,鬱律出乎意料地沒立刻陷入對方火熱的懷抱裡。
  等待著他的,是比情.事更溫柔,更震撼的景象。
  其實從剛才進門前他就奇怪,為什麼在一堆高樓林立中,酆都的寢殿還保持著古代時亭台樓閣的大花園樣貌,即便是算上做掌事大人那輩子,他也是第一次來這地方,可就是覺得在哪裡見過。
  尤其是這座橋,這座迴廊,還有……
  「啊!」鬱律定定地看著一個方向。
  那裡種了一株梅花樹。
  宛如烈火般的大紅色蔓延到他眼底,鬱律鬼使神差地走過去,摸了摸那樹烏黑的樹幹,忽然一種很奇妙的感覺從心裡升騰出來,他脫口道:「這是……」
  酆都從背後抱住他:「有印象嗎?這是以前種在你院子裡的。」
  鬱律頓了頓,突然反應過來了什麼,指著不遠處的拱橋道:「那個不會也是……?」
  酆都將頭埋在他頸窩裡:「是以前的奈何橋啊。」
  鬱律向後靠在他懷裡,忽然什麼都明白了,閉上眼時那一樹紅梅的花影還在黑暗裡搖曳,也不知是剛才看久了留下了的殘影,還是幾千年前烙印在他內心深處的痕跡。
  如果是這個地方,如果是在這裡,他相信,終有一天自己會記起來。
  他有這個自信,亦或者說,是身後的這個人給他的自信。
  剛來鬼界的時候還覺得有些可惜,過去的那些人和事都隨著時間的推移一去不復返,可酆都,這個和他癡纏了幾千年的人,竟然會把當年的一切都保留下來,他實在沒有想到,這一世他們第一次見面的時候,他根本想不到他會是這樣的人。
  可是,就是這樣的人,這個一見面就衝他嬉皮笑臉,沒個正經,甚至被他說成是耍流氓的人,硬是把曾經清越的嗓音抽成了老煙槍,從那樣潔癖完美的世子變成了放蕩不羈的鬼帝,他下巴上泛青的鬍渣,不經意間流露出的疲憊眼神,全在告訴他,他當初找他找得有多麼辛苦。
  僅這一點,就夠他愛上十輩子的了。
  「酆都。」鬱律轉過身。
  「嗯?」
  「你真好。」
  酆都笑道:「怎麼了突然?」
  鬱律搖搖頭:「沒什麼,就是覺得你特別好,我特別幸運。」
  酆都看了他好一會兒,忽然很生硬地咳嗽了一下,鬱律哈哈一笑:「難得啊,第一次見你害羞的樣子。」
  「可以啊。」酆都哼了一聲,忙扯出一個的笑容挽回尊嚴,還不忘懲罰似的輕輕捏了捏鬱律的下巴,「還會調戲老公了?」
  「哈哈哈。」鬱律任他捏著,笑道:「因為突然發現你意外地很好調戲啊。」
  酆都聽了這話一愣,一瞬間彷彿看到了記憶裡那個說話很氣人的藍衣青年,不由得頭疼得想,這小疑心病,性格真是和以前越來越像了。
  不過也好,反正他也被他氣慣了。
  「哎。」酆都的紅瞳絞著他,「要不要去下忘川划船?」
  鬱律眼睛一亮,迎著他張開的手臂撲了過去:「要。」
  也不知是因為知道鬼帝殿下光臨還是怎麼的,總之,平時鬼滿為患每天都像在煮餃子的下忘川,這會兒居然一個鬼都沒有。
  「你是不是包了場?」鬱律望著粼粼水波上飄著的那唯一一艘空空的烏篷船,哭笑不得地問道。
  酆都拇指蹭著他脖子上的細皮嫩肉,道:「問那麼多幹嘛,上船!」
  兩人十指相扣地飄到了河川中央。
  鑽進船去的時候,船身在腳下輕輕地搖晃著,鬱律小心翼翼地坐好,又忍不住向外看,水光透過竹簾映在他臉上,那雙好奇的一眨一眨的眼睛裡便也跟著舀著一點波光,卻被突如其來的一道陰影壓得一黯——酆都忽的撐著甲板俯身過去,吻住了他的嘴唇。
  鬱律仰著腦袋,和他嘴唇相貼,兩人都沒伸舌頭,只是這樣軟軟地貼在一起,感受彼此間交換著的清涼吐息,偶爾有髮絲落在臉上有點發癢,也不知道是誰的。
  鬱律撅起嘴好玩似的又親了他一下,酆都趁機頂住了他的額頭。
  明明幾千年前就能品嚐到的溫存和美好,卻遲到了這麼久。
  「開不開心?」酆都問他。
  鬱律笑了,用那種小孩子的口吻回道:「開心。」
  酆都刮了刮他的鼻子:「讓你開心可真不容易。」
  鬱律煞有介事地摸了摸臉:「想吃到美人兒,沒點耐心怎麼行。」
  酆都抱著他道:「請問這位美人兒,我現在可以吃你了嗎?」
  鬱律笑道:「……現在?開什麼玩笑,這可是在船上啊——唔!」
  鬼帝殿下才不管什麼船不船的。
  而且這搖曳滾動的甲板,倒是另有一番情.趣了。
  眨眼的功夫鬱律就被遊走在身上的大手剝個精光,衣服胡亂地攤在背後,他仰面朝天,覺得這天蒼蒼水汪汪的實在是有些難為情,咬牙用手背擋住臉,有點委屈似的朝支在他身上的酆都看著,酆都瞇起的眼忽然變得精光四射,彷彿要把他活吞了似的含住了他的嘴舌。
  和上次不一樣,酆都這次動作出乎意料的溫柔,連用手指的時候都像在輕輕試探,又輕又柔地反倒勾得鬱律身下著火,可等酆都真刀真槍地送進來,他剛才一直亂動亂撩的手一下就老實了。
  船板隨著兩人的動作上下起伏著,好像下一秒就要翻個個將兩人拋進忘川河裡,鬱律帶著這種微妙的幾乎有點刺激性的恐慌感,只能用盡全身力氣地攀在酆都身上,到達最後關頭時,他差點以為自己真被扔進了海底深處,比酆都快一步先釋放了,酆都把他扶起來抱在懷裡,一邊面對面的摟抱親吻,一邊也在越來越快頂送中達到了頂峰。
  鬱律頭埋在他胸口喘息,發呆了直有十多分鐘才忽然想起什麼似的道:「哎,下面不會有水鬼偷看吧?」
  酆都滿不在乎地道:「他們要是敢,眼珠子就別想要了。」
  早就躲在水底眼觀鼻鼻觀心的水鬼們不約而同地打了個哆嗦。
  「我想好了,」酆都剛肆意來了兩場,愜意地摟著鬱律道:「等咱們結了婚,我就帶你去天界玩玩,然後嘛……你還想去哪兒?咱們挨個都去了!」
  鬱律心裡很甜,覺得僅僅有這句話就夠了,抬頭看了他一眼:「你不當這個鬼帝了?」
  酆都撩起他一縷頭髮,在手指上捲了卷,「比起當鬼帝,我更想和你天天在一起,想看你開開心心的樣子。」
  他原來就是太顧忌這些身份,因為看不上整日遊山玩水的父王,所以從做世子起就格外要強,幾百年裡替父王收拾了無數爛攤子,回來後沒見到鬱律幾面,就又前往六界歷練為登基做準備,十個閻羅王,沒有一個人對他有一絲一毫的不滿,他是重權在握的世子殿下,是眾鬼眼中盡職負責的未來帝王。
  他對得起任何人,唯獨對不起鬱律和他自己。
  所以當他意氣風發地歷練歸來的時候,迎接他的只有枯萎的梅花樹和掌事大人府上空蕩蕩的小院。
  鬱律怔怔地看著他發紅的眼角。
  他還從沒見過酆都這麼脆弱的樣子,使出渾身力氣緊緊抱住他。
  「酆都,我只要你在身邊,就已經很開心了。」
  「你千萬別自責,之前的那些事並不是你的錯,你也從沒做錯什麼,真的,我能像現在這樣,都是因為有你。」
  他隱隱約約的知道,酆都心裡其實非常看不起他的父王,可他現在這樣,又何嘗不是在重蹈他父王的覆轍。
  他不想讓他後悔。
  他們兩個,都應該為了彼此成為更好的人。
  作者有話要說:  說好的第二更!!!明天爭取晚上來個二合一吧!

☆、第73章 68.60.58.39.38.36.1.1

  趁酆都和首殿閻王談事的功夫,鬱律一個人在鬼界轉悠起來,很多老鬼都認識他,諂媚地幾乎要給他跪下,鬱律被他們圍著,卻也不怎麼慌,身姿挺拔,鶴立雞群一般站在鬼群中間,有新鬼路過,都忍不住停下來看看——畢竟這麼好看的鬼,他們也有年頭沒見了。
  「哎,那是誰啊?」
  有個女鬼忍不住星星眼道:「不知道,不過好帥啊。」
  另一個鬼道:「聽說是殿下帶回來的,那天還聽閻王爺們說要讓他做掌事呢?」
  旁邊的鬼嘖嘖幾聲:「啊?怪不得剛才聽人管他叫掌事大人,動作可真夠快的,人家還沒上任就上去溜鬚拍馬了。」
  「可這一看就是個繡花枕頭啊,長得細皮嫩肉的,怎麼看都做不了掌事大人吧?」 有鬼酸溜溜地說。
  「嗨,你懂個什麼?這年頭就是看臉,侍門大人這些年來犯了那麼多項大罪,現在不還是安安穩穩地有工作做?換作別人早被扔進油鍋裡了……我看這個人啊,八成也是用了什麼美人兒計,誘惑了殿下和幾位大人!」
  「噓——!他往這邊看了!」
  鬱律友善的眼神在這幾個鬼身上一一掃過,仔細看嘴角竟也是微微勾起,墨綠的眼瞳一眨一眨的,真有種勾魂奪魄的神采。
  剛才說他壞話的鬼們集體都有點呼吸不上來,暗暗祈禱剛才那些話沒被他聽見。
  鬱律朝他們走了過來。
  糟了糟了糟了!
  幾個鬼立刻垂下眼睛,四處觀望假裝在看風景。
  鬱律在他們跟前停下腳步,微微俯下身道:「那個,雖然不知道你們從哪兒得來的消息,但,我可不是走後門進來的。」
  被他看住的那個鬼嚥了口唾沫,點頭道:「啊是、是!」
  鬱律蹙了蹙眉尖,幾個鬼的心臟都隨著這個小動作提了起來。
  鬱律做出了個很困擾的表情:「也沒有誘惑過鬼帝殿下和幾位閻王爺大人。」
  「是、是!」
  旁邊的機靈鬼見同伴只會說「是」,著急道:「大、大人別生氣,是我們幾個沒見識,腦子進了水才說了剛才那些胡話,請大人千萬別往心裡去,我、我們……」眼見著鬱律表情一點沒變,他按著同伴幾個的腦袋給他鞠了個將近一百八十度的大躬,「我們給大人賠禮道歉,從今往後唯大人是從,請大人原諒我們吧!」
  鬱律點點頭:「好,下不為例。」
  「謝、謝大人!」
  「還有。」鬱律又叫住他們。
  本來打算抱頭鼠竄的幾個鬼又掉頭回來:「大人還有什麼吩咐?」
  鬱律道:「我現在並不是這裡的掌事,你們也不用管我叫大人。」
  現在不是,不久的將來也肯定是了呀!機靈鬼腦袋上流了幾滴汗,陪著笑臉道:「大人真是太謙虛了。」
  鬱律見和他們話說不到一塊去,只能輕聲笑笑,誰知這幾個鬼一見他微笑,更是覺得受寵若驚,連連又鞠了五六個躬才走。留下鬱律一臉懵圈地站在原地。
  回想了下剛才那幾句話,好像沒什麼太大問題,他不過是把事實說出來了而已——沒走過後門,更沒誘惑過酆都,要說誘惑也是酆都誘惑他的好麼,更不要提八竿子打不著的幾位閻王爺了。
  輿論這種東西向來都是三人成虎,等回過神時已經來不及了,剛才他為了把這種不著調的猜測扼殺在搖籃裡,特意擺了個嚴肅臉,全程無笑,自己也沒想到殺傷力這麼大。
  看剛才那幾個鬼的表情,好像下一秒就要哭了。
  鬱律不知道,當時圍觀的新鬼可不止這幾個,輿論悄無聲息地蔓延著,等到鬱律發現自己上了八卦雜誌的頭版頭條之後,也是後事了。
  「鬱律!」
  申圖不知從哪兒冒了出來,摟住了鬱律的肩膀。
  「哎呀我的好搭檔,」他嘴角快要笑到耳朵邊,拉著鬱律上下左右看了好幾遍,酆都不在,他終於能和舊日好友好好說上幾句話,「走,咱們去找孟婆姐姐喝酒去!」
  這倒是和鬱律不謀而合了,他剛才就是在找孟婆的輪迴井——也不知道他的那位閨蜜詹妮弗有沒有乖乖來輪迴井做事。
  剛要一口答應下來,他忽然想起什麼:「可以倒是可以,但你不用工作嗎?」
  申圖滿不在乎地揮手道:「管他的呢,我昨晚就想找你喝了,你可倒好,一回來就跟著殿下膩歪,說,你倆昨天晚上去哪兒逛啦?」
  鬱律抓了抓頭髮,心想總不能直接說他和酆都在船上滾完又回房滾了好久吧,想了想,睜著眼說瞎話道:「沒去哪兒,就跟房間裡聊了聊天。」
  「哦,聊天啊。」申圖這人雖然行事風流,但其實內裡相當的純潔,立刻就信了,嘟囔道:「聊天有什麼好聊的,你倆之前一塊呆了那麼久還沒聊夠?我呀,特地讓孟婆姐姐幫著保管了一罈好酒,專門等著你回來一起喝的,摘了好多彼岸花釀的,怎麼樣,聽著就夠帶勁吧?」
  他嘻嘻哈哈地搭著鬱律的肩,火熱的吐息噴在耳畔,是比一般朋友來說更親近密切的姿勢。鬱律本來還不習慣有陌生人跟自己親近,可是申圖竟然沒問題,不光沒問題,他甚至有那麼一瞬間也想勾上他的肩看看什麼滋味。
  他心裡想,可能就像酆都說的那樣,他們以前一定是很好很好的朋友。
  如果不是好友,也不會冒著大不違去摘彼岸花給他釀酒了。
  到了輪迴井,外面排著長長的一溜隊,全是等著輪迴轉世來喝這一碗孟婆湯的,申圖帶著鬱律一路插隊,各種無視別人的叫罵和白眼,排在最前面的人正拿著菜單猶豫著該點什麼口味的孟婆湯,就被插隊而來的申圖推了個屁敦,抬頭一看,兩個身姿耀眼的俊俏青年站在跟前,其中一個不耐煩地叫喊道:「孟婆姐姐呢?怎麼不在?」
  負責舀湯的少女抬起頭,正要發脾氣,見到來人立刻換了笑臉:「喲,侍門大人來啦,孟婆大人今日有客,請假一天,已經提前跟我說過了,如果侍門大人來,提前進去就是了。」
  「哦?」申圖笑道,「看來還有人比我們捷足先登了啊。」
  少女又踮腳看了看站在申圖背後的人影,問道:「這位先生是侍門大人帶來的客人嗎?」
  鬱律憋住笑,探出頭沖少女揮了揮手:「嗨,給我來份咖喱味兒的孟婆湯!」
  少女不敢置信地摀住嘴:「律律!」
  說著一把扔了湯匙,僵硬得像個石頭似的:「你怎麼會在這裡?」
  「說來話長。」鬱律笑笑,冷不防被她衝過來一抱,鬱律對待她是格外的寬容,被揉面似的捏了好幾下也沒生氣,拍了拍她的頭道:「詹妮弗,還好嗎?」
  詹妮弗顛了顛自己那頭俏麗卷髮,噘嘴道:「你還敢問?你的那個男朋友可真把我害慘了,我以為他好心幫我,誰想到原來是把我打發過來做苦工的!」
  鬱律捏了下她的臉:「苦工?苦工還把你養這麼胖,快趕上我們家胖丫了!」
  「嘿嘿。」詹妮弗心虛地吐了吐舌頭,這裡伙食薪水無一不好,孟婆又是千百年難得一遇的大美女,她整天對著這麼個大美女流口水,都快要忘了當初讓她要死要活的閆小鳳了。
  「鬱律,你們認識?」申圖看了看鬱律,又看了看詹妮弗。
  鬱律笑道:「上輩子有一段孽緣。」
  申圖點點頭,倒是有些意外,他其實很喜歡詹妮弗這個小姑娘,舉手投足都有些矯情,總能逗得他哈哈大笑,來輪迴井玩已經成為他除了光臨閻王殿之外的又一消遣了。
  「哈哈哈哈哈。」
  裡面傳來一串大笑。
  申圖瞄了一眼,好奇道:「笑得這麼嗨,到底是誰來了?」
  鬱律越聽臉越黑,總覺得這兩個笑聲裡有一個分外熟悉,果然和申圖撩過竹簾往裡一路走到孟婆的後院,就看見符繡翹著二郎腿,和一個身姿婀娜的美少女舉杯對飲,也不知道聊到了什麼,兩人全在捧腹大笑,酒都跟著灑了一地。
  鬱律:「……」
  申圖也有點開眼,拍了拍手:「哎呦我的孟婆姐姐,怎麼從前沒聽過你說認識這位狐狸精啊?」
  美少女本來笑得正歡,聽到有人闖進不耐煩地朝門口看了眼,誰知一眼過後,她刷地扔了酒杯從香妃榻上蹦了起來,烏溜溜的大眼睛盯著鬱律。
  「律、律、律、律、律、律……」
  她像跳了針的播放器般連著叫了幾個字,每叫一遍眼睛就紅上一圈,等終於把「律律」兩個字叫全時,她忽然哇地一聲哭出來,精心化了幾個小時的眼妝污成了兩條小黑河。
  不等鬱律答應一聲,已經被她一把撲過來抱住。
  鬱律心裡十分無奈,怎麼這些女孩子一個個的都這麼喜歡抱他啊。
  「對不起,對不起律律!」美少女的眼淚淌進他脖子裡,鬱律張著手在半空,抱也不是不抱也不是,美少女感受到他的冷淡,哭得更傷心了,嚎啕著抱著他道:「當年要不是我一時疏忽,你現在也不會變成這個樣子,嗚,都怪我……」
  鬱律聽到這裡,終於摸清楚了對方突然情緒失控的原因。
  「這位小姐,」他斟酌了一下措辭,「你——該不會就是孟婆吧?」
  「哇!」孟婆又開始啪嗒啪嗒掉眼淚,「你連我都不認識了?當年、當年我還跟你表過白呢,只不過被你拒絕了就是了,你當時還說從來沒有這麼漂亮的女孩兒跟你表過白,心裡很高興,還說會一輩子記得我……」
  鬱律冷汗跟著她的眼淚一塊往下掉,想幸虧酆都不在身邊,不然他可真是跳到黃河裡都洗不清了。
  不過,他哭笑不得地望著孟婆,真想不到這個世稱奈何第一橋花的美少女,居然是這種說哭就哭的性格,怎麼說呢,好像,有點意外。
  但是,原來除了酆都和胖丫以外,這世上居然還有這麼多人在關心他啊。
  其實直到剛才為止,他都還在像打量陌生人一樣看她,包括申圖也是,來鬼界之前,這個小白臉在他看來頂多也就是個有過幾面之緣的陌生人而已。和他們這些幾千年的老友比起來,反而胖丫,詹妮弗這些上輩子和他有牽扯的人要親切得多了。
  他都不記得他們了,和她說話的時候臉明顯都有些僵硬,可她呢,還是會為他掉眼淚,說對不起。
  鬱律心裡一陣發澀,又很溫暖。
  他也想試著重新去瞭解這些人。
  也想要試著,像好朋友一般地和他們對話。
  「好了好了好了。」申圖把孟婆從鬱律身上扯了下來,酸溜溜地道:「孟婆姐姐,據我所知你告白的人可不是一般多啊,一千年不是還跟我說過喜歡我呢嗎,那麼快就移情別戀看上律律啦?」
  孟婆佯怒甩開他胳膊,哼了一聲:「還不是因為你當年當眾向首殿大人告白,搞得所有暗戀你的姑娘集體失戀?你倒還埋怨起我來了!」
  申圖臉一下紅了,惱羞成怒地道:「什、什麼告白?我怎麼可能會喜歡那種冷冰塊?別、別開玩笑了。」
  鬱律看出了點意思,高深莫測地嗯了一聲,想起酆都原來說申圖誰都不怕,只怕首殿閻王的話,原來是這麼一回事啊。
  「像是你會幹出來的事。」他想像了一下那個畫面,笑道。
  「你別這麼看我,我、我那都是一時眼瞎!」申圖把他的頭推到另一邊去,鬱律偏跟他對著來,臉被推過去了,眼珠子還笑微微的對著他打轉,申圖被看得臉上發燒,氣呼呼地往孟婆那張香妃榻上一躺,端起桌上的酒就喝。
  符繡一看他喝的那麼猛,也跟著來了精神,給他又滿上了一杯,兩個人對著碗連吹了好幾輪,只不過一個是純粹的酒癡,一個只是為了借酒消愁。
  「孟婆姐,我埋在你這兒的那罈好酒呢?」
  孟婆歎了口氣,指著他對鬱律笑說:「他這些年一直都悶悶不樂的,幸好你回來了,他才終於有了點笑模樣。」
  「他怎麼了?」鬱律問。
  孟婆一邊指使小鬼去桃花樹下挖酒,一邊搖搖頭道:「沒什麼,左不過就是失戀那回事嗎,剛才也是我一時快語,不應該在他面前提首殿大人的。」
  鬱律想起首殿閻王那張冷冰冰的面具臉,根本想像不出像他那種性格愛上什麼人時會是什麼樣子,申圖跟他表白,被拒絕也是情理之中,如果首殿閻王答應才真是太陽打西邊出來了。
  鬱律朝申圖走過去,看他是個英氣勃勃又風流俊朗的青年,這麼出眾的一個人,想要什麼樣的人還沒有,可見是真的很喜歡首殿大人啊。
  小鬼把申圖特意給鬱律釀的那罈酒挖出來了,酒封一掀,一股醇烈的香氣縈滿一室,申圖一瞧見這酒,瞬間把煩惱忘得一乾二淨,搶著給鬱律倒了一碗:「來,律律,這第一碗一定要讓你喝,快嘗嘗看,味道怎麼樣?」
  鬱律扶著碗的手有點抖動,迎著申圖期待的目光把酒一飲而盡。
  他心裡很感動,酒暖融融的烘著他的胃,帶著彼岸花獨特的清冽的香氣,他真心實意地道:「好酒,我還是第一次喝這麼好喝的酒。」
  申圖被他誇得有點不好意思,哈哈哈地一頓亂笑,符繡早就忍不住了,等鬱律喝完,趕緊奪過去倒了滿滿一碗,幾個人不一會兒的功夫就喝下去半壇,圍著鬱律講當年上學時的故事,說起當年傲嬌的世子殿下,申圖笑個不停,對鬱律道:「你是沒看到他當時那臉,黑得快和這酒罈一個顏色了,我當時就在想啊,這人估計連自己都不知道有多喜歡你。」
  鬱律抿著嘴握著大海碗,雖然想不起來了,但從這些人口中瞭解到的酆都卻一點一點地在他眼前鮮活起來,想了想年輕時的酆都一臉彆扭,又板著臉上來搭話的樣子,噗嗤笑了起來。
  孟婆看他微微垂下的眉眼,也跟著笑了,問道:「律律,你這次回來,是不準備再回去了吧?」
  鬱律被問得有點心虛,正要回答,符繡這個大嘴巴立刻道:「他啊!他準備和酆都結婚呢!」
  鬱律使勁給符繡使眼色,已經晚了,孟婆手裡的碗根本拿不住,瞪著他不可置信地道:「結、結婚?!」
  連申圖都呆了:「結婚?真的?!」
  鬱律只好垂下眼睛,抿著嘴一笑,他本來是挺害羞的一笑,結果意外的笑得特別甜,這下就算他不說,申圖和孟婆也知道是什麼意思了。
  申圖眼前一黑,酆都這個老狐狸,居然就這麼不聲不響地準備和鬱律結婚了。
  「律律,」他看著鬱律那麼高興,不知道怎麼的特別吃醋,哼哼道:「你就那麼想和他結婚啊?」
  孟婆也不由得聯想起酆都當年的暴脾氣,生怕倆人結婚後產生家暴事件,憂心忡忡地道:「那你可要小心啊,殿下是個急性子,我怕他欺負你。」
  「哈哈哈。」鬱律伏案大笑,「不可能不可能,我欺負他還差不多。」
  兩人還不知道酆都現在對他有多好。
  「放心吧。」鬱律伸手在空中頓了頓,最後還是分別落在兩人的手上,拍了拍倆人的手背。
  申圖用一種當爹看姑娘出嫁的眼神望著他,唉聲歎氣個不停,但心裡也跟著一塊大石頭落地,糾纏了這麼多年,這兩個性格比誰都要彆扭的人,總算是修成正果了。
  看著別人幸福,就好像自己也能跟著幸福一樣。
  他心裡由衷地替鬱律祝福。
  「那你要受委屈了可得跟我們說。」孟婆呼扇著大眼睛道。
  鬱律瞇著眼睛向他們點頭。
  「好——」他拖長音笑著道。
  作者有話要說:  一旦想要日更六千,更新時間就變得不穩定了,小天使們睡前來看吧,麼麼噠!
  謝謝歸歸的雷!( ̄3 ̄)╭?~啾咪啾咪!

☆、第74章 68.60.58.39.38.36.1.1

  可能是近來過的太舒心,以至於讓鬱律生出一種錯覺,以為他和酆都的生活會一直這樣風平浪靜地繼續下去。
  他還是太天真了。
  所以當生活像脫軌的列車般失了控時,他一點準備都沒有,整個被打了個措手不及。
  先是從小熊的失蹤開始的。
  鬱律後來回想起那天發生的事,怎麼想都覺得毫無徵兆,他知道小熊因為大魚的離家出走一直情緒低落,心裡卻覺得小孩兒嘛,鬱悶一會就過去了,頂多拖符繡過去陪他聊聊天而已。
  自從從古墓回來以後,鬱律對符繡這隻狐狸一直都有點酸溜溜的——他的貼身丫頭,胖丫,以及勉強算作他寵物的小熊,一個個的都把她的話當聖旨,對他卻是能不搭理就不搭理。
  這只傻乎乎的狐狸,可真是走了天大的好運。
  鬱律實在沒想到,哪怕有符繡在,小熊依然是說走就走。
  這小崽子,還真是處處都要向大魚看齊啊。
  符繡聽說後也是傻了眼:「怎麼可能呢,我看他這幾天可乖了,也不吵不鬧的,他走前有說什麼嗎?」
  鬱律搖頭,又緊張起來:「會不會是他惹了禍,被這裡的鬼差抓走了?」
  「不會不會,」符繡笑道,「所有鬼都知道他是跟著酆都一塊來的,如果真要抓,肯定先要經過酆都,酆都跟你說什麼了沒有?」
  「我還沒跟他說,他也沒提過小熊的事……你說的有道理,不過既然不是被抓走了,那八成就是他自己走的,」鬱律咬牙,「這附近就有通往人間的'井',他要真想走,簡直是分分鐘的事。」
  符繡拍了拍他:「如果是他自己想要走,那就沒辦法了,你也別太傷心了,來,咱們接著找申圖喝酒去!」
  鬱律簡直被她的粗神經給震住了,小熊雖然說是他收養下來的,但符繡一直以來都對小熊特別疼愛,沒想到現在小熊一走,她居然毫不受影響,難道說妖界的人天生神經就粗?
  不過他這種不稱職的主人也沒什麼資格說她就是了。
  鬱律揉了揉太陽穴道:「我不去了,胃疼。」
  符繡摀住嘴很誇張地叫道:「怎麼好好的突然胃疼了,要不要吃藥啊?哎呀你說你一個小鬼居然也會生病,真是稀罕事。」說著又哈哈哈一串大笑。
  鬱律翻了個白眼,心想我不光胃疼,我還蛋疼。
  除了鬱律,誰也沒太把小熊出走的事當回事。
  酆都一直對小熊這個小崽子不看好,走了正和他意,實話說鬱律身邊的這群妖魔鬼怪,他也就勉強看得上胖丫。
  雖說那些小崽子們怎麼樣都無所謂,可他們偏偏都跟鬱律有關聯,牽他們一發,動鬱律全身,別說全身,鬱律哪怕是掉一根頭髮絲兒他都不會善罷甘休的。
  這事對鬱律的打擊不可謂不大。
  先是經歷了胖丫和大魚的失憶,後來大魚又離家出走,現在居然連刀子嘴豆腐心天天跟他吵架的小熊也走了,他難免要懷疑一下鬼生。
  鬱律皺著眉頭道:「你說我是不是特討人厭啊,怎麼一個個的動不動就說要走?」
  酆都知道他現在聽不進去道理,雖然不想承認,但還是實話實說道:「他們喜歡你還來不及,怎麼可能討厭你?」
  鬱律給了他一個軟綿綿的笑:「得了吧,要說胖丫我還信,大魚和小熊這兩個,不討厭我就燒高香了。」
  尤其是大魚,那可是明確說了不會喜歡他的啊。
  酆都不敢苟同地抬抬眉毛,正要說話,卻見鬱律歎了口氣,定定地朝他轉了過來:「越是這種時候我越覺得,有你在身邊真是太好了。」
  酆都一顆心忽然軟成了一灘水,忍不住想要使勁親他抱他,想到鬱律現在可能沒那個心情,他只拍了拍他的腦袋,道:「我會一直在你身邊的。」
  鬱律:「……」
  酆都:「……怎麼了?幹嘛這麼看我?」
  鬱律有點委屈地道:「你怎麼不抱我啊?」
  「……」酆都好不容易凝固起來的心又化了一次。
  他狠狠把他摟在了懷裡,差點把鬱律的骨頭捏碎。
  鬱律把臉埋在他肩膀上哼哼道:「讓那幾個沒良心的臭崽子後悔去吧,哪怕他們以後回來了我也不認他們了。」
  酆都心裡哈哈笑,臉上特嚴肅地道:「對,求你也別認。」
  「哈哈哈。」鬱律笑話他,「我本來以為我就已經夠幼稚了,沒想到你比我還幼稚!」
  酆都咳嗽兩聲,心想老子還不都是為了配合你。
  算了,不跟小疑心病一般見識。
  有酆都哄著,鬱律情緒漸漸恢復,雖然中間試著找過小熊幾次,可最終結果全是徒勞,久而久之他也認了命,並堅決認為這沒良心的小崽子不值得他這樣費心!
  那邊一安定下來,結婚的事便可以提上章程了。
  鬼界結婚,是要向管民事的九殿王爺登記的。
  被酆都之前那麼嘻嘻哈哈的一說,搞得鬱律一直覺得結婚好像特別容易。還是鬼界好啊,人間別說是結婚了,兩個男的拉拉手都要被別人指指點點。雖然說酆都和鬱律之前都沒經歷過這事,具體怎麼操作更是一筆糊塗賬,可就僅僅因為能結婚這一點,就夠鬱律心裡美上好久了。
  結婚,意味著從此以後兩人只屬於彼此了。
  雖說他們早就將心托付給了對方吧。
  但結婚,想想都覺得不可思議。
  正因為不可思議,所以實現起來總是特別難。
  就比如現在,他和酆都站在閻王爺們辦公所在的摩天大樓第九層,九殿閻王爺那個老頭子面露難色,在他們面前一遍遍地縷那把所剩無幾的山羊鬍子。
  九殿閻王很無奈。
  他明明已經把話說了三遍,可這位尊貴的鬼帝陛下,彷彿根本不打算聽懂,仍然是一副恨不得要活吞了他的表情。
  酆都暗紅色的眼瞳在昏暗的閻王殿裡冷冷一閃:「什麼叫不能結?」
  他還不知道這世上居然有他不能做的事。
  鬱律忍不住試探問道:「會不會是因為我的身份?」
  「不可能!」酆都把他拉到身後,向九殿質問道:「九殿老兒,你給我說清楚,什麼叫不能結,這其中到底又是什麼原因?我還從沒聽說過,堂堂鬼帝要娶個老婆還有人敢攔著的。」
  「下官絕不是要攔,只是……」九殿被他看低了頭,活了這麼把歲數,他還是第一次看殿下在他面前露出這種表情——殿下離開的太久,以至於他們都要忘了他從前的樣子了。
  其實從做世子的時候開始,殿下就一直是這副表情了。
  「殿下其實也應該知道的吧,」九殿擦了擦頭上的汗,「為什麼不能結的原因。」
  酆都冷笑:「你不說我怎麼知道?」
  九殿急道:「殿下難道真忘了當年上皇給殿下指的婚事?」
  鬱律兩隻眼立刻移向酆都,愣了半天才道:「婚,事?」
  酆都像被什麼東西楔在了地上般一動不動,腦內忽然飛快閃過了什麼。
  九殿道:「殿下早就和妖界少主丕嬰定了婚約,這是當年兩位上皇為了締結妖鬼兩界的和平親自定下來的,不可隨意更改,請殿下三思啊。」
  「……」
  九殿著急道:「殿下?」
  呵。酆都僵硬地提起嘴角,忽然極輕極諷刺地笑了一聲。
  他想起來了,的確是有這麼一回事——還是在他年少時期,自說自話的父王總讓他去找丕嬰說話,那時候他滿心都想著書堂上總是偷偷看他的小鬼,以至於根本沒把父王說的理由聽進去。
  父王讓他找丕嬰聊天的理由,正是因為他們有婚約啊。
  酆都一把拉住了鬱律的手。
  他真擔心他會掉頭跑掉。
  無論如何,都不要跑。
  不是什麼大不了的事,他們一起來面對就好了。
  「律律。」他使勁一捏他的手,兩個字掂在舌尖像有千均重,在解釋之前,他想要通過這種方式告訴他,他在自己心裡有多重要。
  不知能否傳達的到。
  鬱律對著他看了一會兒,沒什麼表情,完全看不出是生氣還是不生氣。
  「酆都,這老頭說的都是真的?」
  酆都實在不想點這個頭,可又絕不能騙他,苦笑了一下,氣輕輕地從鼻孔出,連帶著微微地點了點頭,弧度輕到幾乎可以忽略不計。
  聽到鬱律倒抽一口氣的聲音,他道:「律律,你仔細聽我說,好好地聽,一個字都不要落下——和丕嬰的婚事絕非出自我的本意,是我父王他們擅作主張,為了建立妖鬼兩界的和平盟約才出了這種餿主意,要不是九殿提起來,我根本想不起還有這樣一樁婚事……這麼說你大概也是將信將疑,但你必須知道,我在這世上,除了你不可能和第二個人結婚,永遠不會。」
  鬱律忽然笑了起來。
  酆都:「……?」
  鬱律挑起眉毛對九殿道:「聽見沒有老頭兒?你們殿下說只會和我結婚,管你什麼婚不婚約的!」
  九殿瞠目結舌道:「這、這……」
  鬱律反握住酆都緊緊握著他的手,終於給了他回應,吹鬍子瞪眼道:「你也別給我愣著,趕緊想辦法解除婚約聽見沒有,你媳婦兒耐心有限,敢慢一步,小爺我就不要你了——」
  後半句沒說完,就已經被酆都一把拉過去緊緊摟在了懷裡,鬱律撞了鼻子,佯怒抬頭道:「聽見沒有啊?」
  「聽見了,聽得清清楚楚。」
  酆都頂著他的額頭,語調又輕又暖,說話時眼睛卻似笑非笑地盯住了九殿閻王,似提醒又似威脅般地道:「解除婚約而已,我堂堂鬼帝,又有什麼辦不成做不到的。」
  九殿被他看得壓力山大。
  鬱律哼了一聲:「別光說,具體還要看你到時表現。」
  酆都笑著捏了捏他的鼻子和臉,道:「是,我會好好表現的。」
  緊緊地和他十指相扣,又覺得還不夠,真狠不得拿膠水把兩人黏起來。
  幸好幸好,傳達到了。
  作者有話要說:  今天家裡來了客人,就木有第二更啦,謝謝歸歸的雷~~
  話說作者剛剛下載了fate grand order這個遊戲,也不知道好不好玩啊啊~~明天給大家匯報感想哈!麼麼噠小天使們。

☆、第75章 68.60.58.39.38.36.1.1

  當天晚上,鬱律義正言辭地拒絕了和酆都同床共枕的邀請。
  「你還說你沒生氣?」酆都胳膊裡捲著一個枕頭,恨不得撲上去把大晚上突然發神經的鬱律就地□□。
  「跟生不生氣沒關係,」鬱律特別淡定,說話的時候二郎腿翹著,腳丫子一顛一顛,低頭還吹了吹茶杯裡的浮沫:「我就是覺得在你解除婚約之前,咱倆最好還是別太膩歪了,不然……做著做著總要想著你現在還有個未婚妻,多膈應啊?」
  「狗屁個未婚妻!」酆都把枕頭往地上一摜,「我跟她連句話都沒說過,她沒資格做我的未婚妻!」說著光光光走到鬱律跟前,一根指頭頂了頂他的額頭,「我老婆只有你一個,聽見沒有?」
  鬱律的腳丫不顛了,笑出了八顆白牙:「酆都,我發現你今天特幼稚!」
  酆都腦門上的青筋挑了一下:「你說誰幼稚?」
  鬱律見好就收,哈哈笑道:「我我我,我幼稚行了吧?」
  說著放下腿,彎腰從地上撿起一個枕頭往外頭走,打算去申圖那兒找個地方湊活睡一覺,酆都緊跟到背後,不由分說一把搶過他的枕頭,另一隻摟住他的腰往懷裡一帶,俯身下去激烈地親吻他。
  鬱律被親得頭暈目眩,下意識地回應起來。
  一分鐘前還剛說不要同床共枕的,這會兒就已經把床單揉了個亂七八糟,情到濃時,酆都一邊使勁,一邊咬牙切齒地在鬱律耳邊道:「還生不生氣了?」
  鬱律低喘著抱怨道:「我、我本來就沒生氣,但你自己想想,是、是不是這個理?不把這事解決了,你好意思跟、跟我結婚嗎?」
  酆都不再說話,發狠頂到了最深處,鬱律抱著他叫得比往常聲音都大,乾脆直接把他肩頭咬得口水淋漓,酆都發洩過一次後,伸手拂去從自己髮梢滴到鬱律臉上的汗,一邊歎氣似的說:「我知道。」
  鬱律筋疲力盡地癱在床上:「知道你還……?」
  腦子裡轉了幾彎,他慢慢睜大眼睛:「你……你不會是因為最近都不能做了,所以剛剛才那麼——」
  酆都吧唧親了一口:「哪能什麼都讓你這個小疑心病得逞啊?想得倒美。」
  鬱律感覺不太對:「你怎麼又硬了啊?」
  酆都低頭開啟了又一輪攻勢,笑道:「今晚你就別想睡了。」
  他心裡當然知道鬱律說得沒錯,背後拖著個影子樣的未婚妻,就算鬱律不膈應,他都要膈應,只不過沒在面上表現出來讓小疑心病跟著一塊心塞而已,真是不捨得!
  解鈴還須繫鈴人,看來只有去妖界一趟了。
  兩人做到了大半夜,鬱律累得不行了,汗淋漓地蜷在酆都懷裡睡死過去,酆都對著他的側臉看了不知多久,低頭親了親他的鼻尖和嘴唇,親完了又輕輕摟抱了他一下,之後便也就著這個姿勢閉上了眼。
  等耳邊的呼吸聲均勻了,鬱律眼皮動了一下,緩緩睜開了眼睛。
  果然還是種族天賦,不服不行,被這麼折騰了大半宿,他除了疲憊,身上居然一點兒都不疼,只是睡不著覺,心這麼塞誰還睡得著覺啊?
  希望申圖還沒睡。
  鬱律第一次覺得自己這麼饞酒。
  小心翼翼地從酆都懷裡鑽了出來,他輕手輕腳地摸出了酆都皇家園林似的寢殿,正打算去找申圖聊兩句,忽見迎面走來了一個身姿瀟灑的長髮男人。
  碰上這號人物,鬱律向來都要格外多看兩眼,可還沒等他把這人的臉看清,男人已經走到了他跟前,兩隻琥珀色的眼睛定定地看他,薄薄的嘴唇勾得有點太過了,總讓人覺得有點不懷好意。
  鬱律下意識地往後退了一小步,同時想起了這男人是何方神聖——那天迎接酆都的十個閻王之一,臨走前衝他笑了兩次的那個。
  對方一點沒有初遇陌生人的矜持,上來就大跨一步,低頭看著他笑道:「小兄弟,大晚上的你這個打扮出門,就不怕遇到壞人嗎。」
  目光意有所指地掃過鬱律大敞的衣領,和脖子上的一片片紅痕。
  鬱律刷地一下把衣領拉得老高,快如閃電地遮住了那些酆都給他蓋的那些戳。剛才出來的匆忙,他居然忘了剛剛跟酆都瘋狂了一夜,真是大意了!
  男人眼睛微不可察地一瞇,唇邊輕輕地道:「感情還是那麼好啊……」
  鬱律薅著領子,皺眉看他:「什麼?」
  「我是說,」男人一眨不眨地凝著他,「你和以前真是一模一樣,一點兒都沒變。」
  鬱律狐疑道:「大人以前和我很熟嗎?」
  「如果我說熟呢?」男人把眼睛彎成了細長的狐狸眼。
  鬱律在這人身上看不出一丁點的親切感:「我看不像。」
  男人「哈」的笑道:「那當然了,因為我們本就不熟嗎。」
  鬱律翻了個白眼。
  男人道:「可我喜歡過你。」
  鬱律:「???」
  「不光喜歡過,殿下還因為我給你送了杯飲料,吃了好久的醋。」
  鬱律:「……」那還真是得趕緊走,被酆都看到就不好了。
  男人食指停在下巴上作思考狀,想了想又訂正道:「說『喜歡過』好像不太對,即便是我現在見了你,還是能煥發起當年那種心動的感覺。」
  鬱律身上一陣惡寒:「那一定是你的錯覺。」
  「哈哈哈,」男人像看稀罕物似的看著他:「這麼多年不見,你還是那麼有意思。」
  此地不能久留了,鬱律擺手道:「不不不,我是個充滿低級趣味的人,那個,如果這位大人沒什麼事——」
  「對了,」男人完美地無視了他的話,兩隻修長漂亮的手在身上的各個兜裡摸索起來,「好不容易見面,總得給你個見面禮才說得過去啊。」
  「見面禮就不用了……」鬱律剛要拒絕,腦袋忽然一轉彎,想起了大哥大之前給他的那個任務。
  雖然明知道會被當成變態,他還是試探著問:「不過……」
  男人彎腰「嗯」了一聲:「不過什麼?」
  鬱律生無可戀地道:「能不能給我一根你的頭髮?」
  男人還保持著笑瞇瞇的笑容,「我的,頭髮?」
  鬱律恨不得把大哥大拿出來甩出去個五百遍,可其他閻王爺他又不認識,現在好不容易遇到一個,又是千載難逢恢復法力的機會,他可不想輕易放過。
  「對,你的頭髮。」他咬牙點頭,「不行就算了。」
  「行,當然行。」男人似乎特別高興,咬著下嘴唇將束成一條馬尾的長髮撥到左肩,「別說是一根,給你一束都行。」
  鬱律當然知道一束頭髮代表的意義,把頭搖成了撥浪鼓,「不用,一根就行。」
  手上生出蛛絲一樣細軟的觸感,男人拉著鬱律的手合攏:「拿好了。」
  他低垂下眼睛,以為揣摩到了鬱律的心思,得意道:「是想留下來做個紀念什麼的吧?」
  鬱律搖頭耿直道:「並不。」
  說著將那根頭髮向空中一拋,火花閃起,細小的一根頭髮早被燒得無影無蹤。
  男人臉色變得難看極了,還有點尷尬,可好在教養良好,到現在都沒罵髒字,只是臉上青一陣紅一陣地看著鬱律,一臉「你給我個解釋我不打你」的表情。
  可這事要解釋起來可能要說上一天一夜,鬱律並沒有精力和個熟悉的陌生人聊這麼久,一邊感受著體內源源不斷升騰上來的力量,一邊向男人鞠了個躬,彎下腰時仰起臉,沖男人一笑:「多謝大人。」
  任誰也拒絕不了這麼可愛的笑臉,男人扶額歎氣,真是認栽了。
  鬱律直起身子:「眼看著也不早了,如果大人沒什麼事,那我們就此別過吧。」
  「等等。」男人叫道。
  因為一根頭髮的饋贈,鬱律破天荒的對他多生出了一點兒點兒的耐心:「大人還有什麼事?」
  男人抱著懷盯住他,高深莫測地吐出四個字:「我很想你。」
  「哦。」鬱律點頭,心裡呵呵。
  你想我能有我老公想得多麼,你想我也就想想而已,我老公可是跋山涉水找了我好多年呢,就憑這點,就能秒殺到你片甲不留。
  兩人大眼瞪小眼了半天,似乎都在等對方接話,鬱律最後不耐煩了,道:「還有別的什麼事嗎?」
  男人觀察著他的表情:「你剛才肯定是在心裡罵我呢吧。」
  鬱律露出狡黠的一笑:「不敢不敢。」
  說罷一溜煙走了。
  這人,該不是還會讀心術吧?
  真是個難纏的單身閻王老兒。
  申圖的公寓就在幾公里外的地方,飄過去用不著五分鐘,都是因為閻王老兒打岔,害得鬱律現在才到。
  申圖正巧不在。
  旁邊冒出來了一個鬼差鄰居,問道:「找侍門大人啊?他被首殿大人叫走了!」
  「被首殿叫走了?」鬱律一下子八卦起來:「為什麼啊?」
  「罰他啊,還能因為什麼,侍門大人工作總是三天打魚兩天曬網的,鬼門那兒沒人去分流鬼群,直接就拉低了投胎的效率,有的魂魄可是祖上蒙蔭的富貴命,投胎的時間都是算好了的,被他這麼一耽誤,孟婆那兒也要受拖累。」
  鬱律長長地「噢」了一聲。
  孟婆跟申圖關係那麼鐵,肯定不會告這種閒狀,倒是她身邊的那些橋花粉絲團,很有可能是看不過自家偶像受苦受累,跑到閻王老兒那兒狠狠參了申圖一筆。
  「既然他不在,那我就先走了,如果申圖回來,麻煩兄弟跟他說一聲我來過了。」
  「我這不已經回來了嗎?」
  背後響起了申圖笑嘻嘻的聲音。
  鬱律回頭,申圖迎著他走過來,懷裡還抱著一個小小的紙口袋,鬼差鄰居見他全須全羽地回來了,還挺納罕:「侍門大人,首殿大人他沒罰您啊?」
  申圖往欄杆上一靠,從口袋裡捏出一顆山楂做的糖雪球扔進嘴裡,百無聊賴地道:「我還奇怪呢,把我叫過去什麼也沒說,就光讓我跟那兒坐著,我一說告辭他就裝沒聽見,愣是浪費了我一個小時,莫名其妙。」
  說著揚一揚手裡的紙口袋:「還給了我一袋這東西,把我當小孩兒打發,哼,我又不愛吃酸的。」
  鬼差回憶了一下:「您以前不是特愛吃山楂麼?」
  那是申圖還是掌事大人那會兒,每次從人間回來必帶回一串糖葫蘆吃,因為有鬱律這個五好青年對比,所有老鬼都對另一個掌事大人的貪吃印象深刻。
  「啊?」申圖眉毛抬得老高,「什麼年頭的事兒?我怎麼不知道?」
  本人都否定了,鬼差也不好堅持:「那可能是我記錯了吧。」
  申圖跟他沒話說,興致勃勃地轉向鬱律:「律律,怎麼這麼晚跑到我這兒來了,別跟我說你跟咱們殿下吵架了啊?」邊說邊往鬱律嘴裡塞山楂吃。
  「沒吵,我倆感情好著呢。」鬱律被酸了一嘴。
  申圖看問不出來什麼,也不再多說,心裡其實特高興——鬱律還是第一次主動來找他,甭管因為什麼原因,但這麼大的進步可得找孟婆和那個狐狸精喝酒慶祝一下,正好他剛才和首殿閻王那個大冰塊待得頭疼,需要來點刺激——鬱律一來就給他這麼大刺激。
  「行,既然來了,那就陪我喝兩杯去,剛才回來的時候正好路過狐狸精住的地方,裡面酒香味特濃,肯定又和孟婆姐姐在裡頭喝呢,走,咱們也去湊湊熱鬧。」
  這一熱鬧又鬧了小半夜。
  鬱律心裡有事,喝得比誰都猛,先是喝倒了孟婆,隨後又拼倒了申圖,喝得兩人直接被麾下的鬼差抬走了,只有符繡這個千杯不倒的酒鬼還陪著他,也不知道是怎麼了,最近幹什麼都總有這狐狸的一份。
  畢竟是共患難過的同伴,鬱律打著酒嗝,也不管符繡愛不愛聽,從胖丫說到大魚和小熊,又說到了酆都,當然也包括他那個不靠譜的老爸以及幾位怪裡怪氣的閻王老兒。符繡一反常態,不但沒插嘴,聽得還特別認真,時不時點個頭。
  「真是對不起呀,小王子。」她說。
  鬱律猜她道歉的原因可能是還在對胖丫他們失憶的事耿耿於懷,她一道歉,他一個大男人反倒不好意思了:「沒事,你又不是故意的。」
  符繡又說了好幾個「對不起」,鬱律都準備打道回府了,她送他出門的時候,說的最後一句話,居然還是:「對不起呀,小王子。」
  鬱律被她逗笑了:「你今天道歉道上癮了。」
  符繡笑道:「今天不說,以後估計也沒機會了。」
  鬱律哼了一聲:「我馬上要結婚是不假,但又不是從此大門不出二門不邁了,聽你一說倒好像是生離死別似的。」
  符繡:「哈哈哈。」
  兩人在門口互道晚安,鬱律身體和心情都跟踩了棉花似的,軟綿綿地飄在天上,把那些煩心事一說,他覺得回去可以好好和酆都一塊面對一下那位未婚妻了,本來也不是酆都的錯,他自個兒卻非要在這心塞半天——幸好沒跟申圖他們明著提,真說了肯定都要笑話他。
  人一醉,步子自然也邁不齊整,鬱律走著走著就發現自己邁成了四方步。
  右手的方向繚繞著一點霧氣。
  原來這裡也有「井」啊,鬱律走了過去,好奇地往井底瞧,自然什麼都沒瞧到,不過耳邊隱約能聽見一點來自人間的嘈雜的音樂聲和人聲。
  酆都之前還問他結婚以後有沒有想去的地方,他其實還是想再去人間看一看。
  畢竟是生活了一百多年的地方,很失敗的一段人生,不過,也認識了不少可愛的人。
  鬱律站在井前,甚至都想像起了他和酆都以後在人間的快活日子,想著想著就笑了起來,得趕緊回去找酆都,和他一塊規劃一下未來的小日子,也讓他跟著樂一樂。
  他立刻愉快地直起了腰,正要向左轉打道回府,冷不防背後伸過一隻手,朝他背後狠狠一推。
  他猝不及防地往前栽過去,掉進井裡的一瞬間,拼了命的想回頭看是誰,四周迅速被黑暗吞沒,他才剛看見一隻細白的手掌,就身不由己地墜了下去,最後的時刻,他聽見自己打雷似的大喊一聲:「酆都!」
  作者有話要說:  fate grand order真的還蠻好玩的,有種攻略向+卡牌遊戲的感覺,可惜我抽出來的卡牌都是什麼鬼啊,人家都說要攢著搞一次十抽我不聽,非要一次次抽,結果……果斷非洲人。
  另外還是掉了陰陽師的坑,基友硬是把遊戲給我在手機上下好了,不玩都覺得對不起她啊,結果一玩就停不下來。。。不過手游我向來都是三分鐘熱度,玩著玩著就沒有然後了哈哈哈。
  謝謝歸歸的雷,啾啾親親~以及回歸一下本文內容啊哈哈,不會虐的不會虐的,只不過這應該是完結前最後一個轉折了,收拾一下歷史遺留問題就可以奔向美好的happy ending了~

☆、第76章 68.60.58.39.38.36.1.1

  鬱律在一片喧鬧之中睜開眼睛,發現自己躺在皮沙發上,天花板上吊著的旋轉綵燈的光五顏六色地晃過他蒼白的臉,光打過去的時候,鬱律被照成了水晶玻璃球的眼睛才開始環顧四周。
  一群搖頭晃腦的人在舞池中間群魔亂舞,旁邊的超大音箱裡放出來的音樂簡直能震聾人的耳朵。
  沒人看得見他,自然也沒人注意到他,鬱律扶著腦袋坐起來,一點點的開始回憶昏迷前的事情,他先是和符繡他們喝酒,然後在回家的路上看到了通往人界的井,接著就被誰一掌從井口推了下去。
  到底是誰。
  鬱律第一個想到了當年害他失憶的阮平,立刻又否定了,酆都說當年他在他失蹤後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撒開天羅地網搜捕阮平,結果很快就在妖界和鬼界的邊界處找到了他,現在的阮平,正在十八層地獄受極刑,故意陷害他的可能性非常小。
  鬱律想了一圈都沒想出嫌疑人的身份,也就暫時不想了,現在必須趕緊找到「井」的入口,回到鬼界給酆都報平安,不知道現在是什麼時間,如果酆都醒來了發現他不在,肯定得急瘋了。
  他是在這個地方醒來的,那入口應該就在附近才對。
  【大哥大,聽得見嗎?】
  耳朵裡響起一串雜音,大哥大像跳針似的說道:【閣~~~~下,請講~~~~~~~】
  信號怎麼這麼不好?鬱律鬱悶地看了眼整個夜店的天花板,道:【幫我搜一下最近的回鬼界的井在哪兒?】
  【收到,現在開啟搜索模式,目標:人鬼之井。】
  結果很快就出來了,大哥大親切地給導出了GPS,鬱律順著上面的紅箭頭走,走著走著發現並不是往大門的方向去的,他從兩個在舞池中擁抱著親嘴的戀人旁邊飄了過去,飄到最後在一扇門前懷疑地停住了。
  「衛生間,你確定?」
  紅箭頭筆直地朝前指著狂閃。
  「好吧。」
  到底是誰喪心病狂地把井的位置設計在廁所裡的。
  幸好不是女廁所。
  穿過門冒了個頭,果然感到一股非同尋常的陰氣,幽黑的煙霧從一間裡冒了出來,在天花板上七繞八繞地盤成了一張鬼臉。鬱律心想大哥大果然還是挺靠譜的,只是一時半會他還進不去。
  井所在的那個隔間裡正好有人。
  鬱律站在那個緊閉的隔間面前徘徊了一陣,要說直接穿過門飄過去也不是不可以,但他實在沒那個愛好偷窺別人嗯嗯。
  十分鐘後,鬱律的小皮鞋不耐煩地打起了拍子——再大的嗯嗯也該上完了,裡面的兄弟不會是便秘吧?
  又等了十分鐘,還是安靜如雞,連一點兒用力的掙扎聲都聽不見,鬱律等不了了,這人八成是拉不出來開始玩起了手機,要真講究修養陪著他等下去就不知道猴年馬月了。
  「打擾了兄弟!」
  咬牙一頭鑽過去,裡頭空間小,他差點直接撞在對方身上,剎住腳步抬頭看了眼,他猛地背靠住了門。
  他進門的方式肯定有哪裡不對。
  馬桶蓋是合上的,那人從一開始就沒在嗯嗯,鬱律沒工夫去擦頭上的冷汗了,目光一點點從對方油光珵亮的皮鞋,妥帖合身的白色西褲,解開了三個扣子的襯衫一路往上看,最後落在臉蛋上。
  真是冤家路窄。
  黑皮,高鼻樑,大眼睛,正是好久不見的明星神棍,歐陽麥克。
  在鬱律發聲之前,他率先露出一個燦爛笑容,「嘿!又見面了。」
  就差來上一個大大的湧抱了。鬱律被他滿目的熱情看得有點發毛,這人簡直神出鬼沒到了匪夷所思的地步,怎麼就這麼巧,他從井外掉到人間的這家夜店歐陽麥克正好也在,而他撓心撓肺要找的井的入口,正好是歐陽麥克蹲的這間廁所。
  好在他們之間沒什麼冤仇,不然鬱律真懷疑他是算好了在這兒守株待兔的。
  畢竟不是陌生人了,上一次交談雖然談不上愉快,可也沒撕起來,鬱律想了想,還是跟歐陽麥克打了個招呼:「嗯,好久不見。」
  歐陽麥克慢條斯理地抬起一條腿搭在膝蓋上,從兜裡摸出一根煙點燃,還獻寶似的遞給鬱律一根兒:「抽不抽?」
  印象裡歐陽麥克是個很會來事兒的人,鬱律還是第一次見到他這種漫不經心的樣子,隱隱地覺得不太對。井裡冒出來的黑煙從馬桶蓋子下面溢出來,被他那敦實的坐姿攔截了一大半,要想鑽進這口井,還必須得請這位大仙兒高抬貴臀才行。
  「不抽,你留著吧。」他決定客氣點兒,歐陽麥克也沒說什麼,笑笑又把煙收了回去,安安靜靜地吞雲吐霧,只是那雙獨具特色的歐式大雙眼皮眼睛隔著煙霧似笑非笑地看著他,讓人非常不舒服。
  「讓我猜一猜,」他冥思苦想了兩秒,「你現在肯定是在想,我為什麼會出現在這裡,對不對?」
  這句話一出口,鬱律立刻就明白了他的出現絕不是偶然,靠著門板半飄在空中,他側著頭從高處靜靜地審視歐陽麥克,忽然就不急了。
  歐陽麥克笑道:「上次見面時還急急躁躁的,現在居然這麼冷靜,真讓人刮目相看吶。」
  「所以呢,你是算準了我會出現在這裡,特意來等我的嗎?」
  鬱律的手在背後攥緊,總之聲勢是做足了,可還是摸不清歐陽麥克到底有什麼目的,怎麼想他們之間都沒什麼利益關係,他這一次次地和他刻意作對,到底是為了什麼?
  要是還像上次一樣戲弄他一番拍拍屁股走人……不對,按照這人的風格還真不是不可能,鬱律有點無語地看了歐陽麥克一眼,果然這人衝他嘻嘻一笑:「你猜。」
  我不想猜。鬱律在心裡念叨了一萬遍,指著他屁股下面的馬桶道:「如果不上的話就起來。」
  「為什麼呀?」
  「因為我要用。」
  歐陽麥克笑著彈掉煙灰:「這麼多個坑兒,你幹嘛非來跟我搶這一個?」
  他直起身,往鬱律的臉上湊了湊:「也不太像是尿急,這樣的話,那看來你說的「用」不是指的上廁所,而是……」他掀起馬桶蓋子,手指攥住了一縷衝上來的黑煙說:「要順著這口井去什麼地方吧。」
  鬱律揉了揉太陽穴,最後一點的耐心也被他耗光了,「歐陽麥克,你到底想說什麼?既然你早就知道這裡有井,又特意早早過來等著,就說明你早知道我要來,既然都知道了,幹嘛還要明知故問浪費時間,有意思嗎?」
  歐陽麥克好脾氣地笑著,一臉淡定,鬱律越看越覺得奇怪——不對啊,這傢伙怎麼知道自己會來,他明明是被人從井口推下去的,難道歐陽麥克連這點都算好了?
  鬱律臉色忽然難看起來,緊盯著歐陽麥克問道:「難道是你把我推下去的?」
  「我哪有那麼大本事啊,我連鬼界的大門都摸不進去,哪有那麼長的手去推你?」
  鬱律冷笑道:「我說是在鬼界被推下去的了嗎?咱們還是別互相裝傻了,不是你,也肯定有人在鬼界幫你接應。」
  他心裡一緊,這就說明鬼界裡混進了叛徒。
  一分鐘都不能耽擱了,得趕緊回去告訴酆都。不等歐陽麥克回應,他猛地俯身從左側嗖的一下繞了過去,正要忍著下水道的臭味往裡頭鑽,歐陽麥克忽然一把抓住了他的後領,往外一拉,誇張地驚訝道:「啊呀這麼快就要走了?我還想跟你愉快地聊聊天呢,之前忘了跟你說,其實我還是挺中意你這個類型的——」
  還沒說完,右邊臉頰忽然一涼,朝著臉上摸了一把,居然摸出了一手血。
  鬱律收回手。
  「我靠。」歐陽麥克舔了舔手上的血,表情明顯是嚇著了,趕緊擺擺手道:「別動手啊,要真動手我哪兒是你的對手啊,好了,不逗你了,給你看個東西,看完你就明白了。」
  說著煞有介事地開始在身上翻翻找找起來,鬱律皺眉看著他把身子快扭成了麻花,就沒注意到歐陽麥克微微偏過右臉,而臉頰上剛剛被他劃開的那一道正在以肉眼可見的速度癒合著,偏完了又低下頭,一邊嘴角明目張膽地勾到了耳朵邊。
  「找到了!」他滿頭大汗地抬起頭,把東西在鬱律眼前晃了晃:「這兩個,認識嗎?」
  鬱律怔了一下,表情驟然變得凶狠了,歐陽麥克笑瞇瞇地在他撲過來前抬高手臂,「說話啊,認不認識?」
  「你把他們倆怎麼了?」鬱律眼睛通紅,目光快要在歐陽麥克手上穿出一個洞。
  手上的兩樣的東西他都認識,一個是小熊背帶褲上的扣子,一個是大魚身上的魚鱗。
  他們不是離家出走了嗎,怎麼會落到歐陽麥克手裡?
  他一下就懵了,回想起以前的種種,身上汗毛驟起,瞬間覺得像是捲入了一個精心設計好的陰謀。
  「認識就好辦多了。」歐陽麥克把小熊的扣子拋起來又接住,眼睛瞇了起來,「我啊,想請你跟我走一趟,看在你那兩個小寵物的面子上,你應該不會不同意吧?」
  鬱律正要破口大罵,歐陽麥克忽然掏出一張黃符啪一下貼上他額頭,鬱律瞬間說不出話了,隔著薄薄的黃紙,歐陽麥克的嘴唇上揚著開合道:「不同意也無所謂,反正我又不需要你的意見。」
  作者有話要說:  讓我們一起來猜一下,那個把律律推下井的人是誰呢?
  謝謝歸歸的雷和營養液,還有季雪小天使的營養液!親親~

☆、第77章 68.60.58.39.38.36.1.1

  酆都今世把鬱律找回來的時候,滿腦子只有一個想法。
  這一次他一定要好好的護住他,無論他說什麼他都好好聽著,他不理他,不認他,都無所謂,自己可以主動上去討好他。身份都可以不要,還要什麼面子。
  以前他就是太執著於面子了。
  申圖施在他身上的魔法是以他半身的修為和胸肋上的一根鬼骨作為代價的,這種魔法和靈魂下了契約,一旦那個編入了系統程序的手機被鬱律撿到,他就會立刻收到消息,瞬移也不過一眨眼的事——通知的方式來得很刁鑽,痛覺刻骨到彷彿能聽到大腦滋滋響的聲音。
  所以當他捂著心口滴下冷汗的時候,因為一直以來都是太過期待而又不敢過度期待,以至於突然來臨的時候,真還以為自己在做夢。
  重逢的那天他看見鬱律瘋了似的跑到自己跟前,找了一百多年的人,終於回來了,他那會兒笑嘻嘻地看著這小鬼,如果不是這副表情,他的臉皮大概會因為快要咬碎的牙齒而變得扭曲可怖——他可不想給他這麼差的印象。
  抽出冥幣放在他手裡,看他呼啦一下把錢燒成了黑灰,玻璃球似的墨綠眼珠跟著一亮,酆都眼睛藏在墨鏡後面,上半邊臉和下半邊臉的表情簡直判若兩人,下半邊笑得像個瘋子,上半邊卻快要哭了,像個傻子。
  小鬼居然還瞪著他,問他:「你看我幹什麼?」
  他當時回的是:「看你好看。」
  不知好歹的小鬼,沒良心的小鬼。
  他真的再也不想和他分開了,一次就夠夠的,他連現在想起當年的事都會起一身冷汗。
  沒想到這種事還會發生第二次。
  酆都每天早上起來都要習慣性地往身邊摸,確保鬱律在他身邊後滿足地一笑從背後把他拉進懷裡,通常會保持這個姿勢睡個回籠覺,或者膩膩歪歪地親兩口,親出感覺了就繼續昨晚上的鏖戰,有時候申圖找過來了,隔著門聽到裡面各種不可描述的聲音,簡直沒耳朵聽。
  可是今天早上,酆都閉著眼睛一摸沒摸到,二模沒摸到,三摸,還是沒摸到。
  嗡的一下從床上彈起來,他打雷似的大吼道:「律律?」
  他那時候還沒慌,還以為鬱律又去跟孟婆和申圖出去野了。壓下滿心的火,他披上衣服直奔孟婆的輪迴井,孟婆扶著腦袋地迎出門,還沒從昨晚的宿醉緩過神來,正不知鬼帝殿下親自來找自己有何貴幹,不料酆都一腳迎上來繃著黑臉,問道:「看見鬱律了嗎?」
  孟婆和他是老相識,酆都這句話雖然問得沒有起伏,可她卻聽出了背後呼吸的不穩,立刻站直了,道:「律律?他昨晚沒回去嗎?我們幾個昨天在符繡那兒喝酒,我直接喝斷片了,奇怪了,往常我喝得比這多多了,也不見醉,昨天居然幾杯就暈了……」
  察覺到酆都已經聽得不耐煩,她忙抓住重點道:「暈了之後的事兒我就不記得了,也不知道是誰送我回的家,要不殿下再去問問申圖和符繡?」
  酆都眉間刻痕深的都快能夾紙了,喝酒?他怎麼不知道?做成那樣了還去喝酒,他可真夠能耐的啊。
  至於不能喝酒的原因,他不用想也知道了。
  如果他能再蠻橫一點就好了,管他什麼狗屁婚約,直接把鬱律娶回家門,小疑心病就不會心塞地跑去喝酒了。
  到了申圖的小公寓,正趕上對方執勤出門。
  看申圖那一臉頭暈腦漲的德行,估計昨天晚上也沒少喝,酆都不跟他廢話,直接開門見山道:「鬱律在你這兒嗎?」
  「鬱律?」申圖本來困得瞇成了一條縫的眼睛瞬間睜大了,回答和孟婆一樣一樣的:「他昨晚沒回家嗎?」
  酆都一聽,就知道從這小子這兒得不到什麼靠譜的消息了,轉身就走,申圖忽然反應過來,撲過去攔住他道:「怎麼回事怎麼回事,把話說清楚再走啊——」
  酆都猛地回身看他,申圖嚇了一跳:「我靠,你臉色怎麼這麼難看……」他說著心口一緊,也慌了神:「不會吧,律律又不見了?不可能啊,昨晚上我們幾個還一塊兒喝酒呢,啊不過……」
  酆都忙道:「不過什麼?」
  申圖一提起這個也來了氣:「不過他看上去心情不太好,喝得比我們誰都猛,我說殿下你啊,是不是又跟他吵架了?別以為咱們不計前嫌做了朋友你就可以對他肆意妄為了啊,你要是還跟以前似的欺負他,我可不放過你,大不了因為大不敬被丟進油鍋炸一炸而已,我又不怕!」
  當初誰都知道世子殿下和申圖關係差,簡直到了水火不容的地步,可轉眼一千年過去,兩人居然匪夷所思地成了朋友,雖然還會互損,但損也是個損友,其中原因,當然是因為申圖是當年親眼經歷過酆都發瘋的少有的幾個人之一——原本以為這脾氣壞到爆表的世子殿下是個榆木疙瘩,沒想到居然是個情深似海的癡情種子。
  他當然知道酆都不會欺負鬱律,把他當寶還來不及,圖一時嘴快一說,沒想到酆都居然當場就沉默了,沙啞著嗓子道:「是,我這次可能真惹著他了。」
  申圖看他這樣,有點後悔剛才說得太急。
  「到底怎麼回事?」
  酆都忍著牙磣說:「我有個未婚妻,沒跟他說。」
  申圖倒吸一口氣,瞪著眼睛看著他,就差撲上去了。
  「你他媽說什麼?」
  酆都也火了:「我說我有個未婚妻!而且我自己居然還他媽的不知道!」
  申圖被他噴了一臉唾沫,反而冷靜了,突然有點回過味來——他和酆都認識這麼久,還不知道他是什麼人嗎。
  未婚妻這事肯定有隱情。
  酆都看他一問三不知就知道瞎問,一把把他撥到一邊:「別擋道,我沒工夫跟你這兒浪費時間,不知道我就去找別人!」
  申圖不敢攔他,只是道:「你先別急,鬼界這麼安全,鬱律不可能出事的,你去問問符繡,昨晚上我喝醉以後就她陪著鬱律來著!」
  「哎呀,這兒怎麼那麼熱鬧?」
  說曹操曹操到,符繡不知從哪兒冒了出來,笑瞇瞇地站在兩人背後。
  酆都一看她這沒心沒肺的表情,心裡一沉,想這個沒腦子的狐狸八成也不知情了,他本不打算再問,沒想到申圖熱心地衝上去,趕緊搶著替他說了。
  「狐狸,來得正好!」被酆都帶得他也有點急,「見著鬱律了嗎?」
  符繡驚訝道:「小王子?他昨晚沒回家嗎?」
  又是和孟婆申圖一模一樣的發言。酆都暗自做了個深呼吸,不讓自己方寸大亂:「昨晚到底怎麼回事,你給我一個字一個字說清楚。」
  「沒什麼啊……」符繡嘀咕道,認真回憶起來:「本來是我跟孟婆在那兒喝酒,後來鬱律和申圖也來了,沒過幾輪孟婆就醉了,我就叫人抬她回去,然後又是他——」她朝著申圖一指,「他也醉了,就剩下我和小王子兩個,我看他心情不太好,就陪著他多喝了幾杯,後來他看時候不早,就回去了。」
  「就這樣?」酆都道。
  「就這樣啊。」符繡被他瞪得想笑,「你幹嘛這麼看我?」
  酆都洩氣般的搖頭,不再說話,他大概明白了——鬱律心裡不高興,而且很有可能一時興起學小熊和大魚鬧起了離家出走。他能走到哪兒呢?
  酆都腦中一閃,又把眉蹙了起來。
  不!不對!鬱律真的是會鬧離家出走的那種人嗎?那天還是他把九殿堵了個啞口無言,在知道兩人的過去以後,他不可能還會跟他開這種玩笑。
  申圖忽然一拍巴掌:「對了,大哥大,我看看能不能查到他在哪兒?你們在這兒稍微等我一下!」
  符繡打了個哈欠:「我就不等了,昨晚喝多了,現在還頭疼,到附近走走去。」
  背後一個聲音忽然道:「你到底是來幹什麼的?」
  符繡笑著轉過頭,看向從剛才起就莫名其妙一直盯著她的酆都。
  她天真爛漫地道:「什麼意思啊?」
  酆都的臉一寸寸地變冷了:「真頭疼的話,你一開始根本就不會來,如果只是出來散步,申圖這和你那又是一南一北,你去哪兒散不行,非要來這兒?」
  酆都向前逼近道:「符繡,你到底是來看什麼的?」
  或許是恐懼時直覺都會變得異常敏銳,換作平時,酆都懷疑誰也不會懷疑符繡,然而此時此刻,他不知為什麼,非常地不信任她。
  這個符繡,和他幾千年前認識的那個不一樣。
  迎著他審視的目光,符繡紅唇邊的笑容一點點擴大著,最後竟然勾到了耳朵邊,一瞬間有了猙獰的意思。
  下一秒,她把笑容一收,噘嘴道:「哎呀!討厭!還能是來看什麼,當然是來看殿下你的啦!」
  做作的表情直接把酆都看得一怔。
  一剎那間,酆都感覺一切舊事都經不起推敲了,胖丫和大魚的失憶,大魚和小熊的出走,還有鬱律的失蹤……
  鬱律的失蹤絕不會是單純的耍耍脾氣。
  強壓下一顆快要急碎了的心,他順著符繡的話繼續往下說:「看我?看我什麼?」
  他聲音裡已經明顯帶了顫抖,符繡卻還是四平八穩,笑道:「我就是好奇啊,丟了最心愛的人的殿下會是什麼表情呢,想想都覺得好笑啊。」她指著酆都游移於崩潰邊緣的臉,「結果居然比我想像得還好笑,啊哈哈哈哈。」
  酆都瞳孔驟縮:「是你!」
  他恨不得一掌捏死她:「你把他帶到哪兒去了?!」
  符繡立刻展現了種族天賦,在他衝過來之前一溜煙跑到好遠,把狡猾和不要臉展現得淋漓盡致:「殿下那麼聰明,可以自己猜嘛!」
  修煉千年的九尾狐妖,法力並不遜於只剩下一半修為的鬼帝。她要想跑,有一萬種方法可以金蟬脫殼。
  申圖帶著喜色地趕回來的時候,恰好看見符繡像蒸發一樣消失了,酆都衝過去撲了個空,一掌將地面擊了個粉碎。
  這倆人幹嘛呢?他趕忙飄了過去,卻撞見鬼帝殿下一瞬間的茫然臉色,彷彿憤怒至極又荒唐可笑。
  再一聯想剛才符繡的動作,他終於發現出了問題。
  符繡???
  那隻狐狸,不會吧???
  他不可置信地走過去,同時回想起來這狐狸以前的性情品格,邊走邊搖起了頭。
  「昨天喝酒的時候,她看著還特正常呢,而且她一直都挺關心鬱律的,怎麼可能,不會啊……」
  酆都聽不出情緒地冷笑道:「她以前也很正常。」
  申圖覺得頭都快炸了,彷彿掉入了**陣:「這特麼到底是怎麼回事啊?」
  「一種可能,是她一直以來都隱藏著本性,另一種可能,是她被什麼東西控制住了魂魄,平時不會發作,只有對方需要時才會失控。」
  他一瞬間想起了符繡之前附身的狐仙牌。
  只有製作狐仙牌的人才可能會控制魂魄。
  申圖問道:「你覺得會是哪種?」
  「哪種都無所謂了。」
  酆都腦子轉的飛快,已將接下來要做的事全都想好,申圖看到他的眼神,頓時苦笑起來:「你別用這種眼神看我,太可怕了,別跟我說你正盤算著把妖界夷為平地呢啊?」
  酆都冷笑,沒正面回答,只是問:「查出來了?律律真在妖界?」
  申圖第一次覺得他有點可怕,不敢再囉嗦,認真點頭道:「是,就在妖界的王宮裡。」
  「知道了。」
  申圖觀察他的表情:「謝天謝地,好在你沒發瘋,要真跟以前那樣再瘋一回,我可真不知道該怎麼辦好了。」
  酆都「嗤」的一笑,沒言語,申圖忽然覺得特別感慨,走上來拍著他的肩道:「我跟你一起去。」
  酆都想起他自己也是有舊傷的,正打算拒絕,背後忽然響起一道聲音:「我也去!」
  「還有我!」
  「殿下,也帶上我們吧!」
  他轉身一看,孟婆領著一大幫人聲勢浩大地趕了過來,酆都在其中看見了很多張熟悉面孔,詹妮弗,孟太爺,甚至還有無法投胎一直徘徊在鬼界的燕侯和他麾下的陰兵,以及從前鬱律做掌事大人時照顧過的大鬼小鬼們。
  孟婆眨巴著一雙睫毛纖長的桃花眼,挺無奈地道:「我本來打算一個人過來的,是他們偏要跟來。」
  小鬼們紛紛道:「之前掌事大人失蹤的時候我們沒能幫上忙,一直問心不安,這次請殿下一定帶我們一起,我們雖然能力低微,但絕不會拖殿下的後腿的。」
  申圖湊到酆都身邊道:「他們都是自願來的,你可別不識好歹地趕他們走啊。」
  酆都橫了他一眼,臉色更加不虞。
  全場鴉雀無聲。
  酆都上前一步,居高臨下地面對了聚集起來的鬼眾,高挑的眉毛被鬼界火紅的天染得彷彿帶了血,狹長的眼睛從這些人的臉上一一掠過,被他看到的鬼全嚇得低了頭,就在所有人以為鬼帝殿下要衝他們咆哮時,酆都嘴角一勾,猩紅的眼瞳破天荒帶了一點溫柔。
  「我替鬱律謝謝你們。」
  作者有話要說:  謝謝歸歸的雷和營養液!
  本文即將進入尾聲,蠢作者開了個新文存稿,打算挑戰下現代勵志爽文,在這裡星星眼求各位讀者大人去點個預收,愛你們!
  文名:談戀愛不如賣房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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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以下是新文文案:
  把生命中的所有光和熱都獻給賣房事業的吳原,工作一年了依然一套房也沒賣出去,連續十二個月在全公司銷售額倒數第一。
  從一開始被人看重到受盡冷嘲熱諷,吳原並不認為自己的銷售方法有什麼問題。
  他是話不多,是嘴不甜,可難道做房產銷售的一定要像汪皓然那樣老奸巨猾才行嗎?他不相信。
  同事A:「小吳,一塊吃午飯啊。」
  吳原:「吃飯不如賣房子。」
  同事B:「小吳,下了班唱歌去不去?」
  吳原:「唱歌不如賣房子。」
  汪皓然:「吳原,我要跟你談戀愛。」
  吳原(冷漠臉):「談戀愛不如賣房子。」
  汪皓然:「……你倒是賣啊。」
  萬人迷千人千面心機攻 x real耿直千人一面冷清受,總之就是一個耿直+「情商低」的銷售最後變成金牌top的勵志故事啦!

☆、第78章 68.60.58.39.38.36.1.1

  清涼的水一點點滋潤著嘴唇,鬱律渾身被五花大綁地坐在石室裡,腦門上貼著碩大的黃符,讓他看不清餵他水那人的面貌。
  他渴得不行,也不管那人喂的水有沒有毒,咕咚咕咚全喝了個精光,剛喝完,乾燥的指腹就蹭過他的嘴唇,幫他擦掉了上面的水漬。
  「你是誰?」 聽到那人腳步漸漸遠了,鬱律清醒過來,喊道:「這是什麼地方?歐陽麥克呢?」
  「妖界王宮。」
  冰冷的聲音響起,聽得鬱律毫不猶豫地一抖,他猛地抬起頭,簡直不敢相信:「何清山?你沒死?」
  何清山不帶感情地說:「命大,沒死成。」
  鬱律嘴巴張張合合好幾下,酆都那天出手那麼狠,他可是親眼看見幾大塊巨石砸在他身上,居然這樣也沒死?
  鬱律難以接受他還活著的事實,又細細嚼他剛才說的,想不到像他這種人竟然也會自嘲了,追究起前世的糾纏,他跟這人完全沒什麼好話:「你是來看我笑話的?」
  何清山道:「你愛怎麼想就怎麼想。」
  鬱律深吸一口氣,差一點就要讓他滾了,可等話到嘴邊他腦袋一轉,心想不行,
  不能這麼輕易就放何清山走。
  過去了這麼久,酆都那邊應該已經知道他失蹤了,酆都不會放任他不管的,來營救也就是時間上的事。可他不能在這兒乾等著坐以待斃——誰知道中間會出什麼枝節呢,在和酆都取得聯繫之前,他也得想辦法自救。
  「我餓了,我要吃飯!」
  隔著黃符,他用理所應當的目光瞪著何清山,心想你上輩子利用我,我這輩子就也好好利用下你,你欠我的。
  臉上一緊,他能感到何清山正在審視自己,可不能在這裡慫,他揚起下巴,催促道:「愣著幹什麼啊,我說我餓了!」
  何清山拉開門走了出去。
  鬱律挑挑眉毛,嘴角勾了個小弧度。
  被囚的在牢房裡笑得歡,同一時間,妖界王宮的最底層,丕嬰快要氣炸了。
  「我是讓你把酆都給我收拾一頓,誰讓你帶個小鬼回來了?」
  她飛眼過去,氣得直跺腳:「歐陽麥克,第幾次了,你總說能辦好,可你瞧瞧,你都幹了些什麼?還有你不早說要把那只該死的狐狸給我帶回來嗎,怎麼到現在都沒消息,你——」她一甩手,咬著嘴唇道:「你真是要氣死我呀!」
  歐陽麥克撩了撩頭髮,笑道:「少主閣下,你一氣兒說這麼多,我哪裡記得住,還是先消消氣,凡事需得循序漸進地來不是?」
  「怎麼個循序漸進?你抓著這個小鬼,就能把鬼界翻個個兒來了?」
  歐陽麥克笑瞇瞇地道:「少主閣下,你可知這小鬼和酆都是什麼關係?」
  「什麼關係?」
  「他倆啊,」歐陽麥克把兩根大拇指一併,意有所指地道:「是一對兒。」
  丕嬰瞪大眼睛,以為自己聽錯了:「你說什麼?」
  「我說他倆是一對兒啊。」
  丕嬰有點頭暈:「酆都不是喜歡我嗎?」
  「噗。」歐陽麥克很克制地噴笑出來,丕嬰蹙眉,故作威嚴道:「你笑什麼?他要是不喜歡我,那當初我派使者過去解除婚約的時候,他怎麼沒有回復?哼,像我這樣的美貌,願意和我結婚的可以從這兒一路排到青丘國去,他當然不肯放手啦!」
  丕嬰撫了撫自己的劉海,繼續沉浸在自己的小世界中:「就是因為這個我才頭疼,如果真像你說的心有所屬了,我還用費那麼大勁讓他知難而退嗎?早就不用折騰了!」
  她跳了過來,指著歐陽麥克的腦袋道:「你說說你,到底要我說你什麼好,留著這小鬼有什麼用,呆在這你不還得供他一日三餐?浪費糧食!」
  歐陽麥克無辜道:「可他真的是酆都的心上人啊,不信,少主閣下可以去問問嘛?」
  丕嬰一扭身:「去就去!」
  因為少主本人偏愛哥特風,王宮的外形也由原來的水晶琉璃殿改成了十七世紀的尖頂城堡,看著好看,爬樓時累得要命,丕嬰一邊爬,一邊呼哧喘氣道:「就、就算那小鬼真和酆都是一對兒,你打算、打算怎麼樣?」
  歐陽麥克腳下生風,氣喘的特別勻,笑道:「少主不覺得,比起收拾酆都,直接欺負他的心上人更能讓他受折磨麼,而且有這小鬼在手裡,我們說什麼,酆都他敢不答應?」
  卑鄙的人。丕嬰在心裡暗暗給歐陽麥克下了評價,這已經是她第一百零一次對他下評價了,因為歐陽麥克總能突破下限,不斷刷新她這只妖的三觀。
  從相遇到現在,她依然不清楚歐陽麥克的實力,唯有一點可以確認——歐陽麥克是不老不死的,要真的推算起來,他可說是幾百年前的人,因為修煉妖法才活到現在。
  這麼說也不準確——他的確會死,但死了以後又會在另一個人身上借屍還魂,他是人,卻擁有神的壽命,又比神少了那些條條框框,以至於放養成了現在這個樣子。
  丕嬰捏了捏眉心,她一隻妖都嫌歐陽麥克邪乎,可當初那只說要輔佐她的死狐狸一失蹤就是幾百年,她沒別的辦法,只能退而求其次。
  「你就給他關在這兒了?」她扶著城堡頂端的石門喘氣,歐陽麥克走上來推開門,「正是這裡。」
  門裡黑漆漆的,丕嬰不自覺地就要皺眉,指尖一彈將房間點亮,她立刻看到了角落裡被捆成麻花的鬱律,歐陽麥克還是有點辦法的,專門找來了捆鬼索,還往人家腦門上貼了那麼大張黃符,大羅神仙都逃不出去。
  她是為了求證來的,可現在居然生出了幾分好奇,想看看這小鬼的臉。還沒踏出一步,小鬼突然道:「這麼快?」
  丕嬰懵了一下,剛要說話,歐陽麥克無聲地給她比了個「噓」的手勢,同時搖了搖頭。
  丕嬰皺眉,把嘴邊的話吞了下去。
  鬱律等得不耐煩,不知道何清山到底在磨蹭什麼,忽然覺得周圍安靜得有點兒不對頭,鼻子微微嗅了嗅,也聞不到任何香味。
  來的人不是何清山。
  腦中飛快閃過這個念頭,他咬住嘴唇,幸虧剛才只說了三個字,沒把何清山供出去,他還指望著利用何清山幫他出去呢,現在賣了他可是一點好處都沒有。
  不過他說的這仨字也是夠懸的,「這麼快?」不分明是在說他在等人嗎?
  鬱律心想歐陽麥克故意不說話,肯定也是想逼他開口,看他等得到底是誰,他當然不會讓他得逞了。
  「這麼快——就要來殺我了?」
  鬱律漠然開口,高冷得就差把士可殺不可辱六個字貼臉上了。
  歐陽麥克嘴邊浮起一絲高深莫測的笑意,而這時丕嬰早就等不及了,顛顛跑到鬱律跟前:「別說得好像我們是殺人狂魔一樣,我們妖是很文明的,才不會動不動就喊打喊殺呢。」
  歐陽麥克嘴角一抽,有點頭疼。
  鬱律也愣了,沒想到來的是個女孩,只好問:「……那你是來幹什麼的?」
  「我是來看你的臉的!」
  「我的臉???」
  「咳!」歐陽麥克推了下丕嬰。
  丕嬰趕緊改口:「不、不對,我們是來審訊你的,說!你和酆都是什麼關係?」
  一提到酆都,鬱律渾身跟長了刺似的警覺起來。
  「酆都?」他換了副流里流氣的嘴臉,「酆都是誰啊?怎麼沒聽說過?」
  丕嬰簡直快要為他的智商哭泣了:「你連酆都都不認識,你你你,你白做鬼啦,他是你們鬼界的王啊。」
  「鬼界的王?」鬱律驚訝道,「原來鬼帝殿下的名諱是酆都啊,該死,我才死沒多久,還不曾瞻仰過聖顏,連殿下的名諱也不知道。」
  丕嬰頓時對他生出幾分同情,反倒安慰他起來:「原來如此,你也不要自責啦,畢竟是鬼帝嘛,也不是哪個鬼都有緣分能見他一面呢。」
  鬱律在心裡暗笑,想這個小姑娘實在單純,不料這念頭還沒在他腦袋裡轉過一圈,歐陽麥克就開始破壞氣氛了:「少主閣下,你可別被他騙了,他是故意假裝不認識酆都,好讓你放他走的!」
  「少主閣下」四個字像一顆巨石投入鬱律的心湖,他望著眼前穿著一身純黑小傘裙,頭上綁著黑色蕾絲緞帶,腳上穿黑色洋紗襪和黑色小皮鞋的小姑娘,想,這就是酆都的「未婚妻」。
  不爽。
  可現在沒有功夫讓他不爽了,腦子飛速一轉,他萬分驚慌地睜大眼睛,調動口水和演技對歐陽麥克大罵:「你、你血口噴人!少主是妖界最尊貴的人,我怎麼敢在她面前撒慌呢?」
  「歐陽麥克!」丕嬰橫過去一眼,「你有完沒完?人家根本就不認識酆都,跟你說了多少遍,酆都喜歡的是我,怎麼可能會去喜歡這麼一個——」
  她掀開鬱律臉上黃符的一角,露出來的白皙細嫩的皮膚讓她的話卡了殼:「呃,這麼一個……」
  她不信邪地掀開整張黃符,幾乎完美的俊秀五官帶著微妙的衝擊和刺激感擊得她一愣,趕緊收回手,乾笑道:「哼、哼!長得倒是還可以,可又不能當飯吃,把美貌,學識和修養綜合比較,還是我比較強。」
  鬱律從剛才聽到說酆都喜歡的是她就開始不爽了,心裡酸溜溜地想,酆都他老婆本尊就在面前,一個未婚妻有什麼好得瑟的?忍不住想噎她幾句,最後又覺得他一個大老爺們跟人家小姑娘撕,實在是不好看。
  他翻了個若無其事的白眼,輕哼道:「我學識和修養也不差。」
  丕嬰特別喜歡和別人攀比,從來之前心裡就較著勁,雖然對酆都一點興趣沒有,但歐陽麥克居然敢說酆都越過她和一個名不見經傳的小鬼好上了?她倒要看看這小鬼長什麼樣子。
  小鬼長得還真是沒話說。
  「你是不是不服氣,不服氣我們可以比一比。」 丕嬰聽出來鬱律的不滿,哼道。
  郁三歲道:「比什麼?」
  丕嬰得意道:「你能背出我們妖界三千妖怪的圖鑒嗎?」
  鬱律冷笑:「妖怪圖鑒?哈哈,你是妖,當然能背,假如我考你民國大事年表,你知道嗎?」
  丕嬰一愣,瞬間沒優越感了:「那是什麼?怎麼聽都沒聽過?」
  鬱律道:「你拿妖怪圖鑒考我,我當然拿我最熟悉的民國記事考你,很公平,不背也可以,我們也可以比比英文。」他小時候有英國牧師當英文老師,英語說得比母語國的人也就弱上那麼一點點。
  可憐丕嬰那麼愛好哥特文化以及各種小裙子,對其發祥地的語言卻是一竅不通,急赤白臉地又要反過去發難,歐陽麥克忙給攔住了:「少主閣下,注意形象。」
  作者有話要說:  不怕神一樣的對手,就怕豬一樣的隊友,給歐陽麥克點蠟。丕嬰少主萌萌噠~
  其實說是快尾聲了,實際上還有不少內容,希望兩周內可以完結正文+番外啦。
  謝謝歸歸和季雪的地雷~(*╯3╰)

☆、第79章 68.60.58.39.38.36.1.1

  鬱律的出現,給丕嬰漫長的無聊生活裡添加了一劑猛料,如果沒有歐陽麥克搗亂,她簡直可以和鬱律鬥上一天一夜,從妖怪圖鑒聊鬥到妖生理想,她太寂寞了,幾百年來憋著的話圍起來可以繞妖界三百圈。
  可憐鬱律腦子裡只惦記著何清山給他的那口飯,快要餓死了。
  他知道只要丕嬰和歐陽麥克還在這,何清山就絕對不會來,趁歐陽麥克打岔,他話鋒一轉,病懨懨地道:「你把我放了吧,留我在這裡也沒什麼用,還浪費糧食,我飯量可大了,還愛犯神經,真留在這可有你罪受的。」
  誰知丕嬰不按套路出牌,盯著他看了一陣,居然哼的一聲笑道:「你這說的是什麼話,我大妖界真窮成那樣了嗎?還供不起你一個小鬼的飯?你也怪可憐的,一看就沒什麼朋友,要不然還能被歐陽孤零零地抓到這兒來嗎?」
  鬱律頓時就不餓了,火騰的一下竄起——他?沒朋友?
  丕嬰繼續笑:「我吶,一直都特別大方,從來都不會虧待下人,你又長得馬馬虎虎還湊合,如果你喜歡,我的那些小裙子小包包也可以跟你分享,怎麼樣?」
  鬱律在心裡翻了個朝天式螺旋大白眼,臉上牽強地扯出乾笑:「……這不好吧?」
  「怎麼不好了,在這裡不比鬼界強麼?你瞧你在那邊混得多失敗呀,這麼久了,連你們的王是誰都不知道,我都替你丟人。但在這裡呢,我就是未來的王,我保證你天天都能看見我,幾百年後說出去,也可以吹噓一番。」
  鬱律發現丕嬰腦子裡自有一套思想,有幸和她想到一塊去還好,如果恰好南轅北轍,真是八頭驢都拉不回來。
  不過,他樂觀地想,在丕嬰身邊總好過這又潮又臭的石頭房,到時候他總有辦法出去。
  終於和丕嬰重新站到同一戰線的歐陽麥克噗嗤笑出聲,丕嬰皺眉道:「你笑什麼?」
  歐陽麥克看著她點頭:「我笑少主閣下英明。」
  「哼,別拍你那沒味的馬屁了。」丕嬰不耐煩地道,「我困得要命,去睡個午覺,你給我幫他好好收拾收拾,別搞得七綁八綁的不美觀,要綁你也要綁蝴蝶結啊?還有那張黃符,也給我揭了,醜死了。」
  「再給我點飯,我餓了。」鬱律一本正經地作了補充。
  丕嬰都快走出去了,聽到這話又回過頭,這小鬼派頭可夠大的啊?
  目光一轉,她看向歐陽麥克:「聽見了嗎?端點吃的,要多放點肉,瞧他瘦的。」
  歐陽麥克挑了挑眉,手掌貼心彎腰鞠躬,好脾氣得簡直沒脾氣:「遵命,少主閣下。」
  丕嬰打了個哈欠,提著裙子出了門。
  正當她呼哧帶喘下樓的時候,鬱律和歐陽麥克那邊卻是劍拔弩張,歐陽麥克懶洋洋地靠在牆上,一手抱胸,一手托腮,朝鬱律看過去時,顯得雙眼皮的折痕特別深。
  「小帥哥,挺有一套啊,把那位大小姐哄得一愣一愣的。」
  房間裡只剩下他們兩個,鬱律就沒必要再裝瘋賣傻了,目光像淬毒的箭一樣紮在他身上,恨不得活嚼了他。
  「小熊和大魚呢?他們在哪?」
  歐陽麥克五指壓了壓空氣:「哎,哎,年輕人,急什麼,比起那些,你難道沒有什麼別的要問我嗎?」說著刷地揭掉鬱律腦門上的黃符,笑瞇瞇地和他來了個臉對臉。
  鬱律好不容易重獲光明,剛要破口大罵,忽然盯著他的臉愣了一下。
  歐陽麥克摸著自己飽滿的臉皮笑道:「雖然我知道我好看,可你也不能這麼看我啊,不怕鬼帝殿下吃醋?」
  鬱律看著他的右臉,脫口喃喃了一聲:「怎麼沒有傷口?」
  他來這還不到半天,半天前,他剛給歐陽麥克這張引以自傲的臉上劃了道大口子,起碼得有一個指節那麼長,當時還見血了,現在怎麼不見了?
  渾身一陣惡寒,他猛然瞇起眼睛:「你到底是什麼人?」
  「什麼人?」歐陽麥克哈哈笑得更歡,幾乎是用跳的幾步蹦到鬱律跟前,插著兜彎下腰,鼻尖離鬱律最多不過兩厘米的距離。
  「我不是人。」他道。
  「不是……人?」鬱律被他眼神裡一剎那間閃過的鋒銳震得一怔,雖然他也不是,可歐陽麥克這傢伙不知為什麼,總讓人覺得很邪,甚至比他做鬼的還要邪上七八分。
  「那你是什麼?」
  歐陽麥克捏著下巴,眼珠子轉了轉:「你可真把我問住了,我是什麼呢?是鬼?是妖?是邪祟?我自己都不知道,我活了幾百年,一直都在考慮這個問題。」
  「幾百年?」鬱律愣了,「幾百年你一直都是這個樣子?」
  「不,我中間換了好幾副皮囊,但都長得差不多,算是個人愛好吧,都是高鼻樑大眼睛。不過比較而言,我還是對這次的模樣最滿意,畢竟年輕,連膠原蛋白都多得用不完。」他自戀地用手背在臉上彈了幾下。
  鬱律看著他的臉,在別人看來他好像也被歐陽麥克的外貌吸引住了,其實他只是心中奇怪,總覺得哪裡不對勁。
  「啊。」腦中一閃,他忽然想起了閆小川和符繡當年被做成狐仙牌的經歷——他們說的那個神秘人,高鼻樑,大眼睛,皮膚發黑,帶著墨鏡口罩,一個是幾十年前的人,一個是現代人,他當時和酆都還覺得之間沒有聯繫,現在想想簡直太傻了。
  歐陽麥克好玩地看著他的表情變化:「怎麼啦怎麼啦?」
  「是你。」鬱律恍然大悟,「四處抓鬼做牌子的,把符繡抓起來封住的,都是你,是你在搗鬼!」
  「不會吧……」歐陽麥克煞有介事地摸摸胸口,驚訝道:「這你都能猜的出來,天才啊。」
  欠扁的樣子看得鬱律直想啐他一口,又覺得完全不能理解:「你是閒的沒事做還是活膩歪了?為什麼要這麼做?你有無限的生命和自由,為什麼非要封妖捉鬼搞得六界陰陽失衡?這對你有什麼好處?」
  歐陽麥克回應了他一聲冷笑。
  「因為看不慣。」
  嘴角下拉,他忽然換了副嘴臉,笑也懶得笑了:「你想啊,同樣是活了幾百年,憑什麼連那些妖啊鬼啊的都能活得有名有分,就我非得被當成是邪祟呢?我不也是靠自己的本事煉出來的嗎?自私,真是自私,看見自己常識裡不能理解的,就想除之後快,世上哪兒有這種道理?」
  鬱律聽了這一番道理,忽然又想笑又想揍人,低頭抬眼,他審視般的看著歐陽麥克:「為什麼他們不理解,你難道沒有想過嗎?」
  「你說你換過幾次皮囊,那難道不是活生生的人命?你借別人的命活了這麼多年,又想靠這種手段得到天壽,又想讓世人理解你,歐陽先生,你好大的臉啊。」
  歐陽麥克的黑眼珠陰晴不定地一閃,鬱律甚至覺得他臉上引以為傲的膠原蛋白也跟著抽搐了一下。
  啪地拍了拍巴掌,歐陽麥克笑得八顆牙齒閃閃亮亮:「啊呀,不愧是當年的掌事大人,還是一如既往的悲天憫人,正義感爆棚!慚愧慚愧!」
  鬱律一驚,歐陽麥克笑嘻嘻地道:「其實我當年死的時候,也曾經受到過掌事大人的照料……哈哈,逗你玩的,我也想,但我又不是鬼仙,其實是黑白無常來抓我的那天,你正好也在,哎,那叫一個風姿翩翩,我可是一生都忘不了呢。」
  鬱律想不到歐陽麥克居然從某種意義上也算是自己的舊人,一時間真不知說什麼好,而這時歐陽麥克又給他下了劑猛料:「對了對了,我還有個老朋友也和你是老相識,說起他的名字你肯定記得,姓阮,單名一個平字。」
  「阮平?」鬱律幾乎震驚了,「你和他是朋友?」
  「當然,你知不知道他掉到葉府院子裡那天帶著的一身血?那可是我的傑作。」
  鬱律記得酆都跟他說過,阮平是因為和死對頭斗蠱時遭到反噬才受了那麼重的傷,翻了翻眼睛,這也叫朋友?他無奈道:「從以前壞到現在,一壞壞幾百年,還真是夠能耐的。好朋友都能陷害,你可別告訴我,你有什麼苦衷。」
  歐陽麥克好像聽到了什麼笑話,「苦衷?人哪有那麼多苦衷,壞就是壞,好就是好,何必要為自己的壞找什麼理由,why?」
  鬱律冷笑道:「所以你現在在妖界是幹什麼?想搞得天下大亂取得一番豐功偉績?」
  「我對天下大亂可是一點兒興趣都沒有。」歐陽麥克純良地笑道,「別忘了,我的夢想可是世界和平。」
  鬱律呵呵:「好可怕的世界和平。」
  歐陽麥克攤手道:「有嗎?我怎麼不覺得,唉,別人好不容易想要改邪歸正一回,你還不相信,真是。」
  「算了,你趕緊跟我走,那位大小姐想讓我給你打扮的香噴噴的,我怎麼可能會?她是把我當成老媽子了?」
  鬱律挪著小碎步,歐陽麥克牽著綁著他的繩子,看他彷彿還有點猶豫的意思,登時一挑眉毛:「怎麼了,不願意走?你該不會真以為老何會來這兒給你送飯吧?」
  鬱律差點就要脫口說「臥槽」了,忍了半天沒忍住,瞪著他道:「你怎麼知道???」
  歐陽麥克勾勾嘴角,看不出情緒地道:「老何的事我都知道。」
  「走吧。」他一牽繩子,「估摸著他這會兒已經把飯送到你新房間了,呿,真不愧是舊情人,對我都沒那麼體貼過。」
  鬱律哪有空去管他那些小心思,咬牙切齒道:「吃完飯你得帶我去看小熊和大魚。」
  歐陽麥克同樣咬牙切齒地回道:「看我心情。」
  作者有話要說:  哭唧唧再求一發新文預收,捧臉賣萌躺平任捏~
  謝謝歸歸的地雷~

☆、第80章 68.60.58.39.38.36.1.1

  按照丕嬰的原計劃,是打算直接往自己碩大的房間裡添張床給鬱律的,可後來一想,一個小鬼而已,身份低微,一來就和她這個大妖界少主一起住,也太便宜他了。
  少主閣下似乎從沒考慮過男女授受不親的問題。
  於是鬱律就被安排在了她的隔壁。
  坐在陌生的房間裡,牆壁上各種粉紅色的裝飾讓鬱律渾身不得勁,心裡對酆都快要思念炸了,恨不得掘地三尺挖出一條通路回鬼界。
  更何況現在還有何清山的靈魂料理折騰他。
  妖界的飯菜除了妖怪自己,誰都吃不下去,何清山和歐陽麥克平常都是自己開小灶,鬱律本來以為像何清山這種裝模作樣的人,做出來的飯應該也會和他的人一樣一絲不苟——剛端上來的時候他真是這麼想的,明明顏色什麼的看著都特別正常,聞著也不錯,哪知一筷子進嘴……
  他鹹得差點直接厥過去。
  哇地一口吐出來,他頭一次被鹹得兩眼淚汪汪:「何清山,你打死賣鹽的了?」
  何清山眉頭輕皺,過去嘗了一口。
  他是深一腳淺一腳走過來的,之前有黃符遮著,鬱律還不知道他傷得有多嚴重。何清山雖然沒死,但也被折騰了個半殘,除了最要命的腿,身上還能見到幾大塊青紫痕跡,連看過來的一隻眼睛裡都是內出血的狀態。
  鬱律覺得他這樣子,倒比自己更像鬼了。
  何清山嘗完了,說了兩個字:不鹹,鬱律想不到他一本正經的外表下竟有一顆重口味的心,而歐陽麥克更沒有忌口,甚至還笑瞇瞇地敲了下他的碗說:「小少爺,有飯吃就不錯了,再挑挑揀揀,連飯也不給你吃,反正你也餓不死。」
  鬱律抿了抿嘴唇,終於不言語了,悶頭使勁扒拉白飯,出門在外既沒人疼又沒人愛,他可得好好照顧自己。
  到時候他要磕了哪碰了哪,酆都肯定少不了要心疼,一心疼就跟著自責,他一自責,自己的心肯定也要一塊疼起來了。
  剛才面對時丕嬰和歐陽麥克時還像個刺蝟,這時候有熱飯熱菜了,他反倒脆弱起來。
  歐陽麥克歪著腦袋看他:「我怎麼覺得你快哭了?」
  鬱律「嗤」了一聲:「鹹哭的。」
  吃完飯,睡飽覺的丕嬰來視察工作了。
  雖然心理上還是個長不大的萌萌噠少女,但以妖界少主的身份巡邏時,她無時無刻不繃著臉,從頭髮絲到腳尖都在貫徹高冷形象。連妖王有時候都會用擔心的眼神看著自家女兒——總穿一身黑,幽靈似的無喜無怒,看人時經常要站在很高的地方,彷彿所有人都是螻蟻,包括身為爹的他。
  丕嬰看得起的人掰著手指都能數的出來,一個是她龍族的娘,一個是從小一塊長大的九尾狐符繡,還有一個就是歐陽麥克,雖然這人邪起來的時候連她都不願接近。
  至於鬱律……還需要再觀察觀察。
  丕嬰爹媽感情不好,經常兩地分居,只有偶爾才會下凡來看她,丕嬰從小沒感受過母愛,像神一樣崇拜著她娘。貧嘴而又魅力無窮的符繡的出現拯救了她閉塞的內心,丕嬰一度覺得世界上只要有符繡一個人陪著她就好了,她這樣覺得,符繡可不這樣覺得,狐族天生就是朝三暮四,雨露均沾的個性,她的小夥伴圍起來能繞青丘國幾百圈,丕嬰只是其中比較重要的一個而已。
  重要,但沒必要天天在一起,見多了甚至還有點煩。
  尤其是丕嬰默默地把她小夥伴們的裙子燒成飛灰,頭髮燒成枯草的時候。
  她是不是解鎖了這位大小姐什麼了不得的性格?之後的某一天符繡側臥在床上,恐怖地想,然後在第二天天亮之前捲了鋪蓋開啟她第N次的雲遊之旅。
  她這次打算玩得久一點,起碼等到丕嬰給她留下的恐怖印象消磨掉了再說,這樣回來的時候也就能捏著鼻子多陪那位大小姐一段時間了。
  臨走前,她送了丕嬰一尾紅鯉魚。
  紅鯉魚活潑可愛,能吐出一大串豐密泡泡賣萌,丕嬰當然喜歡,可喜歡歸喜歡,一條魚也不能頂符繡一根頭髮絲。符繡每次出去都以三個月為期,三個月後必定回來,她等啊,等啊,過了三個月,等不及了,就開始拔紅鯉魚的魚鱗。
  一片,兩片,紅鯉魚疼得在魚池裡直哆嗦,它是鯉魚精,魚鱗掉了很快又會再長,可長得再快也沒有丕嬰拔的快,見證了幾次光溜溜的紅鯉魚之後,丕嬰終於知道無論自己怎麼虐待這條魚,符繡都不會回來了,就徹底把這條魚拋到了腦後。
  度過了將近兩百年非魚生活的紅鯉魚,在一個夜黑風高夜,跑了。
  丕嬰又變成了一個人。
  直到碰見了歐陽麥克。
  最近那條魚又回來了,還化身為一個怪好看的紅髮少年,丕嬰從來不會和不在乎的東西計較,自然也不會追究他之前的那次逃跑。而且鯉魚自己好像也失了憶,愉快地忘掉了之前那段悲慘的受虐史,只是特別黏何清山,只要是何清山說的話,他都會聽。
  丕嬰不管他聽誰的話,只要他能留下來陪她解悶就行,她重新給之前的魚池裡蓄滿了水,看鯉魚在裡面默不作聲地游著,有時候看著看著,突然覺得這魚有點像她,明明以前只是條又愛哭又機靈的少年魚,現在居然扭曲成了這個樣子。
  「咦,你怎麼還是這麼髒。」她踩著高跟鞋走到鬱律面前,特別嫌棄地看著他那一頭亂髮和衣裳,哪怕這種時候,鬱律臉上也是俊朗中透著一層膩子似的光華,丕嬰很想讓他穿身好看的衣服,然後等路過鏡子的時候好好比較一下,看看到底是誰比較美。
  「歐陽麥克,」她又怒了,「你瞧瞧你,平時不幫我好好做事就算了,連這種小事也偷懶,懶死你算了!」
  歐陽麥克打了個哈欠:「少主閣下剛午睡過,當然精神飽滿,我可是連著兩天沒睡覺了。」
  丕嬰撐大眼睛瞪了他一會兒,抬手往門外一指:「滾去睡覺。」
  又看著何清山說:「帶著這個臭東西一起走。」
  自從在西周墓那裡見識過了渾身是血又帶著屍臭味的何清山,她對何清山的印象就定格在了「臭東西」三個字上,哪怕人家洗乾淨了是個根正苗紅的帥氣青年,也改變不了丕嬰少主根深蒂固的第一印象。
  歐陽麥克懶洋洋地抱臂看了看鬱律:「我走了,他跑了怎麼辦?」
  丕嬰覺得他是在小瞧她,一跺腳:「有我在,他有一百條腿也跑不了。」
  鬱律低頭看了看自己半透明的腿,心想他不用跑,用飄的。
  「少主閣下威武,那我就放心了。」歐陽麥克眨巴著沉重的眼皮,打了個氣吞山河的大哈欠,拉著何清山走了。
  「一群懶蟲。」丕嬰沒好氣地抖了抖自己的傘裙,在鬱律的床上坐成了一朵大蘑菇,鬱律好玩地看著她,突然覺得這是個挺可愛挺善良的小姑娘,比他家胖丫就遜色那麼一點點。
  情敵居然是這個樣子的,還真有點讓他犯愁。
  他忽然想,假如自己堅持要回鬼界,以這位丕嬰少主對自己人掏心掏肺對外人三分鐘熱度的性格,不一定會不答應。他甚至聯想到了等自己逃回去的時候,酆都來找小姑娘解除婚約的場景,可又實在想像不出丕嬰哭得梨花帶雨的樣子。
  瞧她之前那股斬釘截鐵一口咬定酆都喜歡她的勁兒,肯定認定自己要嫁給酆都了。
  麻煩。他雖然不是憐香惜玉的人,可也絕沒有想過要把女孩兒弄哭。
  鬱律打算旁敲側擊一下丕嬰的想法,然而還沒等他開口,床上的「大蘑菇」自己出了土,一馬當先地往外走,走了一半回頭皺眉看他:「過來啊?」
  鬱律苦笑著跟了過去,想他一個少爺,居然也有遷就別人家大小姐的一天。
  「我帶你去看看我的寵物。」丕嬰在前面道,高跟鞋在石板上踏出咄咄的聲音。鬱律看她推開一重門又一重門,終於來到了一處頭頂吊滿鐘乳石的大水池,他有點被這壯觀的水池震住了,丕嬰不會是在這裡養了一條龍吧。
  在他的注視下,丕嬰提著裙子站在了一塊大石頭上,對著水池叫道:
  「伊恩·德·克雷諾夫斯!」
  鬱律:「……」
  水池的中心起了漩渦,可以隱約看見一道紅色痕跡在裡面流竄,鬱律提起了十二萬分的好奇心,正想著擁有「伊恩·德·克雷諾夫斯」這種格調甚高的名字的寵物得有多高大威猛,就見一道水花驟然在空中炸開,水珠四濺,一個人身魚尾的少年被水柱拖起來,一雙火紅的眼睛目不轉睛地看著他。
  鬱律忽然僵成了石頭。
  「大魚?」
  他不可置信地脫口叫道,什麼伊恩·德·克雷諾夫斯,這明明是大魚啊,燒成灰他都認識!
  「大魚!」他飄到水池中央,熟悉的臉蛋熟悉的輪廓,百分百就是他的大魚,「你怎麼會在這裡,怎麼就成了……」他簡直快要莫名其妙了,「成了丕嬰的寵物?」
  「小鬼,你在那裡嘀嘀咕咕說些什麼?」丕嬰嫌魚池臭,不肯靠近半步,她想起剛才鬱律管她的伊恩·德·克雷諾夫斯叫什麼「大魚」,氣得差點把鞋子扔過去:「你不要那麼叫他,會把他的黑暗力量叫沒的!」
  鬱律和大魚誰也沒理她,大魚面無表情地盤著腿,劉海濕噠噠地滴著水珠。
  「她本來就是我的主人。」他瞥了鬱律一眼,「從幾百年前就是了。」
  作者有話要說:  所以說,這文嚴格意義上並沒有什麼反派,因為我的願望是:世界和平!(你走開。。
  謝謝歸歸的雷!

☆、第81章 68.60.58.39.38.36.1.1

  小熊剛來妖界的時候,可沒想過後來還有那麼多破事等著自己。
  在鬼界的時候大家各忙各的,鬱律忙著和酆都秀恩愛,符繡大將軍忙著找孟婆喝酒,胖丫呢,乾脆連個影見不著,倒是每天回來時都能抱著一筐梨,就他一個人無所事事,閒下來的大把時間都用來念叨大魚,大魚這裡不好,那裡也不好,渾身都是缺點,可他就是想他。
  還是將軍好。
  那天符繡搖著七彩漸變色大尾巴從房前經過,一進門就說:「小熊,既然你那麼想他,為什麼不去找呢?」
  小熊受寵若驚地接駕了她,同時把臉憋了個通紅,刺頭似的想回說他才沒有想他,可當著大將軍的面他哪敢反駁,只好乖乖承認了。
  「將軍,不是我不找,可我連他去了哪兒都不知道,茫茫魚海的怎麼找?」
  符繡瞇眼一笑,小熊打了個激靈,原來沒覺得將軍身上狐族的氣質重,現在這一笑,簡直妥妥的一隻笑面大狐狸啊。
  經過符繡的一番咬耳朵後,小熊背上行囊,穿過井來到了妖界。
  鬱律最近總不理他,假如他能找到大魚把他帶回去,大概也算是大功一件,到時候這個偏心的少爺肯定要對他刮目相看,什麼小胖墩,什麼心機魚,都統統給他讓道。
  抱著一石二鳥的心思回到妖界的小熊,一來就迷了路。小時候他那做貂的爹媽曾帶他來看過一次妖界,那時候這裡還處處恢弘燦爛,尤其是王室所居住的水晶琉璃殿給他留下了極深刻的印象,以至於一百年後,他面對著暗黑風格的城堡和捲過枯樹的呼嘯冷風,嚇了一跳。
  不知道這其實都是出自少主之手的小熊,還以為妖界出了什麼變故,尤其是從高科技又富庶的鬼界剛過來,落差大到實在難以接受——迎著其他妖怪看神經病一樣的眼光,小熊抱著妖界的老樹先大哭了一鼻子。
  故鄉,你怎麼變成這樣了?
  小熊忽然就不想回到鬼界了,家鄉人民還沒脫貧,就他一人在鬼界享福哪行?他想留下來建設妖界,然而這樣一來過去白吃白喝的好日子就這麼結束了,他又有點捨不得,原來天天和鬱律在一起的時候他嫌這嫌那,現在回來了才發現,鬱律當初對他真的算好了,起碼他一天三頓從來沒餓著過。
  還是先找大魚吧。
  根據符繡的提示,小熊偷摸混進了王宮城堡,走了一段路,他發現經過的妖怪各個都顯得挺富態,肚大臉圓,一點兒也不像挨餓的樣子,又有點懷疑妖界是否真的沒落。
  「將軍是不是記錯了,大魚怎麼可能會在王宮裡?」
  小熊爬樓爬了一半,累成了一隻軟綿無骨的狗,等到後半段的時候簡直就是拖著四肢在爬,好不容易摸到了一扇石門,他按照將軍的形容觸動機關,門開了,一股潮濕的水汽撲到臉上,小熊張了嘴:哇。
  這哪裡是什麼魚池,簡直就是個大溶洞。
  大魚居然住在這麼好的地方,難怪他要離家出走了。
  一聲「大魚」還沒喊出口,其中一根鐘乳石柱後面傳來了一高一低聊天的聲音。
  「何先生何先生!你看我這個水花打得怎麼樣?」
  「不錯。」
  「何先生,下次還給我帶小蝦米好嗎?」
  「好。」
  小熊皺了眉,總覺得高得那個特熟悉特耳熟,可就是想不起來是誰,墊著腳往那邊走,走到一半突然腦中一閃,反應過來:這不是大魚的聲音嗎。
  大魚性情大變以後聲音也跟著完全變了,以至於小熊都快忘了他的賣萌音,至於他賣萌的對象,小熊酸溜溜地撇了撇嘴,想連鬱律都沒能挽回的賣萌音,倒讓這傢伙解鎖了,他倒要看看是何方神聖。
  何清山黑玉似的頭髮貼在鬢角,顯得皮膚特別白。
  小熊看了一眼立馬縮回去了。
  背帶褲的帶子滑到了胳膊肘,他整個後背都滲了層白毛汗。
  見鬼了。
  這人怎麼還活著,之前不是讓酆都給弄死了嗎?
  原來大魚回來是為了找他!小熊覺得自己什麼都明白了,生平第一次有點埋怨將軍,出手也太沒輕沒重了,一巴掌就清空大魚的記憶,還間接把他推給了何清山。
  怪不得他覺得大魚的新人格有點像誰,原來是何清山。
  這個叛徒!
  完全把自己和鬼分在一個陣營的小熊掂量了一下自己的實力——單挑大魚綽綽有餘,再加一個何清山可就不好說了,畢竟這人身上有收妖符,假如他被收進去了,鬱律會像救大魚和胖丫那樣的話來救他嗎?算了吧,他肯定巴不得他走得遠遠的。
  「是誰在那?」
  小熊渾身一激靈,終於知道之前為什麼鬱律一聽見何清山的聲音就哆嗦了,冰冷得能直接把心凍出冰坨子。
  他明明沒發出任何聲音,他到底是怎麼發現的?難道他會讀心術?
  何清山的手已經攥住了符紙,卻沒想到從柱子後面會轉出一個小蘿蔔頭來。
  小蘿蔔頭他還認識,正是之前總跟在鬱律身邊的小孩子。這就說明……他下意識地朝柱子那邊又看了幾眼,發現確確實實只有這小孩一個人,心裡莫名其妙地有點失望,而這時小蘿蔔頭已經整理好心情,挺胸抬頭地走到他跟前了。
  「何清山,你還活著吶?」他身子衝著何清山,眼睛卻盯著大魚,喊得特別大聲,整個溶洞都是他的回音,「欺負我主人的事還沒完呢,沒死正好,我替我主人弄死你!」
  他一臉流氓地看著何清山,完全繼承了酆都的無賴和鬱律的倔脾氣。
  「你主人是?」何清山淡淡地看他,明知故問。
  「杜鬱律!」小熊哼了一聲,特驕傲地說,平時當著鬱律的面打死也不承認的事情,這會兒當著何清山的面倒是格外坦誠,大魚抿了抿嘴,一雙眼睛隔著紅頭髮看他。
  「大魚,你後悔了吧?」小熊得意洋洋,「你走了以後我們可和諧了,鬱律特寵我,比胖丫還寵,根本想不起來你是誰。」
  大魚甩了甩尾巴,眼睛一離開何清山,表情立刻就冷漠下來,「那你來這裡做什麼?」
  「我來——」小熊噎在那,「我來……」
  他是來幹什麼的來著?
  「少主閣下,我可不認為他會愛吃鱷魚眼睛。」
  歐陽麥克悠悠閒閒地跟著丕嬰走進溶洞,丕嬰抬著下巴走在前面,不耐煩地道:「伊恩·德·克雷諾夫斯不是普通的魚,鱷魚眼睛可以大大補充他的黑暗能量……嗯?」她發現了站在魚池邊的何清山,「臭東西,你也在啊。」
  何清山往平靜地水池裡瞥了一眼,只衝她點了下頭。
  歐陽麥克笑道:「我說老何,你還真是喜歡這條魚,他有什麼好的,不都是一個鼻子兩隻眼嗎?」
  何清山沒言語,丕嬰哼了一聲,提著裙子站上高石開始呼喚大魚,半分鐘後,水面連個泡泡都沒浮上來,丕嬰很失望,然而又失望地有限,把帶來的鱷魚眼睛往何清山手裡一扔,她頭也不回地走了。
  「喂給它吧,它要是不吃,你吃了也行。」
  何清山:「……」
  等丕嬰一走,歐陽麥克笑瞇瞇地坐在石頭上,看著何清山:「老何,還沒消氣吶?」
  何清山面無表情地盯著魚池,歐陽麥克跳下石頭走過去,這副皮囊生得不高,最多也就一米七五,站在何清山旁邊乍一看居然還有點嬌小,可就是這麼副「嬌小」的身體,靠著舌燦蓮花的口才居然讓何清山白給他在外頭抓了這麼多年的鬼。
  歐陽麥克不知道何清山到底在西周墓裡看見了什麼,總之回來以後,他就變得沒那麼聽話了。
  「不理我?」歐陽麥克撇撇嘴,「老何,你好大的氣性啊,敢跟我這麼明目張膽賭氣的,你還是第一個。」他邊說邊彎腰側頭去觀察何清山的表情,看著看著忽然有種神奇的感覺,所有人都怕他嫌棄他,只有何清山把他當成了「人」——居然相信他會講道理。
  因為失望,所以才生氣。
  真是太好玩了。
  「老何,看看我嘛。」他乾脆托腮坐在何清山面前的石頭上,自己都沒聽出來語氣裡帶了點撒嬌的意味,「我給你賠禮道歉行不行?我承認,一開始接陸老闆的委託的確是為了接近那兩隻鬼,可你也看見了嘛,這都是少主閣下吩咐的,她想教訓一下酆都,我也是聽命行事,就算我中間瞞著你,可你也不能全怪我呀?」
  何清山把鱷魚眼睛放在水池邊,轉身走了,歐陽麥克若有所思地盯著水池看了一眼,隨即狗皮膏藥一樣笑著朝何清山黏了過去:「老何,等等我呀!」
  小熊活活在水裡悶了十分鐘。
  幸虧他是妖怪,不用換氣也不會死。
  「你剛才幹嘛按我頭,知不知道按久了長不高啊?啊?」
  「我不按你現在已經死了。」大魚從水裡冒頭,火紅眼珠毫無感情,活脫脫的一個小號何清山。
  作者有話要說:  謝謝歸歸和季雪的地雷~
  老何和歐陽並不是副CP,嚴格來講只是坑與被坑的關係hhhh

☆、第82章 68.60.58.39.38.36.1.1

  大魚不肯跟小熊回家。
  小熊捏著鼻子放下前仇舊恨一頓好說歹說,沒想到得來的還是這種結果。一氣之下甩了句狠話跑出溶洞,在洞口嘰嘰歪歪了半小時才走。走也沒走遠,找到一處貂精聚集的大本營暫住,每隔幾天就要來騷擾一次大魚。他也不知道自己為什麼到現在都沒走,曾有無數個瞬間想回鬼界繼續去過他的好日子,都是因為心裡莫名其妙的一分惦念,才又留了下來。
  大魚不肯跟他回家,哪怕見到了鬱律,也是一樣地不肯。然而鬱律總像是個很特別的存在,別人他都能明確地判斷出自己喜歡還是不喜歡,只有鬱律例外。
  一看到他就有種莫名其妙的親切感,不肯過度接近,但又十分在意,這麼一個人拉著他說要帶他回家的時候,大魚很意外地發現,自己竟然在猶豫。
  「你要我放走他?」丕嬰聽完了鬱律的話,終於抓住了重點。
  「可是,」她歪了下頭,彷彿是很困擾地道:「可是如果放走了他,誰來陪我玩呢?」
  鬱律愣了下,一是沒想到她答得這麼乾脆,二是忽然覺得這小姑娘有點可憐,坐在少主這個萬人艷羨的位置,居然連個陪她玩的人都沒有,正想著是不是該安慰她兩句,眼角餘光什麼東西忽然一閃,他看見不遠處鐘乳石柱後面有個人影刷地一下晃過。
  鬱律虎軀一震,瞬間精神了,如果他沒看錯,那個人是……
  幾秒後,躲到後面的小腦袋又探了出來,兩隻葡萄眼對著他使勁一擠。
  正是小熊。
  鬱律:「……」
  然後他再度驚恐地睜大眼睛,小熊不知道從哪兒摸來了一塊碩大無比的石頭,照著丕嬰的方向比劃了一下,又衝他擠擠眼睛,露出一個志得意滿的笑容。鬱律趕緊搖頭,恨不得衝過去把他按進水裡——不是怕他砸到丕嬰,而是以丕嬰的本事,躲開這麼一塊石頭綽綽有餘,到時候倒霉的就是小熊了。
  丕嬰同情地望著鬱律時不時抽搐的臉皮:「你的臉怎麼了?」
  鬱律嘴角又抽了一下,收回目光:「沒怎麼……」
  正想找個借口把丕嬰請出去,一個牛頭人突然滿頭大汗地衝了進來,犄角對著丕嬰一陣亂晃:「報告少主,井、井……」
  趁他說話,鬱律一把扯過小熊按進水裡,同時飛快給大魚使了個眼色。大魚雖然對小熊一直都是忽冷忽熱,這會竟也動作飛快。這邊一魚一貂迅速沉底,那邊丕嬰早就被牛頭人的犄角晃得眼暈:「你好好說話,井怎麼了?」
  牛頭人喘過一口氣,道:「井、井口,突然冒出了好多好多鬼,領頭的那個,腦袋那麼大,眼睛那麼紅,牙有那麼尖,實在是可怕呀。」
  鬱律一聽,差點沒忍住在丕嬰耳邊拍手叫好——酆都這麼快就來了!
  丕嬰卻一點也不慌張,食指蜷曲抵在下巴上思索了片刻,唇邊忽然露出一絲高深莫測的笑意,不屑道:「怕什麼,咱們和鬼界又沒仇,那些鬼來這肯定是來給我送聘禮的,哼,你跟我走,看我好好的羞辱他們一番!」
  鬱律和牛頭人雙雙被少主閣下的理解能力驚呆了,鬱律心情特別複雜,到現在他也不知道丕嬰到底喜不喜歡酆都,如果不是她剛剛說什麼羞辱,憑她一直以來的那股子謎之自信,鬱律只會以為她是個感情上不太坦率的傲嬌大小姐。
  這其中是不是有什麼誤會?
  而牛頭人只盼著能趕緊來個人拯救一下少主的智商,妖王不在,將軍失蹤,唯一可靠的就只有……
  外面響起了腳步聲。
  牛頭人興奮回頭,眼一下睜的銅鈴大:「歐陽先生,您可來了!」
  歐陽麥克揉著惺忪的雙眼皮,低低「嗯」了一聲,走到丕嬰跟前,他嘴上明明還在笑嘻嘻地向他問好,腳尖卻悄然轉向盯著水池的鬱律,話還沒說話,他已猛地迎著丕嬰朝鬱律撲了過去,大手飛速扣住了他的肩膀,三下五下把他裹成了粽子。
  小熊在水池裡急得吐出一串泡泡,隔著水面聽見鬱律在沖歐陽麥克咆哮,同時一邊手掌在只有他能看見的角度輕輕下壓,示意他不要出來。
  丕嬰抬抬眉毛,沒看懂歐陽麥克這一系列動作:「你這是要幹什麼?」
  隨即恍然大悟,簡直不知道該說什麼好了:「你不會還以為他和酆都是一對兒吧?」
  歐陽麥克和她解釋不清,索性也不解釋,丕嬰在哭笑不得過後,也懶得再和他廢話——她還急著出去打酆都的臉呢。
  拋給鬱律一個挺無奈的表情,她拖著裙子像只驕傲的小母雞樣走了出去。
  他走了,歐陽麥克自然也要走,歐陽麥克一拽繩子,鬱律向前跌了一跤差點摔倒,但他也沒言語,悶聲不吭地跟著向外走。
  只怪他剛才光顧著盯小熊,一時叫這老妖怪得了手。彷彿被潑了盆冰水一般,他忽然就一點也不高興了,低頭看了看身上的繩子,他想歐陽麥克一早就打的是這個主意——拿他威脅酆都,他太瞭解酆都了,倒不是怕酆都會被威脅到什麼,而是無論歐陽麥克提出來什麼獅子大開口的條件,酆都肯定都會毫不猶豫地答應。
  為了心上人而失去原則的鬼帝殿下,將來肯定會像他的父王一樣被詬病。酆都能來救他,他自然高興,可如果因為救他而被後世的小鬼們說三道四,那別說是那些閻王老兒們,連他也看不起自己了。
  他可不願意成為什麼只會拖後腿添麻煩的戀人,這樣也好意思說是馬上要和鬼帝結婚的男人?他又不是什麼柔弱無骨的小姑娘,他過去可曾經是叱吒風雲的掌事大人啊。
  鬱律腦袋高速運轉著,目光也不由得深沉起來,可一旦歐陽麥克回頭看過去,他便立刻順從地垂下頭,彷彿是知道在捆鬼繩的束縛下自己想逃也不能逃,索性放棄了的模樣。歐陽麥克翹起嘴角一笑,徹底放了心,誰想走過一大半的時候,鬱律瞄準時機忽然向他猛衝,一腦門磕上去把他撞在了樓梯口。
  歐陽麥克猝不及防地被撞了個眼冒金星,扶腦袋的瞬間丟了繩子,鬱律在撞過他那一下後也失去平衡,直滾下樓。
  哥特城堡極其高聳,樓梯修成了丕嬰愛好的螺旋形,又臭又長。等歐陽麥克大罵著爬起來想去追的時候,鬱律已經陀螺似的高速滾了下去,心裡其實也在叫罵,繩子還緊緊捆在身上,他這一路滾得並不舒服,甚至堪稱顛簸,如果他是個人類,經過這一下子,腦子必定要震盪。
  在歐陽麥克咬牙切齒地向下追的時候,丕嬰卻是拍了拍手,大開眼界——原來還有這樣獨特的下樓方法。好省力的樣子。
  作者有話要說:  困成煞筆,抱歉今天只有這麼點了(跪地接受批評。。),進入完結倒計時,明天多肝一點字數!握拳!

☆、第83章 68.60.58.39.38.36.1.1

  等歐陽麥克追到底的時候,鬱律早就沒影了。
  「次奧!」他忍不住爆了粗口,一拳砸在樓梯扶手上,丕嬰觀看了一場高難度下樓梯表演,正是心情舒暢,本來想要好好地賞賜鬱律一番,看到這一幕,一口氣瞬間提到了喉嚨口,第一千零一次喊道:「歐陽麥克!這是我叫父王從南海海底撈出來的千年烏木,不許你對它這麼粗暴!」
  歐陽麥克耐心終於被磨光了,理都不理丕嬰,一甩胳膊就往外走。
  「站住!誰讓你走我前面的!」
  丕嬰撐開陽傘蹬蹬蹬跑了出去,還沒追上歐陽麥克,忽然看見遠處的天空像劈過閃電似的飛速變幻著色彩,一會兒紫紅,一會兒橙黃,牛頭人嚇得一咧嘴巴——他才走了多久啊,這就打起來了???
  丕嬰歎了口氣,在隱約傳來的吶喊聲中單手捧住臉,塗成黑色的指甲上鑲著的一顆六芒星和她眼中的光一起同情地閃了閃:「唉,這麼大陣仗,一會兒我拒絕他的時候,他該有多尷尬啊。」
  「……」歐陽麥克加快了腳步。
  牛頭人:「……」
  躲在灌木叢裡的鬱律:「……」
  剛才滾下樓梯的那一刻,他以最快的速度衝進了門口的灌木叢。沒辦法,身上綁著繩子,逃的話遲早會被歐陽麥克抓到,只能先暫時躲在這裡。
  誰想才蹲這兒歇了不到一分鐘,丕嬰就砸出來這麼語不驚人死不休的話來。
  拒絕他?
  真相竟然是這樣的?
  鬱律特無奈地摀住臉,忍不住要笑出來——害他鬱悶了幾個晚上的未婚妻,居然滿腦子想的也是怎麼和酆都解除婚約,這都哪跟哪啊,讓歐陽麥克過來搗了這麼半天的亂,原來就是為了給酆都一點兒教訓嗎?
  世界簡直比他想像得要溫柔多了。
  眼看著丕嬰一行人走遠,鬱律蹲在樹叢裡,想是先返回城堡把大魚和小熊救出來?還是先去和酆都碰個頭報平安?幾百級的台階在腦袋裡晃了一下,鬱律不暇思索地把身子背對了城堡——一級一級地蹦上去?還是算了吧。
  「解。」
  一道熟悉的聲音在背後響起,鬱律還沒反應過來發生了什麼事,就感到緊緊綁在身上的繩子刷地鬆開,嘩啦啦盤在了地上。
  鬱律猛地回頭,先是看到了兩截漆黑的褲管,再往上就是何清山背光下的臉。
  他頓了頓,疑惑地看著他——這人,到底是什麼時候站在自己背後的?
  四隻眼睛一對上,鬱律忽然發現對方的眼睛好像沒有以前那麼冷了,起碼沒有像以前那樣犀利到讓他立刻移開視線的地步。
  不可思議。
  更不可思議的是,在幫他解開繩子後,何清山居然又朝他伸出一隻手,看那意思似乎是想拉鬱律起來。
  鬱律有點想不出來他是哪根筋沒搭對,沒有理會那隻手,自己整了整衣服站起來了,兩人平視著,他忽然又不知道該說什麼,潦草地來了一句:「謝了。」
  何清山收回手,臉上倒不見半分尷尬,道:「溶洞外的大門已經解鎖,鯉魚精想逃,隨時都可以。」
  鬱律盯著他看了幾秒,忽然笑了:「何清山,太陽打西邊出來了?你怎麼突然變得那麼好?」他歪著頭,將那個「好」字咬得又輕又飄,甚至有點諷刺,他一直覺得自己算是比較任性的,討厭一個人就想一直這麼討厭下去,內心也希望何清山能一直壞到底。
  一陣壞一陣好的何清山,老實說,讓他非常困擾。
  何清山本人似乎並不覺得困擾,只是垂下眼睛,道:「一直以來,我都覺得只要是鬼,就該殺。」
  歐陽麥克從很久以前灌輸的錯誤觀念,讓他在面對妖魔鬼怪的時候從不會有半分容赦,可此時此刻,站他面前的這隻鬼,幾次碰面,卻一路逍遙法外地活到了現在。
  他有時候也不明白自己在想什麼。
  「我知道。」鬱律漫不經心地把繩子在手上纏了一圈圈,笑道:「你那扭曲的價值觀,早在陸老闆那次我就見識過了。」
  他以為何清山是在為自己以前做的事找借口,然而不耐煩地等了半天,何清山卻把話題收在那裡,不再往下說了。繩子纏到無可再纏,鬱律終於抬頭,想這人怎麼這麼半天都不說話,卻見何清山定定地看著他,眼中竟有一種無法言喻的無奈和遺憾。
  「兩輩子,都沒活好。」他忽然道。
  鬱律愣了一下,像被施了定身術一樣站在那裡,打算掉頭就走,可已經晚了,何清山苦笑著看他,一個字一個字地說:「杜鬱律,對不起。」
  鬱律忽然一咬嘴唇,很突兀地做了幾個乾洗臉,隔著亂髮仰著下巴看他:「連名帶姓地叫我?所以你這是在替賀致因道歉了?」
  何清山沒說是也沒說不是,然而鬱律卻覺得他像是已經點了頭。
  頭疼地拍拍腦門,鬱律擺出一副無賴嘴臉道:「你道歉沒用,讓賀致因過來給我道歉,滾著過來,跪地不起的那種。」
  何清山漆黑的眼仁裡終於有了點波動:「你……」
  「做不到?」鬱律笑了,「那當然了,我本來也沒打算讓你做到。」
  何清山臉上露出困擾的表情,鬱律卻已轉過身,把纏在手裡的繩子往後一甩,一身輕地道:「因為我一開始就沒準備原諒你。」說到最後一個字,他扭過頭來做了個冷漠的鬼臉:「略。」
  鬱律少爺的氣量可是很小的。
  何清山接過從空中拋來的繩子,嘴角輕輕地一彎。
  很壞的一段緣分,這輩子又讓他炮製得壞上加壞,直到徹底扯斷。剛才他看得清楚,鬱律胸口上的那道讓他掛心的傷口已經徹底不見了,從什麼時候不見的?他不知道,有人說,鬼魂身上之所以會保持死前的傷口痕跡,是因為還有執念,執念沒了,傷口自然也會消失。
  何清山把繩子收進懷裡,朝不斷變幻著天空顏色的方向走,上輩子的恩怨和緣分已經斷得一乾二淨,這輩子的緣分……那也可以稱得上是緣分?他在心裡做了否認。
  只是,假如那個人真被打死了,他去收個屍什麼的,還是能做到的。
  ******
  丕嬰從沒有一刻這麼想念過那只死狐狸。
  她已經幾百年沒見過符繡了,從最開始的憤怒,到現在的茫然,雖然每次都在歐陽麥克面前信誓旦旦地說等符繡回來了她要怎麼怎麼樣,可她想像了一下,假如符繡真回來了,她還真的不知道該怎麼樣。
  她把符繡當成母親,當成姐姐,當成最好的朋友,可在對方眼裡,她只是個天天耍臭脾氣,動不動燒人頭髮玩的惡劣大小姐。
  她腦中自有一套思想,總會和別人想岔一拍,可過去這麼多年了,她的腦回路再清奇也轉過了彎,明白了符繡應該是不喜歡她,不喜歡就不喜歡吧,她喜歡她就行。
  她走路向來都是鏗鏘有氣勢的,步伐特別快,可這會兒居然也走慢了,其實這種場合不該由她一個人出席的,解除婚約,身後怎麼著也該站著幾個娘家人才踏實,可她的父王去找幾百年才肯相會一次的母后去了,狐狸大概也永遠都不會回來,她其實還有很多兄弟姐妹,表兄弟姐妹,可她一個都看不上。
  「歐陽麥克。」她忽然抬起傘簷,黑長直的劉海下一雙灰色大眼一眨不眨地看著前方回過頭來的青年,「你走慢一點,站到我身後來。」
  歐陽麥克插著兜悶頭向前走,聽到這話回頭看了眼,視線本來是打算一觸即收的,可他在對上丕嬰灰濛濛的眼珠和漆黑的,略有點收縮的瞳孔時,到嘴邊的話又收了回去。
  他笑嘻嘻地走了過去:「少主閣下,你不會是怕了吧?」
  「少廢話。站在我後面,是你的榮幸。」丕嬰餘光感受到斜下方的高大身影,鬆了口氣,順帶把傘往那個方向一拋,頭也不回地道:「幫我撐傘。」
  歐陽麥克從側面觀察她的臉色,道:「要不要再多叫幾個人?」
  丕嬰莫名其妙地看了他一眼:「不叫,叫什麼叫?有你就夠了。」
  歐陽麥克挑起一邊眉毛,沒再說話,一旁的牛頭人沉痛地摀住胸口,感受到這個偏心的世界的惡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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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牛頭人向丕嬰報信的同一時間,妖界最精幹的一批訓練兵也整裝待發,準備過去會會那群惡鬼。精幹二字也就是說說,事實上六界和平了這麼多年,訓練時基本也就走個形式。一群疲軟的花架子碰上鬼界的精英部隊,還有個殺紅了眼的鬼帝殿下在前方所向披靡,不一會兒就被打得舉了白旗。
  申圖踹開一隻青蛙精,順便拉了酆都一把,「悠著點兒,別把人打死了。」
  酆都抬手一掌把撲過來的一隻馬面人轟了個焦黑,在對方「哎呀」的呼痛聲裡暴躁道:「滾開。」
  申圖氣得開始擼袖子:「哎我說你這個沒良心的,我這還不是為你著想嗎,我剛才已經探過了,鬱律現在沒事,你別先一個人亂了陣腳,有點兒王的風範好不好,哪個王像你似的不要命地衝鋒陷陣啊。」
  酆都一捋汗津津的額發,露出光潔的額頭,冷漠道:「我本來也沒想做這個王,誰愛做誰做。」
  孟婆撲過來假裝掐了他一把,也就是她這種老同學才敢這麼鬧:「哎呀殿下你真是笨死了,以後可千萬別再說這種話了,你要讓律律怎麼想啊?」
  酆都心中一緊:「和律律有什麼關係?」
  孟婆的長髮纏起一隻兔精往地上一摔,一邊擰著腰道:「那我問殿下啊,如果律律當年沒失蹤,殿下對王位還會是這個態度嗎?如果殿下是真的對做鬼帝沒興趣,那就當我沒說,可我看不是吧?殿下當年做世子時有多努力,咱們全都有目共睹,律律是你身邊最親近的人,我們都看出來了,他怎麼可能會看不出來?」
  酆都:「……」
  「殿下可知那些小鬼背後裡是怎麼說的?他們說你和上皇一樣,都是為了禍水而不理朝政的昏君,殿下甚至更惡劣,上皇起碼在位期間沒有離開過鬼界,殿下卻是上百年都不曾回來一次——」
  酆都臉色微變,過了一會,不甚在意地揮了下手:「隨便他們怎麼說,我不在乎。」
  孟婆的大卷髮被吹起來,快要替他急死了:「可是律律在乎啊!」
  「好了好了。」申圖感覺到酆都臉上的僵硬,在氣氛變得不太對勁之前強擰了回來,「孟婆姐姐,咱們殿下是個一根筋,有些事,還得慢慢體會——哎呀!疼疼疼!」
  酆都收回拳頭:「你說誰一根筋?」
  申圖捂著腦袋跑了:「反正不是我!」
  孟婆也覺得自己今天說的有點過,但又忍不住,比起把自己憋死,她最後還是選擇把酆都氣死,又補了一句:「他那麼喜歡殿下,怎麼會願意殿下為了他變成自己討厭的人呢?殿下這麼一意孤行,律律心裡還不知道有多自責,而且……」她突然嘻嘻哈哈一笑,縷著頭髮也跑了,「還是做在王位上的殿下比較有魅力嘛!」
  酆都站在原地半天都沒動,顧不上把這兩個沒大沒小的抓回來收拾了,結果不到幾秒鐘,孟婆和申圖一前一後自己跑了回來,嘴裡還叫道:「丕嬰來了!」
  申圖還一跑一回頭,整個人看著居然還有點兒容光煥發:「幾百年沒見,這小姑娘真是越來越漂亮了。」隨即朝酆都一指,無不艷羨地道:「連未婚妻都這麼美,殿下你也太有福了吧,你要是不要我可要了?」
  孟婆別有情緒地看了眼申圖,張了好幾嘴終於還是閉上了,什麼也沒說,酆都把最後一撥妖怪收拾了,對丕嬰漠不關心,張嘴就問:「看見鬱律了嗎?!」
  申圖連忙道:「沒有,就一個丕嬰,還有一個黑乎乎的傢伙,眼睛挺大的。」
  酆都咬牙說了聲「歐陽麥克」,他有種預感,這其中大部分肯定都是他搞的鬼。
  他抬起長腿,大踏步光光光地往前走,一腳一個坑,差點把丕嬰精心打造的哥特風龜裂地面給震碎,而他的一顆心也快要急碎了,恨不得把整個妖界挖空,把他的鬱律找出來。
  同一時間,歐陽麥克把傘簷一抬,丕嬰眼前景色豁然開朗。
  「這……」她差點以為自己看錯了。
  等待她的並不是成箱成箱的聘禮,曾經只見過一面的鬼帝酆都也沒踩著七彩雲朵來求娶她,當然了,她也根本沒肖想過。只是她的子民一個個全趴在地上翻著白眼,全是被打得不能還手了的狀態。
  怎麼會這樣呢?
  腳跟下意識地要往後退,她使勁全身力氣穩住了,她是少主,是妖界未來的王,不能退。
  「這……」她再一次開口,申圖看她花瓣兒似的小臉明顯沒什麼血色,差點生出幾分憐香惜玉的心思,可一想到她居然敢把鬱律給拐過來,就氣兒不打一處出,剛要發話,卻聽丕嬰終於開口了:「酆都。」
  她睜大眼睛,不可思議道:「你怎麼這麼沒誠意啊?啊?」
  孟婆:「???」
  申圖:「???」
  酆都的臉越來越黑:「……你在說什麼?」
  丕嬰看了看這一地狼藉,再看了看毫無誠意的酆都,又往開裂的地上剁了一腳,簡直是恨鐵不成鋼地道:「哎呀,你怎麼這麼不開竅,你這樣,別說我了,根本沒女孩兒願意嫁給你的,你看看你穿得這衣服,連雙像樣的鞋都沒有,」她同情地從上到下看了酆都好幾遍,「你這哪兒像是要來求娶我的人啊!」
  歐陽麥克和牛頭人齊齊別過臉,突然有點不忍聽下去了。
  「噗!」申圖先忍不住笑了出來。
  「哈哈哈哈——」孟婆已經蹲在地上了。
  丕嬰特別無奈:「你看,連他們都笑話你了。」
  酆都吸了長長的一口氣。
  然後緩緩地吐出來,畢竟同是一界之王,他多少還想給丕嬰點兒面子。
  「誰說我是來娶你的了?」
  終究還是沒給成。
  丕嬰簡直要為他的不坦率而哭泣了:「你怎麼還害羞啊,又不會打扮,又沒誠意,還這麼容易害羞,哪個姑娘願意嫁啊?」
  看來她也是想給酆都點面子,沒直接拒絕,酆都一口氣頂在胸口,忽然覺得兩人簡直不在一個頻道上,沒法交流。
  他的臉更黑了:「我也並沒打算娶姑娘。」
  丕嬰揉了揉眼,蹭下兩滴淚:「你別放棄,肯定還會有姑娘喜歡上你的。」
  酆都急躁地把頭髮捋成了個大背頭,低頭抬眼時正好幾縷額發垂下來,瀟灑地咆哮起來:「我不喜歡姑娘,我喜歡男的,男的!」
  丕嬰張開嘴,呆成了一塊石頭。
  酆都眼神一瞬間凌厲起來,終於放棄了和丕嬰講道理:「我沒工夫和你廢話,你把鬱律藏到哪兒了?」
  丕嬰還沒回過神:「鬱律?鬱律是誰啊?」
  她還不知道鬱律就是被歐陽抓回來的那個小鬼,也沒有想過要去問,酆都以為她在裝傻,卻見歐陽麥克忽然站出來,先是慢條斯理地收了傘,手掌輕輕按了下丕嬰的肩膀,笑道:「少主閣下,這裡就由我來說吧。」
  原本以為鬱律已經趁機逃回酆都身邊了,不過看這樣子,似乎還沒有嘛。
  「鬼帝殿下既然要人,這麼心急氣躁地怎麼行,怎麼著也得拿出來點誠意吧?」忽然想起什麼,他笑了起來,「求娶我們少主閣下的誠意沒有,贖回心上人的誠意,總該有些吧?」
  「歐,陽,麥,克。」酆都一個字一個字地狠狠道,只是叫名字都快要把歐陽麥克嚼碎,申圖拉了他一把,酆都冰冷地一瞇眼睛,「果然是你!」
  「啊!」
  劍拔弩張的氣氛突然被丕嬰的一聲尖叫打破了,酆都不耐煩地擰過頭,怒道:「亂叫什麼?」
  丕嬰只去看歐陽麥克:「歐陽,原來那個小鬼就是鬱律啊?酆都和他真是一對兒?你原來沒騙我啊?」
  酆都:「……」
  申圖:「……」
  孟婆:「……」
  歐陽麥克之前還嫌棄她的智商,這會兒反倒不落井下石了,隨便一點頭:「正是,少主閣下。」
  丕嬰心裡這滋味宛如急流勇退,腦中頭一回開始飛速旋轉,又羞又怒的同時,她終於明白了酆都來妖界的目的。
  哎啊。她茫茫然地歎了一聲,想自己當初就不該給歐陽麥克這個機會,她只是因為不想直面惹怒酆都,才讓手下人去給他點顏色的,哪知道這位「手下人」不但給了一點顏色,還把人家心尖上的人給抓來了,簡直就是明目張膽的示威呀!
  「歐陽麥克,你要什麼?」
  酆都的食指蜷在手心,幾乎是下一秒就要畫出無數道符劈到歐陽麥克臉上,他還在忍,還沒有見到鬱律,他必須保障他的安全。
  歐陽麥克滿意地翹起嘴角,捅了捅發呆的丕嬰:「少主閣下,聽見了嗎,您要什麼,這會兒可以儘管開口,為了鬱律,我想鬼帝殿下肯定會很大方的。」
  丕嬰腦袋混沌了一會兒,感覺有人在推自己,抬頭見酆都居高臨下地看著她,忍不住問道:「酆都,你真不喜歡我啊?」
  眾人誰也沒想到妖界少主張口就是這麼一句淒淒慘慘的問話,臉上都有點尷尬,腳下也跟著開始不穩。
  酆都看著丕嬰,擲地有聲地答道:「不喜歡。」
  在眾人包裹著同情的目光裡,丕嬰並沒覺得自己有多慘,她只是納悶,只是不爽,簡直到了由怒生怨的地步,顫著嗓子問道:「那當初那封信是怎麼回事?我在信裡說要解除婚約,你為什麼不回復?不會是為了怕丟了面子,特意等到今天來羞辱我的吧?好哇,真厲害,好個鬼帝大人,你愛面子,我就不愛面子了?」
  酆都一怔,皺眉道:「信?什麼信?」
  丕嬰跺腳,指尖指著他的鼻子:「你還敢裝傻?」
  酆都想自己在鬼界消失了一百年,自然一封信也收不到,他這次回來看到桌上堆積如山的信件,也沒工夫搭理——然而這也沒必要和丕嬰解釋,看她這樣子,說什麼她都不會信的。
  丕嬰冷笑道:「歐陽,你剛才讓我提條件是嗎?」
  歐陽麥克勾起嘴角,道:「是。」
  丕嬰跳到一塊高石上,轉過身時,眾人看到的就是身為妖界少主的她了,妖界少主不苟言笑,誰也看不起,狠起心來猶如蛇蠍。
  「那就先自斷一臂吧。」丕嬰冷漠地垂下眼睛,拿傘尖指著酆都:「不是想要你的小情人兒嗎?那就斷給我看。」
  酆都淡漠地抬眼,胳膊動了一下,鬼界眾人忙喊:「殿下!」
  丕嬰笑了:「怎麼啦?不捨得是嗎?原來你的愛連條胳膊都不值呀。」
  「我說過不捨得了嗎?」酆都淡淡一笑,當真抬起了手臂,丕嬰瞇起眼睛:「記得要斷的徹底一點兒哦,不許作弊,我可是要檢查鬼骨的!」
  酆都笑笑,捲起左邊袖子,右手五指併攏,浮動間居然能聽到風聲,可見這手只要劈下去,整條胳膊定會立時連著骨頭斷掉。
  丕嬰稚嫩的小臉笑得更深,眼看著酆都右手慢慢移向左臂,近在咫尺的距離,幾乎都能聞到那股濃稠的,鬼仙特有的血味,正是一道豐盛的哥特式大餐。丕嬰舔了舔嘴唇。
  卻見酆都忽然抬起頭,對她深深一笑。
  丕嬰愣了一下:「你笑什麼?」
  酆都揚起下巴,忽然喊道:「律律,我可真要砍了?」
  「慢著慢著慢著!」
  旁邊的樹叢一陣翕動,鬱律頂著一腦袋葉子跌出來了。迎著目瞪口呆的眾人,他先抱著酆都的手臂仔仔細細看了一遍,差點把牙磨成吸血鬼:「你是不是傻?還真要砍啊,砍了我怎麼——」
  酆都被抓住的手臂一把摟住他的腰,另一隻手箍著他的腦袋往自己身上緊緊貼過去,冰涼的額頭碰到鬱律的腦門,鬱律怔了一下,感覺到酆都的氣息莫名地有點不穩——深深地吸一口氣,噴出來卻是抖的,彷彿是在後怕,鬱律抿住嘴唇,所有的話都收成了一句心疼的歎氣,捧住他的臉道:「你別怕,看我這不是好好的嘛。」
  酆都眼睛一瞪,咬牙切齒地說:「你還真捨得現在才出來啊?」
  鬱律哈哈了一下:「不是想找個最好的時機登場麼,我本來還準備了一句挺帥氣的台詞,讓你一喊,慌得我全忘光了,最後反倒是你耍了帥。」
  酆都也被他氣笑,又使勁全力狠狠摟了他一把以示懲罰,鬱律腰差點被他壓斷,但也不敢抱怨,乖乖任他抱著,酆都對著他耳朵道:「再也別離開我了。」
  鬱律忽然覺得特別對不起他,重重點頭:「好,再也不了。」
  「律律……」孟婆第一次聽見酆都發出這麼沙啞的聲音,聽著自己也跟著委屈起來了,「我也特別想你,嗚……」說著就要撲上去加入一對小情人的恩愛行列。
  申圖一把把她抓回來了:「我的姐姐,你上去湊什麼熱鬧。」然後自己一個蹦跳竄過去,一屁股拱開酆都,摟著鬱律死活不鬆手,孟婆哇呀呀大叫一聲,和申圖合力把鬱律夾成了三明治,再過一會兒,胖丫,詹妮弗,孟太爺等也團團圍上來,就差把鬱律拋起來舉高高了。
  申圖還拍拍臉黑成鍋底的酆都:「別這麼小氣嘛,大家都是為了律律來的,不能光讓你抱抱,不讓我們抱啊。」
  「抱你個頭。」酆都刷地一掌剝開鬼眾,有點後悔當初帶他們來,緊緊牽著鬱律拉到自己身邊,還畫了個圈兒禁止周圍人靠近。
  氣氛正是一片和諧之時,頭頂忽然響起一聲冷笑。
  「哎呀呀,皆大歡喜,皆大歡喜。」丕嬰面無表情地拍拍手掌,朝歐陽麥克歪歪頭,「歐陽,你要是每天能給我演上這麼一出,我也就不會那麼嫌棄你了。」
  歐陽麥克聳聳肩:「我哪能演出這麼肉麻的戲,少主閣下還是繼續嫌棄我吧。」
  「你叫律律,是吧?」丕嬰跳下石頭,一步步地朝鬱律和酆都走去,走到酆都畫的那個圈時,笑了笑,拿鞋尖輕輕一磕。
  圓圈劈開一個裂口,光芒越來越淡,直到看不見。
  方纔的歡樂氛圍一瞬間戛然而止,就連孟婆和申圖都沒能突破的圈,這位妖界少主居然直接拿鞋尖磕碎了?還只是輕輕一磕?
  酆都沒動,磕碎了就磕碎了,大不了再畫,把鬱律往自己身上攏了攏,而丕嬰支著陽傘咄咄咄地走到鬱律跟前,眨巴著大眼睛道:「不是說好了留在妖界的嗎?你怎麼一聲不響地就要走呢?」
  酆都不知道鬱律之前和丕嬰之間的交情,以為她要傷害他,氣息陡然變得陰沉起來,鬱律壓住他的手,搖搖頭,他知道丕嬰的性情,這個小姑娘從來不會陰陽怪調地說話,她的問題,只要認真回答就是了。
  而那些不好好回答她問題的人,通常都會死得很慘。
  「少主殿下,」他微微傾身,和丕嬰平視,五官一瞬間變得柔和起來,讓他本來就很俊美的輪廓變得彷彿有柔光暈染,丕嬰心跳莫名其妙加快了兩下,隨即聽見鬱律的聲音像提琴的弦一樣響起來:「你之前讓我留下,是因為看我可憐,是嗎?」
  丕嬰很認真地在聽他說話,點點頭:「是啊。」
  鬱律笑道:「但實際上我並不可憐,這裡我承認,當初我確實說了謊,我說不認識酆都,是不想你因為我和酆都的關係而傷害到他……」
  丕嬰撇嘴:「你也把我想得太卑鄙了……」剛才她是因為氣酆都不給自己回信,讓她蒙受了如此奇恥大辱才看不過想要威脅他,她到現在還是很生氣,還是不能原諒酆都,但這並不妨礙她原本的品格,作為高高在上的少主,她其實也很不屑歐陽麥克的那些骯髒手段的。
  可歐陽麥克是她的人,她罵他可以,別人不行,她咬咬嘴唇,只辯駁了一句,就不往下說了。
  「你看,」鬱律的指尖掠過周圍的鬼眾,「我有朋友,有戀人,我不是無家可歸的孤魂野鬼,所以並不可憐,丕嬰少主,你的好意我心領了,妖界很好,但再好也不是家,我的家在鬼界。」
  孟婆注意到申圖在鬱律說話時身子輕輕一顫,擔憂地看過去,申圖很快回神,扭過頭衝她嘻嘻一笑:「鬱律越來越有當年掌事大人的樣子了。」
  孟婆心不在焉地點頭:「嗯。」
  「……是嗎?」丕嬰垂下眼睛,腦袋裡有點恍惚,又有幾分嚮往,「那還真是……令人羨慕呢。」
  「你不用羨慕我,」鬱律道,他抬起手,比起情敵,他忽然無奈地發覺這小姑娘更像是個腦子不會轉的妹妹,能不刀刃相見,最好還是不要刀刃相見的好,畢竟本來就沒多大仇。
  然而就在他的手要落在丕嬰的頭頂上時,酆都忽然猛地把他往後一拽:「小心!」
  丕嬰也錯愕地往後退,怔怔地盯著釘在地上的那根七彩漸變的狐狸毛。
  「小王子,不要碰她。」符繡的聲音冷冷在半空中響起。
  「呵。」鬱律哭笑不得地收回僵著的手,他只是想要拍拍丕嬰的腦袋,看來符繡是誤以為他要傷害她了。符繡做過的事,他還一件都不知道,聽到符繡的聲音時還沒有任何緊張感,反倒想笑符繡小題大做,反而是酆都緊緊把他護在背後。
  鬱律還是一臉狀況外,申圖忍不住敲打他:「傻了吧,是這隻狐狸把你推下井的。」
  鬱律第一反應就是要笑,符繡?怎麼可能???然而笑容在酆都越來越陰沉的臉色裡褪去了,他滿腦子只剩下了荒唐,符繡???那個當初和他一起在西周墓裡並肩作戰的符繡?
  「符繡,你還敢回來?」
  「死狐狸,你還敢回來?」
  酆都的咆哮和丕嬰的尖叫混在一起,酆都意外地挑起半邊眉毛,丕嬰整張臉都憋紅了,淡灰色的眼瞳轉成了深灰,有風在她身周盤旋著,捲起滿地枯枝,黑髮在腦後狂亂飛舞著,彷彿張牙舞爪的蛛絲,全都迫不及待地要去勒住符繡的喉嚨。
  感受到她滿身的殺意,符繡身周圍繞著的金光瞬間縮成了一小圈,她愁眉苦臉地看著丕嬰:「等一下等一下,阿嬰,你這是幹什麼,咱們可是一撥的啊,我是來救你的,你搞搞清楚!」
  「我用不著你救!」丕嬰恨紅了眼睛,撲上去和她扭成一團,符繡有點慌神,一邊盡力避開她招招斃命的妖術,一邊又點提防著自己不小心傷了她,丕嬰毫無顧忌,是真的要把她一片片切成狐狸刺身,所以她也只有躲的份。
  「以為送條魚就了事了?我可沒那麼好哄!」
  「一百年前不回來,剛才不回來,偏偏現在回來,你是不是也跟鬱律似的掐著點兒想來個閃亮登場啊?」
  鬱律驚訝地發現,在面對符繡的時候丕嬰的腦袋一下子變得特別靈光,跟笨絲毫沾不上邊,簡直堪稱伶牙俐齒。
  符繡邁開大長腿在四周狂奔:「一百年前我是有苦衷的,我是被抓去做成了牌子——哎呀!」
  丕嬰點燃了她的尾巴:「想當牌子是吧,我現在就把你做成牌子!」
  於是符繡也就只能跑得更快。
  歐陽麥克觀察了一陣,收回剛才要甩出去控制符繡的那道符,搖搖頭:「唉,派不上用場的狐狸。」
  話音一落,他忽然就無法呼吸了,低頭一看卻什麼都沒有——有只看不見的手扼住了他的喉嚨,扭頭正好對上酆都銳利的目光,刀片似的朝他刮過來,他看出來了,這位鬼帝殿下是想要將他碎屍萬段。
  「咳咳。」他艱難地咳嗽了一聲,正想要甩出去一張符,渾身猛地哆嗦了一下,難以忍受的冰冷攥住了他的心臟,原來是一道黑影從他心口貫穿過去,猝不及防地膝蓋一彎,他一邊趴在地上猛烈呼吸,一邊發現膝蓋處有濃稠的黑色屍油流了下來。
  「哎呦,這麼狠吶,一點兒活路都不給我留。」歐陽麥克齜牙咧嘴地一笑,酆都逐步走近,化成一道頂天立地的巨影,沒有一絲憐憫地看著他:「你敢動我的人,就該想到會有這麼一天。」
  歐陽麥克哈哈笑道:「正好,正好,我早就想和你們這些妖王鬼帝打一架,讓、讓你們知道,即便是我這種怪物,也、也是……不能小瞧的。」
  說這話時,他複雜地看了眼正在單方面追殺符繡的丕嬰,道:「她我是打不了了,下不去手,鬼帝殿下如果肯給面子,跟我過過招怎麼樣?」
  「酆都!」鬱律想歐陽麥克此人一向陰險,說是過招,實際還不知要使出什麼下三濫手段,使勁沖酆都搖了搖頭。
  酆都給了他一個安慰的眼神,正要開口,歐陽麥克扶著自己淋漓的膝蓋,又補了一句:「一對一地打,我都這樣了,你們要還是群起而攻之,也太……不公平啦。」
  酆都冷笑,一個非妖非鬼做盡卑鄙事的邪祟,居然也有臉跟他談公平?不過他也不屑以多勝少,雖然歐陽麥克這人的行事作風從頭到腳都讓他感到噁心,但他也不吝於給他一個明明白白的死。
  他只是沒想到歐陽麥克居然這麼卑鄙,就在他點頭的一瞬間,一張以無數小鬼炮製出來的鬼符已迎頭向他打來,酆都反應極快,先是斂氣極退,緊跟著抬手將鬼符打散,卻沒想到這一出手正合歐陽麥克的意——只聽彭的一聲炸響,鬼符被撕成碎片,一道由無數兇惡小鬼凝聚成的陰風朝酆都俯衝過去,嗡嗡慘叫著彷彿金屬相擊的尖銳之音磨人耳鼓。
  酆都是鬼中的王,自然不怕這幾個蘿蔔頭似的小嘍囉,然而小鬼被歐陽麥克養出了氣候,是在無數次鬼吃鬼中勝出的至邪之物,牙尖嘴利地張開大嘴,居然也很是唬人,酆都正在不耐煩地對付著他們淬毒的獠牙,沒想到第二第三張符緊接著就來了。
  鬱律在一旁看得只咬牙,在心裡將不要臉的歐陽麥克大罵一通,他怕酆都分心,忍住不上場,從前只知道何清山會用符,沒想到歐陽麥克這老滑頭卻藏了更多,不過眨眼的幾個功夫裡,他已經甩出了二十多張符了,全是平時用殘忍手段炮製出來的妖魔鬼怪,混攪在一起,狂轟濫炸地一叫,很能唬人。
  酆都收拾了一批又來了另一批,然而他已經掌握了規律,逐漸加快速度,把歐陽麥克逼得快退到了牆根,眼看著歐陽麥克的臉越來越近,他忽然發現一絲異樣感,同一時間,彷彿在歐陽麥克的臉上看到了一絲獰笑。
  歐陽麥克又甩出了一道符。
  這是一張空符,歐陽麥克咬破手指,在酆都對付那些纏人的小鬼的時候,飛速用鮮血寫下一串曲裡拐外的波浪,誰也不知道他寫得是什麼,直到他雙手合十,在啪的一聲中大喊:「魔王束首,侍衛我軒,凶穢消散,道氣常存,急急如律令!」
  這不是鬼符,而是一道正氣得不能再正氣的消災驅鬼符!
  鬼的天敵,莫過於此。
  「哈哈哈哈哈,以為我只會拿鬼對付你嗎,你把我想得也太弱了吧?」
  這回不光是鬱律,連申圖孟婆等人也慌了。
  鬱律什麼也不管了,紅著眼衝了過去,用他恢復一半的法力去打那些向他撲過來的小鬼,數量太多就直接上嘴咬,一邊咬一邊大叫「酆都」,想讓他趕緊退回來,真是瘋了,這傢伙怎麼一動不動,到底在想什麼,現在可不是耍帥的時候啊。
  歐陽麥克也注意到了酆都的異常,酆都眼睛裡沒有一絲一毫的慌,甚至還有幾分笑意,在那張消災符貼上他臉頰的一瞬間,他不但沒躲,反而伸手一夾,在沒受到任何損傷的情況下,將符團在了手裡。
  隨即懶洋洋地看著終於露出驚慌的歐陽麥克道:「不是我把你想得太弱,而是你本來就是這麼弱。」
  歐陽麥克張了張嘴,輕而無聲地說了無數遍:「不可能」——他親手寫下的符紙該有萬分的震懾力,雖然不能立刻致死,但把魂魄打散卻是一點問題都沒有的,怎麼會一點用都沒有?
  「你的血。」酆都展開符紙,破天荒地分了幾分耐心給他,指了指他流出黑膿的膝蓋,「早在我剛才飄過去的時候就不新鮮了,不新鮮的血寫出來的符,和廢紙沒什麼區別。」
  歐陽麥克呆住了,突然扯開襯衫,整個心口都已被膿血滲透成了深濃的黑色,酆都將團起來的紙符丟還給他,道:「你應該慶幸提前準備了幾張鬼符,不然這場戰鬥,還沒開始就要結束了。」
  歐陽麥克怔了一下,驀地,哈哈哈地大笑起來,眼睛卻是目眥欲裂,每一條血絲都在表達著他滿心的不甘,他打死也不相信自己會以這種方式失敗。
  然而敗了就是敗了。
  酆都沒有興趣再去看他,剛直起上半身,就被俯衝過來的鬱律一把薅住脖子:「你膽子也忒大了,嚇死我了知不知道?傷著了沒有,快轉過來讓我看看!」
  酆都心裡挺美,聽話地轉身,嘴上卻分外不屑:「我是誰啊,會被這種東西嚇破膽?你也太小瞧我了。」
  鬱律剛才一顆心差點嚇碎了,現在還覺得扎,後怕地恨不得抱住他咬一口。
  這種東西……
  歐陽麥克歪在牆根,抬起手背遮住眼睛,勾起嘴角露出了他一貫的招牌微笑,最欣賞的對手,最看不慣的種族,到頭來,看他也不過就是「這種東西」。
  膿血越流越多,不遠處傳來的了人群的歡呼聲,他們圍著酆都山呼萬歲,圍著鬱律把他舉高高,龜裂的大地一直延伸到看不見的遠處,光芒太刺眼了,歐陽麥克微微閉上眼,感覺身體在光芒中不斷地揮發蒸騰,最後全化成了黑水流進了裂縫裡。
  「喂。」
  「喂!」
  耳邊一道聲音越來越響,直到換成語調節奏音色分外熟悉的四個字:「歐陽麥克!」
  歐陽麥克睜開眼睛。
  丕嬰單手提著一隻遍體鱗傷的白毛狐狸,站在刺目的白光中拿腳踢他,灰色的眼瞳裡舀著點少女的清亮透徹,這是他從來沒見過的。
  「死了沒有?沒有的話別裝死,趕緊爬起來。」
  「爬不起來了,」歐陽麥克笑了一下,「我馬上就要死了。」
  誰料丕嬰不耐煩地翻了翻眼皮,踢他踢得更狠了:「別放屁啦,誰不知道你死了以後馬上又能找個倒霉鬼借屍還魂?趕緊的,身體起不來,那就靈魂給我出來!該死的酆都,把我的人打成這樣居然還敢笑那麼歡,要不是看在鬱律的份上,我早跟他急了……」
  歐陽麥克哪怕臨死了,也懶得聽她的長篇大論,可他此刻卻是格外敏感,抓住了重點:「你的人?」
  丕嬰「呿」了一聲:「怎麼啦,你不是我的人還是誰的人?那個臭東西嗎?」
  她抬手一指,歐陽麥克順著他手指的方向,看見了一道高瘦的身影朝自己走來,白皙的臉龐一如既往地沒有表情,他一步一步地,沉穩而堅定的走著,看不出有半分猶疑。
  歐陽麥克一下就笑了:「老何!」
  他癱在地上,閉上眼睛,齜牙咧嘴地開始耍賴撒嬌:「老何,哎喲,疼死我啦,我要死啦,你還不來拉我一把?」
  他的身體變得越來越輕,好像是化成靈魂升騰到了空中,又彷彿是落在了何清山的背上。
  「活該。」
  也不知道是誰說了一句。
  ******
  「律律。」回去的路上,酆都從後面摟著鬱律,大庭廣眾之下貼在他的耳朵柔聲道:「還生氣呢?」
  鬱律搖頭,使勁攥了下他的手:「我不是生氣,我是後怕。」他扳著臉回頭,「後怕你懂不懂?」
  「你說咱倆,」他眼睛霧濛濛的,有點看不清酆都的臉了,「費了多大功夫才在一起啊,要是突然沒了一個,另一個可怎麼辦。」
  酆都心道你個失蹤了兩回的還好意思說,另一邊卻又心疼都不得了,緊緊箍著他道:「不怕不怕,有我在。」
  鬱律也使出全力回抱他,四週一道道「你們矜持點不行嗎」的視線,他卻一點兒也不想鬆手:「嗯。」
  酆都笑道:「呼嚕呼嚕毛,嚇不著。」
  鬱律也笑了,佯怒道:「什麼意思啊?把我當小孩兒了?」
  ******
  生活一旦悠閒甜蜜起來,總是過得特別快。
  自從回了鬼界,酆都每天都忙著和鬱律各種膩歪,兩人身上都沒受什麼傷,卻經常因傷告假,一告就是十天半個月,又以身體疲乏需要遊山玩水之由,在世界各地瀟灑了二十來天。酆都謹記著孟婆那句還是做鬼帝的自己更有魅力的話,為了讓自己在鬱律眼裡一直都那麼有魅力,同時也為了自己的堅持,他決定繼續把這個鬼帝做下去。
  十殿閻王爺們集體鬆了一口氣。
  鬱律也放了心,因為知道酆都一定會回去盡他應盡的責任,酆都說要帶他玩,便也就欣然同往,之後忙碌的日子還長著呢,先玩一下也沒什麼。
  婚禮在酆都回歸鬼帝的一個月後舉行,及時趕回來的小熊和大魚西裝革履地變成了小伴郎,伴娘則是由胖丫和詹妮弗擔任,胖丫自從上次丟了鬱律,越發察覺到了他在自己心中的重要,偶爾找梨找得著急了,還會脫口說一聲「少爺」,如果恰巧被鬱律聽見了,準能高興上一晚上。
  也是在婚禮上,鬱律第一次見到了酆都的父王,還是個不服老的帥大叔。
  帥大叔這把年紀了也沒個正經,見到鬱律就是一頓亂誇,鬱律簡直被誇得有點不好意思,而酆都則從始至終臭著一張臉,懶得看他那過度追求浪漫的父王。
  他居然被拿去和這老東西比較?哼!
  上皇的回歸並沒有打破二人生活的寧靜,酆都在婚禮後帶著鬱律去天界度蜜月,做了幾天西王母的上賓之客,吃了幾天沒油沒味的水煮飯菜,兩人又嫌沒有鬼界痛快,親親密密地又回到了兩人充滿回憶的愛巢膩歪了幾天。
  酆都整日都沉浸在新婚的喜悅中,以為生活就會這麼細水長流地一直過下去,誰想他的賢妻,鬱律,才過了幾周清閒日子就開始蠢蠢欲動,酆都有一天聽到了他的嘀咕聲,差點氣得撅倒。
  「上什麼破班?」他恨不得把他捧在手裡還嫌不夠,這小子居然暗搓搓地又想回去當他那什麼掌事大人,「我又不差你上班賺的那倆錢!」
  鬱律哼了哼:「不是錢的問題,我整天在這待著沒事做,回歸一下老本行怎麼了?」
  酆都還是不鬆口:「等你恢復記憶了再說。」
  鬱律大叫:「不是都恢復地差不多了嗎,那天我不是還在梅樹下念了咱倆當年一塊作的那首詩?」
  酆都抱住他哼道:「那是你歪打正著。」
  嘴上這麼說,他還是拗不過鬱律天天不分早晚地耳鬢廝磨,比如說晚上正賣著力氣,本來該躺在床上一臉享受的小鬼突然怒目圓瞪,張口閉口就是掌事大人,誰受得了?
  更何況,以首殿為首的閻王爺們,也開始逐一向他傳達了鬼界英才稀少,需要鬱律這樣的有志之鬼帶領年輕一輩奮發向上的意思,他還能說什麼?
  最後只好捏著鼻子答應了,但是他和鬱律約法三章,提前說好了,如果受傷,立刻罷免職位,懲罰安安靜靜享清福一百年。
  「好好好,都依你。」鬱律答應得歡。
  結果沒幾日這小鬼就吹鬍子瞪眼地回來了。
  一本鬼界娛樂八卦雜誌摔在酆都桌上,酆都抬眼,就見封面的頭版頭條上打了幾個大字——驚爆!掌事大人原是個心機妖艷XX!
  藍色衣袂在他眼角一晃,鬱律氣呼呼地往他腿邊一坐,翻開雜誌攤到他面前:「你看看!這都什麼亂七八糟的!」
  酆都忍住笑,抿著嘴角開始瀏覽起了這篇以他和鬱律為主角的小報。
  這本雜誌的主編是一名剛剛升為鬼仙,新得又不能再新的鬼,手下記者一個比一個機靈,憑借無孔不入的拍攝手段和二十四小時跟拍,將鬼界的無數官員和小明星們拉下馬,彷彿還嫌料不夠猛,他們這次,又盯上了新上任的掌事大人鬱律和鬼帝殿下酆都。
  「知情人A:我也是聽說啊,據說掌事大人和殿下相識於一個夜黑風高的夜晚,掌事大人心機似海,居然假裝自己沒錢,在殿下面前裝可憐,結果不光借到了錢,還、還把殿下給睡了!
  「知情人B:掌事大人?當然知道啦,沒什麼新鮮的,完全就是靠臉上位,聽說呀,他還把殿下名正言順的未婚妻給趕跑了,你說他囂張不囂張?等著吧,看看他這個掌事大人能做到什麼時候,畢竟這不是個看臉的世界好嗎?當官上任還要看實力的。
  「記者:(可這就是個看臉的世界啊。)
  「知情人C:而且掌事大人還老是毒打他身邊的小動物,其中有一個是我朋友,是一隻活潑可愛的貂精,長得眉清目秀,眼睛宛如……(以下省略一千字外貌描寫),這麼可愛的小寵物還整天被罵,聽說連吃都吃不飽,簡直沒天理啦!」
  酆都:「哈哈哈哈哈。」
  鬱律瞪眼:「還笑!你看看最後一個,明顯就是小熊,還裝知情人?行,今晚上別想吃飯,不是說吃不飽嗎?」
  酆都笑得眼淚都出來了,還得裝嚴肅臉抱著哄他:「律律,息怒,什麼破雜誌,寫的太不像話了!」
  鬱律聽出他話裡有話,針刺似的抬眼:「哪兒不像話了?」
  酆都指著其中一行,一本正經道:「怎麼能說你把我睡了呢,明明是我把你睡了——」
  鬱律抬腳飛出一記迴旋踢。
  酆都笑瞇瞇地躲過,拉過他的手,哄道:「好啦,別生氣,我立刻命人寫出一篇公關文章,天天在酆都晚報上歌頌你的美好品德,好不好?」
  鬱律扁著嘴不說話,酆都吧唧在他臉蛋上親了口:「文章的名字就叫……掌事大人洗白實錄!怎麼樣?」
  鬱律推開他不安分的嘴唇,憋著笑說:「不怎麼樣!」
  (正文完)
  作者有話要說:  正文,終於!寫!完!了!
  長舒一口氣,呼——
  第一次寫這種無虐,連反派們都在賣萌的小甜餅文,不小心寫成了流水賬真的很抱歉,番外的話,是首殿X申圖CP,這對我很喜歡,希望也能寫的好看些。
  這篇文呀,有蠢作者的無數個第一次,第一次寫20萬以上的長文,第一次順V,第一次沒存稿裸奔……中間無數次想放棄,無數次撓頭抓腮,生怕寫崩了嚇跑小天使們(雖然已經崩的沒法看了←←),懷著這樣的心情,後期基本沒有大綱的我,竟然也完結了,幾乎不可思議,如果沒有第一章就給我鼓勵的小天使,如果沒有給我章章留評章章砸雷的小天使,我想我早就放棄了,寫這篇文確實有點孤獨,可每天一刷新,看到小天使的評,地雷,營養液,頓時生出一種我何德何能,必須肝爆才能回報你們的心情。
  回頭一看,還真是漏洞多多,沒有大綱放飛自我的文,自己都有點不好意思,感謝你們一路陪我到現在,新文準備好好碼大綱,蠢作者會繼續努力,努力寫出更好看,更吸引人的文章給大家看,因為,只有這樣才對得起大家一路以來的支持啊。
  如果小天使們還對我有一點點信心,那蠢作者也打滾賣萌一下,露出肚皮,攤開臉蛋,給捏給撫摸,求一發作者收藏,求一發新文預收(星星眼)
  之前的文案文名被基友吐槽,於是修改了一下成了這樣:
  文名:情商低真是對不起了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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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以下是新文文案:
  作為一個情商低+無表情的房產銷售,吳原對賣房有著無限的熱情,然而,事與願違:
  客戶A:「給我介紹下房子周邊的環境。」
  吳原:「南北兩邊挨著主路,一到半夜會很吵,您家裡有老人和小孩,會影響到睡眠質量的。」
  客戶B:「陽台對面沒高樓,陽光挺足的呢。」
  吳原:「是給女兒買房嗎?這四周原來是墓地,女生住的話,晚上回家走夜路可能會害怕。」
  客戶C:「外頭景色真不錯,能看到水。」
  吳原:「鄰水的樓盤周圍不挨著地鐵,養老比較適合,您是上班族的話,需要坐兩個小時公交才能到市中心。」
  客戶ABC:「謝謝小哥我們江湖不見~」
  同事們:「……你是不是sa?」
  吳原:「可我說的都是實話啊。」
  我情商低我耿直,但這並不妨礙我有一顆成為金牌銷售TOP的心。
  小攻:老婆別賣房了看我看我快看我!
  萬人迷千人千面心機攻 x 工作狂千人一面冷清受。
  兩個三觀不同又互相吸引,最後為了彼此成為更好的人的甜甜甜甜甜文!
  最後:我愛你們!

☆、第84章 83.1.1

  奈何橋今天又堵車了。
  一輛沒貼鬼界通行證的無照車車主半路突然發瘋,無頭蒼蠅一樣四處亂開,另一條岔路上排隊投胎的幾輛車也依次追尾,至於那些連車都沒的窮苦民眾,這會兒全都跟著擠在路上看熱鬧。
  「前邊那人到底誰啊?非趕著投胎高峰期發瘋?投到畜生道他負責啊?」
  「修不成鬼仙就發瘋唄,畢竟大家都想進鬼界嘛。」
  「有病吧,修不成就修不成,耽誤大家投胎是怎麼回事?」
  剛說完,肩膀忽然被走過來的一個人撞了一下。
  「誰啊不長眼——」那人罵罵咧咧地轉過身,卻在看到對方的臉時愣住了。
  「哎呀,不好意思。」
  撞他的青年頭也不抬地來了一句,一邊玩兒手機,一邊漫不經心地擠進人群:「哎,靠邊靠邊!都看什麼看吶?輪到你喝孟婆湯了還看?」
  堵車,本來就熱,青年把話說得又軟又懶,語氣裡的不耐煩都快從嘴裡滲出來了。
  和他正相反,所有鬼此刻都感到心肺一陣沁涼。
  原本堵車帶來的煩躁在金屬鏈子撞擊的叮叮聲中消失得無影無蹤,銀髮青年從身邊經過時,寶石藍的衣袂帶起一角微風拂過臉面,聞一口都是香的。
  申圖就在這時咬牙「靠」了一聲,氣得關了手機:「什麼破遊戲,抽了一百次了,一個都抽不到!」
  兩道又翹又密的銀色睫毛呼扇了兩下,他抬起灰色眼珠懶洋洋地掃了一圈,四周立刻響起了起此彼伏的口水吞嚥聲和倒吸氣聲。
  破遊戲帶來的不爽瞬間一掃而光,他忽然翹起嘴角笑了一下。
  果真天生麗質的人,到哪兒都是焦點。
  周圍人一安靜,就顯得不遠處那輛發瘋的汽車特別刺耳。
  申圖不慌不忙地往聲音的方向走,有的女鬼忍不住激動尖叫起來,申圖聽見了,朝她眨了眨右眼,女鬼一下摀住嘴,喉嚨差點破了音。
  「侍門大人好帥啊啊啊啊!」
  「怎麼辦我覺得我死得好值!」
  「為了看侍門大人讓我天天死都願意啊!」
  旁邊男鬼一陣無語,目光卻黏在申圖身上怎麼也移不開。
  修煉不成鬼仙的鬼比一般的鬼陰氣怨氣煞氣要重上十倍,非常難纏。申圖這個看大門的,每次居然能不費吹灰之力把他們收服,連那些平時看不上他的鬼仙太爺們都感到不可思議。
  這會兒圍觀群眾就見申圖笑瞇瞇地掏出一把銀哨,才嗶嗶吹了兩下,那輛發瘋的車就自動熄了火,車門一開,走出來一個挺秀氣的男鬼,懵懵然地看著申圖。申圖笑著朝他伸出一隻手,男鬼糾結了一會兒,也把手伸了出去。
  眾鬼的眼睛一亮,侍門大人真是太厲害了!
  申圖朝尖叫的觀眾們微笑,在男鬼的指尖搭上他手心的一瞬間,猛地使勁攥住對方的整隻手往身邊一拉,男鬼還沒反應過來,就已經被申圖搭住了肩膀,細軟的銀色髮絲撩得脖子甚至有點癢癢的。
  男鬼臉紅脖子粗地想解釋:「大、大人,我剛才……」
  「噓——」申圖搖了搖手指,意有所指地彈了彈男鬼一看就不便宜的襯衫,咧嘴低聲道:「兩億冥幣,我讓你進鬼界。」
  男鬼眼睛瞪得極大:「什、什麼?」
  申圖不說話了,只是看著他笑,一切盡在不言中。
  ******
  肇事者被帶走了。
  大部分鬼都一臉呆呆的表情。
  交通狀況別說改善了,反而徹底癱瘓。人群擠在橋中間,腦子裡揮之不去的都是剛才侍門大人風流瀟灑的英姿。
  一個掉了滿地腸子的男鬼道:「為什麼同樣是鬼,我們和侍門大人的差距就那麼大呢。」
  結果立刻就被嫌棄了:「沒見識,侍門大人才不是一般的鬼呢,他是惡魔。」
  「惡魔?!」
  「對啊,當年西方地獄和東方地獄交好的時候,曾經送來過一批留學交換生,侍門大人就是其中之一,而且還是唯一一個中途沒有退學的,當年畢業考試要考學生煎煮烹炸惡鬼的水平,侍門大人樣樣都是第一,聽說畢業以後鬼帝殿下立刻就派他和另一位優秀生當了掌事大人,風光得不得了呢。」
  腸子鬼點頭,點著點著突然覺得不對:「等等,那怎麼會變成一個看大門的?」
  「犯了錯唄,貪.污,超速,調戲鬼仙,欺負晚輩,玩忽職守……大大小小加起來十八項罪名。」
  「你說的這是同一個侍門大人?怎麼可能?剛剛不還說他優秀呢嗎!」
  「怎麼不可能,」八卦者瞬間把聲音壓低了,「聽說啊,好像是因為失戀……」
  「失戀?!」
  「侍門大人當眾對首殿閻王告白,結果被人家閻王爺大人給拒絕了,從此一蹶不振……」
  「……」
  ******
  「阿嚏!」
  申圖扭頭打了個噴嚏,繼續刷刷刷地數錢,數的眼睛直發光。
  「哈哈哈哈,有了這筆錢就可以去人界找小律律玩兒了。」
  還能吃他愛吃的西餐,買他愛穿的花哨衣裳,之前買的項鏈也帶膩了,再多買兩條好了。
  把計劃想得挺美,他隨便招手叫來一個獄司:「哎,你過來一下。」
  獄司屁顛顛地來了:「侍門大人,有什麼吩咐?」
  申圖:「幫我看幾天門。」
  「啊?又來?」獄司大驚失色:「大人,您可饒了小的吧,之前在首殿大人那兒挨得板子還疼著呢。」
  申圖:「……」
  獄司:「……大人?」
  申圖嫣然一笑:「阿毛,就這一次,以後再也不會啦。」
  阿毛瞬間被迷了個七葷八素,僅憑著一丁點的理智哭道 :「大人,真不行啊……」
  「侍門大人。」
  一道雄渾的聲音打斷了兩人的對話。
  阿毛一個激靈,不用回頭也知道是誰,尖叫著跑了。
  「哎!別走啊!」申圖大喊,奈何阿毛長了雙旋風腿,幾個眨眼就跑得無影無蹤。
  申圖深呼吸,把頭倒仰了個二百度,倒著看站在背後的大塊頭。
  呿,首殿的走狗。
  「侍門大人。」大塊頭又喊了一遍。
  申圖轉過來笑嘻嘻地說:「哎呦,蔣兄,什麼風把你給吹來了?」
  「侍門大人,首殿大人有請。」
  申圖張了張嘴,臉上一陣風雲變幻,最後轉為不耐煩道:「怎麼又有請?上禮拜不是剛請完麼?有什麼話不能一次說完?」
  蔣文:「這話,侍門大人可以直接跟首殿大人說。」
  申圖:「……」
  蔣文:「大人?」
  申圖:「……走吧走吧。」
  ******
  十殿閻王殿經過幾千年的變遷,從一幢幢重簷廡殿頂的宮殿演變成現在佔地千餘平米的摩天辦公大樓。唯一不變的是首殿閻王的工作環境,別的閻王爺都換上了現代化的辦公設施,只有他還在用卷宗和狼毫,四個殿角的沉香燃了幾千年,也還是那個味道。
  也只有他傳喚還需要派人去請。
  「什麼年代了,連個手機也不買……」申圖嘀咕了一路。
  蔣文看了他一眼:「殿下是個念舊的人。」
  申圖:「呵呵。」
  蔣文:「你不要緊張。」
  申圖:「誰緊張了?你哪看出我緊張了?」
  蔣文:「你同手同腳了。」
  申圖:「……」
  ******
  申圖跟著蔣文進門。
  重重紗幔後,一道端雅的人影若隱若現。
  申圖下意識地吸了口氣,蔣文轉過臉,飛快衝他比了個「噓」的手勢。
  申圖:「?」
  蔣文悄聲:「大人正在午睡。」
  「哦,是嗎?」申圖眨巴了兩下眼,直接走了過去。
  蔣文一驚:「大人?」
  申圖擼起袖子,心裡暗搓搓地道:「好個首殿老兒,把本大爺叫來,自己居然睡起了大覺!」
  蔣文看著他一臉咬牙切齒,然而腳步卻放得輕的不能再輕,連拉開紗簾都是一毫米一毫米地拉開的動作時,簡直不知道說什麼好。
  拉開紗幔,申圖定住了。
  首殿閻王坐在案幾前,支著下巴垂下眼睛,當真睡著了。桌腳的香爐燃起一縷繚繞的煙燼,將那張無暇似玉的面容映得彷彿畫中仙人,連帶申圖也恍惚了一下,以為自己又在做夢。
  按理說一張臉看了兩千年,怎麼著也該看夠了才對。
  他苦惱地想。
  心裡莫名就來了氣,申圖忽然重重咳嗽一聲:「咳。」
  首殿一動不動。
  咦?還不醒?
  四腳著地的爬到首殿左側,他對著那隻玉雕似的耳朵輕聲道:「首殿哥哥,快點起來了。」
  然後自己倒在地上哈哈哈笑了半天。
  蔣文:「……」
  首殿依然紋絲不動。
  「這樣都不醒?」申圖這回是真驚訝了,原來上學時不記得首殿有午睡的習慣啊?
  他不甘心地又繞到右邊,正猶豫著是叫哥哥還是換個更曖昧的稱呼,忽然發現首殿兩隻灰瞳不知道什麼時候睜開了,正定定地看著他。
  申圖虎軀一震,手腳並用地後退了半米。
  其實還想再退的,如果不是中途被欺身過來的首殿握住了手腕的話。
  申圖打著哈哈:「你、你醒啦?」
  首殿點頭,道:「你剛才叫我什麼?」
  申圖裝傻:「?」
  首殿不說話了,收回手,又坐了回去。
  申圖猶猶豫豫地等了半天,沒再等來一句話,眼角卻見一個小獄司搖搖晃晃地跑過來,放首殿的案上放了一小碗山楂糖雪球。
  這不是小孩兒才吃的東西麼,申圖「噗」了一下,憋笑憋得滿眼都是淚——沒想到首殿大人也有這麼幼稚的一面。
  「吃。」首殿把碗往他面前推了推。
  「不用不用,你吃吧。」申圖擺手。
  首殿的眼瞳黯了一下,「我不吃。」
  你不吃拿出來幹嘛?申圖心口感覺怪怪的,總覺得首殿剛才看他的眼神裡,有一點,失望?
  肯定是看錯了。
  四周安靜得幾乎能聽到沉香的落灰聲。
  申圖百無聊賴地拖著下巴看首殿工作,幾次想開口問他到底叫自己來幹什麼,來了怎麼又不說話,可最後總是因為一些莫名其妙的原因沒有說出口。
  再坐一會兒吧。
  獄司又送來了一杯果子露。
  申圖一把搶過來,咕咚咕咚喝光,喝完了「呃」了一下:「不好意思,太渴了,要不你再給你家大人倒一杯?」
  獄司笑道:「侍門大人,這本來就是——」
  申圖懵懵然地道:「就是什麼?」
  獄司看了首殿閻王一眼,「沒什麼,侍門大人還喝嗎,我再給你倒一杯。」
  申圖想了想,點頭:「那就有勞了。」
  說完了把自己麻了一下,當著首殿的面,他發現自己連說話都變得十分文明。
  真是鬱悶。
  ******
  獄司顛顛地跑過去跟蔣文道:「平時大人都不讓人碰他的案幾,可我剛才看侍門大人都快趴上去了,大人居然都沒生氣……」
  蔣文:「習慣就好。」
  等申圖喝了十杯果子露後,終於忍不住了。
  哪知剛要說話,首殿就放下筆,側過右臉,做出認真聆聽的樣子。
  申圖又說不出來了。
  「你有話要對我說?」首殿道。
  申圖一臉黑線,想明明是你叫我來的,難道不是你有話要和我說?
  他板著臉道:「首殿大人叫我來,到底有什麼事啊?」
  「沒事就不能叫你來麼?」
  平靜無波的聲線和清冷的目光落在申圖臉上,居然匪夷所思地帶起一陣微熱,申圖猛地低下頭,按住胸口有點懵。
  首殿這是什麼意思?
  不會是在撩他吧???
  不不不,當初甩他甩得那麼乾脆的一個人,怎麼可能會撩他。
  果然下一秒首殿冷冰冰地道:「聽說你又放了一個鬼進來。」
  申圖「噗」地噴出一口果子露,趕緊伸手摸了摸兜裡還沒焐熱的兩億冥幣。
  首殿沒有看他,垂眸道:「隨便放未晉陞的鬼進界很危險,不要再有下次。」
  申圖連連點頭,一副虛心受教的表情:「是是是。」
  「你如果缺錢了,來向我要。」
  「是是是。」
  「只要我給的起,我都會給你。」
  「是是是。」
  「不要再讓我看見你為了錢和別人勾肩搭背。」
  「是是是……咦?」
  作者有話要說:  其實就是一個雙向暗戀的故事=w=

☆、第85章 83.1.1

  孟婆往湯鍋裡加了一把鹽,扭頭看了眼把臉埋膝蓋裡的申圖:「所以呢,他說不願看見你和別人勾肩搭背,還說以後給你錢花,你說什麼?」
  申圖悶悶道:「我、我就直接來你這了啊!」
  「啊?」孟婆眼前一黑,氣得差點拿湯勺敲他腦殼:「你慫不慫啊你,這種情況就應該當場問清楚啊,要我是你……」
  申圖抬臉:「是我怎麼樣?」
  「啊咳。」孟婆熄了火,兩手捧臉嘟著嘴道:「首殿哥哥,你說這話到底是什麼意思呀,你想要把我的XX這樣那樣,再和我這樣那樣嗎?」
  說著背後響起風聲,孟婆面不改色地偏過腦袋,躲過了申圖扔過來的一打盤子。
  申圖臉紅炸了:「你、你能不能不要說得那麼直白!」
  孟婆嗤了一聲:「行了行了,純情少男,唉,誰能想到,天天遊戲花叢的侍門大人,到現在都還是個處——」
  又一個盤子從耳邊飛過。
  「我覺得他肯定不是那個意思。」申圖抓亂了頭髮,頂著一頭雞窩道:「以前我就吃過一次自作多情的虧了,也長了記性,怎麼可能再吃第二次。」
  「那我就不懂了,」孟婆斜眼:「既然你那麼討厭他,怎麼還三天兩頭往他那兒跑?」
  「誰三天兩頭往他那兒跑了,明明是他叫的我——」
  孟婆瞇著眼笑道:「你不闖禍,他能叫你過去?」
  申圖:「……」
  孟婆笑得賊眉鼠眼:「說,是不是想引起首殿大人的注意呀?」
  申圖霍的坐起來,背過身去:「引什麼引,我那是為了膈應他。」
  孟婆突然怔了一下。
  申圖回頭:「你怎麼突然不說話了?」
  孟婆的目光在他後背一晃而過,隨即笑道:「……給你點面子,不說了。」
  申圖:「哼。」
  孟婆把湯攪得又濃又香。
  申圖還在背後哼唧。
  孟婆悄聲歎了口氣,每次見申圖的時候,她都忍得特別辛苦。
  忍住不去心疼。
  她和申圖還有鬱律,從幾千年前就是很好的朋友,她那會兒總像塊牛皮糖似的跟在申圖屁股後頭,因為看他和這裡其他的鬼不一樣,是灰眼睛高鼻樑,皮膚是幾乎透明的奶白色,另外,身後還有一對威風霸氣的黑色翅膀。
  她以前淘氣,總喜歡去揪那翅膀上的羽毛,申圖好幾次差點沒跟她急。
  後來孟婆才知道,申圖全身上下最愛護的就是這對翅膀,還吹牛說就算在西方地獄,他翅膀的形狀也是數一數二的。
  小孟婆那時候捧著臉說:「你總展開翅膀看,是不是想家了呀?」
  她記得申圖當時把臉一抬,特別驕傲地道:「翅膀是我們惡魔的象徵,沒有翅膀,算什麼惡魔。」
  可他現在就沒有翅膀了。
  人們都說侍門大人自暴自棄是為情所困,只有她和極少數的人知道,這其中另有原因。
  不過話說回來,當初到底是誰把申圖頹廢的原因歸結到首殿大人身上的呢。
  這人得有多恨首殿大人啊。
  「孟婆姐姐,」申圖不知道什麼時候走了過來,「你再這麼攪下去,就要把唯一的那點兒肉渣攪沒了,那些鬼好不容易來喝你一回孟婆湯,還不讓人家吃飽了再走——哎,你眼睛怎麼紅了?」
  他立刻就不知所措起來:「是我說錯什麼話了嗎?」
  孟婆煞有介事地咳嗽了兩聲:「今天湯裡放太多辣椒,剛才把眼睛給熏著了。」
  申圖一愣。
  「什麼啊,嚇死我了,哈哈哈。」
  「……」
  孟婆盛了一碗湯出來:「來,幫我嘗嘗味道。」
  申圖最喜歡試吃了,笑嘻嘻地跑過來嘬了一口:「再酸點兒就好了。」
  孟婆完全不採納:「知道你愛吃酸的,但我今天做的是墨西哥式,越辣越好。」
  申圖納悶:「我什麼時候愛吃酸的了?」
  孟婆瞥了他一眼:「原來咱們讀書的時候,你天天捧著串糖葫蘆啃,吃飯恨不得倒一盆醋,你都忘啦?」
  申圖回想了一下,有點印象:「有那麼誇張嗎?」
  孟婆笑道:「當初大家都說你懷了。」
  申圖也忍不住笑了:「神經病,哈哈哈。」
  倆人面對面地喝湯,孟婆想起申圖今天的來意,忍不住道:「我覺得首殿大人真對你挺好的,雖然當年我也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不過我就是擔心你這腦子,你確定人家真拒絕你了?」
  申圖悶頭喝湯,沒說話:「哼。」
  怎麼沒有拒絕。
  他第一也是唯一一次的表白,每個細節都記得清清楚楚。
  ******
  一千年前。
  ……
  「我跟你說啊。」申圖摟著鬱律的肩膀,孜孜不倦地給他洗腦:「要喜歡就得喜歡首殿大人這樣的,你天天盯著世子那塊頑石有什麼意思,說一萬句喜歡又如何,他那種人根本就聽不懂!」
  鬱律瞥他一眼:「好啊,那不如我就放棄世子殿下,改去追首殿大人好了?」
  申圖傻了:「這這怎麼行,你總得講個先來後到啊。」
  鬱律:「哈哈哈。」
  申圖追過去扒拉他肩膀:「你笑什麼啊,快把剛才那句話收回去,你長太漂亮了,不給我發個誓我不放心。」
  鬱律盯著他嚴肅的臉看了半晌,慢慢撐大眼睛:「原來你這麼喜歡他啊。」
  申圖摀住臉:「我現在一看見他就腿軟。」
  鬱律:「……」
  腿軟的申圖,選了個良辰吉日,浩浩湯湯地把練武場裝點了一番,準備像話本裡的風流才子一樣拿下首殿閻王這個佳人。
  鬱律當年情路正是坎坷,對於好友的姻緣,則是用了十二萬分的心思——先是把十八層地獄裡的獄司全都招來給申圖造勢,再叫來平時相熟的女鬼仙們包括孟婆等人助威,心裡小算盤打得挺響,想當著這麼多人的面,首殿閻王就算不答應,也不會當場給申圖難看。
  和世子殿下可不一樣。
  首殿閻王審閱到第四卷卷宗的時候,一個早被申圖收買的小獄司臉色煞白地闖進殿道:「大、大人,不得了,練武場那兒出亂子了!」
  首殿抬眼:「怎麼回事?」
  小獄司心虛道:「大、大人還是親自去看看罷,小的嘴笨,解釋不清楚。」
  首殿沉默了看了他半晌,直看得小獄司冷汗橫流。
  首殿放下筆。
  小獄司大鬆一口氣,屁顛屁顛地跟著跑了出去。
  「來了嗎來了嗎?」申圖扯了鬱律一把。
  鬱律墊著腳眺望了一會兒,突然見一道黑色身影走了過來。
  首殿這氣質,沒人能認錯。
  他趕牛似的把申圖往檯子上一推:「來了來了,準備!」
  申圖趕緊整了整翅膀上的羽毛,還不忘沖女鬼仙們眨眨眼:「姐姐們,開始唱。」
  女鬼仙非常配合,齊聲唱起了申圖教了她們一晚的西方表白金曲:「You are the only one,you will be the shining star of my life……」
  「她們在唱什麼?」首殿問道。
  「回大人,小的也聽不懂。」小獄司道。
  首殿不再說話,繼續往前走,練武場被鬼群圍得水洩不通,連只蚊子都擠不進去,然當首殿現身的一瞬間,那些鬼居然自動從中間分開,讓出一條寬闊大道。
  大道筆直地通向前方。
  首殿抬眼,銀髮藍衣的申圖站在染血的蒼穹下彷彿一道純粹潔淨的月光,帶著前所未有的清爽氣息笑著站在高高的演武台上,他口中哼唱著不知語言的歌曲,聲音黏黏的,軟軟的,像一壇濃厚的糖稀,甜得快要發酵出氣泡來。
  申圖真差一點就要抱頭鼠竄了。
  從小自戀到大的他從來不知道什麼叫喜歡什麼叫愛,因為首殿的出現,他喜歡也懂了,愛也悟了,一夜成長的滋味真是不好受,他心跳得直發慌。
  如果首殿大人把手貼在他的胸口,一定會聽見咚咚咚的聲音。
  眼看著首殿慢慢走近,直到停下腳步,他犯了恐高症,晃晃悠悠地閉眼大喊:
  「首殿大人,我喜歡你!」
  「我這裡,」他指著自己的心口,繼續喊:「住的全都是你!」
  所有鬼都驚呆了,拍拍開始鼓掌。
  此起彼伏的掌聲給了申圖勇氣,人來瘋的他張開雙眼,笑瞇瞇地直視首殿閻王。
  灰色眼睛彎成了兩枚新月,風吹過時能看見他銀色髮絲下藏著的微微泛紅的耳垂,首殿靜靜地凝著他,看他明明臉上掛的是風流倜儻的笑容,翅膀上的羽毛卻根根直立著,分明是在緊張。
  首殿朝他伸出一隻手。
  「先下來。」
  站在那麼高的地方,這副模樣定是被所有人都看見了。不知為何,首殿絲毫不願他們窺見到此刻的申圖一分一毫,這樣的想法,還是畢生以來的頭一遭。
  申圖把眼睛撐得老大。
  他笑了起來,忽然一個縱身直接跳進了首殿懷裡,猴子似的掛在了首殿身上。
  和首殿的人一樣,他連衣服都帶著一股子清冷的梅香,申圖抱著就不撒手了,首殿無奈地歎了口氣,恰好就在他耳邊,彷彿一片冰晶落進耳朵的觸感,申圖一縮脖子,覺得有點癢。
  從那天起,申圖天天往閻王殿跑。
  首殿公務繁忙,每日和他說的話不超過兩句,申圖美滋滋地守在他旁邊,絲毫不覺得倦。
  鬱律特不放心:「他到底是怎麼看你的啊?你問沒問清楚?」
  申圖覺得他老土:「問什麼?談戀愛追求的就是朦朧美,你沒談過,不懂。」
  鬱律強行被餵了一口狗糧,懶得管他了。
  這一天,申圖趴在首殿的案几上,一如既往地叨叨道:「……我愛吃酸的,他們就都說我懷了,哈哈哈,笑死了,我一個大男人怎麼懷?」
  首殿抬起眼,冰冷眼眸裡忽然染上一抹濃烈情緒,然而這時候申圖只顧著大笑,沒看到這一變化,等他笑完了,首殿已經繼續執筆寫了起來。
  申圖不笑了。
  他忽然發現,首殿好像從來沒主動跟他說過話,也沒有主動……做過什麼其他的事。
  雖說愛情的確是朦朧的時候最美,但他有時候也會忍不住想去觸碰對方。
  難道首殿大人就不想嗎?
  申圖藏不住心事,湊上去拉住首殿的袖子:「大人。」
  首殿放下筆,認真地看著他:「嗯?」
  申圖低頭:「我們、我們都在一起這麼久了,你為什麼……什麼都不對我做啊。」
  首殿眉頭輕皺,思索片刻,道:「我們在一起了嗎?」
  申圖一愣,臉上的笑還沒褪盡,心卻已徹底慌了:「大人在說什麼,我們不是已經在一起了嗎?」
  首殿清冷的目光落在他臉上:「有嗎?」
  沒有一絲玩笑的表情徹底擊碎申圖僅存的最後一點自信,他心裡轟然一聲,彷彿被扔上火架烤又被浸入冰泉,再沒有質問下去的勇氣了。
  他呆呆看著首殿,心裡只有一個念頭——
  應該聽鬱律的話的。
  丟死人了。
  鬧了半天,原來他只是和自己談了場戀愛。
  首殿大人一定笑死了,一定在心裡說,這個人怎麼像條狗一樣,動不動就纏過來,趕也趕不走。
  看著自己對他搖尾巴,每天挖空心思逗他笑,估計還會覺得賞心悅目,不然,也不會到今天才把實話說出來。
  太丟人了。
  他還有什麼臉和律律說呢。
  大顆大顆的眼淚滾了下來,全砸在了卷宗上,把首殿清秀的字跡暈成無數朵黑色的花。
  申圖眼前一片模糊,嗓子裡嗚咽著,茫茫然地想:怎麼辦,把這麼好看的字弄髒了。
  好像只要在首殿大人面前,他就變得特別狼狽。
  首殿一把抓住他的手腕:「申圖。」
  申圖深吸了一口氣,忽然直挺挺地站了起來。
  眼裡的淚啪嗒啪嗒地砸在地上,話是對著首殿說的,眼睛卻不敢看他:「我剛才仔細想了一下,大人好像的確是一句喜歡都沒對我說過。」
  「唉,我可真是。」他揉著眼睛笑道,「太自作多情了。」
  說罷背對著首殿張開巨大的黑色翅膀,頭也不回地衝入天際。
  作者有話要說:  好大一盆狗血!
  謝謝歸歸的地雷!晨晨滴營養液,完結了還有地雷和營養液投餵好開森吶=w=

☆、第86章 83.1.1

  鬼界大門今天又是一片旖旎景象。
  「……所以我後來啊,就把那瘋子拉到邊上去,然後你們猜我怎麼說的?」
  申圖斜靠在門上,兩隻胳膊各搭了一位鬼仙妹妹的肩膀,身邊還圍了一圈花枝招展的女鬼,全被他逗得咯咯笑,大膽的還伸出粉拳輕輕一打申圖的胸脯:「快說快說,別賣關子了!」
  申圖收斂笑容,模仿自己當時的表情一臉嚴肅地咳嗽兩聲:「給我兩億冥幣,我就帶你進鬼界。」
  女鬼仙們:「哈哈哈。」
  「侍門大人,你實話說,咱們鬼界最有錢的是不是就是你啦?」
  「什麼時候也帶姐妹們去下忘川坐一回游輪啊?」
  申圖心裡想美得你,面上卻笑嘻嘻道:「好,沒問題,等我攢夠了錢,到時候租輛大船,帶仙女姐姐們一起去釣魚。」
  女鬼們噓他:「你現在的錢還不多啊?到底要攢多少才算夠?」
  申圖嘖嘖嘖地搖了搖手指頭,得瑟道:「手裡不攥著錢我就不踏實嘛。」
  「比起這個,」一個女鬼躍躍欲試地要去拉申圖的手,「侍門大人,你最近怎麼都不給我們看你的翅膀啦,原來不是恨不得天天都炫給我們看的嗎……」
  申圖笑容猛地一僵。
  女鬼仙嘟著嘴:「怎麼啦,臉色突然這麼難看?」
  申圖扯開嘴角,一把將她摟過來笑道:「我的姐姐,翅膀可是要在關鍵時刻用的,哪兒能隨隨便便就張開來看啊?」
  女鬼仙對這個答案很不滿意,還待再說,忽然覺得身後有點冷,回頭一看,一個大塊頭竟然不知不覺站在了背後。
  她趕緊吸了口氣:「蔣文!你怎麼神出鬼沒的,嚇我一跳!」
  大塊頭——蔣文盯著申圖的後腦勺:「侍門大人,首殿大人有請。」
  被無視的女鬼不爽了,起來要和蔣文理論一番:「哎我說你這個傻大個怎麼回事——」
  申圖站起來拉住她,笑瞇瞇地道:「姐姐別生氣,他這個人就是這樣,習慣就好。」
  女鬼這才面色稍霽,然而還是狠狠瞪了蔣文一眼:「哼。」
  申圖閒庭信步地轉了身,拍拍蔣文的肩膀:「走吧,蔣大人?」
  蔣文發現今天的申圖特別安靜。
  他都做好被申圖盤問一番為什麼又被叫去閻王殿的準備了,可侍門大人就只是走,蔣文習慣了他聒噪的模樣,像這樣突然換了個人,總覺得哪裡不太對勁。
  「侍門大人,可是有什麼心事?」
  申圖誇張地轉過頭:「喲?咱們蔣大人還會關心人啦?好感動啊!」
  蔣文臉皮抽了抽:「侍門大人。」
  申圖嘿嘿笑了起來,快走了幾步,他忽然面對了蔣文站直了,意味不明地轉了幾圈,等到蔣文的眉毛糾結成一團時,他笑道:「蔣大人,你看我和以前有什麼不同嗎?」
  蔣文仔細看了半晌,搖搖頭:「沒有啊。」
  申圖噗嗤笑出聲,連連歎氣:「唉,要不人家都說你是傻大個……」
  蔣文:「……」
  出乎申圖意料的,首殿閻王今天並沒在他那閻王殿裡埋頭工作。
  申圖順著辦公樓走進後花園,蔣文把他送到花園門口就走了,他一個人大搖大擺地往裡走,不一會兒手裡就摘了一大把花,抱著走了兩步又覺得有點傻,因為並沒有什麼人可以送。
  正打算隨手扔在哪裡,忽然聞到了一股很清冽好聞的味道,聞第一口像是冷梅,第二口又悠悠轉出一股很古樸沉靜的沉香氣,鬼界熏沉香的人一隻手就能數了過來,申圖正數到只剩下一根手指頭的時候,猝不及防地看見了站在枯樹下的首殿閻王。
  申圖瞇起了眼,道:「首殿大人,挺有情趣嘛。」
  然後他才意識到自己手上還捧著一大束花,扔掉已經太晚了,首殿閻王踏著一地落花碎葉走了過來,目光掃過他手裡的花,道:「你摘的?」
  申圖怔了怔,聽不出他語氣裡的意思,難道是在責怪他辣手摧花?剛想說大不了他賠就是了,手裡的花突然被首殿奪走了,妖冶的大紅配上首殿那雙灰濛濛又冷淡的眼,怎麼看怎麼不和諧。
  首殿道:「費心了。」
  申圖鬆了口氣,忙道:「啊哈哈,不費心不費心……」
  咦?等一等。
  他突然巨尷尬地眨巴起了眼,想首殿該不會是……誤會什麼了吧?
  「等等,大人,這花其實是——」
  首殿冷冷道:「其實什麼?」
  申圖瞬間把嘴合上了,說不出來,對著這樣一張臉,怎麼好意思說他只是一時手賤摘來玩的。
  首殿越走越近,等申圖抬起頭時,發現兩人之間的距離只有一捧小小的花束,他腦袋一麻,一股前所未有的傾訴感席捲上來,咬牙道:「大人。」
  「嗯?」
  申圖忽然覺得那道落在自己臉上的視線異常溫柔,於是大了膽子,在首殿面前轉了一圈:「大人,你看我和以前有什麼不同嗎?」
  首殿的聲音隔了許久才響起來:「沒有。」
  申圖不相信:「沒有?」
  他又轉了兩圈:「真沒有?」
  首殿按住他繼續轉圈圈的肩膀:「沒有,從以前到現在,你在我眼裡都沒變過。」
  申圖心上一陣急跳,很快哈哈笑道:「胡說,我明明變醜了……」
  他吸了口氣,摀住半邊臉道:「變得特別特別丑。」
  「申圖。」首殿一把拉開他手腕,沒想到掀開以後看見的卻是一雙通紅的眼,申圖嚇了一跳,轉身就跑,然而首殿彷彿是打定主意不準備讓他跑了,不論他怎麼掙扎,都緊緊抓著他手腕不鬆手。
  申圖自己踢腿甩胳膊了半天,也覺得沒勁。
  頂著腫眼泡發了會兒呆,他忽然特不理解地看著首殿:「你怎麼不抱抱我啊?」
  首殿很明顯地怔了一下。
  申圖有點撐不住了,又推了自己一把:「光抓著有什麼用啊,你上來抱我一下,我不就不掙扎了嗎?」
  見首殿還沒有開口的意思,他心裡一沉,臉色一變趕緊笑了:「哈哈哈,開玩笑開玩笑,你看看你……唉,老古板就是老古板,什麼都當真。」
  說到一半時他就已經背過身,每往外走一步心裡都覺得無限委屈,孟婆和鬱律敲打的那些話在腦中徘徊了好幾遍,最後兩個人一齊叉腰站在半空中,指著他數落道:「你為什麼不問清楚呢?」
  申圖毫無徵兆地回了頭。
  他眼睛一下子撐大了,這才發現首殿就站在他背後一腳以內的距離,兩隻手微微張開,是個擁抱的姿勢。
  申圖:「……」
  他腦中的問題再次擱淺了,什麼都來不及想,一頭撲進首殿的懷裡。
  同一時間,首殿的手臂也牢牢將他摟住,申圖習慣了單方面的付出,突然得到回應反而渾身一震,條件反射地掙了掙身上的手,結果反而被對方抱得更緊。
  首殿:「不是說抱了就不掙扎了麼?」
  申圖:「……」
  首殿:「還是說我抱得不夠緊?」
  申圖哇的一聲大叫:「夠緊了,夠緊了,我快被你掐死了。」
  首殿低頭,聲音裡帶著一絲不可紓解的憤然:「讓你亂跑。」
  申圖心虛地狡辯:「我什麼時候亂跑了?」
  說完了他就想咬舌頭,不是什麼時候亂跑,而是什麼時候不亂跑,每次他在首殿大人面前丟了臉慌了神,最後都是用逃跑解決的。
  只是原來有翅膀的時候逃得更快,不會像今天似的被首殿抓住。
  首殿的手指落在申圖後背的一對蝴蝶骨上,好像是在輕柔地拂過那些隱藏在衣服下的傷口。
  ******
  離那件事過去已經有五百年了。
  西方地獄送來的留學生有且僅有一期,之後再沒有見到新的惡魔進來過。
  小鬼們很自然地把原因歸結為那些西方來得的惡魔們太調皮了,不好管教,好不容易出了個樣樣第一的申圖,已經是太陽打西邊出來的奇跡了。
  事實上並沒那麼簡單。
  王與王之間締結友好關係,往往都會在下一任君主接替時結束。留學生和聯姻一樣,也是互通友好往來的一種方式,當時的鬼帝——也就是酆都的父王,本人從沒什麼危機感而言,然而對面新上任的惡魔首領,看上去可就不那麼友善了,並且一顆心野心勃勃,不光把魔爪伸向了西方人類,也覬覦上了東方鬼界這片淨土。
  那時候申圖還對自己掌事大人的身份新鮮著,出盡了風頭的同時,也想多抓些鬼仙立幾個大功,為那些丟盡了他西方惡魔顏面的差生掙回點聲望來。
  而變故就出在了這個時候。
  地獄裡的工作通常無聊至極,所以後來才時常發生鬼仙在人間樂不思蜀的狀況,大部分鬼仙被抓回來的時候都是鬼哭狼嚎,然而那天申圖卻發現其中的一個人特別的安靜,態度簡直好到不可思議。
  他當時沒多想,一批帶回來幾十個,該下油鍋的下油鍋,該去幹苦力的干苦力,和首殿表白正是發生在那之後,感情受挫的他早已將那個安靜鬼仙的事徹底忘得乾乾淨淨,而等意識到自己引狼入室的時候,已被幾個獄司押著跪在了閻王殿上。
  原來他當初帶進來的人不是鬼仙,而是扮成鬼仙的西方惡魔。
  十個閻王爺全坐在上位,居高臨下地看著他,申圖誰的視線也不在乎,只是被正中央射來的目光看得臉頰一陣火辣辣的疼。
  他是真的不知道。他很想這樣說,可是被那樣一雙眼看著,他卻一個字也說不出口。
  西方來的餘孽一個都不能留。
  有幾個偏激的閻王爺堅持要把申圖和他的同黨趕出去,首殿閻王自始至終一言不發,最後所有人都在等著他下決斷時,他只是用很深切的目光望過來:「申圖,你自己說。」
  申圖茫然地亂了陣腳:「大人,我真的不知道他是誰。」
  「……好。」首殿閻王點頭。
  「我相信你。」
  申圖被留了下來,而那個混進來的惡魔在大叫喚地獄滾過一圈熱油後也被趕回了西方地獄,也不知道他回去後是如何描述的申圖,竟叫那邊的惡魔首領堅信申圖是個可造之材——在窮鄉僻壤的東方鬼界留學有什麼意思,不如回來做他的左膀右臂。
  惡魔首領化成一隻黑鴉,神不知鬼不覺地潛伏進鬼界,屈尊降貴地把來意表明一番過後,誰知,那不知天高地厚的小惡魔竟然不肯。
  申圖的態度很堅決,也許他終有一天要回去,但不是現在。
  首領聽了,挑挑眉毛,沒有生氣,只是輕飄飄地說:「好啊,現在不回去,就永遠也不要回去了。」
  等申圖回過神時,翅膀已經被連根斬斷。
  「哦對了,」首領笑瞇瞇地打量著他透著不可置信的灰色眼睛,「這雙眼睛也是在撒旦大人的庇佑下得到的,既然你已經下定決心不再追隨撒旦大人,那麼這雙眼,也應該挖走才是……」
  申圖倒在血泊中大叫,空洞的右眼窩不斷地流著鮮血,驟然失去翅膀的痛苦讓他再也感覺不到其他,腦子裡有一瞬間甚至模糊了一下,不知道自己在哪,不知道自己是誰。
  或者就這樣死了也不錯?
  左眼掙扎似的滾動著,然而首領的手卻遲遲沒有落下。
  隨之響起的是首領的慘叫。
  申圖茫然地循聲抬頭,對上了首殿閻王在黑夜中殺紅了的雙眼。
  他一愣,摀住臉縮成一團。
  剛才那麼痛都不吭一聲,此刻卻無法控制地嗚咽起來,首殿將滿身是血的他抱在懷裡,不敢用力,只能讓他輕輕靠過來,而申圖早已無知無覺,他只是捂著臉,只是不想讓首殿看到自己這樣狼狽,以至於那一聲聲沉在耳畔的「對不起」,對他來說,卻是虛幻和不現實地像一場夢境。
  他昏迷了那麼久。
  睜開眼的那一天,出乎意料地將鬱律和孟婆的臉看得清清楚楚,不可思議地摸了下右眼,眼球竟然還在,鬱律和孟婆淚汪汪地笑話他,說他做夢做昏了頭,居然以為自己被挖掉了眼睛。
  申圖仰面朝天地望著天花板,想原來自己只是被砍掉了翅膀。
  那最後出現的首殿大人呢,會不會也只是一場夢?
  他不確定。
  只是知道,在那之後,他很久很久都沒再見過首殿大人。
  ******
  申圖抱著首殿的腰不肯撒手。
  他心想首殿閻王真是個很不懂浪漫的人,居然在這種溫情的時候,在他的耳畔說:「之前被你拿了兩億放進來的鬼……」
  申圖關於這種事情是有前科的,腦海中瞬間浮起很多糟糕的回憶,甚至回想起了失去翅膀的痛,臉一下霎白了,從首殿懷裡掙出來:「他、他怎麼了?」
  他眼睛瞪得特別大,所以也看得特別清楚,之前從沒和首殿這麼近距離地接觸過,他還是第一次發現首殿大人兩隻眼睛的顏色不太一樣,一隻是沉沉的深灰,一隻是很溫和的淺灰,淺灰的那只很亮,有點像工藝人做出來的水晶玻璃球。
  申圖突然產生了一個很可怕的想法。
  首殿微微彎了眉毛,似乎看出他的緊張,盡量以最溫和的口氣說:「沒什麼,他很好強,比其他新晉的鬼仙都要努力,我已經讓他升格做了獄司。」
  他說著輕輕笑了笑,申圖還是第一次看他笑,然而心裡被很可怕的念頭控制著,讓他來不及驚訝,首殿當他被自己嚇到了,伸手觸了觸他的臉,安慰道:「你眼光很好,他是個很優秀的鬼仙。」
  那淺淺的灰色瞳孔動也不動地看著他,而深的那只裡面彷彿藏了深邃的海,只一眼就能將他整個人吞沒。
  彷彿印證了自己的設想變成現實,申圖忽然蹲下去哭了起來。
  首殿忙跟著蹲下來,從來彷彿只有一個表情的他在剛剛笑過之後,此刻眼裡又閃過了慌亂,眼看著申圖的眼淚越來越多,他想幫他去擦,然而申圖卻一把抓住了他的手。
  「首殿大人,我沒有翅膀了。」
  聞言,首殿深吸了一口氣,點頭道:「我知道。」
  他的眼神溫柔而有力量,更像在告訴申圖:「沒關係。」
  申圖笑了一下:「我好像失去回西方的能力了,我沒有家了。」
  說到家字時,眼淚刷地流了下來,他將首殿的手抓得死緊,猛吸了幾下鼻子拚命忍住眼淚,把眼睛掙得圓圓的,一眨不眨地看著他喜歡了兩千多年的人。
  「首殿大人,你到底喜不喜歡我?原來我以為你不喜歡,一直不敢多想,可是剛才,我突然想起了很多以前的事,首殿大人,你那麼好,如果我現在放棄了,一定再也遇不到比你更好的人。」
  「剛才你抱著我,突然讓我覺得,你會不會也有一點點的喜歡我?但是……如果這次還是我自作多情,你一定要跟我說!跟我說清楚……」
  忽然,不知從哪裡吹來的風捲起滿地花瓣,帶著花香的狂風拂過臉頰時有一瞬間的窒息感,申圖整個人被一雙堅實的臂膀緊緊圈住,這才發現突如其來的窒息不是因為風,而是他正被世界上自己最最喜歡的人擁抱著。
  「喜歡。」
  低沉的嗓音引起五臟六腑的共振:「喜歡死了,申圖。」
  申圖的一顆心瞬間漲滿了,帶著哭腔緊緊回抱住他:「我想要個家,你給我個家好嗎?」
  緊貼著他的那個人重重點頭,一個字勝過千言萬語。
  「好。」
  作者有話要說:  申圖:「所以說你當年為什麼要說那種話?我以為我們已經在一起了,你居然說沒有……」(摔!
  首殿:」在你以前我沒有愛上誰過,不知道那樣就叫做在一起……」
  申圖:「……」忍不住給男朋友的情商點根蠟。
  申圖:「那你後來為什麼不理我?」
  首殿:「我以為自己傷害到了你……」
  申圖:「……」心疼地給個抱抱。
  ******
  番外也完結啦完結啦,只寫了自己萌的點,寫得心滿意足,謝謝小天使們的不嫌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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