論如何錯誤地套路一個魔教教主 - 一隻大雁 (短篇)

不推, 無腦無劇情, 前段可能覺得好笑但中期就開始悶了, 受好白的感覺- -
然後有點莫名其妙的結局- -..??

原名《論如何錯誤地色誘一個魔教教主》
文案:
魔教勢力擴張,江湖危急。
全武林盟前輩跪求江湖第一劍客色誘魔教教主。
一個面癱高冷艱難色誘另一個面癱高冷的故事。

1.
  
  當今武林,正邪相鬥已久,江湖上一派血雨腥風,魔教勢力直逼浩然盟下,一干武林前輩愁白了頭髮,也沒想出什麼辦法。
  
  恰好此時暗線傳了消息,說魔教教主忽然暴斃,新教主即位,此人先時是教主義子,姓季,單名寒,武功極高,思慮深重,行事果斷,卻也有個足以致命的缺點。
  
  他喜歡男人。
  
  正派安插在魔教的暗線曾在他屋內床頭見過江湖第一劍客趙劍歸的畫像,畫上趙劍歸一襲白衣,眉目俊朗,傳聞這畫乃是魔頭親手所作,自趙劍歸一戰成名後便一直掛在床頭。暗線頓悟,回頭便給浩然盟傳了消息——現任魔教教主苦戀趙劍歸趙大俠多年,只要趙大俠肯出手,浩然盟還是有救的。
  
  趙劍歸其人,劍術舉世,樣貌無雙,江湖人稱其為近百年來的第一劍客,武林盟主匆忙派人請來趙劍歸,好茶好水奉上,一大群武林前輩圍著他忽然跪下,聲淚俱下的告訴了他武林同道們的計劃。
  
  他們要趙劍歸去。
  
  色誘。
  
  魔教教主。
  
  ……
  
  趙劍歸:「……」


  2.
  
  當浩然盟所有前輩都在面前跪下時,再困難的請求你都只能答應。
  
  更何況趙劍歸還背著一個大俠的名號。
  
  浩然盟將趙劍歸奉為正派江湖的救世主,前輩們甚至從京城百花樓中重金請來了當紅頭牌月卿卿,讓她來指教趙劍歸如何正確地去色誘魔頭。
  
  月卿卿搖著團扇媚聲道:「趙大俠,你生得這般好看,別老闆著一張臉,只要你肯笑上一笑,神仙也得被你迷倒。」
  
  趙劍歸皺起眉頭,一言不發。
  
  月卿卿又說:「說句軟話也好啊,男人最喜歡聽軟話了。」
  
  趙劍歸問:「軟話?」
  
  月卿卿掩嘴笑出聲來:「你喚人家一句心肝寶貝兒,哪有人還能不愛你的。」
  
  趙劍歸冷冷道:「此乃孟浪之語,怎能隨口胡說。」
  
  月卿卿的臉上已有些尷尬:「趙大俠,眼神柔和一些嘛,不要用這種殺人的眼神盯著奴家。」
  
  趙劍歸冷冰冰撇開眼去。
  
  月卿卿萬分尷尬:「趙大俠,你還是笑一笑吧,笑一笑就挺好,你笑一笑啊!」
  
  趙劍歸沉默許久,勉為其難地扯了扯嘴角。
  
  月卿卿:「……」
  
  趙劍歸:「……」
  
  月卿卿:「……」
  
  趙劍歸:「……」
  
  月卿卿退了酬金,表示自己教不了這樣的學生。


  3.
  
  前輩們恨鐵不成鋼地從秦淮河畔請來了當紅紅倌玉仙兒。
  
  玉仙兒表示自己手下調教過的小倌兒千千萬萬,再怎麼清冷的人兒過了他的手,也能變成嗲聲媚語扭扭小腰就讓人鼻血橫流的小騷貨。
  
  首先第一步,自然是得讓趙大俠脫下衣服。
  
  玉仙兒伸著芊芊玉手要去拉開趙劍歸的領口,卻一把被趙劍歸抓著手腕制住脈門,他吃痛嚶嚀一聲,抬起頭便看到趙劍歸一臉冰涼。
  
  玉仙兒嗲聲說:「趙大俠,你脫了衣服,人家才好教你嘛。」
  
  趙劍歸瞥他一眼,道:「白日宣淫,成何體統。」
  
  玉仙兒仍不死心,在趙劍歸身上蹭來蹭去,身子軟得如同一汪春水,企圖激發趙劍歸壓抑在心底的情欲。
  
  趙劍歸冷冰冰道:「再亂動,我就扭斷你的手腕。」
  
  玉仙兒:「……」
  
  玉仙兒只好起身,恨恨轉身離開,卻不想一腳踩著了衣擺,眼瞅著就要摔倒在地,趙劍歸伸手一撈,將他攬在懷中扶好,仍是冷冰冰地說了一句:「小心。」
  
  玉仙兒望著眼前趙劍歸眉目英俊,白衣如雪,只覺得心中小鹿亂撞,久浸歡場中的他,心中竟也彷彿燃起了一片火花。
  
  ……
  
  玉仙兒去同武林前輩們退錢辭行。
  
  「趙大俠一身正氣。」他說,「我教不了。」
  
  武林前輩並不死心,抓著玉仙兒的衣袖說願意漲錢再請他試一試。
  
  玉仙兒:「這不是錢的問題。」
  
  他猶豫許久,忽然低垂下頭,臉頰上泛起一片緋紅。
  
  玉仙兒:「我怕再教下去,我就要愛上他了。」
  
  武林前輩:「……」


4.
  
  武林前輩們束手無策。
  
  暗線說,魔教教主喬裝打扮,已行至浩然盟附近。
  
  不能再等了!
  
  幾位大俠編好一套說辭,讓趙劍歸照著樣子背上一遍,有事找暗線聯絡,隨後將趙劍歸趕下浩然盟去,編造出趙劍歸誤殺了盟主大弟子的借口,帶領一群武林同道一塊去追殺他。
  
  按大俠們編造好的劇情,此時趙劍歸應當寡不敵眾,身負重傷倒在魔教教主必經之路上,再被教主撿去,自然而然便能發生些什麼不可言說的事情。
  
  很快他們就發現這個想法有些不切實際。
  
  趙劍歸畢竟是江湖第一劍客,一群人攆著他追打,卻連他的衣袖也沒有碰到。
  
  武林盟主著急同他大喊著解釋:「趙大俠!你要假裝受傷啊!」
  
  趙劍歸說:「我若被你們打傷,看起來更加古怪。」
  
  武林盟主想,對哦,趙劍歸名聲在外,怎麼可能這麼輕易為人所傷,魔教教主心思細膩,到時一定會以為是正派在暗中搞鬼。
  
  還好他們還有第二個計劃。
  
  ……
  
  趙劍歸抱劍在路中等候魔教教主出現。
  
  他遠遠看見一輛馬車,形制正是暗線口中魔教教主所乘,他上前擋了路,待到馬車過來,趕車的車伕車伕戾氣極重,一馬鞭朝他劈去,卻被他拽住了鞭梢,險些被扯下馬車。
  
  車伕急急剎住馬車,朝他大罵:「你是什麼狗東西!敢攔我們的馬車!」
  
  趙劍歸道:「我是人,你們這樣橫衝直撞,小心傷著路人。」
  
  車伕還想再罵,馬車裡卻傳出一個極清冷的聲音:「夠了。」
  
  車伕閉了嘴。
  
  趙劍歸知馬車裡的就是喬裝後的魔教教主。
  
  魔教教主問:「你是誰。」
  
  趙劍歸只得按著那些大俠寫好的詞說下去:「我是人。」
  
  魔教教主:「什麼人。」
  
  趙劍歸冷冷道:「迷路的人。」
  
  魔教教主:「去哪兒的路。」
  
  趙劍歸皺起眉來,好半晌,總算硬生生憋出了那後半句話。
  
  趙劍歸:「去你心裡的路。」
  
  教主:「……」


5.
  
  四下裡忽然一片寂靜,所有人都閉了嘴不再說話。
  
  半晌,終有人掀起了車簾來。
  
  趙劍歸抬首望去,車內坐著一名不過二十出頭的青年,穿著一身黑衣,正冷冷看著他。
  
  武林盟主曾給他看過魔教教主的丹青,畫上與眼前這人的容貌足有七八分相像,很好,車裡坐著的果然是魔教教主季寒。
  
  按那些俠士事先想好的狀況,季寒此刻應該大驚失色,暗戀多年的人忽然出現在自己面前,多少也會有些反應,趙劍歸只需要閉上嘴,等候季寒做出反應,再根據魔頭的反應,從俠士們準備好的幾句台詞中挑出最符合當下場景的一句即可。
  
  季寒冰冷的眼神中果然出現了一絲波瀾。
  
  趙劍歸開始回顧起早上背誦的應對語句。
  
  季寒問:「趙劍歸?」
  
  趙劍歸答:「是。」
  
  季寒冷笑一聲:「很好。」
  
  趙劍歸沒有說話。
  
  那些大俠可沒告訴他這句話應當如何應對,他怕將此事搞砸,只好閉嘴裝傻。
  
  季寒又問:「你的劍呢。」
  
  趙劍歸:「我的劍?」
  
  這個走向,似乎有些不大對。
  
  季寒見微微皺起眉來,冷冰冰問:「你的劍呢。」
  
  趙劍歸道:「劍在。」
  
  季寒厲聲道:「拔你的劍。」
  
  趙劍歸心中一片茫然:「為什麼要我拔劍。」
  
  季寒冷笑道:「江湖中均稱你為第一劍客,我絕不服氣,我將你的畫像掛於屋內,就是為了勉勵自己日夜習武,告訴自己總有一日要打敗你。」
  
  趙劍歸:「……」
  
  這和說好的好像不大一樣。
  
  趙劍歸沉吟許久,小心翼翼說出一句:「我並不想在此處與你爭執。」
  
  畢竟自己是要色誘這魔頭的,打起來必有傷亡,若是自己贏了尚好,若是輸了,浩然盟該怎麼辦才好。
  
  季寒打斷他的話:「你想要如何?」
  
  背了一早上台詞,終於出現一句對得上的了!
  
  趙劍歸下意識脫口而出:「我想要你。」
  
  季寒:「……」


6.
  
  季寒怔愣半晌,勉強開口問道:「你……你要什麼?」
  
  趙劍歸生硬道:「要你。」
  
  季寒:「……」
  
  趙劍歸說完這句話,自己也覺得渾身不舒服,蹙起眉頭不再多言,暗中腹誹那些所謂大俠究竟是怎麼想出這些詞兒來的,真是奇怪。
  
  雙方沉默許久,季寒似下定了決心一般開口道:「你可知我是何人?」
  
  來了!又一句對得上的了!
  
  趙劍歸:「我知道,可我不介意。」
  
  季寒道:「你真的知……」
  
  趙劍歸:「我要的是你這個人,不是其他。」
  
  季寒:「……」
  
  車伕早已捂著耳朵蹲到一旁,口中唸唸叨叨:「我什麼也沒聽見,什麼也沒看見,不要滅口,不要滅口,教主不要殺我滅口。」
  
  ……
  
  季寒忽然說:「你真的是趙劍歸?」
  
  趙劍歸一愣:「當然。」
  
  季寒冷冷道:「想不到天下第一劍客竟然是斷袖。」
  
  趙劍歸:「……」
  
  不,你聽我解釋。
  
  季寒:「只求一戰。」
  
  趙劍歸:「……」
  
  季寒:「你若不能與我一戰,我們還是就此別過比較好。」
  
  趙劍歸:「我……」
  
  季寒已經轉身上了那馬車,車伕急急忙忙趕來坐好,只待教主令下。
  
  趙劍歸望著季寒,禁不住蹙起眉來。
  
  季寒轉頭冷冷與他道:「可惜我並不是斷袖。」
  
  說罷,車伕手中長鞭一揚,馬車絕塵而去。
  
  趙劍歸站在原地,被糊了滿頭滿臉的煙塵,心裡有些委屈。
  
  他也不是斷袖啊。
  
  可君子一言,快馬一鞭,他既然答應了武林前輩們要色誘魔頭,那麼事情就還得做下去。
  
  他的輕功在江湖上足以排進前十,魔頭跑了倒也不很要緊。
  
  ……
  
  他完全可以追上去色誘魔頭的啊!


7.
  
  季寒的馬車再快,也快不過第一劍客的輕功。
  
  趙劍歸追得並不吃力。
  
  曾有人將他的輕功列入江湖前十,倒不是說他的輕功不如他的劍術那般一流,只不過劍法到了他這地步的人,便很少再有施展輕功的機會。
  
  所以江湖上見過趙劍歸狂奔去追一輛馬車的人並不多。
  
  他的長衫依舊淨白如雪,束起的長髮也一絲不亂,只不過他的臉色很不好看,任誰追了一輛馬車跑了近百里路,臉色都絕不會太好。
  
  更何況他追的那個魔頭舒舒服服的坐在車廂裡,車裡大概還有一隻燒雞,一罈美酒。
  
  他嗅到了酒香味。
  
  現在他們到了一個小鎮,魔頭正從那馬車上下來,走進鎮裡最好的酒館裡去。
  
  趙劍歸只好跟進去。
  
  他走進去左右一看,這客棧生意紅火,人來人往,他到底要如何色……色誘那魔頭?
  
  ……
  
  季寒在酒館裡最好的位置上坐下來。
  
  趙劍歸陰沉著一張臉,跟著在邊上坐了下來。
  
  酒菜都端上來了,季寒也不曾動筷,冷冷看他一眼,問:「你怎麼陰魂不散。」
  
  那些大俠真是料事如神,這句話竟然也寫進了台詞裡!
  
  趙劍歸:「我沒有陰魂不散,我只是在追你。」
  
  季寒冷冰冰道:「你追我做什麼。」
  
  趙劍歸認真想了想詞:「我想要和你回魔教。」
  
  季寒:「……」
  
  趙劍歸微微一頓,面無表情改口道:「回聖教。」
  
  季寒:「……」
  
  趙劍歸生硬地扯了扯嘴角,試圖擠出一個邪魅的笑容:「別掙扎了,你是甩不掉我的。」
  
  季寒:「……」


8.
  
  季寒忽然開口道:「想要我帶你回教中,倒也簡單。」
  
  很好!計劃要完成一半了!
  
  趙劍歸:「如何。」
  
  季寒:「你只要與我比試,我就帶你回教中。」
  
  趙劍歸:「……」
  
  沒想到魔頭繞了這麼大一圈,竟然在此處等著他。
  
  看來這一戰是不得不打了。
  
  「時間地點都由你來挑選。」季寒道,「你只需應戰,我必定赴約。」
  
  趙劍歸沉默不言。
  
  季寒冷笑一聲:「何時第一劍客連應戰都不敢了。」
  
  台詞裡沒寫,他不敢隨便應對啊!
  
  這台詞不靠譜,這麼多都沒寫,還是自我發揮吧。
  
  季寒道:「你敢是不敢!」
  
  趙劍歸:「我應你。」
  
  季寒幾乎要從座位上跳起來,他一手按在腰間形制古樸的長劍上,一向冰涼如千年寒潭的眸中隱約透出一絲難捺的興奮:「拔你的劍!」
  
  趙劍歸卻仍是坐著,一動不動。
  
  他慢吞吞給自己倒了一杯茶。
  
  趙劍歸是絕不喝酒的,酒會令人反應遲鈍,高手對決,一瞬之間便可分出勝負,留住第一劍客的名號很難,他需要自己時刻保持在最巔峰的狀態。
  
  季寒挑起眉鋒,問:「你為何不拔劍。」
  
  趙劍歸抬眸望他一眼,道:「我只想知道,魔教教主說過的話是否算數。」
  
  季寒蹙眉:「自然算。」
  
  趙劍歸道:「很好。」
  
  他將杯中茶一飲而盡:「你說時間地點都可由我決定,那我便將時間定在一年之後。」
  
  一年的時間,應該足以讓他拖住季寒,也足以令正道重振旗鼓。
  
  季寒微微一怔,臉色驀然陰沉下來:「你這是在耍賴。」
  
  趙劍歸:「時間地點都由我挑選,這話可是你說的?」
  
  季寒:「……是。」
  
  趙劍歸:「魔教教主說話算不算數?」
  
  季寒咬牙切齒:「算。」
  
  趙劍歸:「很好,一年後,論劍峰頂。」
  
  季寒:「呵。」
  
  季寒不說話了。
  
  他又給自己倒了一杯酒,臉色陰沉得嚇人。
  
  趙劍歸卻鬆了口氣。
  
  他該慶幸這位教主尚且年輕,雖說思慮深重,總算還是欠缺些行走江湖的經驗。
  
  這第一步總算是走出去了。
  
  季寒忽然站起身要往外走。
  
  趙劍歸急忙跟上。
  
  季寒冷冷瞥他一眼:「你跟著我做什麼。」
  
  趙劍歸:「你答應過我,帶我回聖教。」
  
  季寒問:「我何時答應過。」
  
  趙劍歸一怔:「你分明說……」
  
  季寒道:「我說你我比試便帶你回去,既然比試定在一年後,你一年後來找我,我再帶你回教中。」
  
  趙劍歸:「……」
  
  很好,學得真快。
  
  那他只能耍無賴了。
  
  趙劍歸:「我說過,你甩不掉我的。」
  
  季寒冷冰冰道:「我知道。」
  
  趙劍歸:「你不帶我回去,我也可以跟著你去。」
  
  季寒指了指在門外等候的車伕:「你看他的內功如何?」
  
  趙劍歸不明所以,他方才便已注意到這車伕是個內家高手,看來也有數十年修習,想來內功是絕不會低的。
  
  季寒道:「他習了三十多年功力,若要在大街上吼一聲,只怕大半個鎮子的人都能聽見。」
  
  趙劍歸皺眉:「你說這些做什麼。」
  
  季寒道:「你再跟我半步,我立馬就讓他去街上吼一聲。」
  
  趙劍歸:「那又與我何干?」
  
  季寒:「就喊趙劍歸是個死斷袖』,你看如何?」
  
  趙劍歸:「你……」
  
  季寒:「方纔我看了一眼,這鎮上還是有幾個正派人士的。」
  
  趙劍歸:「……」
  
  季寒冷冰冰道:「趙大俠,歡迎你繼續跟著我。」
  
  說罷,跨出門去,步調間卻顯得十分得意。
  
  趙劍歸:「……」
  
  可以。
  
  是個會玩的。


9.
  
  受人之托,終人之事。
  
  不就是比誰不要臉麼,為了浩然盟,為了心中的浩然正氣,他可以不要臉這麼一回。
  
  趙劍歸深吸一口氣,抬腳跟上。
  
  季寒顯然十分詫異。
  
  趙劍歸道:「我習武的年份雖不及他那般久,可內功絕不會在他之下。」
  
  季寒微有遲疑:「你要做什麼?」
  
  趙劍歸:「他若喊了,我便也去上去喊兩聲玩玩。」
  
  季寒:「你要喊什麼。」
  
  趙劍歸:「向你求愛。」
  
  季寒:「……」
  
  車伕繼續捂著耳朵躲到一邊套馬,假裝自己什麼都沒有聽見。
  
  季寒怒道:「你敢!」
  
  趙劍歸:「你可以試一試。」
  
  季寒:「……」
  
  趙劍歸:「江湖傳言總是擴散得很快。」
  
  季寒:「……」
  
  趙劍歸:「還總有無聊人喜歡添油加醋。」
  
  季寒:「……」
  
  趙劍歸:「巴山大俠與漠北二傑本沒有什麼關係,他們只不過一塊坐著喝了點酒,二傑酒量不好,在巴山大俠屋裡睡了一夜。」
  
  季寒:「……」
  
  趙劍歸:「第二日就有人傳言巴山大俠找二傑喝酒,目的是為了灌醉二人。」
  
  季寒:「……」
  
  趙劍歸:「五日後又有人說,灌醉二傑是為了與二傑一度春宵。」
  
  季寒:「……」
  
  趙劍歸:「半月後這謠言已變成了大俠心懷不軌,二傑欲迎還拒,酒裡下的是合歡門的合歡散,菜中還撒了錢記萬家堂的蒙汗藥。」
  
  季寒:「……」
  
  趙劍歸:「他們三人本來是多年好友,現今卻已迫於謠言,走到了一起。」
  
  季寒:「……」
  
  趙劍歸歎口氣:「人言可畏。」
  
  季寒:「……」
  
  趙劍歸又道:「聽說他三人就住在這附近,巴山大俠還是我多年好友……」
  
  季寒:「閉嘴。」
  
  趙劍歸閉上了嘴。
  
  他也快編不下去了。
  
  對不起,巴山大俠,漠北二傑。
  
  為了浩然盟,只能犧牲你們一回了。
  
  ……
  
  車伕已經套好了車,正縮在馬旁,畏畏縮縮看著兩人。
  
  季寒冷冷望著趙劍歸。
  
  趙劍歸閉嘴不言。
  
  季寒:「滾上車,不許再多說半個字。」


10.
  
  趙劍歸正想爬上馬車。
  
  季寒:「等等。」
  
  趙劍歸扭頭看他。
  
  季寒冷然道:「我不喜歡別人說閒話,既然趙大俠的輕功那麼好,你還是跟著馬車跑吧。」
  
  趙劍歸:「……」
  
  他只好眼睜睜看著季寒上了馬車,咬牙。
  
  ……
  
  趙劍歸還是第一次縱覽馬車頂上的風光。
  
  追著馬車跑實在是一件很累人的事情,前半個時辰他還在乖乖追著馬車跑,後來他便乾脆爬上了車頂,撩起長衫坐下,再不顧什麼大俠臉面。
  
  更何況這魔頭似乎一直在刻意逗他。
  
  他們已繞著這條路跑了三圈,魔頭似乎是玩累了,於是馬車停下重新回了那小鎮裡。
  
  趙劍歸:「……」
  
  馬兒喘著粗氣,車伕也在烈日下背曬出了滿頭大汗。
  
  趙劍歸的衣衫看起來已不那麼潔白,束髮也不再那般齊整。
  
  季寒卻十分愜意地從馬車上下來,手中還搖著一把精美折扇。
  
  趙劍歸已有些微慍。
  
  他強壓下心中怒氣,問季寒道:「我們為什麼又回來了?」
  
  季寒道:「我忽然想起自己還未吃飯。」
  
  趙劍歸:「……」
  
  很好,擺明了就是想要耍他。
  
  ……
  
  客店夥計看見幾人又走進來,顯得十分詫異。
  
  季寒叫了與方才一樣的小菜美酒。
  
  趙劍歸冷冷在他身邊坐下。
  
  他還未來得及喝上一口水,就有人匆匆趕來。
  
  那人在他們桌前站定,神色焦急:「趙兄,你快走!」
  
  來人竟是巴山大俠靳北郭。
  
  趙劍歸不由得怔住。
  
  他方才剛說過巴山大俠的壞話,心裡難免有些內疚,更何況那些事是完全沒有發生過的,只不過他與巴山大俠算是好友,腦子裡第一個想起的就是他的名字,便隨口拿來用了。
  
  季寒蹙眉往靳北郭身上掃了一眼,問:「你是何人。」
  
  靳北郭好似已來不及與他多說:「浩然盟說你殺了盟主門下大弟子,現今不少人均在追蹤你的下落,方才有人說你在這客棧裡出現,已有不少人趕過來了。」
  
  趙劍歸:「……」
  
  這倒也是他與武林前輩們說好的,為了讓這場戲看起來更加真實。
  
  季寒顯然對靳北郭忽視他而十分不滿,他忍不住又問道:「你是何人,你要做什麼。」
  
  靳北郭只好回答他:「在下靳北郭。」
  
  季寒的神色忽然便微妙起來:「巴山大俠靳北郭?」
  
  靳北郭道:「正是在下,不知這位少俠……」
  
  季寒神色古怪。
  
  趙劍歸萬分心虛,移開目光。
  
  季寒又問:「漠北二傑呢。」
  
  靳北郭一愣:「少俠可是和他們認識?不瞞少俠,他兄弟二人的確與我同行,我吩咐他們在客棧外等候,若有正道人士趕來,好通報趙兄及時逃走。」
  
  季寒從窗子裡往外看了一看,只見外面有兩名二十餘歲的青年守候,兩人容貌幾乎完全相同,看來許還有些西域血統,眸發面容均與中原人士有所不同。
  
  季寒轉過頭望了望巴山大俠,神色更加古怪。
  
  靳北郭不明所以,只好一扯趙劍歸衣袖,問:「趙兄,這位少俠為什麼老用那種眼神看著我?」
  
  趙劍歸只好乾笑一聲:「這……呵呵……我也不知道。」


11.
  
  他話音剛落,已有人闖進了客棧裡來。
  
  漠北二傑終究是只有兩個人,這麼一大夥人衝進來,他們也毫無辦法。
  
  客棧內忽然湧進了這麼多人,原本就算不上寬敞的地方登時更加擁擠起來。
  
  食客們已匆忙退去,就連掌櫃的也帶著店夥計躲進了後院。
  
  趙劍歸往人群中看了一看,來的大多都是些熟悉面孔,均是江湖上的俠義之士,還有不少人甚至算得上是他的朋友。
  
  靳北郭上前一步道:「諸位,我想這裡面一定有些誤會,趙兄絕不是這樣的人……」
  
  他還未說完話,已有三四人一塊攻了上來。
  
  趙劍歸想,他們不知真相,不過是出於俠義之心才動手攻擊自己,他是絕不能傷他們的,只能四處避閃,連背上的長劍也不曾出鞘。
  
  可這麼拖下去總歸不是辦法,他正想著如何脫身,幾人手中的武器忽然都被打落在地。
  
  趙劍歸扭頭看去。
  
  打落幾人武器的東西竟是一隻酒杯。
  
  季寒的酒杯。
  
  幾人面面相覷,大約是沒想到趙劍歸身邊這青年人的功夫如此之高,他們再不敢輕易動手,斟酌再三,有一人站出來問:「你是何人,為何不讓我們殺了這惡徒。」
  
  季寒仍坐在那座位上,陰沉著一張臉,冷冰冰道:「我不高興。」
  
  那人說:「你可知他做過什麼事?」
  
  季寒道:「我不管他做了什麼事,我不願意,你們便不許動他。」
  
  趙劍歸:「……」
  
  什麼!他難道在不知不覺的時候已經色誘成功了嗎!
  
  那人一時語塞,好半晌才重新開口道:「閣下為何要護著他。」
  
  季寒斜睨他一眼,道:「我已與趙劍歸約戰論劍峰,這一戰前,我絕不許他死掉。」
  
  趙劍歸:「……」
  
  哦。
  
  不小心想多了。


12.
  
  那人皺起眉來:「閣下武功雖高,可也只有一人一劍……」
  
  季寒道:「你們大可以來試試。」
  
  又有幾人掏出了武器來,將季寒與趙劍歸圍在當中。
  
  靳北郭還在慌忙解釋:「這裡面一定是有誤會!」
  
  季寒道:「我勸你們不要逼我拔劍,」
  
  他雖還坐著,右手卻已緩緩摸上了腰側長劍。
  
  忽有一人開口問:「你究竟是何人。」
  
  季寒冷冷瞥他一眼,傲然道:「季寒。」
  
  四下忽然一片寂靜。
  
  他們忌憚的並不是他新近得到的那個魔教教主的名頭,而是他手中的劍。
  
  劍長三尺餘,劍鞘青灰,形制古樸,斜掛在腰側,沒有任何多餘贅飾。
  
  像是隨便花幾兩銀子就能夠買到的破爛玩意兒。
  
  可配上季寒這個名字,這柄毫不起眼的長劍就成了江湖上最可怕的利器之一。
  
  季寒還未成為教主之前,就已被人譽為魔教第一高手,魔教中最鋒利的一把劍。
  
  他只要拔劍,必見血光。
  
  趙劍歸拔劍是為了心中俠義,季寒拔劍卻是為了殺人。
  
  趙劍歸會對他們手下留情,可季寒絕不會。
  
  季寒已然開口:「你們還想試試嗎?」
  
  不少人都在朝後退去。
  
  當世兩大劍客都在此聚集,誰還敢再上前半步。
  
  更何況誰知道附近是不是還有魔教的埋伏。
  
  季寒站起身,有幾人甚至驚得拔出了武器。
  
  可季寒只是整了整衣袖,便要往外走。
  
  人群甚至主動為他分開一條道來。
  
  季寒走出幾步,忽然停下,轉過身來,看著趙劍歸,面無表情說道:「跟上。」
  
  趙劍歸:「……」
  
  靳北郭拉住趙劍歸的手:「趙兄,那人是魔教魔頭,你切不可……」
  
  趙劍歸心裡清楚。
  
  若是隨季寒走了,他身上就如同打上一了個魔教同黨十惡不赦的烙印,往後正派人士是絕不會放過他了。
  
  他推開靳北郭的手,腦中搜刮起那些大俠給他留下的詞來。
  
  ……
  
  「靳兄不必多言,我意已決。」他一字一句緩緩說道,「我既跟了他去,此生便必將與其生死相隨。」
  
  靳北郭:「……」
  
  季寒:「……」


13.
  
  靳北郭愕然道:「趙……趙兄,你與這魔頭……你們……」
  
  季寒:「……」
  
  趙劍歸:「我……」
  
  這詞兒本子上沒有,他要如何應對?
  
  眾人的神色均有些古怪。
  
  靳北郭見他們並不言語,呆怔半晌,口中喃喃道:「沒想到趙兄你竟然……沒想到……」
  
  季寒忽然神色一沉:「方纔你們什麼也沒有聽見。」
  
  靳北郭仍未回過神來,茫然道:「我聽見了啊……」
  
  眾人紛紛應和。
  
  「我聽見了……」
  
  「我也聽見了呢……」
  
  季寒沉默片刻,忽然面露凶色:「你們若是敢把今日之事說出去,往後哪怕是逃到天涯海角,我也定要取了你們項上人頭。」
  
  已無人敢說話。
  
  而後季寒扭過頭,一把拉住趙劍歸的手,拽著他便往外走。
  
  趙劍歸:「……」
  
  那車伕還在外面等候,見兩人這麼手拉著手走出來,似乎是呆了。
  
  季寒也不管他,扯著趙劍歸便施展輕功往城外跑去。
  
  趙劍歸心下茫然,卻也只能跟著季寒。
  
  他以為自己的輕功已是極好,現今看來季寒的輕功竟與他不相上下,一眨眼的功夫,城外便已經到了。
  
  季寒拖著趙劍歸到牆角,怒道:「你這人是不是有毛病!」
  
  趙劍歸:「我身體一向很好,謝謝。」
  
  季寒:「……你真是有毛病。」
  
  趙劍歸:「我的確沒……」
  
  季寒不想再與他糾纏,依舊是滿臉怒氣:「你不是說人言可畏麼?說出那種話來,就不怕江湖上傳出謠言?」
  
  我就是想和你傳謠言啊。
  
  趙劍歸並不敢說出這句話。
  
  他只好低下頭,思索著該要如何回答。
  
  然後他就看見了兩人的手。
  
  季寒許是氣急了不曾注意,此時此刻竟然還抓著他的手。
  
  趙劍歸喚他:「季教主。」
  
  季寒警醒道:「你又想做什麼!」
  
  趙劍歸動了動被季寒死死攥住的手,一臉誠懇:「能鬆手嗎,挺疼的。」
  
  季寒:「……」
  
  季寒猛然甩開他的手,彷彿見著什麼怪物一般跳到幾尺之外。
  
  趙劍歸很是客氣:「多謝。」
  
  季寒從懷中掏出帕子死命擦著自個的手。
  
  趙劍歸問:「季教主是否要帶在下回魔教了?」
  
  他見季寒一個眼刀甩了過來,生硬改口道:「……聖教。」
  
  季寒將那帕子丟到地上,怒氣沖沖扭頭便走。
  
  趙劍歸急忙跟上,一面喊:「季教主你等等!」
  
  季寒扭頭瞪他:「你有毛病!」
  
  趙劍歸很委屈:「我沒有!」
  
  季寒:「你就是有毛病!」
  
  趙劍歸:「我沒有!」
  
  季寒:「你有!」
  
  趙劍歸:「沒有!」
  
  季寒:「就有!」
  
  趙劍歸:「沒有!」
  
  駕車趕來的車伕:「……」
  
  他決定駕車轉頭,假裝自己在欣賞路邊的風景。


14.
  
  趙劍歸一路隨著季寒參觀了好幾個魔教分舵,當然,是最不重要的那些。
  
  季寒並不對他遮掩,正派早已知曉這些分舵所在,不過礙於人手不足,一直沒有派人將其拔除而已。
  
  隨後他又覺得馬車頂上成天坐著那麼一個人太過礙眼,可又不想和趙劍歸擠在同一輛馬車裡。
  
  他只好丟給趙劍歸一匹馬,讓他自生自滅。
  
  一路上季寒似乎下定了主意不再與趙劍歸多說話,到了必須開口的時候,也盡力將要說的話控制在三個字之內。
  
  趙劍歸落得清淨。
  
  只是色誘大計再無進展。
  
  趙劍歸殺了盟主大弟子之事早已傳遍整個江湖,他們每到一處,總有正派俠士死死盯著他們,卻並無一人敢上前。
  
  因為江湖還傳言,趙劍歸身邊總是跟著那個魔教第一高手。
  
  至於為何如此,並無人敢說。
  
  一時各種謠言猜測四起,以至於季寒覺得路邊野狗看他們的眼神都有些不正常。
  
  好似所有看著他們的路人心裡都在朝著他們大聲吶喊。
  
  死斷袖!死斷袖!
  
  季寒很不高興。
  
  他很想乾脆一劍捅死趙劍歸,好澄清江湖上的這些謠言。
  
  可捅死他實在是一件很難的事情。
  
  他只好憋著,每日裡抽出大量的時間來磨煉自己的劍術,他的劍早已快得足以在一瞬劈開秋梧飄下的每一片落葉,卻仍無十成自信決戰時自己能搶在趙劍歸拔劍前捅穿他的喉嚨。
  
  此時他只希望自己能夠在一年之後的比試中當著眾人的面捅死趙劍歸,還自己一個清白。
  
  想想就很令人高興。


15.
  
  而後他們回了魔教。
  
  趙劍歸從未想到自己有生之年竟然能這麼光明正大的走到魔教裡來。
  
  季寒不想理他,色誘無法進行,他背的詞也早已用了七七八八,當務之急,自然是仔細尋找正派留在魔教中的那名暗線。
  
  可他並不知道暗線是誰。
  
  前輩們只告訴他暗線是魔教的親近之人,他到了魔教後,那人自然會來找他接頭。
  
  趙劍歸只能在屋裡等候。
  
  他在腦中猜想這暗線的身份,能接觸到這麼多魔教機密,甚至能隨意出入魔教教主的房間,想必在教中地位極高。
  
  季寒的貼身侍從端著飯菜敲開了他的門。
  
  趙劍歸說:「放在桌上就好。」
  
  季寒雖然不想與他說話,可好歹沒有在起居上虧待過他,那侍從將飯菜置於桌上,卻並沒有離開。
  
  趙劍歸問:「你還有什麼事麼?」
  
  侍從一臉神秘莫測:「趙大俠!是我!」
  
  趙劍歸:「……」
  
  原來暗線不是魔教高層,而是季寒的貼身侍從?
  
  雖說教主的貼身侍從的確容易接觸到一些機密事端,也的確能夠看到教主日夜掛於床頭的畫像,可正因為如此,季寒對侍從的篩選應該相當嚴格才對,浩然盟又是如何將暗線安插進魔教的?
  
  趙劍歸不由得有所猶疑。
  
  暗線看起來也不過二十來歲的年紀,神神秘秘湊上來,要與趙劍歸對暗號。
  
  他先與趙劍歸自報家門:「在下姓林,雙木林,趙大俠喚我小林便是。」
  
  趙劍歸微微點頭。
  
  小林又說:「趙大俠難免對我有所懷疑,盟主讓我且與您對對那詞本上的問題,您便能信我了。」
  
  盟主的確與他提過此事。
  
  趙劍歸只好再次點頭。
  
  小林問道:「若教主懷疑趙大俠,與您爭吵而您無法解釋時,趙大俠您該怎麼辦?」
  
  趙劍歸:「……」
  
  很好。
  
  他當然記得這個。
  
  這一段寫在詞本最後,還用朱紅的筆劃了線標示。
  
  說實話,趙劍歸很不希望這一幕發生。
  
  小林仍在眼巴巴望著他。
  
  他咳嗽一聲,道:「我相信你了。」
  
  ……
  
  話音剛落,忽然有人推門進來。
  
  兩人俱是一驚,趙劍歸轉頭望去,季寒站在門外,身後還跟著兩名侍女,均是一臉愕然。
  
  教主貼身侍從與這樣一個正派大俠靠得這麼近,難免令人生疑。
  
  小林蹭地退後幾步,道:「教主,這件事……」
  
  季寒打斷他的話,臉色冰寒:「趙劍歸,你們倆在做什麼?」
  
  趙劍歸:「……」


16.
  
  趙劍歸不知該要如何解釋。
  
  他沒想到這一刻竟來得這樣快。
  
  小林還在努力向季寒解釋:「教主,屬下與趙大俠交談,只是想……」
  
  季寒冷冷道:「我問的不是你。」
  
  小林只好閉上嘴,退到一旁。
  
  季寒將目光重新移到趙劍歸身上:「我問的是你。」
  
  趙劍歸知道此刻解釋已沒有任何作用,他只能認真去想那最後一招。
  
  詞本上說,要有牆。
  
  季寒站在門邊,身後是兩名嬌俏侍女,他得把季寒騙到牆邊才行。
  
  趙劍歸道:「你過來,我告訴你我們在做什麼。」
  
  季寒仍是陰沉著臉看他,一動不動。
  
  趙劍歸想了想,又說道:「有些事情,我想你應該不希望別人聽到。」
  
  季寒問:「本座行得光明磊落,沒有什麼事不能讓其他人知道的。」
  
  趙劍歸道:「生死相隨。」
  
  季寒立刻過來了。
  
  趙劍歸身後便是牆。
  
  季寒咬牙切齒問:「你究竟想說些什麼!」
  
  很好,第一步實現了。
  
  第二步,要出其不意。
  
  趙劍歸朝季寒招了招手:「你且附耳過來。」
  
  季寒:「……」
  
  趙劍歸:「生死相……」
  
  季寒面無表情附耳過去:「有話快說。」
  
  他話音未落,趙劍歸猛然扯住他的手腕,一把將他推到牆上去。
  
  季寒的後背狠狠撞上牆面,生疼,他心中怒火噌得一下躥了上來,恨不得將眼前之人千刀萬剮,正要動手,趙劍歸卻一把捏住他的下巴,湊到了他眼前來。
  
  季寒僵住了。
  
  在他印象中,從未有人敢離他這麼近。
  
  更何況,這……這還是個大男人!
  
  不止季寒,屋裡的人都懵了。
  
  包括趙劍歸。
  
  詞本上寫著,下一步應該……親上去。
  
  要怎麼親啊!親臉親嘴還是親額頭!正著親還是斜著親!要親多久!一下子還是一刻!親的時候是不停親還是停止不動!不停親是不是有些像啄木鳥!可是停著不動好尷尬呀!
  
  為什麼這些他們都沒寫!!要你們何用!!!
  
  趙劍歸內心風起雲湧,可卻也只能板著一張臉,冷冰冰看著季寒。
  
  季寒的臉近在眼前。
  
  趙劍歸忽然發覺季寒的樣貌生得很好,只不過他總是陰沉著一張臉,若是笑一笑,想必會更好看。
  
  於是趙劍歸就想起了月卿卿與他說過的話。
  
  他艱難地扯起嘴角,朝季寒笑了一笑。
  
  季寒:「……」
  
  趙劍歸:「……」
  
  季寒:「……」
  
  趙劍歸:「……」
  
  趙劍歸洩氣鬆手轉身:「……我先緩緩,待會兒再來。」
  
  季寒:「……」
  
  季寒:「你這人是不是有毛病啊?!」


17.
  
  然而趙劍歸已經跑出了門。
  
  季寒呆怔了許久,忽然想起這屋子裡還有另外幾個人在場。
  
  他陰沉著臉扭頭去看小林與那兩名侍女。
  
  年紀稍長的那位侍女忽然捂著胸口緩緩倒了下去,口中唸唸有詞:「啊奴婢早上忘記吃飯忽然覺得渾身無力兩眼發黑什麼都看不見了呢。」
  
  季寒:「……」
  
  年紀稍小的那位已經慌了。
  
  她左右看看,不知所措,最後乾脆兩眼一閉,撲通一聲倒在那位姐姐身邊。
  
  小林緊張萬分:「教主,這事真不是你想的那樣!」
  
  季寒冷笑道:「是怎麼樣都不重要了。」
  
  既然大家都看到了,那就殺人滅口吧。
  
  小林慌亂道:「趙大俠他……他只是……只是在向我詢問教主您的飲食喜好啊!」
  
  季寒一怔:「我的飲食喜好?」
  
  小林連連點頭:「趙大俠想要為教主您親自下廚!」
  
  季寒:「……」


18.
  
  趙劍歸在院子裡走了兩圈,總算冷靜了下來。
  
  他不懂。
  
  哪怕當年他獨自一人面對西天煉羅剎的魔功時也不曾這般慌亂過,他到底在糾結些什麼,難道不是閉目吻下去就好了嗎?
  
  他只好又回到屋子裡。
  
  兩名侍女已經退去,季寒板著一張臉坐在桌旁,小林戰戰兢兢立於他身側。
  
  趙劍歸道:「我緩完了。」
  
  季寒抬頭看他,好似看見了什麼怪物。
  
  趙劍歸道:「你……先到牆邊站著?」
  
  季寒冷冷開口道:「晚上我要吃雞蛋面,面裡要有兩個麻油炒的雞蛋,加姜絲,不許有蔥花,出鍋前淋上香油,若面裡有半點兒蔥末,你就立馬給本座從教中滾出去。」
  
  趙劍歸:「……啊?」


19.
  
  季寒已經冷著臉走出門去。
  
  趙劍歸心下茫然,扭過頭問小林道:「這是怎麼回事?」
  
  小林唯唯諾諾道:「權宜之計……趙大俠,這是權宜之計!」
  
  趙劍歸更加茫然。
  
  小林道:「我與教主說,你方才在問我他的飲食喜好。」
  
  趙劍歸:「飲食喜好?為什麼?」
  
  小林:「因為你想親自為他下廚。」
  
  趙劍歸:「……」
  
  小林道:「我娘曾與我說過,要抓住男人的心,就得先抓住他的胃。」
  
  趙劍歸:「……」
  
  小林又道:「趙大俠連天下第一劍客都能拿得,區區一碗雞蛋面,一定不在話下。」
  
  趙劍歸:「……」
  
  小林:「趙大俠!浩然盟全靠你了啊!」
  
  ……
  
  趙劍歸說:「有一事我甚是不解。」
  
  小林急忙道:「趙大俠您請說!」
  
  趙劍歸緩緩開口問道:「你娘為什麼會教你如何去抓住男人的心?」
  
  小林:「……」


20.
  
  趙劍歸從來沒有用這雙手握過菜刀。
  
  對高手而言,天地萬物均是可以殺人的利器,菜刀是刀,自然也是武器。趙劍歸雖是第一劍客,可他稱得上擅長的兵器也有不少,刀他也是仔細鑽研過的,只是這些刀中,顯然不包括菜刀。
  
  他不過是想剁個蒜末,竟已將菜刀弄丟了兩次。
  
  若不是他身手靈敏,只怕早已被菜刀砸中腳面。
  
  小林有些看不下去,便去求了教中的廚娘寫了菜譜來指教。
  
  季寒幼時這廚娘便已經在教中值辦飯食,對教主的口味她自是再清楚不過,這雞蛋面做法簡單,容易上手,她只簡單吩咐幾句,合著雞蛋的麵條有現成的,趙劍歸只需將面下水,再將雞蛋炒熟後混入面中即可。
  
  她還仔細吩咐,教主對蔥花深痛惡絕,可炒蛋時生薑與蒜末還是加得的。
  
  小林將菜譜交給趙劍歸,便被季寒喚去跑腿。
  
  趙劍歸望著菜譜,陷入沉思。
  
  哪怕是天下最難的劍譜,對他而言也沒有這般晦澀不明。
  
  下麵條簡單,廚娘寫明了時間,煮糊了幾次面,撈出來的東西總算像是麵條了。
  
  炒雞蛋似乎也簡單,趙劍歸按著廚娘的說法事先熱好了油,再將雞蛋丟進了鍋裡。
  
  此時天色已晚。
  
  教主親自駕臨廚房,視察雞蛋面工作進程。
  
  他看了看舉著鍋鏟,衣服臉上均染了煙灰黑撲撲的趙劍歸,又低頭看了看鍋裡圓溜溜的兩顆雞蛋。
  
  季寒陷入了沉思。


21.
  
  季寒指著鍋生硬道:「這是什麼。」
  
  趙劍歸說:「炒蛋呀。」
  
  季寒:「……」
  
  趙劍歸仍在繼續往下說:「我聽小林說你很喜歡吃雞蛋,所以我就多放了一個。」
  
  季寒:「……」
  
  趙劍歸:「你等等,待會兒就炒好了。」
  
  季寒說:「你知道炒蛋要先剝殼嗎?」
  
  趙劍歸:……啊?」
  
  季寒從一旁拿起筷子,戳了戳鍋裡的雞蛋,趙劍歸竟然還放進了姜絲蒜末,兩顆圓溜溜的雞蛋混在切得歪歪扭扭的佐料中,看起來說不出的……可怕。
  
  誰教他這樣炒的?!
  
  季寒問:「你沒吃過炒雞蛋嗎?」
  
  趙劍歸道:「自然吃過。」
  
  季寒:「炒雞蛋帶殼麼。」
  
  「不帶。」趙劍歸道,「你放心,待會兒我會把雞蛋殼剝開的。」
  
  季寒:「……」
  
  ……
  
  季寒覺得這位江湖第一劍客很有毛病。
  
  他本來想再多說幾句,卻沒想到鍋裡的雞蛋滋滋響了起來。
  
  他低頭去看那兩顆圓溜溜的雞蛋。
  
  趙劍歸也忍不住好奇低頭去看,甚至拿起一雙筷子,輕輕戳了一戳。
  
  「應該是快要熟了。」
  
  趙大俠一臉深沉地說道。
  
  季寒:「你真是有毛……」
  
  他的話還沒有說完,兩人忽然聽見了一聲炸響。
  
  這聲音雖不及江南霹靂堂霹靂彈的聲音來得響亮,卻也足以將這兩位江湖中的絕頂高手驚動。
  
  他們的反應一向極快,幾乎在那聲音炸響的一瞬便已向後躥出避開。
  
  待他們覺得已經安全移開擋在臉上的衣袖後,便看到了對方的慘況。
  
  牆上,地下,爐灶邊,甚至兩人的衣服頭髮上全都糊滿了白白黃黃的雞蛋。
  
  而鍋裡的蛋也只剩下了一個。
  
  趙劍歸一臉茫然:「這是怎麼……」
  
  他還未說完這句話,另外一個雞蛋也炸了。
  
  ……
  
  趙劍歸道:「這是個意外。」
  
  季寒冷笑。
  
  他的頭髮和眉毛都糊上了蛋黃,看起來實在古怪。
  
  趙劍歸支吾道:「我還能再試一次。」
  
  季寒怒得幾乎要將鍋蓋拍到他的腦袋上去。
  
  趙劍歸:「真的,我還能再……」
  
  季寒怒吼道:「把這裡收拾好!然後給本座滾出去!」


22.
  
  趙劍歸有些沮喪。
  
  季寒讓他滾,也就是說……色誘要宣告失敗了。
  
  浩然盟要怎麼辦,他又該何去何從。
  
  小林偷偷跑來安慰他。
  
  「趙大俠,您放心。」小林說道,「教主只不過是在說氣話。」
  
  趙劍歸委屈道:「他都讓我滾了,還只是氣話?」
  
  小林幾乎想要拉著趙劍歸的手為他鼓勁加油,以激發出他色誘教主的決心。
  
  趙劍歸只是長長歎了口氣。
  
  小林:「趙大俠,若教主是真想要您走,他就不會讓你去打掃廚房了。」
  
  趙劍歸不懂。
  
  小林:「他會讓您立馬滾出魔教。」
  
  趙劍歸:「這……」
  
  小林:「趙大俠!您看!教主還是愛您的呀!」
  
  趙劍歸:「呃……」
  
  小林十分激動:「趙大俠,你一定要煮好雞蛋面,博得教主歡心啊!」
  
  趙劍歸:「……」


23.
  
  此時已是深夜。
  
  趙劍歸認真想過幾位為了浩然盟而幾近獻出自己一輩子的老前輩,想過正道中他的那些好朋友們,終於下定了決心。
  
  他要再去廚房裡下一碗雞蛋面!
  
  ……
  
  廚房裡竟亮著燈。
  
  趙劍歸想了想,屏息提氣小心翼翼走過去,想看一眼廚房裡的究竟是什麼人。
  
  若是廚娘,正好請她教一教自己如何下一碗正常的不會炸開的雞蛋面。
  
  若是其他人,他就轉頭離開,當做自己今晚上並沒有來過這個地方。
  
  可廚房裡的人是季寒。
  
  端著一碗雞蛋面,正抬眸朝他看來的季寒。
  
  趙劍歸:「……」
  
  季寒:「……」


24.
  
  其實趙劍歸走到門邊時,季寒就已經發覺了。
  
  只不過這兒是他的聖教,他根本不必去躲任何人。
  
  他沒想到來人會是趙劍歸。
  
  兩人都覺得有些尷尬。
  
  季寒冷著一張臉,手中還舉著筷子,筷子上夾著一截麵條。
  
  趙劍歸猛然想起眼前這場景,詞本上也寫著,甚至用紅線加粗標示,據說若是做得好,色誘大計便可一舉成功!
  
  他不免有些激動。
  
  季寒望了他兩眼,面色陰沉,仍是不想說話。
  
  趙劍歸開口道:「我睡不著。」
  
  季寒:「……」
  
  趙劍歸:「你也睡不著?」
  
  季寒:「……」
  
  趙劍歸:「你能陪我聊聊天嗎?」
  
  季寒:「不能。」
  
  趙劍歸:「……」
  
  為什麼他不按套路出牌?!


25.
  
  浩然盟的前輩們告訴過他,若是深夜遇見睡不著的魔教教主,應當與他從詩詞歌賦談到風花雪月,進一步把握住對方脆弱的內心,讓他對著你展開心靈,待知道了對方的弱點後,那便離色誘成功不遠了。
  
  趙劍歸並不是什麼風雅之人,他不懂詩詞歌賦,也談不了風花雪月,他所熟知的只有手中的三尺青鋒,能聊上幾句的也只有那三尺青鋒。
  
  能聊聊總是好的,俗話說得好,殊途同歸,最後總會走到那一步的。
  
  趙劍歸如是想到。
  
  他走近一些,開口與季寒說道:「你……幾歲開始習劍的?」
  
  季寒冷冷看著他,並不回答。
  
  趙劍歸只好自己接著往下說去:「我落地走路時便已開始拿劍,到如今也有二十六七年光景了。」
  
  季寒不言。
  
  趙劍歸道:「你比我年輕,劍術上的成就卻並不比我少,你劍路迅捷凌厲,棄守主攻,已經算得上是江湖上數一數二的高手。」
  
  季寒總算冷冷開了口:「你究竟想說些什麼。」
  
  趙劍歸道:「說你的弱點。」
  
  季寒:「我的弱點?」
  
  趙劍歸點了點頭。
  
  其實他並不明白前輩們的話。
  
  若是知道弱點就能成功,他第一眼看見季寒使劍時便已看出他的弱點了,可到現在季寒對他還是一副愛搭不理的模樣。
  
  季寒顯然被挑起了興趣,他微微坐直了身子,示意趙劍歸接著說下去。
  
  趙劍歸道:「你的劍如同一場豪賭,一劍不中,便再無退路。」
  
  季寒道:「我從未失過手。」
  
  趙劍歸說:「可我至少八成有把握躲開你的第一劍。」
  
  季寒皺起眉,仔細思索起趙劍歸的這句話來。
  
  趙劍歸又道:「若你能為自己留條後路,讓劍路再穩妥一些,天下第一並不是什麼難事。」
  
  季寒遲疑道:「你是說我能贏你?」
  
  趙劍歸:「假以時日,你的劍術必在我之上。」
  
  這話他說得十分懇切。
  
  他在季寒這年紀時,並沒有這麼好的劍法,更何況他看得出季寒很能吃苦,而他一向是個自謙的人,看到這樣有前途的年輕人,他也覺得很高興。
  
  季寒望著他,眼中好似燃起了一盞明燈。
  
  找到了季寒的弱點,趙劍歸已不知還能再說些什麼。
  
  他只好閉上嘴,站在一旁。
  
  季寒忽然問他:「你睡不著?」
  
  他的神色已經恢復如昔,連語調都已冰冷下來。
  
  趙劍歸心中暗罵找弱點根本沒有什麼用,一面淡淡回答道:「是。」
  
  季寒道:「你想和我聊聊天?」
  
  趙劍歸道:「是。」
  
  季寒:「你坐下來。」
  
  趙劍歸有一絲茫然:「什麼?」
  
  季寒冷冷哼一聲,道:「我不喜歡和站著的人說話。」
  
  趙劍歸:「……」
  
  他……成功走出一步了嗎?
  
  對不起!前輩!錯怪你們了!


26.
  
  趙劍歸在季寒身邊坐下。
  
  季寒面前還擺著那碗才吃了兩口的雞蛋面,他很餓,可趙劍歸坐在他身側,他實在是不好意思再吃下去。
  
  這場面真是說不出尷尬。
  
  趙劍歸很想與季寒再談談劍,可他想一個人在吃飯的時候是不會喜歡別人與他說劍的,況且老說一件事的確有些乏味,於是他閉上嘴,在一旁乾巴巴看著。
  
  季寒只好放下了筷子。
  
  季寒問他:「你想聊些什麼?」
  
  趙劍歸誠懇道:「不知道。」
  
  季寒想了想:「你真殺了盟主大弟子?」
  
  不,我沒有。
  
  非但沒有,那小子現在還躲在浩然盟小屋裡每日只要吃吃睡睡呢。
  
  可他只能承認。
  
  季寒問:「他犯了什麼過錯?」
  
  趙劍歸道:「他沒有錯。」
  
  季寒:「那你為什麼殺他?」
  
  他殺人從不需要理由,因為他本是魔頭,可趙劍歸不一樣,趙劍歸是大俠,大俠拔劍總是要有緣由的。
  
  好在武林前輩早已為趙劍歸編好了說辭。
  
  趙劍歸道:「我喝了酒。」
  
  季寒多少有些詫異:「你喝了酒?」
  
  趙劍歸歎了口氣,顯得十分懊惱:「我從不喝酒的。」
  
  季寒明白了:「你喝醉了?」
  
  趙劍歸點頭。
  
  季寒好似忽然來了興趣。
  
  季寒:「你從來不喝酒?」
  
  趙劍歸道:「是,喝酒會讓一個人的反應變慢,會讓人手裡的劍變得不穩。」
  
  季寒問:「你是真的不會喝酒?」
  
  趙劍歸點頭:「是。」
  
  季寒:「沒想到第一劍客也有不擅長的東西。」
  
  趙劍歸:「人總是會有弱點的。」
  
  季寒:「我總算有一件事比得過你了。」
  
  趙劍歸:「……啊?」
  
  季寒微微有些激動:「既然你睡不著,那我們來一塊喝一杯吧。」
  
  趙劍歸:「……」


27.
  
  幾壇窖藏二十餘年的竹葉青已擺在了桌上。
  
  趙劍歸卻仍在努力推辭:「我不會喝酒,我真的不能喝酒。」
  
  季寒反問:「你怕你喝酒後會耍起酒瘋?」
  
  趙劍歸口不擇言道:「我……我喝了酒會殺人!」
  
  季寒一怔,竟忍不住覺得趙劍歸的舉動十分有趣。
  
  「你放心。」季寒說道,「要殺我還沒有那麼容易。」
  
  趙劍歸:「可是……」
  
  季寒已拍開了一罈酒的泥封。
  
  醇厚的酒香已在一瞬四溢開來。
  
  僅是聞著酒香,趙劍歸便已覺得自己開始頭暈了。
  
  季寒又道:「放心,你不會喝酒,本座也絕不會欺負你。」
  
  趙劍歸:「……」
  
  季寒:「你一杯,本座三杯。」
  
  趙劍歸:「……」
  
  這種讓法,趙劍歸心中不免有些受挫。
  
  季寒卻十分得意。
  
  不知為什麼,看著趙劍歸受挫的模樣,他心中便抑制不住一股奇異的滿足感,這感覺,幾乎比他在劍術上終於有所精進時的快感還要濃烈。
  
  趙劍歸開口道:「不行。」
  
  季寒很是愉悅:「那你想要我讓你幾杯?」
  
  「我不喜歡別人讓我。」趙劍歸一字一句道,「你一杯,我一杯。」
  
  季寒:「……」
  
  ……
  
  季寒很不高興。
  
  他心中那股奇異的滿足感還未持續多久,就已被趙劍歸一句話打破,這讓他如何能開心得起來?
  
  季寒一向覺得自己的酒量極好,偶爾教中大宴,他一人便能灌倒左右護法,還只不過是六七分醉意。
  
  趙劍歸竟想與他公平對決?
  
  自不量力。
  
  季寒冷笑。
  
  看本座如何灌醉你!


28.
  
  酒過半巡時,季寒已開始後悔。
  
  他應當先把那碗雞蛋面吃完後再和趙劍歸拼酒的。
  
  餓著肚子的人喝酒總是容易醉些。
  
  現在他的頭已有點暈,胃裡也有些不舒服。
  
  更何況趙劍歸並沒有他自己所說的那麼不勝酒力。
  
  看來要把他灌醉並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
  
  趙劍歸也十分苦惱。
  
  他從不喝酒,這的確是一句實話。
  
  這大概算得上是他第一次喝酒。
  
  第一杯入口時,他心中還不懂,這玩意究竟有什麼好喝的?
  
  待酒過半巡,他已覺得世間萬分美好,心中豪情壯志,身邊的魔教教主是他的至交好友,他簡直有一肚子的知心話要和對方說。
  
  後來他才知道,自己這是快要喝醉了。
  
  季寒仍咬著牙敬他酒。
  
  趙劍歸也只得咬牙喝下。
  
  兩人都是不服輸的性子,喝到最後,趙劍歸已經頭暈眼花,只想倒下去好好睡上一覺。
  
  季寒揪著他的領子口齒不清罵道:「你……你騙我,你明明很會喝酒……」
  
  話還未說完,他已順著桌子滑了下去。
  
  趙劍歸伏在桌上兩眼發昏,腦子裡隱隱約約也只剩下一個念頭。
  
  他再也不想喝酒了。


29.
  
  趙劍歸醒來時天光已大亮。
  
  他躺在一張十分柔軟的床上,身上蓋著的是上好的蠶絲被。
  
  他覺得頭痛欲裂,渴得幾乎能喝下整個水缸裡的水。
  
  門外有人在大聲叫嚷,聽起來像是小林的聲音。
  
  「教主,左右護法與教中長老已在議事堂內等候許久,您醒了嗎?」
  
  趙劍歸一時有些茫然。
  
  ……教主?
  
  他扭過頭,看見了面無表情的季寒。
  
  趙劍歸:「……」
  
  季寒:「……」


30.
  
  季寒壓著聲音問他:「你為什麼會在這裡?!」
  
  趙劍歸的腦子仍有些遲鈍:「哪裡?」
  
  季寒微慍道:「這是本座屋裡!」
  
  趙劍歸:「……」
  
  對啊!他為什麼會睡在教主的床上!
  
  昨晚上他們喝醉了酒,然後發生了什麼?
  
  門外一片嘈雜。
  
  小林道:「溫長老,花護法,您二位怎麼過來了?」
  
  一名女子溫婉聲線傳來:「今日教主到了此刻還未起身,我不免有些擔憂。」
  
  小林道:「花護法不必擔心,想來教主已經在更衣了。」
  
  季寒臉色陰沉,想要從床上爬起來,蠶絲被滑落,露出他精瘦但肌肉分明的上半身。
  
  季寒:「……」
  
  趙劍歸:「……」
  
  ……他色誘成功了?
  
  ……
  
  門外傳來一名老者怒氣沖沖的聲音:「他不過才當了幾天教主!就如此倦怠!你把門打開!老夫要替老教主好好教訓教訓他!」
  
  小林道:「溫長老!您千萬別激動!」
  
  季寒拚命將那一床被子往趙劍歸頭上蒙過去。
  
  趙劍歸還沉浸在色誘成功的懵逼之中,對季寒的舉動十分不解。
  
  季寒:「你若是敢露出臉來!本座就掐死你!」
  
  趙劍歸:「……」
  
  房門已被溫長老強行推開。
  
  屋外小林領著幾名侍女尷尬站在門邊,溫長老氣勢洶洶闖了進來,花護法站在一旁,似乎是想看熱鬧。
  
  屋內滿地衣裳散落,季寒裹著半床被子裸著上半身,看起來似乎是想要用被子悶死床上的另一個人。
  
  溫長老:「……」


31.
  
  季寒呆滯了片刻,忽然回過神來。
  
  溫長老等人並不識得趙劍歸的模樣,他是魔教教主,魔教教主睡個男人怎麼了?!
  
  他這麼想著,心中不免又有了底氣。
  
  「誰讓你們進來的。」季寒冷冷說道,「都去議事堂,本座隨後就來。」
  
  ……
  
  小林望著地上的衣物茫然道:「教……教主,那不是趙大俠的衣服嗎?」
  
  季寒:「……」
  
  溫長老問:「趙大俠?」
  
  花護法也有些吃驚:「可是第一劍客趙劍歸?」
  
  小林彷彿明白自己犯了大錯,撲通一聲跪倒在地,大喊道:「屬下還不想死!教主饒命!」
  
  季寒:「呵……」
  
  溫長老臉上神色陰晴不定,可總算還是重哼一聲,扭頭向議事堂去了。
  
  花護法掩面笑了片刻,開口道:「教主,屬下先往議事堂去了,您……穿好衣服再來吧。」
  
  季寒:「……」
  
  她走出兩步,又扭過頭來,笑吟吟補上一句:「您的身材真是不錯。」
  
  季寒:「……」


32.
  
  季寒冷著臉,再沒和趙劍歸說過半句話,匆匆穿好衣服,頭也不回的轉頭離去。
  
  趙劍歸仍然滿心茫然。
  
  昨晚上到底發生了什麼?
  
  他記得玉仙兒曾與他說過,若是真色誘成功了,在下面的那一個,次日大多都會覺得身上酸疼,雙腿發軟,反正總歸是有些不適的。
  
  可他除了有些頭暈想吐之外,並沒有什麼不對勁的地方。
  
  難道季寒……
  
  不,他看季寒的樣子,似乎也沒有什麼不適。
  
  難道大家只是醉酒後脫光了蓋著棉被安安妥妥睡了一晚上?
  
  小林從門外探出了半個腦袋來。
  
  他滿臉喜色,看起來十分開心。
  
  趙劍歸忽然想起小林是季寒的貼身近侍,昨晚上發生了什麼,他應當很清楚。
  
  小林替他將地上的衣服拾過來,笑瞇瞇與他道:「趙大俠,幸虧您昨晚上將教主灌醉了,我才能將你二人拖到床上來,現在教主一定以為昨晚上他對您做了些什麼,教中人很快也會知道這件事的。」
  
  趙劍歸茫然道:「昨晚上什麼也沒發生嗎?」
  
  小林一臉痛惜:「昨晚上你們倆統共喝去了七八罈酒,醉得不省人事……那種狀態,實在很難發生點什麼的。」
  
  趙劍歸:「……」
  
  這種事需要痛惜麼?!
  
  小林長歎道:「教主平日裡的酒量極好,昨晚上卻醉得那樣快,大概是餓著肚子喝酒的緣故吧。」
  
  趙劍歸:「……」
  
  小林道:「我會將這個捷報傳回浩然盟的!趙大俠你且再接再厲,務必要讓教主完全信任您!這樣我們才好內外夾攻,一舉拿下魔教啊!」
  
  趙劍歸:「……」
  
  好吧。
  
  他勉強算是不負前輩重托,色誘成功了。
  
  可是為什麼色誘成功的感覺……有點古怪?


33.
  
  小林問趙劍歸道:「教主酒量雖好,可並不是肆意酗酒的人,趙大俠究竟是如何將教主灌醉的?小人心中實在是好奇。」
  
  趙劍歸只好將昨晚的事一一與他說了。
  
  小林神色古怪。
  
  「趙大俠。」小林艱難開口,「前輩們讓您找的不是劍術上的弱點。」
  
  趙劍歸有些茫然。
  
  小林說道:「是性格經歷上的缺陷。」
  
  趙劍歸:「……」
  
  原來是這樣!
  
  把握住季寒內心的柔軟之處,才能好好地對他傾以溫柔啊!
  
  趙劍歸恍然大悟。
  
  小林又從懷中掏出一本小冊子。
  
  小林:「想來原來那詞本已經不夠應付當下境況,這是前輩們托我交給趙大俠的新詞本。」
  
  趙劍歸:「……」
  
  ……
  
  趙劍歸將那詞本仔仔細細看了幾遍,季寒仍沒有回來。
  
  趙劍歸對詞本上的內容頗為懷疑:「這真的有用麼?」
  
  小林:「有用有用!當然有用!」
  
  趙劍歸問:「季寒真的會信?」
  
  小林道:「教主與您一般,是個劍癡,從不近美色,他不懂這些,應該是會信的。」
  
  趙劍歸糾結許久,終於答應下來:「好吧,我且試一試。」


34.
  
  季寒從議事堂回來時已是暮時。
  
  他陰沉著一張臉,心情十分不好。
  
  趙劍歸心裡明白。
  
  魔教向來唯教主馬首是瞻,雖比不得正派律法嚴明,可季寒畢竟年輕,教中長老難免會多管教他一些。
  
  鬧出這種事情來,他大概已挨了罵。
  
  季寒一進門,便有侍女端上熱水飯食,請他漱口洗手,再伺候他用膳。
  
  早些時候趙劍歸便在小林關照之下吃過晚飯,可此時他也只能死乞白賴湊上來,要與季寒一同用膳。
  
  季寒對趙劍歸還未離開感到十分驚訝。
  
  他實在不想與趙劍歸說話,只好朝身邊的大丫鬟使了個眼色。
  
  大丫鬟是個精明姑娘,自然明白教主這眼神的意思。
  
  她走到趙劍歸面前,開口道:「趙公子,您該回去了。」
  
  趙劍歸稍稍糾結,最終還是決定按詞本上的路子走下去。
  
  大丫鬟又重複道:「趙公子,您該回去了。」
  
  趙劍歸問:「回哪兒去?」
  
  大丫鬟:「自然是回您自個的屋子裡。」
  
  趙劍歸:「我不回去。」
  
  大丫鬟:「天色已晚,趙公子還是請回吧。」
  
  「不。」趙劍歸的語調微微一頓,竭力想要擺出一副哀怨的樣子來,「我腿軟,我不要回去。」
  
  大丫鬟:「……」
  
  季寒:「……」


35.
  
  大丫鬟很希望自己能夠當場消失。
  
  季寒的臉色已經變得十分難看。
  
  她知道教主此刻正在爆發的邊緣,眼前這位趙大俠若是再說錯一句話,很可能就會被教主丟出去剁碎了喂野狗。
  
  她開始有些同情起這位大俠來。
  
  季寒已忍不住開了口:「你腿軟與本座何干,為何要留在本座屋中。」
  
  趙劍歸糾結萬分道:「若不是因為你,我又怎會腿軟。」
  
  是,他的確是個劍癡,不喜美色,至今也不曾娶妻生子。
  
  可他今年已有二十八歲,這些詞裡的意思,他全都明白。
  
  他說了這麼兩句,已崩不住常年掛在外頭不動聲色的模樣,微微有些羞赧起來。
  
  季寒怔了片刻,急匆匆朝他喊道:「你這人怎麼胡說八道!」
  
  趙劍歸:「我哪兒胡說八道了?」
  
  季寒似乎還想再辯解上幾句,可他又想起今早兩人的確是褪了衣服睡在一張床上的,後面的話便盡數嚥了回去,憋得臉上已禁不住有些微紅,扭開頭不想言語。
  
  而後他便看見了侍女們的眼神。
  
  那一雙雙水靈靈的杏仁大眼中彷彿都寫滿了負心漢湊流氓不要臉等幾個大字,就連最忠於他的大丫鬟眼中都有些古怪。
  
  季寒沉默了。
  
  趙劍歸只覺得自己是在欺負一個不諳世事的年輕人。
  
  他心中羞愧無比,可也只能咬牙按著詞本上的話說下去。
  
  「我餓了。」趙劍歸說道,「我還不曾吃飯。」
  
  侍女們齊刷刷將目光移到了季寒臉上。
  
  季寒靜默許久,終於開口道:「去添雙筷子。」
  
  趙劍歸鬆了一口氣。
  
  小林說中了,季寒果然不懂。
  
  侍女們加了碗筷,請趙劍歸坐在了季寒身旁,便紛紛退去,只留大丫鬟一人在旁伺候。
  
  季寒閉嘴不言,悶聲吃飯。
  
  趙劍歸先前吃過東西,並不覺得餓,吃了兩口便放下筷子來。
  
  好半晌,季寒彆扭著開口問道:「你怎麼不吃了?」
  
  趙劍歸想了想詞:「不舒服,我吃不下。」
  
  季寒:「……」
  
  趙劍歸只覺得尷尬無比。
  
  這詞本上都寫得什麼鬼玩意兒!
  
  還能不能好了啊!
  
  為什麼每一句詞都要暗示昨晚上似乎發生了什麼不可言說的事情啊!
  
  ……
  
  季寒忽然極生硬地往他碗裡夾了一塊肉,說話的模樣彷彿喉嚨裡哽著了魚刺。
  
  「不舒服也不能餓著自己。」季寒說道,「喜歡吃什麼就吩咐廚房裡去做。」
  
  趙劍歸:「……」
  
  這才不是他認識的魔教教主!


36.
  
  趙劍歸呆愣當場,一時竟不知要如何言語。
  
  兩人又這麼悶聲吃了一會兒飯,季寒忽然開口與趙劍歸說道:「你身上不舒服,可要叫大夫過來看一看?」
  
  趙劍歸一口飯幾乎要將自己噎死。
  
  季寒這未免也……未免也太過耿直了一些。
  
  他沒病看什麼大夫啊!看了就要暴露了呀!
  
  趙劍歸咳嗽許久,好容易嚥下那口飯去,急匆匆說道:「不必了!」
  
  季寒見他噎得難受,抬起手了手來,好似是要給他撫背順氣,可那手抬了半晌,又放了下去。
  
  他仍有些猶疑,一面說道:「你莫慌,教中閻大夫的口風一向很緊。」
  
  趙劍歸:「真的不必了……」
  
  季寒道:「不要諱疾忌醫。」
  
  趙劍歸口不擇言:「我挺好的……」
  
  如果大夫來了才要不好了。
  
  季寒鋒眉微蹙,顯得十分不解:「方纔你不是還說腿軟不舒服麼?」
  
  趙劍歸:「方纔那是……那是……」
  
  他也不知該要如何圓過這個謊去了。
  
  季寒沉默不言,趙劍歸也不敢再開口說話。
  
  大丫鬟覺得氣氛尷尬,也覺得季寒此舉不妥,禁不住湊到季寒耳邊,小聲與他低語了幾句。
  
  季寒訝然道:「不必請大夫?」
  
  大丫鬟神色凝重,卻也還是點了點頭。
  
  季寒覺得自己已經明瞭此事,便又開口道:「那就不必請大夫了。」
  
  趙劍歸鬆下一口氣。
  
  季寒對大丫鬟道:「你去將藥取來吧。」
  
  趙劍歸:「……」
  
  藥?
  
  什麼藥?
  
  他們剛剛到底說了什麼?!
  
  不,不能隨便亂吃藥!
  
  趙劍歸腦中靈光一閃,隱約想起舊詞本上有那麼一句關於藥的話。
  
  他忽然從桌上伸出手去,緊緊握住了季寒的手。
  
  季寒不免大驚失色:「你要做什麼!」
  
  趙劍歸:「不必去拿藥了。」
  
  季寒不解:「有病看病,用了藥就好了。」
  
  趙劍歸強裝深情款款道:「你就是我的藥。」
  
  季寒:「……」
  
  已走到門邊的大丫鬟:「……」


37.
  
  趙劍歸說完這句話,自己也覺得太過甜膩肉麻,便不敢直視季寒的眼睛,只好垂下眼去看兩人相握的手。
  
  季寒的手白`皙削瘦,指骨修長,虎口掌心有一層薄繭,指甲修剪得恰到好處。
  
  這是一雙握劍的手。
  
  可對於浪跡天涯的江湖人而言,這雙手又有些太過漂亮了。
  
  季寒大約是被趙劍歸那一句話嚇著了,呆怔了大半晌,全然忘記了收回手去。
  
  大丫鬟顫顫巍巍開口問:「教主,奴婢還需要去拿藥麼?」
  
  沒有人回答。
  
  季寒正緩緩回過神去。
  
  他一根一根竭力想要地將自己的手指從趙劍歸手中抽出來。
  
  趙劍歸攥得很緊,而且這句話實在太過肉麻,季寒的臉也禁不住有些微紅。
  
  恰好小林手捧厚厚一沓賬冊走了進來。
  
  「教主,這是漠北等七個分舵今年的賬冊。」小林說道,「請教主過目。」
  
  季寒點了點頭,讓小林先將東西送到書房。
  
  大丫鬟趁機同小林一塊溜了出去。
  
  季寒板著臉與趙劍歸道:「罷了,你若不想用藥,本座也不會難你。」
  
  趙劍歸鬆了一口氣。
  
  這就好。
  
  那我們能把去取藥的大丫鬟叫回來嗎?
  
  季寒蹙眉沉默半晌,又生硬往下說道:「你……你吃完飯早些休息。」
  
  趙劍歸並未覺得不妥,只是點頭。
  
  不吃藥什麼都好說呀!


38.
  
  季寒離開,侍女們又都在門外等候吩咐,屋內便只剩下了趙劍歸一人。
  
  他放下碗筷,一時不知自己是要回房休息還是繼續留在此處等候。
  
  他早就繞著季寒的屋子轉過了好幾圈,季寒床頭的畫像大概是已經取下來了,他並不曾看到。
  
  片刻,小林又偷溜了回來。
  
  「趙大俠。」小林小心翼翼喊道,「教主忙於公務,只怕不會那麼早回來。」
  
  趙劍歸點了點頭。
  
  小林:「恐怕是得委屈趙大俠您再多等一會兒了。」
  
  趙劍歸:「……」
  
  趙劍歸:「我不能回去嗎?」
  
  小林道:「當然不能!」
  
  趙劍歸:「……」
  
  小林:「現今形勢大好!我們應當乘勝追擊一舉拿下教主才對!怎麼可以輕易放棄!」
  
  趙劍歸:「……」
  
  小林激動得嚥了口唾沫,似是仔細想了一想,訥訥與趙劍歸道:「趙大俠,有一事……我還需與你商量商量。」
  
  趙劍歸問:「怎麼了?」
  
  小林道:「方纔我收到盟主消息,盟中截獲了寒鴉密報,他們收了重金,在今晚子時,要刺殺教主。」
  
  趙劍歸怔了一怔。
  
  寒鴉是江湖中臭名昭著的暗殺組織,無論黑白兩道都不願意與他們為伍,他們的能力極為可怕,門下三大高手武功高得驚人,連趙劍歸都不得不承認,若是寒鴉想取他性命,他至少有七成可能會被他們乾脆殺死。
  
  可他並不擔心。
  
  季寒的劍術雖稍遜於他,可魔教守衛森嚴,魔教教主又豈是那麼容易就能殺死的。
  
  小林道:「我們並不知道教中什麼人已被寒鴉收買,哪怕是教主的貼身護衛也可能對他下手。」
  
  趙劍歸微有猶疑:「是什麼人想要殺他?」
  
  小林道:「教主年紀太輕,根基淺薄,又遲遲不肯對浩然盟動手,教中已有人不滿。」
  
  趙劍歸腦中已然晃過今日見過的花護法與溫長老的模樣。
  
  小林:「趙大俠你若色誘成功,還可以在教主耳邊吹吹枕風,離間他與魔教中的護法長老,教主若是死了,魔教定會從幾位長老護法中選出下一任教主,到時候這一招失去效應,他們又大多城府深重性格偏激,對我們百害而無一利。」
  
  趙劍歸只好問:「盟主想要我如何?」
  
  小林道:「盟主自然是希望趙大俠盡早成功,這幾日……這幾日只怕還得趙大俠多加提防,小心護著些教主。」
  
  趙劍歸:「……」
  
  小林眼巴巴望著他。
  
  趙劍歸只得歎了口氣:「你放心,我定會護季寒周全。」
  
  小林欣喜道:「趙大俠,若你真心保護教主,教主見了,心中也會歡喜,定然會對趙大俠您更加喜愛啊!」
  
  趙劍歸:「……」
  
  小林:「趙大俠,一切就靠您了!」
  
  趙劍歸:「……」


39.
  
  臨近子時,季寒才從書房中回來。
  
  趙劍歸已幾乎要沉不住氣。
  
  他的劍並不在身邊,教主的屋裡是絕不許人隨意佩帶刀劍進入的,小林昨夜將他拖到這屋子裡來時,已將他的劍解下,收在了自己屋裡。
  
  小林方才就去取他的劍了,可不知為什麼,直到現在他卻仍未回來。
  
  季寒看見他,顯得十分吃驚。
  
  季寒問:「你怎麼還沒走。」
  
  說完了這句話,他忽然就後悔了。
  
  趙劍歸一定會用奇奇怪怪的話來回答他的。
  
  他昨晚上為什麼要喝酒!
  
  趙劍歸反問他:「我為什麼要走。」
  
  季寒不想說話。
  
  他打開門,將門外的大丫鬟喚了進來。
  
  「你把他送回去。」季寒說道,「本座要休息了。」
  
  趙劍歸說:「我不走。」
  
  他有些緊張,小林方才告訴他,若是季寒一定要他走,他就立即撲上去,死死抱住季寒的腰。
  
  這樣季寒就沒法將他趕出門去了。
  
  季寒蹙眉看著他。
  
  趙劍歸已打算豁出臉面去抱季寒的腰。
  
  門外忽然一片慘叫。
  
  趙劍歸登時警醒起來。
  
  子時已至,寒鴉啼鳴。


40.
  
  沒有劍在身邊,趙劍歸禁不住微微有些緊張。
  
  季寒自恃武藝高強,門外並沒有多少護衛守候,即便如此,能將這些護衛一舉擊殺,已是極為可怕的敵人。
  
  大丫鬟面色蒼白,卻仍顯得十分鎮定。
  
  季寒並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即便如此,他也明白這絕不是什麼好事情。
  
  他已嗅到了血腥味。
  
  門外有三人踏了進來。
  
  一名留著小鬍子的白面書生,一位十七八歲的青衣少女,還有一個乾癟拄著枴杖的瘸老頭兒。
  
  這實在是一個很奇怪的組合,可趙劍歸卻絲毫不覺得有意思。
  
  為了刺殺魔教教主,寒鴉竟同時派出了他們的三大高手。
  
  他們犯不著偷偷摸摸的埋伏暗殺,因為他們的功夫,已足以殺死江湖上的大部分人。
  
  先開口的是那名白面書生。
  
  他叫史蓋。
  
  他的目光在季寒臉上停留了很久,出聲感慨。
  
  「想不到魔教教主生得這般俊俏。」他歎道,「可惜了。」
  
  季寒:「……」
  
  青衣少女滿臉厭惡:「你能不能不要說得那麼噁心。」
  
  她叫許景鶯,曾經是峨眉掌門的真傳弟子,她看起來還是個少女,可實際已有二十八歲了。
  
  她也用劍,而且用得極好。
  
  剩下的老頭兒姓孫,沒有人知道他的名字,江湖上稱他拐子孫,因為他的武器就是他手中的那一根鐵拐。
  
  季寒大抵已猜出他們是什麼人。
  
  他不免微微有些緊張。
  
  拐子孫問:「那位可是趙劍歸趙大俠。」
  
  趙劍歸道:「是。」
  
  一旁的史蓋咂了咂舌。
  
  「想不到第一劍客也生得如此瀟灑。」他喃喃道,「只可惜是個在下的。」
  
  趙劍歸:「……」
  
  這說的是什麼意思,他怎麼聽不懂。
  
  拐子孫輕咳一聲:「趙大俠,我們的目標並不是你,可否請趙大俠行個方便。」
  
  趙劍歸道:「不行。」
  
  史蓋歎了口氣,似乎覺得很是遺憾。
  
  「我聽這兒下人說,趙大俠身上很不好,那想必是不能動手了。」他道,「既然敵不過我們,為何不乾脆拋下這魔頭自個逃走呢。」
  
  趙劍歸與季寒過了半晌才明白史蓋這句話的意思。
  
  兩人的臉幾乎在同時微微泛紅,那廂史蓋十分驚訝,感慨道:「他們說的竟然是真的。」
  
  許景鶯大罵:「你閉嘴!不許再說話了!」
  
  季寒也不想與他們多說話了。
  
  他朝大丫鬟打個眼色,大丫鬟已然抓著趙劍歸退到一旁。
  
  趙劍歸不解:「你這是……」
  
  大丫鬟從腰帶中抽出一柄軟劍,顯然也是會些功夫的。
  
  她低聲與趙劍歸道:「趙公子身上不舒服,切莫勉強自己。」
  
  趙劍歸:「……」
  
  他並沒有哪兒不舒服呀!
  
  大丫鬟懇切道:「請趙公子一定相信教主!」
  
  趙劍歸:「……」


41.
  
  趙劍歸見過季寒的劍。
  
  季寒練劍時他曾無意瞥見過一招半式,他很清楚季寒的根底。
  
  他也從江湖人口中聽說過季寒的劍。
  
  若是單打獨鬥,這三人絕不是季寒的對手;以一敵二,季寒大概也能險勝;可倘若三人同時出手,再用些下三濫的手段,季寒或許能重傷一二,可他自己也必輸無疑。
  
  他們是要來取他性命的,若是輸了,他的命自然也不會在了。
  
  史蓋忽然極惋惜一般開口說道:「季教主,你若不掙扎,還能死得舒服一些。」
  
  季寒冷冷望著他,並不言語。
  
  史蓋只好歎氣:「可惜了。」
  
  許景鶯嫌惡地皺起眉頭:「憐香惜玉?殺人之前可不可以不要說這麼多噁心人的廢話?!」
  
  史蓋只好閉上嘴。
  
  趙劍歸卻更加擔憂了。
  
  很多少年成名的年輕人都會高估自己的實力,他擔心季寒也會如此。
  
  若他沒有高估自己,那他就該知道這一戰他必敗無疑。
  
  既然如此,他又為何要出手?
  
  難道他只是想拖延時間等到魔教其餘人趕來?
  
  趙劍歸實在想不通透。
  
  現今也不是想這些事的時候。
  
  他的劍雖不在身邊,卻也可以尋一些其他東西來代替。
  
  哪怕是憑著一雙肉掌,他也定要護住季寒性命。
  
  拐子孫忽然怪笑道:「那就不必浪費時間了,季教主,拔劍吧。」
  
  季寒仍是不語。
  
  劍卻已在手中。
  
  拐子孫使的是鐵拐,許景鶯是劍,史蓋用的卻是一條長鞭。
  
  季寒的劍方才出鞘,他的長鞭就已罩著季寒的頭臉劈了下來,他方才與季寒說話時還對他十分同情憐惜,可出手卻不留半點情面,招式陰狠毒辣,好似一瞬間季寒便已變成了他不共戴天的仇人。
  
  許景鶯與拐子孫也一齊朝著他攻了過去。
  
  趙劍歸的一顆心幾乎懸到了嗓子眼。
  
  大丫鬟將他死死護在身後,彷彿已經把他當成了奄奄一息的病人,他正想推開大丫鬟,拐子孫的鐵拐忽然轉了個彎兒,朝著他的方向揮了過來。
  
  在這些人面前,大丫鬟的功夫實在算不得什麼,她手中的又是軟劍,是斷然擋不住這一招的。
  
  趙劍歸扯住她的胳膊,急急朝後要避開鐵拐。
  
  拐子孫怪叫了起來。
  
  「趙劍歸!」他提著嗓子喊道,「你接我這一招!」
  
  趙劍歸心中忽覺不好,季寒果真被拐子孫一句話亂了心神,撤劍折了回來。
  
  他的劍招只攻不守,本沒有退路,這一劍刺到一半,硬生生撤了招,一瞬竟覺得胸內氣息翻湧,眼前發黑。
  
  史蓋自然不會放過這絕好的機會,他的鞭子比許景鶯的劍要長,幾乎在季寒轉身時便已一鞭狠狠抽在了季寒背上,拐子孫的鐵拐也忽然折了回來,重重砸在了季寒胸口。
  
  便是季寒最後一刻拼著內勁護住心脈,卻也被這一招擊成重傷,嘔出一口鮮血,只能勉強拄劍跪倒在地。
  
  原來拐子孫那一揮不過是虛招,他們早研究過季寒的劍路,為的就是逼季寒撤劍,再趁他氣息不穩時合力將其擊殺。
  
  拐子孫的唇邊已帶上了笑意。
  
  這真是個好計策,就連魔教教主也要死於他們手下。
  
  他還未笑出聲來,便感覺到了一股從未品嚐過的刺痛。
  
  他低下頭,一柄劍從他的下腹斜刺而入,劍尖已透過了他的後背。
  
  季寒的劍。
  
  拐子孫不可置信的望著季寒,他惱得想要用鐵拐搗碎這個人的臉,可他的手卻沒有了力氣。
  
  拐子孫倒了下去。
  
  季寒幾乎拼盡了他最後一絲氣力。
  
  許景鶯的劍也要到了。
  
  趙劍歸已來不及多想,他奪過大丫鬟的那柄軟劍,朝著許景鶯的手腕削去。
  
  許景鶯為了避開軟劍,只能將這一劍刺偏。
  
  趙劍歸其實並不會使軟劍,他不過是耍了個心眼,許景鶯並不知道他不會用軟劍,而江湖上又稱他為第一劍客,她難免會有些忌憚。
  
  大丫鬟已嚇得面色慘白。
  
  她急忙撲到季寒身邊,封住季寒幾處穴道,又從腰間小包中掏出些應急的療傷藥丸。
  
  季寒幾近昏迷。
  
  史蓋與許景鶯不曾想到趙劍歸真的會出手。
  
  拐子孫已死了,兩人就算聯手對付趙劍歸,也有些困難。
  
  許景鶯忽然氣急敗壞朝著史蓋小聲罵道:「你不是說趙劍歸行動不便嗎!騙子!」
  
  史蓋愁眉苦眼:「魔教的下人都是這麼傳的,我也不知道……難道……難道說……」
  
  他看了看昏迷不醒的季寒,似有所悟。
  
  這兒是魔教,魔教下人傳的話,自然是向著他們主子的。
  
  「我懂了。」史蓋點點頭,「身體不適的是季教主。」


42.
  
  兩人雖在爭吵,目光卻從未從趙劍歸身上移開。
  
  拐子孫死了,他們看起來卻沒有一點兒難過。
  
  殺手本就該這麼冷血無情的。
  
  他們只是死死盯著趙劍歸,仔細提防著他下一步的動作。
  
  趙劍歸思緒複雜。
  
  他與小林不過是為了浩然盟合夥騙騙季寒,季寒信以為真也就罷了,卻不曾想季寒真的會豁出命來護著「行動不便」的他。
  
  如此負責任的魔教教主,他倒是第一次見著。
  
  他放下了大丫鬟的軟劍。
  
  他既然不會使軟劍,那這柄劍對他的用處也就不大了。
  
  季寒的劍還斜刺在拐子孫的小腹中。
  
  季寒刺出這一劍後,已無力再將劍拔出來。
  
  趙劍歸的心底彷彿有什麼在輕輕躍動著,使他的思緒無比雜亂,握住劍柄後,他反倒一點一點冷靜了下來。
  
  這劍比他的劍要窄一些,長一些,也要輕一些。
  
  即便如此,他卻仍覺得很順手。
  
  這本就是柄好劍。
  
  他的心已完全靜了下來。
  
  史蓋與許景鶯總算覺察到不對。
  
  一次刺殺不成還可以有第二次,他們犯不著把命丟在這兒,就算命還在,缺個胳膊少個腿,後半輩子還怎麼辦。
  
  許景鶯道:「趙大俠,我們三人若是打起來,難免都會受傷,不如我們各退一步……」
  
  「不必多言。」趙劍歸握著劍,心如止水,「我絕不會放你們離開。」
  
  許景鶯道:「可是……」
  
  趙劍歸冷冷道:「拔劍!」


43.
  
  魔教溫長老終於帶著人趕了過來。
  
  許景鶯已受了重傷,史蓋也幾近窮途末路。
  
  魔教眾人將許景鶯與史蓋擒下制服,溫長老走到趙劍歸身邊,顯得十分關切,出聲詢問。
  
  「趙大俠。」他說道,「您還好吧?」
  
  趙劍歸的右肩挨了許景鶯一劍,雖說傷口並不深,可他穿的是白衣,看起來鮮血淋漓,十分嚇人。
  
  溫長老道:「這兩人暫先交由教中處理,趙大俠應該沒有異議吧?」
  
  趙劍歸看了看他,神色微有些複雜。
  
  他點了點頭,溫長老這才轉頭看了看重傷昏迷的季寒,說道:「趙大俠還請放心,我這就派人去尋閻大夫過來。」
  
  趙劍歸本想問問小林下落,取把劍根本用不著這麼多時間,他擔心小林已遭了寒鴉毒手,可這溫長老……實在有些古怪。
  
  他終究是沒有開口。
  
  魔教弟子將兩人封住穴道押了下去,又忙著清走拐子孫的屍體,救治門外重傷的護衛。
  
  這一切實在太過熟練有序,好似魔教隔三差五便會有刺客攻進來,再死上個把人一樣。
  
  趙劍歸已不想說話了。
  
  大丫鬟還神色緊張地守在季寒身邊,趙劍歸走過去,撿起地上的劍鞘,還劍歸鞘,再將長劍放到季寒身邊。
  
  季寒的臉色慘白如紙,他方才嘔過血,唇邊還有斑斑血跡,趙劍歸蹲下`身子仔細看了看他,原想伸出手替他拭去污血,可忽然又想起這屋內還有不少人在直勾勾盯著他們,這麼做未免太過曖昧了,於是他姿勢僵硬的探了探季寒的鼻息,再於心中感慨,嗯,還沒死。
  
  幸而還沒死。
  
  趙劍歸鬆了一口氣。
  
  他抬起頭,大丫鬟正一臉無言的望著他。
  
  趙劍歸覺得自己應該要說些什麼,可他忽然就不知道該說什麼才好了。
  
  詞本裡可沒有提過季寒重傷時他該怎麼辦。
  
  趙劍歸只得乾巴巴說道:「你放心,他不會有事的。」
  
  大丫鬟仍是不曾說話。
  
  這話倒像是在安慰他自己了。
  
  趙劍歸覺得十分尷尬。
  
  大丫鬟左右環顧,忽然低聲與他說道:「趙公子,你……我知道你是在騙教主了。」
  
  趙劍歸心中猛然一驚,以為大丫鬟看出他本是為了色誘魔教教主而來。
  
  大丫鬟又道:「您身上並沒有不適,昨夜什麼也不曾發生吧。」
  
  趙劍歸:「呃……」
  
  原來她說的是這件事……
  
  趙劍歸蹙起眉來,仔細思索起此刻當如何應付過去。
  
  大丫鬟歎了口氣:「您放心,我不會告訴教主的。」
  
  趙劍歸一臉茫然。
  
  「我看得出您真心愛慕著教主。」大丫鬟說,「否則方才也不會為了教主而如此憤怒。」
  
  趙劍歸:「……」
  
  這裡面似乎有些誤會。
  
  大丫鬟:「只不過您的方式錯了,愛一個人,本就該與他坦誠相待,這次便罷了,還望趙公子今後不要再欺騙教主了。」
  
  趙劍歸:「……」
  
  怎麼就罷了……這不是個小謊這事明明很嚴重呀!
  
  大丫鬟道:「教主雖然不肯多說,可這一戰後,我也看得出他是愛著您的。」
  
  趙劍歸:「……」
  
  「趙公子。」大丫鬟掐著小手絹感動得滿眼淚花,「我祝你們幸福!」
  
  趙劍歸:「……」


44.
  
  閻大夫是個年輕人。
  
  他的年紀比季寒大不了多少,卻也總喜歡擺著一張臭臉,有些輕慢,好似所有人都欠了他百八十萬兩銀子。
  
  可所有人對他的態度都很尊敬。
  
  他只是蹲下`身,稍微看了看季寒的傷口,便傲然開口說道:「死不了。」
  
  趙劍歸很不喜歡這個人。
  
  閻大夫讓人將季寒抬到床上,又說他救人時不喜歡有旁人看著,便將所有人趕了出去。
  
  趙劍歸在門外焦急等候,魔教內的不少長老堂主都帶著人趕來了。
  
  花護法是最遲趕來的。
  
  她手下的弟子抬著昏迷不醒的小林,要來找閻大夫。
  
  「他被人打暈後丟進假山裡了。」花護法說道,「巡邏的守衛發現了他。」
  
  趙劍歸湊上去看了看。
  
  小林的頭上的確鼓起一個大包,可這至多也只是輕傷。
  
  季寒門外的護衛不死即傷,寒鴉對護衛都下了重手,為何又對小林手下留情?
  
  趙劍歸不知是自己多慮了,還是這件事裡本來就有些端倪。
  
  ……
  
  房門開了。
  
  閻大夫從裡面走出來,又被花護法請去看看小林頭上的傷。
  
  趙劍歸急忙進了屋裡。
  
  季寒的氣息已經平緩不少,雖仍然昏迷未醒,可臉色總歸好看上了不少。
  
  趙劍歸鬆了一口氣。
  
  這閻大夫雖惹人討厭,醫術倒還算高明。
  
  季寒需要靜養,於是長老護法們紛紛離去,走開前向趙劍歸投來的目光中蘊含的意味實在是耐人尋味,看的人多了,趙劍歸實在尷尬,只好離開。
  
  大丫鬟急忙攔住他。
  
  大丫鬟:「趙公子,我已經吩咐人收拾了地方,公子可以先住在這裡的。」
  
  趙劍歸一怔:「收拾了地方?」
  
  大丫鬟一本正經的點點頭:「貴妃榻。」
  
  趙劍歸:「……」
  
  大丫鬟遲疑道:「呃……或者趙公子您想睡在教主床上?」
  
  趙劍歸:「不是……」
  
  大丫鬟說:「那教主就交給您了,趙公子,若您有什麼吩咐,和我或是小林說一聲便是。」
  
  他忽然明白過來,大丫鬟這是想要他照顧傷重的季寒?
  
  認真說來,貼身照料的確不失為一個色誘的好機會。
  
  趙劍歸尚且有些猶豫。
  
  大丫鬟說道:「教主醒來時若是看見趙公子就在身邊,想必是很會高興的。」
  
  趙劍歸:「我從未照顧過病人……」
  
  大丫鬟:「凡是總有第一次的。」
  
  趙劍歸:「……」
  
  大丫鬟:「有我們幫您,一切都會很順利的。」
  
  趙劍歸:「可是……」
  
  可是季寒傷得這麼重,他一不小心把人弄死了怎麼辦?
  
  大丫鬟看趙劍歸如此猶豫,禁不住歎了口氣:「趙公子。」
  
  趙劍歸問:「怎麼了?」
  
  大丫鬟一本嚴肅道:「做人,要主動一些啊。」
  
  趙劍歸:「……」
  
  大丫鬟拍了拍趙劍歸的肩:「機會不等人,天道酬勤,與君共勉!」
  
  趙劍歸:「……」


45.
  
  趙劍歸不知此刻該要如何才好。
  
  好在不多時小林便醒了過來。
  
  他頭上的鼓包還未消退,卻已激動得好似恨不得拉著趙劍歸出門跑個百八十圈。
  
  「好機會呀!趙大俠!」小林壓低聲音道,「這是個好機會!」
  
  趙劍歸問他:「這……我該怎麼辦?」
  
  沒有了詞本指引,他忽然就有些手足無措起來。
  
  小林:「教主為了保護您受傷,此刻您應當非常擔憂才是!」
  
  趙劍歸:「……」
  
  擔心的確有一些,可卻還未到小林所說的地步。
  
  小林:「教主醒來時,若看見趙大俠日夜守候在他身邊,因連日不曾休息而日漸消瘦,總算熬不住而在他床邊睡著時,他一定會很感動的!」
  
  趙劍歸:「這……」
  
  小林道:「趙大俠!你相信我!」
  
  趙劍歸姑且信了他。
  
  他搬了把椅子,在季寒床邊坐下。
  
  這麼呆坐著一動不動實在有些無趣,趙劍歸看季寒沒有絲毫要甦醒的痕跡,便稍稍閉了閉眼,在心中默默過起內功口訣來。
  
  此時已是清晨。
  
  待到這日晚上他用了些膳,還算不得非常睏倦,於是又回到季寒床邊,大丫鬟以為他是太過擔憂而無法入眠,勸過他兩次,見趙劍歸執意不肯去休息,便悄悄燃了安神香。
  
  趙劍歸對熏香毫無研究,而季寒房內總是燃著香的,他根本分辨不出大丫鬟燒的究竟是什麼玩意,此時他已經微微有些乏困,到了後半夜,香味彷彿越發濃烈,趙劍歸靠在季寒床頭,不知不覺便沉沉睡著了。
  
  他猜自己大概只睡了一個時辰,有人在身邊咳嗽,他便睜開了眼,屋外已隱隱投進些晨光來,他扭過頭,這才看見季寒已經醒了,只是咳個不停,不能開口說話。
  
  大丫鬟與小林聽見聲響,急忙讓人去請閻大夫過來,兩人進了屋子,趙劍歸一時不知所措,見季寒咳得這麼厲害,便想將他扶起來,拍著後背為他順順氣。
  
  他忘了季寒背上還有鞭傷。
  
  大丫鬟想要出聲制止,卻已經遲了。
  
  趙劍歸一巴掌拍到了季寒背上,用的勁雖不算大,可想來還是很疼的。
  
  季寒疼得倒吸了口氣,抬眼想要瞪他,卻咳得更厲害了。
  
  趙劍歸心想,完了,果然搞出事情了。
  
  他這念頭才在腦子裡一晃,季寒已咳出了一口血來。
  
  趙劍歸一瞬就慌了。
  
  他拉住小林的手,語無倫次道:「閻大夫呢!」
  
  小林說:「應該快來了,趙大俠,你別慌啊……」
  
  趙劍歸道:「我一掌把你們教主拍吐血了啊!」
  
  大丫鬟不慌不亂倒了杯熱水過來,緩緩喂季寒喝了,季寒止住咳,閻大夫便趕到了。
  
  一干閒雜人等又被他趕出門外。
  
  趙劍歸十分懊惱。
  
  他沮喪著小聲與小林道:「我把事情搞砸了。」
  
  小林安慰他:「趙大俠,你不必這樣自責的。」
  
  趙劍歸:「別說感動,季寒現在只怕要恨我了。」
  
  小林:「……趙大俠你放心,我們教主不是那麼小心眼的人。」
  
  趙劍歸只覺心如死灰:「我現今該怎麼辦才好。」
  
  小林從懷中摸出了一包松子糖。
  
  「趙大俠,您放心,我還有其他辦法。」他的語氣平淡,看起來似乎很有把握,「教主他怕苦,不喜歡喝藥,您帶著這包糖,待到教主要喝藥時,把糖給他就好了。」
  
  趙劍歸抱著最後一絲希望,滿臉憂慮地收下了那包糖。


46.
  
  閻大夫留了藥方,交待了大丫鬟些需要注意的事項,季寒身體底子好,他估摸著要不了幾日便可下床行走,修養個把月也就能完全恢復了。
  
  趙劍歸卻仍是垂頭喪氣的,心裡想著自己一巴掌把季寒拍吐了血,心中十分懊惱。
  
  他坐在離床老遠的角落裡,看大丫鬟與侍女服侍季寒喝了一碗白粥,藥還未煎好,她們便要扶季寒重新躺下休息。
  
  季寒卻並不願意躺下,他附耳與大丫鬟說了一句什麼,大丫鬟便扭頭走了過來,一臉意味深長,與趙劍歸道:「趙公子,教主讓您過去說話。」
  
  趙劍歸一瞬以為自己聽岔了話。
  
  大丫鬟笑吟吟道:「趙公子,總不能讓教主過來吧。」
  
  趙劍歸便過去了。
  
  季寒的臉上已有了血色,只是雙唇仍是發白,氣息微弱,說話也顯得虛弱無力。
  
  趙劍歸不免更加內疚。
  
  若不是他非要裝著不適,季寒就絕不會受傷,若不是他非要給季寒順氣,季寒就絕不會吐血。
  
  他幾乎搞砸了整件事情。
  
  季寒看著他的眼睛,緩緩喊他的名字:「趙劍歸。」
  
  趙劍歸已愧疚得垂下頭去。
  
  季寒道:「我受了極重的內傷,胸中本就有瘀血凝結。」
  
  趙劍歸懊惱道:「我本不該拍你那一下的。」
  
  季寒:「我吐的是胸中鬱結的瘀血,不是被你一掌拍出血來的。」
  
  趙劍歸:「……」
  
  季寒又道:「可你那一拍卻仍舊很疼。」
  
  季寒說這話時神色平淡,並沒有半點要生氣的樣子。
  
  趙劍歸:「是我的錯。」
  
  「你不必認錯。」季寒想了想,有些猶豫,卻仍舊開了口,「你……你有多少時候不曾好好休息了。」
  
  趙劍歸一怔。
  
  他還來不及說話,大丫鬟已插嘴說道:「教主傷重昏迷後,趙公子就沒合過眼。」
  
  季寒的神色看起來頗有些複雜。
  
  趙劍歸道:「我休息過的。」
  
  季寒:「趴在床沿休息的?」
  
  趙劍歸道:「習武之人,這算不了什麼。」
  
  季寒蹙起眉,轉頭吩咐大丫鬟將隔壁的屋子收拾出來。
  
  「我已醒了,你也不必守在這兒了。」季寒對趙劍歸說道,「我讓他們收拾出隔壁的屋子,你過去好好休息吧。」
  
  趙劍歸懷裡揣著那包松子糖,心想還未等到季寒喝藥的時候,急忙道:「無妨,我方才歇息過一會兒的。」
  
  趙劍歸認真算了算時候,又說:「一個多時辰,足夠了。」
  
  季寒:「……」
  
  他不再言語,似乎已覺得疲累。
  
  大丫鬟已將趙劍歸拉出門外。
  
  「趙公子,您先休息吧。」她說道,「莫要教主的傷未好,您的身體又垮了下去。」
  
  趙劍歸只好點頭。
  
  他回到隔壁屋中,隨意洗了把臉,想起這兩日發生的事情,腦中仍有些混亂。
  
  想溫長老的事他得去和季寒談一談,卻不是現在這種時候,季寒的傷還太重,稍過些日子再告訴他也不遲。
  
  還有那兩個刺客,不知魔教能從他們口中問出什麼話來,要套出他們的主顧只怕極難,他擔心一次刺殺不成還會再有第二次,若是有一次僥倖成功了,那就不好了。
  
  忽然又有人來敲他的門。
  
  趙劍歸認得這是季寒屋中的侍女,小姑娘穿著一身青綠長裙,手中捧著雕花食盒,笑吟吟將東西遞給了他。
  
  「教主聽聞趙公子至今還未進食,特意令奴婢送來的。」她眨了眨眼,「教主這幾日見不得油膩,所以都是些清淡小菜,也不知趙公子吃不吃得慣。」
  
  趙劍歸道:「多謝。」
  
  小姑娘並不著急離開:「教主還說,若趙公子您吃不慣,想吃什麼?就吩咐廚房裡去做,廚娘的手藝還是很好的。」
  
  趙劍歸:「我吃得慣的。」
  
  小姑娘蹦蹦跳跳回去覆命,趙劍歸打開那食盒,裡面除開白粥外只有青菜豆腐,果真清淡得很。
  
  可這卻是季寒特意吩咐人送來的。
  
  他夾起一箸?青菜,放入口中。
  
  季寒今日對他的反應態度,趙劍歸知自己已離成功不遠了。
  
  他歎下一口氣,不知為何只覺味同嚼蠟,絲毫開心不起來。


47.
  
  趙劍歸一大早起來,聽說季寒還沉睡未醒,便一個人去用了早膳,練了會兒武,只覺神清氣爽。
  
  小林頭上那包已消了腫,激動萬分跑來找他。
  
  小林:「趙大俠!教主醒啦!要喝藥啦!」
  
  趙劍歸心中一陣激動,急忙朝著季寒房裡跑去。
  
  侍女們早已明白了趙劍歸與季寒的關係,對闖進教主房中的趙大俠視若不見,彷彿早已對此習以為常。
  
  季寒散了發,披著外袍倚在床上,見他進來,也不過抬了抬眸,便繼續垂下眼,盯著手中那碗濃黑的藥湯。
  
  他好容易下定決心啜了一口,立即便蹙起眉來。
  
  趙劍歸一看自己來的正是時候,急忙摸出那包松子糖,大聲喊道:「季寒!」
  
  季寒嚇得手一抖,險些將藥湯全部撒在床上。
  
  「大清早的。」季寒冷著一張臉與他道,「你亂喊什麼。」
  
  趙劍歸輕咳一聲:「是我失禮了。」
  
  季寒又小啜了一口藥湯,並不言語。
  
  趙劍歸問:「你在喝藥?」
  
  季寒:「是。」
  
  趙劍歸:「這藥看起來很苦呀。」
  
  季寒不理他。
  
  趙劍歸小心翼翼問:「你……你是不是很怕苦?」
  
  我兜裡有一整包松子糖呀!
  
  他已準備好了說出這句話。
  
  季寒卻忽然挑起眉來。
  
  「你說什麼?」季寒冷冰冰說道,「誰怕苦了?本座不怕苦,一點也不怕!」
  
  趙劍歸滿心茫然:「啊?」
  
  季寒冷哼一聲:「男子漢大丈夫!怎麼會怕苦呢!」
  
  趙劍歸:「不是……」
  
  季寒已仰頭將那碗藥一飲而盡。
  
  趙劍歸:「……」
  
  這是不是和小林說好的不一樣……
  
  季寒捂著嘴一臉痛苦,好似一張嘴就會把嚥下去的所有東西都吐出來。
  
  趙劍歸半晌回神,小心翼翼道:「你……你還好嗎?」
  
  季寒道:「本座當然好!」
  
  說完他又摀住了嘴,臉色煞白。
  
  趙劍歸:「……」
  
  ……年輕人就是愛逞強。
  
  趙劍歸默默將松子糖收了回去。


48.
  
  季寒終於緩了過來。
  
  他嘴裡絮絮叨叨道:「本座不怕苦,本座一點也不怕苦。」
  
  趙劍歸覺得眼前這場景十分眼熟,好似他師父哄小師弟喝藥一般,便點了點頭,隨口道:「你的確不怕苦,算是個小英雄了。」
  
  季寒:「……」
  
  季寒:「小英雄?」
  
  趙劍歸想,或許魔教是不興這麼哄孩子的,便乾淨利落改口道:「小魔頭。」
  
  季寒呆怔半晌:「趙劍歸,你也該吃點兒藥。」
  
  趙劍歸答得十分順口:「你就是我的藥。」
  
  他現今已將這話說得很是順暢,竟沒有一點兒臉紅。
  
  季寒道:「你閉嘴,誰是你的藥了,本座又不能吃。」
  
  趙劍歸猛然想起了被遺忘許久的詞本。
  
  「不能吃?」他努力回憶著詞本上的內容,「你當然可以被吃掉。」
  
  季寒道:「你又胡說什麼?」
  
  趙劍歸凝視著他的雙眸,輕聲低語道:「秀色可餐。」
  
  季寒:「……」
  
  季寒重傷在身,實在無力與他爭執。
  
  被人嘴上吃一句豆腐又不會掉兩斤肉,隨他去吧。
  
  季寒如是想到。
  
  季寒已垂下了雙眼,趙劍歸卻不曾將目光移開。
  
  他說出那句話後腦中不知為何便只剩下了那四個字。
  
  秀色可餐。
  
  的確秀色可餐。


49.
  
  大丫鬟拿著一包蜜餞走進屋裡來。
  
  她看著空空如也的藥碗吃驚片刻,隨後便有些生氣。
  
  「教主,您又不肯好好吃藥了。」大丫鬟叉腰怒道,「您把藥倒在哪兒了?奴婢和您說過多少遍了,把藥澆進花盆裡花會死掉的!」
  
  季寒:「本座沒有……」
  
  大丫鬟顯然更加生氣了:「您還狡辯!教主,不喝藥傷是好不了的!」
  
  季寒道:「本座真的喝完了……」
  
  大丫鬟道:「以往您受傷,一碗藥起碼得磨磨蹭蹭喝上小半個時辰,今天奴婢不過去取了個蜜餞,藥碗便已經空了,一定是您偷偷倒掉了!」
  
  季寒撇了撇嘴,看起來很是委屈。
  
  趙劍歸只好幫他解釋道:「他真的喝完了……」
  
  大丫鬟仍有些懷疑:「趙公子,你不要幫他說謊。」
  
  趙劍歸哭笑不得道:「我巴不得他快些好起來,又怎麼會幫他說謊呢。」
  
  大丫鬟:「那……教主真把藥喝完啦?」
  
  趙劍歸:「是。」
  
  大丫鬟似乎是信了他的話,眨了眨眼,又說:「難得見教主喝藥這麼爽利,愛的力量果真是偉大的。」
  
  趙劍歸:「……」
  
  季寒:「……」
  
  死要面子的力量更偉大。
  
  大丫鬟道:「趙公子,奴婢有一事相求。」
  
  趙劍歸一怔:「怎麼了?」
  
  大丫鬟滿臉懇切:「以後伺候教主喝藥的活兒就拜託您了!」
  
  趙劍歸:「……」
  
  季寒:「……」
  
  季寒:「我不要!!!」


50.
  
  大丫鬟退去之後,兩人望著對方,相顧無言。
  
  季寒似乎是覺得倦了,便又倚回了床頭。
  
  他只著了素白的單衣,外邊披著他慣常穿的墨袍,散下的長髮垂在衣襟之上,卻是少了些平日裡傲然冷漠的氣勢。
  
  趙劍歸原是想與他談一談溫長老的事情,可他看季寒已微微闔上了眼,幾番欲言又止,最終也沒有開口。
  
  季寒看起來已累了,這些話留待幾日後再說也不遲。
  
  趙劍歸這麼想著,一時覺得無事可做,便乾脆又盯著季寒的面容看了起來。
  
  季寒似乎是被他看得煩了,忍不住睜開眼問他道:「本座臉上有花兒?」
  
  趙劍歸接得十分順口:「你臉上沒有花。」
  
  季寒:「那你盯著我做什麼?」
  
  趙劍歸道:「你比花兒好看。」
  
  畢竟他從沒有這麼多的閒心雅致,去欣賞著一朵花兒,怎麼也移不開目光。
  
  他原以為季寒會因他的這一句話而生氣,可季寒卻只是皺了皺眉,輕輕歎了口氣。
  
  趙劍歸不明白他為什麼要歎氣。
  
  季寒靜了片刻,問他:「你方才可是有什麼話想與本座說?」
  
  趙劍歸微微有些猶豫。
  
  季寒也不知道想到了什麼,微蹙著眉與他道:「你有什麼事,直接與我說便是,不要在心中藏著。」
  
  趙劍歸道:「這是你教中之事,我是外人,本不該多嘴。」
  
  季寒點了點頭:「你但說無妨。」
  
  趙劍歸:「那日你昏迷後,溫長老帶著人趕來。」
  
  季寒道:「我知道此事。」
  
  「你昏迷不醒,他第一句問的卻是我有無大礙。」趙劍歸蹙起眉來,「我一直覺得很奇怪,他不應當先擔心你才是麼?之後他也只不過隨意看了你一眼,似乎一點也不擔心。」
  
  季寒卻彷彿鬆了一口氣:「原來是這件事。」
  
  趙劍歸問他:「很正常嗎?」
  
  季寒:「很正常。」
  
  趙劍歸十分不解。
  
  季寒道:「溫長老向來不喜歡我,教中不少人都是知道的。」
  
  趙劍歸心中微驚:「那會不會是他……」
  
  季寒輕輕搖了搖頭:「不會的,他雖不喜歡我,卻還未愚蠢到動手殺我的地步。」
  
  兩廂靜默半晌,趙劍歸忽而開口問道:「我能問問……他為什麼厭惡你麼?」
  
  魔教的關係脈絡摸得越清楚,對浩然盟就越加有利。
  
  只不過趙劍歸仍有疑惑,小林從未向盟中提過此事,以至他竟不知魔教長老與教主暗有嫌隙。
  
  身為正派暗線,未免也有些太過失職了一些。
  
  季寒一直不曾開口回答,趙劍歸已開始覺得自己這問題越了矩。
  
  「此事緣由教中也沒有幾人清楚,你是正派中人,這件事本不該告訴你的。」季寒輕輕歎下一口氣,「可你又是……我想,將此事告訴你也沒有什麼關係。」
  
  趙劍歸心中微有觸動。
  
  季寒道:「我並非教主嫡親的兒子,前任教主不過是我的義父。」
  
  趙劍歸點點頭:「我知道。」
  
  季寒道:「此事江湖上早有傳聞,還有人說他是作惡過多得了報應,所以才沒有至親血脈,可你們大概不知道,他一直都有個親生兒子。」
  
  趙劍歸:「這事我的確不知。」
  
  季寒:「義父不希望他過刀劍喋血的江湖日子,將他養到十歲,也不曾教他習武。」
  
  趙劍歸道:「他既生為教主之子,無論如何也逃不過江湖中的血雨腥風。」
  
  季寒:「所以他就把他送出了教,送到尋常人家中……義父寧願他一輩子碌碌無為,也不希望他踏入江湖半步。」
  
  趙劍歸一時竟不知要說什麼才好,他想了想師父若是不教自己習劍又會是怎麼樣的光景,他想不出來,只好隨口感歎道:「這大概便是父母對子女的愛吧。」
  
  「他的年歲與我相仿,今年應該也有二十餘歲了。」季寒的神色看起來微有落寞,「他或許已是個農夫,是個商販,或是個文人,卻絕不會是一個身不由己的江湖人。」
  
  趙劍歸明白了:「肯定有不少人覺得你撿了個大便宜。」
  
  魔教講究血脈相承,教中若有人因此不喜歡季寒,的確實在是再普通不過了。
  
  季寒抿著唇,一言不發。
  
  趙劍歸問:「你是不是……一直很羨慕他?」
  
  季寒似乎吃了一驚:「你怎麼會這麼說。」
  
  趙劍歸說:「只是胡亂猜想。」
  
  兩人又靜了片刻,季寒忽而開口:「有的時候。」
  
  趙劍歸靜靜看著他。
  
  季寒低聲道:「其實我也並沒有那麼喜歡劍。」
  
  一句話輕得近乎耳語,趙劍歸幾乎以為是自己聽錯了。
  
  他忽然覺得季寒甚是可憐。
  
  ……
  
  趙劍歸脫口道:「那你喜歡我麼?」
  
  這句話詞本上沒有,他想自己大概是被詞本帶壞了。
  
  季寒愣了好半晌:「你……你和劍怎麼一樣。」
  
  趙劍歸點點頭,十分難過:「我明白了,我在你心中連把劍都比不上。」
  
  季寒:「……」


51.
  
  季寒一臉冷靜地看著他:「你又說胡話了。」
  
  趙劍歸不管不顧道:「我知道,在你心中,我……」
  
  季寒仍是很鎮定:「本座絕不會捨命去救一柄劍。」
  
  趙劍歸怔愣片刻,還未等他回過神來,季寒卻彷彿十分著急要移開話題,忽然說道:「有時我也想過,若我的父母還在,他們會不會也不願意讓我習武。」
  
  趙劍歸忍不住問他:「你的父母是什麼人?」
  
  季寒道:「我不知道,我只知道他們也是教中人,與義父是至交好友,其餘……義父並未和我提起太多。」
  
  趙劍歸明白了。
  
  他想季寒的父母大約已經過世了,而他們的好友收養了他們的孩子,這實在是江湖中很常見的故事。
  
  季寒說:「我從未聽江湖中人提起過你的父母。」
  
  若一個人成了第一劍客,他的父母也一定隨著他而會有些名氣的。
  
  趙劍歸道:「我不知道他們是誰,有人把我丟在山門前,我師父便將我撿了回去。」
  
  這麼說來,他們兩人倒還算是同病相憐。
  
  季寒問他:「你師父一定待你很好。」
  
  趙劍歸微微點頭:「他待我如同生父。」
  
  季寒不說話了。
  
  趙劍歸並不知自己是哪兒說錯了話,他只能緊張兮兮盯著季寒,季寒微微蹙著眉,忽而又問他:「你有師兄弟嗎?」
  
  趙劍歸道:「我有三名師弟妹。」
  
  季寒:「你是大師兄?」
  
  趙劍歸點了點頭:「我常年雲遊在外,二師弟在六扇門當捕快,三師妹嫁進了藥仙谷,現今門中只有小師弟還陪著師父。」
  
  季寒似乎對此十分感興趣:「聽來你們關係很好。」
  
  「我們幾人同時入門,年歲又相仿,小時候一向玩得很好。」趙劍歸道,「只有小師弟來得晚,他年紀比你還要小上一輪,現今還得師父哄著才肯……吃藥。」
  
  話還未說完,趙劍歸已忍不住微微彎起了唇。
  
  這弧度淺得算不得是一個笑,可比起之前硬生生擠出的「笑容」,實在是賞心悅目上了不少。
  
  季寒不知他是因回顧師門往事而趕到十分愉悅,還是在笑自己同他的小師弟一般怕苦不敢吃藥。
  
  他已有些說不出緣由的情緒。
  
  趙劍歸:「你似乎對我的師門很感興趣。」
  
  季寒道:「我沒有師兄弟,不過一時好奇罷了。」
  
  趙劍歸一怔:「那個孩子……不是與你差不多年歲?」
  
  差不多年紀的孩子,總是很容易成為朋友的,更何況以兩人的關係,應該更像是兄弟才對。
  
  季寒的神色已顯得很不好看:「我從會拿劍的歲數起,便整日都呆在練功房中,他也不習武,我實在沒有空和他見面。」
  
  趙劍歸已皺起眉來:「不練劍的時候,總是有時間玩一玩的。」
  
  季寒卻輕描淡寫道:「義父不喜歡我見他。」
  
  趙劍歸已不知還能再說些什麼才好。
  
  他甚至覺得自己的心忽然被什麼東西揪成了一團,下意識便覺得,或許前教主待季寒並沒有他想像中的那麼好。
  
  季寒道:「我只記得幼時我不肯練功,義父為了哄我,只要我在劍術上有所長進,他便會差人去山下買糖回來。」
  
  趙劍歸下意識便問道:「松子糖?」
  
  季寒答:「那時我不過六七歲,最喜歡糖葫蘆,好吃還好看,不過待我大一些,懂得自己習劍了,不怎麼吃糖了,這招也就用得少了。」
  
  趙劍歸在心中默默記下。
  
  嗯,季寒喜歡糖葫蘆。


52.
  
  大丫鬟輕輕敲了敲門。
  
  閻大夫已來為教主換藥,他不喜歡別人看著,趙劍歸只好去門外等候。
  
  小林與大丫鬟都候在廊下,趙劍歸思來想去,忍不住問了他二人一句:「我這幾日可以下山去走走麼?」
  
  大丫鬟遲疑道:「這……趙公子還是問問教主吧。」
  
  趙劍歸點了點頭,他想自己畢竟不是魔教中人,大丫鬟大約是擔心他下山跑走,或是給浩然盟傳什麼消息。
  
  小林好奇問:「趙大俠,您要下山做什麼?」
  
  趙劍歸微微猶豫:「我……去買些東西。」
  
  大丫鬟道:「趙公子缺些什麼,我讓人去買便是。」
  
  趙劍歸蹙起眉來:「……罷了。」
  
  閻大夫已換完了藥,他與季寒幾乎沒有什麼交流,臭著一張臉走出門來,冷冷掃了大丫鬟一眼,讓她與小林去將換下的紗布血水清理乾淨。
  
  兩人進了屋,趙劍歸也想要跟進去。
  
  他走到閻大夫身邊時,閻大夫卻忽然輕聲說了那麼一句話。
  
  「我想你並不喜歡他。」
  
  趙劍歸頓住腳步。
  
  「你對他……不過是出於內疚。」閻大夫說道,「而他對你,也僅僅只是內疚與責任罷了。」
  
  趙劍歸冷冷望著他:「你什麼意思?」
  
  閻大夫微微笑了笑:「你們二人實在是有趣得很。」
  
  趙劍歸本來就不喜歡這個人,現今心中的厭惡莫名又增了幾分。
  
  小林已跑出門來朝趙劍歸招手:「趙大俠,教主讓您進來。」
  
  趙劍歸瞥一眼閻大夫,決意不再搭理他,轉身走進屋裡去。


53.
  
  季寒待大丫鬟與小林退下,忽而開口與他說道:「我都聽到了。」
  
  趙劍歸:「……」
  
  內力深厚的人,耳目本就比常人要靈敏不少。
  
  季寒道:「他是個怪人,可是醫術的確精湛。」
  
  趙劍歸問:「他也是你教中之人?」
  
  季寒搖了搖頭:「他並未入教,義父重病時,教中人將他從藥仙谷請來的,可惜他說他醫病不醫命……無論如何也救不回義父的性命。」
  
  趙劍歸慌忙道:「我不該問這個。」
  
  季寒歎了一口氣。
  
  「我聽小林說你想下山去逛逛。」季寒輕聲道,「我不會攔著你,只不過教中長老們一定不放心,我或許得派幾人隨你一塊去。」
  
  趙劍歸點頭。
  
  季寒道:「其實以你的功夫,派人跟著你也沒什麼用處,你若是想走,沒有人能攔得住你。」
  
  趙劍歸不言。
  
  他真的只是單純想去逛逛而已,為什麼忽然就好像他要離開了。
  
  幸而他已將兩本詞本融會貫通。
  
  季寒張唇似乎還想再說些什麼。
  
  趙劍歸一把握住了他的手。
  
  趙劍歸:「你放心,我一定會按時回來的。」
  
  季寒:「……」
  
  趙劍歸:「我答應過你,每日要來陪你吃藥。」
  
  季寒:「不必……」
  
  趙劍歸:「我絕不會拋下你一人。」
  
  季寒動作生硬地想要將手抽出來:「你太肉麻了……」
  
  趙劍歸道:「肺腑之言。」
  
  他又攥緊了季寒的手。
  
  季寒仍在努力掙扎:「我不想聽你說肺腑之言。」
  
  趙劍歸:「或許你愛聽些油腔滑調?」
  
  季寒:「不,本座不想聽。」
  
  趙劍歸想了想,道:「山下的人都沒有你好看。」
  
  季寒:「……」
  
  趙劍歸道:「哪怕他們給我十箱黃金,我也絕不會跑掉。」
  
  季寒:「……」
  
  趙劍歸忽而深情款款道:「願得一人心,白首不相離。」
  
  季寒:「……閉嘴。」
  
  他卻已任自己的手被趙劍歸那麼攥著。
  
  趙劍歸說:「我已得到了。」


53.
  
  趙劍歸終於離了魔教下了山。
  
  隨他一塊去的是季寒身邊的幾名護衛與花護法,季寒告訴他這些人都是他的心腹,絕不會刁難他,讓他不必擔心。
  
  魔教山下是一處小鎮,鎮裡住的大多都是魔教中人的家眷,鎮子還算繁茂,他們正趕上廟會,街上擺滿了各式小攤,鎮子裡的人群熙熙攘攘。
  
  不少人似乎都識得花護法,與她打招呼時難免就會往趙劍歸的方向多看上幾眼,大約是見兩人郎才女貌十分般配,有膽大的便笑嘻嘻問上一句:「花護法終於落了婆家了?」
  
  花護法白那人一眼:「衛旗!衛三兒!別亂說話,小心被教主割了舌頭。」
  
  衛旗不解:「這又與教主有何關係?」
  
  花護法指了指趙劍歸,一臉高深莫測:「教主的人。」
  
  趙劍歸:「……」
  
  衛旗恍然大悟。
  
  週遭有人聽了動靜,便都扭過頭來直直盯著他看。
  
  趙劍歸冷著一張臉,被他們看得有些心亂,便垂下眼去假裝在看街邊水果攤子上的小玩意兒。
  
  那攤主問道:「這位公子可是看上什麼了?!」
  
  趙劍歸並未接話。
  
  身後花護法道:「隨便看看罷了。」
  
  攤主抓起一筐水果,硬生生塞進趙劍歸懷裡。
  
  趙劍歸一愣:「你這……」
  
  攤主:「公子不必客氣!這是小人送給您的!」
  
  趙劍歸:「……啊?」
  
  攤主:「公子還喜歡什麼,拿去便是!」
  
  趙劍歸:「這……無功不受祿……」
  
  身後忽然又有人喊他:「這位公子!」
  
  他轉過身,忽然又有人拎著一隻捆得嚴嚴實實的蘆花雞,一把丟進他懷裡。
  
  趙劍歸:「……這又是?」
  
  那人道:「聽聞教主近日受了傷,公子拿回去給教主好好補補!」
  
  趙劍歸:「不……」
  
  那人道:「公子不用道謝!公子開心便好!」
  
  趙劍歸:「……」
  
  趙劍歸被一群人圍在正中,已不想說話了。
  
  花護法忍不住笑出聲來。
  
  衛旗上上下下仔仔細細打量了趙劍歸許久,與花護法道:「行呀,這身量,教主眼光不錯。」
  
  花護法點點頭:「是不錯,把第一劍客都拐來了。」
  
  衛旗:「……你說什麼?」
  
  花護法指了指趙劍歸,笑道:「你不覺得他很是眼熟麼。」
  
  「他是趙……」衛旗一噎,歎道,「教主的胃口,我等凡人,實在不能理解啊。」


54.
  
  走上回魔教的山路時,趙劍歸在心中想,幸虧季寒派了護衛跟著他,不然這一大堆東西,他還真不知道該要如何帶回魔教去。
  
  花護法在一旁感慨:「此行真是收穫不少呀。」
  
  趙劍歸並未說話。
  
  他手中捏著一串糖葫蘆,還有隔壁攤主硬要塞給他的撥浪鼓。
  
  魔教眾人的家眷們,實在是太……太熱情了。
  
  他不知道要將這些東西送到哪兒才是,那幾名護衛將青菜蘆花雞送往廚房,其餘東西便帶回了季寒居住的屋子裡去。
  
  ……
  
  趙劍歸沒想到季寒已能下床走動了,小林攙著他,正在院中散步。
  
  季寒看這護衛們將大包小包的東西拿進來,呆怔了片刻,愕然道:「這都是你買回來的?」
  
  趙劍歸:「不是……」
  
  花護法道:「這都是山下鎮裡人送的。」
  
  季寒不解道:「他們為什麼送這些東西?」
  
  花護法:「哦,他們聽說趙公子是教主的人,難免有些激動,所以就——」
  
  季寒:「誰的人?!」
  
  花護法慢騰騰道:「自然是教主您的——」
  
  季寒:「胡說八道!」
  
  趙劍歸:「……」
  
  花護法:「可是那日——」
  
  季寒對她怒目而視:「你再多嘴,本座拔了你的舌頭!」
  
  花護法掩了掩嘴,好似是笑了。
  
  季寒望了望地上的東西:「出去!把東西都丟出去!」
  
  趙劍歸:「……」
  
  護衛只好將東西又往外搬去。
  
  季寒指著趙劍歸道:「以後你不許再下山去了!」
  
  趙劍歸並不明白他究竟是在氣些什麼。
  
  花護法已忍不住笑出了聲來。
  
  季寒冷冷掃她一眼:「笑什麼!你也給本座出去!」
  
  花護法朝著趙劍歸眨了眨眼,掩面笑著拽著小林走出去。
  
  趙劍歸低頭望了望手中的糖葫蘆與撥浪鼓,默默將雙手藏在了身後。
  
  季寒的情緒似乎有些太過激動,免不了咳嗽幾聲,一瞥趙劍歸手中似乎還拿著什麼,便又怒了。
  
  「你手裡還拿著什麼!」季寒道,「本座讓你全都丟出去!」
  
  趙劍歸委屈:「可這是我花錢買的!」
  
  雖說那小販死活不肯收錢,可他還是硬生生塞了幾個銅板給他。
  
  季寒皺著眉望他:「你買的?你買了什麼?」
  
  趙劍歸並不說話。
  
  季寒放緩了語氣:「拿出來。」
  
  趙劍歸不情不願伸出右手。
  
  他的手中正攥著一串糖葫蘆。
  
  季寒微微一怔:「你下山就是為了買這個?」
  
  趙劍歸不言。
  
  季寒歎了口氣,似是有些無奈:「我小時候是喜歡過這玩意,可我早已過了那年紀了。」
  
  趙劍歸聽他這麼說,便想要將手縮回去。
  
  「你等等。」季寒說道,「這是你的心意,你為我去買這個,我很開心。」
  
  趙劍歸:「……」
  
  季寒道:「把糖葫蘆給我吧……你手上還藏著什麼東西?」
  
  趙劍歸只得將另一隻手也伸了出來。
  
  他買糖葫蘆時,隔壁的小販一定要將這撥浪鼓送給他。
  
  季寒道:「撥浪鼓。」
  
  趙劍歸點了點頭。
  
  季寒:「你這是什麼意思?」
  
  趙劍歸:「什麼?」
  
  季寒忽然又翻臉了。
  
  「你出去。」季寒陰沉著臉說道,「本座今年不是三歲!」
  
  趙劍歸:「……」
  
  這人,還真是陰晴不定。
  
  他灰溜溜垂著頭往外走。
  
  季寒道:「回來!」
  
  趙劍歸委委屈屈轉過身去。
  
  季寒面無表情望著他,動作生硬地朝他伸出手。
  
  季寒:「糖葫蘆留下,你出去。」
  
  趙劍歸:「……」


55.
  
  趙劍歸不明白自己究竟是何處做錯了,他根本不曾說過季寒只有三歲這種話,為什麼季寒會如此認為?
  
  他實在是猜不透。
  
  趙劍歸走到外邊去,一眼便見著了花護法站在樹下,正對著他笑。
  
  趙劍歸問她:「小林去哪兒了?」
  
  他簡直有一肚子的問題,需要小林來告訴他答案。
  
  花護法卻反問他:「教主怎麼樣了?」
  
  趙劍歸歎了口氣:「我不明白。」
  
  花護法:「你不明白?」
  
  趙劍歸道:「你們教主未免也太陰晴不定了一些。」
  
  花護法大笑起來。
  
  趙劍歸皺眉看著她:「你在笑些什麼?」
  
  花護法:「我在笑兩個小傻子。」
  
  趙劍歸:「小傻子?」
  
  花護法:「教主非但沒有生氣,還很開心,開心極了。」
  
  趙劍歸不由得一怔。
  
  這話又是什麼意思?
  
  花護法說道:「趙公子,有件事,還煩請您去與教主說一聲。」
  
  趙劍歸問:「什麼事?」
  
  花護法:「飛鷹堂的衛堂主已到了山下等候教主召見。」
  
  趙劍歸:「就是方纔那個……衛三兒?」
  
  花護法微微笑道:「沒想到趙公子還記得,他叫衛旗,教中七十二堂他排行第三。」
  
  趙劍歸:「所以你們喚他衛三兒。」
  
  花護法點了點頭。
  
  趙劍歸問:「季寒就在裡面,你為何不自己去說?」
  
  花護法:「教主正在氣頭上,我可不敢去。」
  
  趙劍歸更加不解:「你方纔還說……」
  
  「那是對您,不是對我們。」花護法朝著他眨了眨眼,「我可不想進去平白挨罵。」


56.
  
  趙劍歸只得再走進去。
  
  季寒已回了屋裡,坐在桌旁,正望著手中那一串糖葫蘆,怔怔發呆。
  
  趙劍歸發聲問他:「你不打算吃了麼?」
  
  不想季寒竟被他嚇了一跳。
  
  「你是什麼時候進來的?」季寒道,「我怎麼不曾聽見。」
  
  趙劍歸微微蹙起眉頭:「你在想些什麼?怎麼連腳步聲都聽不見了。」
  
  對習武之人來說,這實在是有些反常。
  
  季寒:「我……」
  
  他垂下頭,似乎是不想說話了。
  
  趙劍歸怕他再莫名發起火來,隔著老遠站在門邊,與季寒說道:「花護法讓我給你帶句話,她說飛鷹堂的衛堂主已到了山下,候著待你召見。」
  
  季寒:「她為什麼不自己進來與我說?」
  
  趙劍歸:「她怕你生氣。」
  
  季寒:「……」
  
  趙劍歸小心翼翼問道:「你……你真的生氣了?」
  
  季寒沉默半晌,忽而忿忿道:「你害本座將臉都丟盡了!」
  
  趙劍歸:「啊?」
  
  季寒:「那些人的嘴巴一個比一個大,若是傳到了江湖上去……」
  
  趙劍歸:「……」
  
  他忽然想起了自己編造的那個巴山大俠與漠北二傑的故事。
  
  季寒:「只怕再過上幾日,江湖上所有人就都要知道你和我……」
  
  他說不下去了。
  
  趙劍歸仔細想了想,他想那些人似乎並不知道他究竟是誰,他也不曾聽見有人喊出過他的名字。
  
  趙劍歸急忙安慰季寒道:「你放心,他們並不知道我是誰。」
  
  季寒的臉色卻似乎更加不好了。
  
  季寒:「那就更糟糕了,只怕要不了幾日,江湖上就會傳出一個消息。」
  
  趙劍歸不解:「什麼?」
  
  「魔教新教主年紀輕輕——」季寒咬牙切齒道,「便已養著了一個男寵。」
  
  趙劍歸:「……」


56.
  
  趙劍歸仍是不解。
  
  這兩件事看起來並無多大區別,為什麼季寒的反應卻這樣大。
  
  他忍不住開口詢問。
  
  季寒回答他:「當然不一樣。」
  
  趙劍歸:「不一樣在何處?」
  
  「……反正就是不一樣。」季寒支吾一句,忽而提高音量,「你……你方才說誰在山下等候?」
  
  趙劍歸道:「聽說是你們飛鷹堂的衛堂主。」
  
  季寒召來門外護衛,遣他們去將衛旗請上教中來。
  
  隨後兩人便這麼呆呆坐著,實在有些尷尬。
  
  好在衛旗來的速度甚快。
  
  他已在山下等候許久,迫不及待地便跑了上來。
  
  衛旗見著季寒,先上前仔細端詳了他半晌,這才開口說了話。
  
  衛旗深沉道:「原來你是這樣的教主。」
  
  季寒一怔:「……什麼?」
  
  「沒想到您竟然喜歡男人。」衛旗一臉沉痛,「您應當先考慮一下屬下才對啊!」
  
  季寒:「……」
  
  趙劍歸:「……」
  
  衛旗說道:「你我二人你多年情誼,竟然還比不過一個初見幾日的……」
  
  他的話還未說完,季寒已打斷了他。
  
  「衛堂主。」季寒道,「你莫要忘了正事。」
  
  衛旗仍十分委屈:「原來教主你喜歡這種悶葫蘆。」
  
  季寒怒道:「衛旗!」
  
  衛旗急忙笑嘻嘻道:「教主放心,此番回教,屬下也帶了意中人回來。」
  
  趙劍歸:「……」
  
  季寒仍冷冷看著他。
  
  衛旗道:「教主,來,我們來說正事。」
  
  季寒冷哼一聲,兩人陸陸續續聊了一些教中瑣事,趙劍歸聽得十分無趣,季寒忽而開口與他說道:「我已該吃藥了。」
  
  趙劍歸稍稍一怔,卻很快會過意來。
  
  季寒想要支開他。
  
  他畢竟不是魔教中人,他們談一些機密事端時,總不能讓他在邊上聽著。
  
  趙劍歸點頭答應:「我去幫你將藥端來。」
  
  他走出門去,卻多少留了一些心機。
  
  魔教的機密事端,大多與正派有所關聯。
  
  他擔心浩然盟中出了什麼事,又或是魔教要對浩然盟不利,走出屋子,又悄悄折返回來,躲在屋外大樹的樹冠之上。
  
  季寒的武功畢竟稍遜於他,他若是仔細隱藏氣息,季寒是斷然無法發現他的。
  
  他果然聽兩人提起了浩然盟。
  
  說話的那人是衛旗。
  
  「武林大會在兩個月後召開。」衛旗道,「白蒼城。」
  
  季寒並未說話。
  
  衛旗又道:「屆時正道武林中的緊要人物都會在哪兒,白蒼分舵的舵主已做好準備,他們要在白蒼崖上聚集,山後有一條密道,可以直通崖頂。」
  
  季寒淡淡道:「本座知道了。」
  
  衛旗:「他們召開武林大會時,我們便在山間布下陷阱……」
  
  門外小道忽有腳步聲傳來。
  
  有人來了。
  
  趙劍歸只得匆匆提氣掠出院子,到了院外,回首一望,原來是大丫鬟送了茶水過來。
  
  趙劍歸想,季寒讓他去取藥回來,他若是離開太久不曾回來,說不定會引起季寒懷疑。
  
  他匆匆朝外走去,心下卻早已一片混亂。
  
  魔教果真是要開始對付浩然盟了。
  
  季寒與他再好,終究也是魔教教主。
  
  雖說他早就知道事情會發展至此,可不知為何真到了這時候,他心中竟忍不住有些失落。


57.
  
  閻大夫正在煎藥。
  
  他不喜歡有人看他治病,也不喜歡別人幫他煎藥,自己一大早便搖著扇子生起火,此時聽見趙劍歸進來,也只不過稍稍抬了抬眼,彷彿是連招呼都懶得與他打。
  
  趙劍歸道:「我是來取藥的。」
  
  閻大夫:「沒煎好。」
  
  趙劍歸問:「還要多少時候?」
  
  閻大夫:「馬上。」
  
  趙劍歸只好等著。
  
  他想自己要盡快將此事告知小林,再讓小林傳信回浩然盟中,斷然不能讓魔教此計得逞。
  
  藥還不曾煎好。
  
  趙劍歸心中煩躁,很想與人說一說話。他想起季寒說閻大夫出身醫仙谷,保不準與三師妹的夫君是師兄弟,便開口詢問道:「閻大夫,你是從醫仙谷中來?」
  
  閻大夫望了他一眼,並不接話。
  
  趙劍歸問:「不知你師承何人?」
  
  閻大夫已將藥盛了出來。
  
  趙劍歸:「你可識得你谷中神醫莫清風?」
  
  閻大夫抬頭冷冰冰看著他,神色凌厲:「我的事,你少管。」
  
  趙劍歸:「……」
  
  閻大夫忽而退後一步,又垂下眼來,輕聲道:「藥煎好了。」
  
  趙劍歸:「……」
  
  趙劍歸只好端著藥離開。
  
  他沿著路走回去,衛旗已經離開,小林同大丫鬟守在門外,他不敢光明正大與小林談這件事,只好走進門去,季寒坐在桌邊,皺著眉問他為什麼這麼遲才回來。
  
  趙劍歸道:「藥煎得慢了一些。」
  
  他方才聽見那些話,心中早涼了大半,此刻也已不知該與季寒說些什麼才是,只得默默將藥碗端過去,也坐了下來,看季寒喝藥。
  
  季寒小啜一口藥汁,眉心登時擰成了一團,緊抿著雙唇,好半晌,才可憐兮兮地小聲嘟囔上一句:「好苦。」
  
  趙劍歸歎了口氣。
  
  「苦也得好好喝藥。」趙劍歸板著臉說,「不許倒掉。」
  
  季寒輕哼一聲,又啜一口藥,小聲說:「我不怕苦,我也沒有想倒掉。」
  
  趙劍歸再歎了口氣,道:「你將藥喝完,我去給你買糖葫蘆。」
  
  季寒一口藥幾乎嗆出滿眼淚花,咳了許久,方才怒氣沖沖道:「你不許再下山去了!」
  
  趙劍歸:「……」
  
  季寒似乎覺察何處不對,又急匆匆說道:「本座才不怕苦!」
  
  趙劍歸道:「你先將藥喝完。」
  
  季寒沉默下來,盯著那藥碗,咬咬牙,將藥一飲而盡。
  
  趙劍歸禁不住稍稍露出笑意,低聲讚道:「真是個不怕苦的小英……魔頭啊。」
  
  季寒:「……」
  
  門外傳來小林與大丫鬟的低笑聲。
  
  「笑什麼!」季寒惱怒異常,「再笑就自己去刑堂領罰拔舌頭!」
  
  門外登時沒有了聲音。
  
  季寒轉過頭,便看見趙劍歸似乎也在笑。
  
  那笑意淺淡,多少有些難以察覺,季寒稍稍一怔,忽而對他怒目而視。
  
  季寒道:「你也要去刑堂嗎!」
  
  趙劍歸不笑了,他有些激動。
  
  來了,又來了!
  
  多少日子不曾出現過與詞本對得上的話了呀!
  
  小林遲遲不給他前輩們寫的新詞本,他已經開始擔心自己要圓不下去了!
  
  「不必去教中的刑堂。」趙劍歸緩緩道,「我只想上教主您的刑堂』。」


58.
  
  季寒起初並不明白趙劍歸這句話的意思,只是皺眉看著他,待到回過神來,免不了對他怒目而視,開口道:「你又胡鬧!」
  
  趙劍歸心想他哪兒胡鬧了,明明是這詞本太過胡鬧,鬼知道這些武林前輩究竟經歷了什麼才能寫出這樣的詞來。可他臉上並不敢表露出太多,只能強將肉麻作深情,繼續擺著那副深情款款的模樣,凝視著季寒。
  
  他早已摸清了季寒的脾氣,知道年輕人面皮薄得很,這麼不要臉的話,他是絕對接不下去的。
  
  季寒迎著他的目光,果真啞口無言。
  
  他呆呆坐了一會兒,越想越不對勁,臉上已禁不住要泛起紅了,急忙板著臉一本嚴肅地與趙劍歸說:「你出去,我要休息了。」
  
  趙劍歸實在想再接一句什麼逗逗他,可又擔心惹急了季寒生氣,只好站起身,一言不發往外走去。
  
  季寒忽然叫住他:「閻大夫說我這幾日應當多多走動。」
  
  趙劍歸停下腳步,回眸望向季寒,他不懂醫,只能等著季寒說下去。
  
  季寒竟也不說了,兩人這麼呆怔怔望了對方大半晌,季寒忽然就惱了,低聲罵道:「你這個呆子。」
  
  趙劍歸:「……啊?」
  
  季寒已冷下臉來趕他出去了。
  
  趙劍歸滿心茫然,走出門外,季寒又喚了大丫鬟進屋去,大丫鬟走過趙劍歸身邊時,扭頭給了他一個恨鐵不成鋼的眼神。
  
  趙劍歸越發不解。
  
  他見大丫鬟進了屋去,便朝小林使了個眼神,小林登時會意,高聲說道:「趙大俠,小人送你回去。」
  
  屋內季寒顯然也聽見了,卻並未阻止。
  
  待兩人前後回到趙劍歸屋內,趙劍歸確定並無人跟著他們,便急忙將自己方才聽見的事情一五一十與小林說了。
  
  小林大驚失色:「趙大俠,此事我會立刻回報給浩然盟的!」
  
  趙劍歸心中越發糾結,便也不曾開口說話。
  
  小林又道:「趙大俠,你放心,我會多加注意教中往來公文的。」
  
  趙劍歸點了點頭。
  
  小林想了一想,又露出些為難的神色:「只不過此事機密,教主想必會將文書藏起來,浩然盟若是遭此一劫……」
  
  趙劍歸:「……我會多加注意的。」
  
  小林緊緊握住了趙劍歸的手:「趙大俠!浩然盟全都靠您了!」
  
  趙劍歸不語。
  
  他在心中安慰自己,魔教要對浩然盟不利,他若是能知道魔教暗中找著的那條小道,便是救了浩然盟數百條性命。
  
  不背俠義,他本應當如此。
  
  可浩然盟知道了魔教的計策,真的不會仔細佈置,借此反攻嗎?
  
  到時候魔教的數百條性命,又該算在誰的頭上?
  
  他已不知該要如何選擇。
  
  ……
  
  這事既然已經說完了,小林便準備離開。
  
  他走出門,忽然又折返回來。
  
  「趙大俠,還有件事。」小林支支吾吾道,「還有件事,我得跟您說一說。」
  
  趙劍歸問:「怎麼了?」
  
  小林遲疑道:「趙大俠,教主方纔那句話的意思……大概是讓您每天去陪著他到處走一走。」
  
  趙劍歸恍然大悟。
  
  小林又說:「趙大俠,你要好好把握住機會。」
  
  趙劍歸:「……嗯,我會努力的。」
  
  小林又道:「教中有些機密之處,連我也不能進去,魔教地形複雜,若是趙大俠能央教主帶您四處走一走,繪一張地形圖,他日浩然盟攻上魔教掃清惡人之時,想必會大有裨益。」
  
  趙劍歸已說不出話來。
  
  小林似乎是察覺出不對,便腆著臉小心翼翼說道:「趙大俠,你莫要忘了你的身份。」
  
  趙劍歸冷下臉來:「你不必多言,該記得的,我自然全都記得。」
  
  小林點頭稱是。
  
  他匆匆離去,只留了趙劍歸一人在屋內。
  
  浩然盟與小林,為了能讓他騙著季寒,的確是煞費苦心。
  
  趙劍歸只覺得心中一處緩緩抽緊。
  
  他怎麼能忘,他是武林名俠,這一切本就是他們算計好的。
  
  他忽然聽見門外有人走來。
  
  「趙公子,教主有話要與您說。」
  
  這聲音是大丫鬟,趙劍歸走到門邊,拉開門,便見著大丫鬟對著他笑。
  
  「教主讓您每日早上過去。」大丫鬟微微笑道,「去陪他在教中走一走。」
  
  趙劍歸:「……」
  
  年輕人的確是面皮薄,方才為什麼不肯直說,非得讓人來傳話。
  
  大丫鬟掩面笑著朝他眨了眨眼:「趙公子,教主很是喜歡您呢。」
  
  趙劍歸微微蹙起眉來。
  
  「我知道了。」他低聲說道,「你告訴他,我會去的。」


59.
  
  第二日清晨趙劍歸去尋季寒時,季寒正在書房內處理教中往來公務,大丫鬟候在門外,見他過來,朝他微微一笑,說:「趙公子,教主在裡面。」
  
  趙劍歸點了點頭,推開門去。
  
  季寒似乎正將什麼東西塞到桌下,他面前的公文堆積如山,顯然是這些日他因傷落下的。
  
  季寒抬頭望他,神色間倒很是平淡自然:「你來了。」
  
  趙劍歸也裝著什麼都不曾看見,微笑著問他:「今日你可是要換藥了?」
  
  季寒點了點頭:「是,我已讓小林去請閻大夫過來了,你先坐下吧。」
  
  趙劍歸便在季寒面前坐下,不多時,小林便帶著閻大夫來了。
  
  書房裡終究不是換藥的地方,季寒的屋子就在臨近,大丫鬟陪著閻大夫與季寒先行過去,小林便也跟了上去,倒還不忘朝趙劍歸使了個眼神。
  
  趙劍歸自然明瞭。
  
  他留在書房內不曾跟著他們動身,竟也沒有人趕他離開,許是都將他當成了教主的親近之人,待到書房內沒人了,他才快步走到季寒的書桌邊上。
  
  他方才分明看見季寒將什麼東西藏在了桌下。
  
  趙劍歸自年少成名,行走江湖已逾十數載,對暗格機關也算有所研究,他在書桌邊細細尋了片刻,便發現桌腿中藏有暗格,裡面塞著一卷紙條,顯然是剛從信鴿腿上竹筒中取出來的。
  
  這紙條上寫著正是魔教所發現的那條密道的位置。
  
  趙劍歸匆匆將紙條看了幾遍,默記在心。
  
  他擔心季寒或是其他人提前回來,又急忙將一切復歸原樣,坐回座位上,心中卻萬分忐忑。
  
  此刻他心中彷彿是有兩個人在爭吵,一人覺得自己這麼做大錯特錯,另一人卻覺此舉不背俠義,本該如此。
  
  他還滿心糾結,季寒已回來了。
  
  「煩你再坐一會兒。」季寒與他打趣道,「待我看完這些公文,還請你屈尊陪我去散散心。」
  
  季寒今日的心情似乎很好,連與他說話的語調中都抑不住透著愉悅。
  
  趙劍歸點了點頭,只覺心中負罪感更甚。
  
  待到季寒看完公文喝過藥,已是午後。
  
  他們一同吃過了飯,季寒內傷未癒,走不了太遠,便只一同在魔教的花園裡逛了一逛。
  
  未來到魔教時,趙劍歸一直以為魔教是個陰鬱可怕的地方,可現今看來,魔教的花園修得倒比浩然盟還好。
  
  兩人悶聲不語走了一會兒,季寒終於忍不住開口問他。
  
  季寒:「這兩日你是怎麼了?」
  
  趙劍歸:「我……」
  
  季寒皺起眉來:「若是教中有人說了你壞話,你儘管告訴我。」
  
  趙劍歸:「……」
  
  他知道季寒這是誤會了,一時卻也不知要如何去解釋。
  
  無論如何他是絕不會說出真相,便只能轉開話題。
  
  「那幾個刺客怎麼樣了?」趙劍歸問道,「你可曾查出是什麼人派他們來的了嗎?」
  
  季寒神色更加凝重:「溫長老執意要親自審問刺客,我並不能拒絕他。」
  
  趙劍歸還有些懷疑溫長老,聽季寒這麼一說,不免有些著急:「讓他去審?這……他算不得是你的心腹之人吧?」
  
  季寒道:「你放心,我已讓花護法去跟進此事,而今衛旗也回來了,他二人定能問出點什麼東西來。」他想了想,又解釋一句,「花護法與衛旗都是我的心腹親信。」
  
  趙劍歸道:「還是早些查清楚好。」
  
  季寒道:「我昨日已吩咐過他,待會兒我們一塊去問問衛旗此事可有什麼進展。」
  
  趙劍歸只好點了點頭。
  
  季寒想了一想,又與他說道:「走,我帶你去看個地方。」


60.
  
  趙劍歸沒想到季寒會帶他來這種地方。
  
  面前的幾層架子上擺滿了魔教歷任教主的靈位,正中置著香爐,屋內光線昏沉,煙氣繚繞。
  
  趙劍歸不知此時自己應當說些什麼才好,便也只能閉嘴等待季寒開口。
  
  季寒抬眸望著那些架子,忽而道:「我義父也在上面。」
  
  趙劍歸問:「你為什麼帶我來這兒?」
  
  「沒什麼。」季寒道,「只是忽然想起來,我已有些日子不曾來這兒上過香了。」
  
  他果真點了一炷香,走到那些靈位前,恭恭敬敬磕了三個頭。
  
  趙劍歸覺得時下這場景實在有些尷尬,雖說死者為大,可不論如何這些人都是魔教魔頭,他絕不會向他們低頭,早幾任魔教教主可沒有季寒這般心慈手軟,好似一隻隻會齜牙亂叫的小貓兒。
  
  好在季寒也並無此意。
  
  他在那兒靜靜站了片刻,忽而開口說道。
  
  「這些先輩有半數是死在了正派手上。」他似乎是擔心趙劍歸誤會,便又補上一句,「我並非不明事理之人,我知正派也有不少人為我教中人所殺。」
  
  趙劍歸道:「我明白。」
  
  自古正邪不兩立,這本就是個千載不變的道理。
  
  季寒說:「我很小的時候,義父就教過我一句話。」
  
  趙劍歸問:「什麼話?」
  
  季寒:「人在江湖,身不由己。」
  
  趙劍歸自然也聽過這句話。
  
  事實上,他已記不清自己究竟從多少人口中聽過了這句話。
  
  這江湖並不自由。
  
  趙劍歸想季寒說這句話的用意,大概是希望事後趙劍歸能夠明白,他算計浩然盟,不過是礙於魔教教主的身份,這些事並不是他想要去做的。
  
  趙劍歸已覺得自己的言語太過蒼白,他自己所做的一切,又何曾逃過這句話的桎梏,他一時不知要如何去回答,想了許久,卻也只能乾巴巴擠出一句:「你的命應當握在自己手中。」
  
  季寒卻反問他一句:「你這一輩子,難道就沒有一件事不是你自己情願去做的?」
  
  趙劍歸說不出話來。
  
  「若真是如此,我很羨慕你。」季寒說,「我的命從來不是我自己的。」
  
  趙劍歸問:「你為何這麼說?」
  
  季寒卻已扭過頭去:「走吧,我們去見衛旗。」


61.
  
  兩人出了祠堂向著衛旗所居的客房走去,趙劍歸覺得季寒這副模樣實在是很不對勁,卻又不知道要說些什麼,待到兩個人幾近已走到院外,趙劍歸忽而才想起來,下意識便攥住季寒的袖子。
  
  季寒回眸看他,似有些不解:「你怎麼了?」
  
  趙劍歸道:「你這可算是帶我見過你的父母了?」
  
  季寒:「……你想到何處去了。」
  
  趙劍歸十分感動:「你放心,今生我絕不負你。」
  
  季寒無奈:「你這人……」
  
  趙劍歸:「我知道,我有病。」
  
  季寒:「你知道就……」
  
  趙劍歸含情脈脈道:「相思病。」
  
  季寒:「……」


62.
  
  季寒板著臉冷冷瞪著他。
  
  趙劍歸只覺這幾日心中鬱結的不快一掃而空,他快步走進院子,一時心情大好,見裡面房門半掩,並未關上,便手快推開了門去。
  
  屋內光線昏暗,他正想喊一句衛旗,忽然便見找衛旗壓著另一人在書桌上,那人衣冠散亂,露出一片白`皙削瘦的肩側,一手緊緊抓著桌沿,衛旗從後面摟著他,呼吸急促紊亂,咬著他的耳朵低聲說些什麼。趙劍歸微滯片刻,急忙關上門,退後幾步,然後迅速轉過身。
  
  季寒正冷冷看著他。
  
  季寒先前被他逗了幾句,正憋著一肚子火,面無表情問他道:「你為什麼關門。」
  
  趙劍歸滿臉尷尬,低聲道:「我們還是先離……」
  
  季寒冷哼一聲:「這裡面還有什麼本座見不得的事兒嗎。」
  
  趙劍歸:「不是……」
  
  季寒:「那你為何攔著我。」
  
  說罷,季寒已一腳踹開了門。
  
  趙劍歸:「……」
  
  房內兩人似乎嚇得不輕,季寒並未看清他們在作何勾當,屋裡燈光昏暗,他還厲聲喊了一句衛旗,見一個他不識得的人手忙腳亂去拉扯解開的衣物,這才忽而回過神來,砰地一聲狠狠關上門,扭頭就要走。
  
  趙劍歸追上一步,覺得十分尷尬,道:「你……」
  
  季寒怒道:「你也不攔著我!」
  
  趙劍歸有些委屈:「我明明攔了……」
  
  季寒:「你攔得一點都不認真!」
  
  趙劍歸更加委屈:「你還要我怎麼攔……」
  
  他說完這句話,忽然發現季寒雖然沉著臉,可面上似乎微微有些發紅。
  
  季寒道:「你應該拉著我不讓我進去的!」
  
  趙劍歸:「……」
  
  兩人這麼在院子外站了片刻,衛旗還未出來,季寒忽然萬分好奇小聲問道:「衛旗那日說他曾帶了心上人回來,莫不是就是這個人?」
  
  趙劍歸說:「很有可能。」
  
  季寒道:「你可看清另外那是個什麼人?」
  
  趙劍歸搖了搖頭。
  
  方纔屋內昏暗,他匆匆一撇,也只看清那人的皮膚很白。
  
  他與季寒一說,季寒忽然又板下一張臉來。
  
  「你為什麼看得如此仔細?」季寒怒斥道,「無恥!」
  
  趙劍歸:「……」
  
  季寒憤憤道:「太無恥了!」
  
  趙劍歸:「……」
  
  趙劍歸忽然不想說話了。


63.
  
  他們等了一會兒,衛旗終於收拾妥當,陰沉著臉從屋裡走了出來。
  
  無論什麼人被打斷了這種事,心情都不會太好。
  
  待到衛旗真的走到了眼前,季寒與趙劍歸都覺得場面十分尷尬,不知要如何開口才是。
  
  三人這麼站了片刻,季寒忽然開口道:「今天的日頭真毒啊。」
  
  趙劍歸點了點頭:「太曬了。」
  
  衛旗:「……」
  
  他們又站了片刻。
  
  屋內有一人走了出來。
  
  這人穿了一身青衫,面容秀美精緻,一把水蛇小腰扭得十分婀娜。
  
  想必這人就是衛旗的小情兒,季寒與趙劍歸幾乎立刻便將目光轉到了那人身上。
  
  趙劍歸皺起眉來。
  
  這人看起來有些眼熟,彷彿是在哪兒見過。
  
  那人也望著趙劍歸,欣喜道:「趙大俠,沒想到我們會在這兒再見。」
  
  季寒登時扭過頭冷冷盯著趙劍歸。
  
  趙劍歸疑惑道:「……你是?」
  
  那人掩面嗲聲:「趙大俠,你怎麼就這麼忘了人家了。」
  
  趙劍歸:「……」
  
  很好,他想起來了。
  
  這不就是當初武林前輩們特意從秦淮河畔請來的,教他如何去色誘魔教教主的頭牌紅倌兒,叫玉……玉什麼來著?
  
  那人仍然望著他,一雙眸子中水霧瀰漫,似乎顯得十分傷心。
  
  趙劍歸道:「我記得你,你叫……」
  
  那人委屈道:「哼,趙大俠都不記得人家的名字了,人家好生難過。」
  
  趙劍歸:「我……」
  
  一面之緣而已,他怎麼可能記得那麼清楚。
  
  季寒:「……」
  
  那人又道:「人家叫玉仙兒,趙大俠可不要再忘了。」
  
  趙劍歸:「呃……」
  
  季寒冷笑。
  
  衛旗急忙上前打圓場:「仙兒,我與教主談些事情,你先進屋去。」
  
  玉仙兒含情脈脈望著他,乖巧點頭,扭著小腰又走回了屋裡。
  
  趙劍歸心中十分擔憂,他想這玉仙兒是那時武林前輩請來的,難免知道些色誘計劃的內幕詳情,此時玉仙兒在魔教出沒,似乎又成了衛旗的意中人,會不會已向魔教透露出了什麼……
  
  衛旗正色道:「教主,刺客之事……」
  
  季寒忽而對趙劍歸微慍道:「人已走了,你也不必魂不守舍地盯著那兒看了。」
  
  趙劍歸:「……」
  
  衛旗:「……」
  
  季寒冷冷道:「想不到你與秦淮河的頭牌也很是熟絡,是本座低估你了。」
  
  趙劍歸:「……」
  
  衛旗望了望季寒,又看了看趙劍歸,弱聲說:「教主,你們先聊,屬下到屋內去等著你們……」
  
  說吧,他急忙轉身要溜走。
  
  趙劍歸十分不解,問季寒道:「你怎知他是秦淮河的頭牌?」
  
  季寒已幾乎壓不住心中的怒氣:「玉仙兒的名號如此響亮,我怎麼可能不知道!」
  
  趙劍歸怔了一怔,忽而低聲嘟囔一句:「看起來你對秦淮河的頭牌們,很熟悉嘛……」
  
  季寒:「……」
  
  不遠處衛旗一腳絆著門檻,險些摔倒。
  
  趙劍歸似乎仍不覺得有哪兒不對。
  
  「當下問清刺客之事更加緊要。」趙劍歸道,「我們先進去吧。」
  
  季寒:「呵。」
  
  趙劍歸不解:「你怎麼了?」
  
  季寒冷哼一聲,並不說話。
  
  趙劍歸道:「我們進去吧。」
  
  季寒冷冰冰開口:「我不高興。」
  
  趙劍歸認真想了想,忽而一把抓住了季寒的手。
  
  季寒顯是嚇了一跳,稍稍一掙,倒也順著趙劍歸讓他抓著,只不過依然沉著臉色,不肯開口說話。
  
  趙劍歸:「玉仙兒他雖然身涉風塵,可這事卻不是他可左右的,他幼時若能生在好人家,也絕不會願意這般輕賤自己。」
  
  季寒冷冷望著他。
  
  趙劍歸道:「衛旗喜歡他,這樣很好。」
  
  季寒已開始覺得哪兒有些不對勁。
  
  「他與你我一般,也是父母血肉生養的人,你絕不可因為他身處風塵就瞧不起他,你這樣很不好,很不對,無論如何,我們都應該要尊重他。」趙劍歸一臉嚴肅道,「答應我,聽話。」
  
  季寒:「……」
  
  ……
  
  季寒:「你有病。」


64.
  
  季寒總算答應先進屋去與衛旗談一談那刺客的事情。
  
  他們兩人一塊走進屋裡,卻見著衛旗與玉仙兒正坐在一塊低聲說話,玉仙兒顯得十分開心,見兩人走進來,又朝他們笑了一笑,主動迴避,讓他們先談正事。
  
  衛旗癡癡望著玉仙兒離開,一直待他走了,這才回過頭來。
  
  季寒依舊神色冰寒。
  
  衛旗只得主動開口:「屬下並未從那幾人口中得到什麼消息。」
  
  季寒道:「他們的口風這麼緊?」
  
  「倒不是他們口風緊。」衛旗歎了一口氣,「寒鴉首領將名單給他們,他們只負責殺人,他們根本不知道與寒鴉聯繫的究竟是什麼人。」
  
  趙劍歸問:「寒鴉的首領又是誰?」
  
  衛旗搖了搖頭:「他在江湖上並無具體名號,我們也不知道他是什麼人。」
  
  季寒:「這就是毫無線索了。」
  
  衛旗點頭:「毫無線索。」
  
  季寒許是早已料到了這一點,倒並未生氣,只是微微頷首,道:「你與花護法已做得很好了。」
  
  他面上波瀾無驚,雖是在誇人,卻並沒有半點兒誇人的樣子。
  
  衛旗不敢說話。
  
  季寒起了身,說自己走了這麼多路,已經乏了,趙劍歸只得送他回去,待季寒歇下,他又尋了個空子,約小林到無人之處,將自己的發現全都告訴了他。
  
  「趙大俠,這可是天大的好消息。」小林欣喜若狂,「我已想過了,既然魔教想趁我們召開武林大會時藉機偷襲,我們也可以趁他偷襲時反戈一擊。」
  
  趙劍歸不免一怔:「你要做什麼?」
  
  「我想,我們若能給他們擺一出空城計,再從後偷襲,他們定然慌亂無比,此時若是將他們逼上斷崖,我們便必勝無疑。」小林很是激動,「這可是剿滅魔教的好機會!」
  
  「剿滅魔教?」趙劍歸愕然萬分,「我們不是只需避開他們嗎?」
  
  「大好的機會擺在眼前,我們自然不能輕易放過。」小林說道,「季寒已受了內傷,應該不會太難對付,到時候還請趙大俠制服魔教高手,與我們裡應外合……」他話鋒忽然一轉,「趙大俠你該不會是……下不去手了吧?」
  
  「我……」趙劍歸鋒眉微蹙,正色道,「我自然不會……」
  
  自然不會背負正道。
  
  不知為何,這話他竟已有些說不出口來。
  
  「這樣便好,我想趙大俠也不會是這種人。」小林笑道,「我這便去給盟中傳消息。」
  
  趙劍歸望著小林離開,已覺心亂如麻。
  
  他實在是睡不著,只好披了衣物,到院中去走了一圈。
  
  這一日並不是一個適合散步的天氣,他走了兩圈,天上已陰沉得幾乎要落下雨來。
  
  他遇見了玉仙兒。
  
  「趙大俠。」玉仙兒朝他微微一笑,「你也睡不著嗎?」
  
  趙劍歸左右一望,忍不住發聲詢問:「衛旗呢?」
  
  「他忙著公務,倒也不是時時都能陪著我的。」玉仙兒緩緩說道,「只不過我並不知他在做些什麼。」
  
  趙劍歸卻知道。
  
  正道早已摸清魔教分堂職能,衛旗的飛鷹堂專司情報,他此時公務繁忙,不是在調查那些刺客,就是忙著收集武林大會那日的情報吧。
  
  玉仙兒忽而又道:「趙大俠,你且放心,我並未將那件事告訴衛旗。」
  
  趙劍歸一怔,忽而明白他說的是正道請他來教導自己如何色誘魔教教主一事,趙劍歸不免覺得有些尷尬,只好低聲與他說道:「多謝。」
  
  玉仙兒仍是笑著的:「趙大俠不必客氣。」
  
  兩人靜了片刻,玉仙兒忽而開口說道:「趙大俠是在想著教主的事情,這才睡不著吧。」
  
  趙劍歸:「……」
  
  他忽而想到,玉仙兒久縱風塵,對於這些情感上的事情應該十分瞭解,至少比他瞭解才對,忍不住出聲詢問:「若是你……」
  
  他又覺得這麼詢問有些不妥,玉仙兒卻已經開口回答了:「若我是你,絕不會在意其他人的想法。」
  
  趙劍歸:「可是天下大義擺在眼前……」
  
  「我喜歡一個人,本就是我一個人的事,與天下大義沒有半點關係。不過……」玉仙兒輕歎了口氣,「大概這就是為什麼您是大俠,而我卻只是一名風塵妓子的原因吧。」
  
  趙劍歸一時無言。
  
  「看來做大俠並不怎麼好。」玉仙兒低低笑道,「幸而我當時並未喜歡上你。」


65.
  
  趙劍歸苦苦思索,一夜無眠。
  
  次日季寒仍說要到處走一走,趙劍歸陪著他去,心中忐忑反覆,好幾次幾乎要憋不住告訴季寒真相,可他終究是忍住了。
  
  若是季寒知道了真相會怎麼樣,浩然盟又會怎麼樣?
  
  他摸不準一切,他並不敢說出真相。
  
  趙劍歸頭一次覺得自己像是個懦夫。
  
  季寒與他散了會步,又帶他去了練功房。
  
  「這是我自由習武的地方。」季寒與他說道,「說起來,我這麼多日不來練功房,想必連劍術都退步了。」
  
  趙劍歸道:「你受了傷,本就該好好休息。」
  
  「若是我這麼與義父說,他可是會生氣的。」季寒說道,「受了傷也不該倦怠,至少也也該看看劍術功法。」
  
  趙劍歸顯然對他的說法很不認同:「受了傷就該休息,劍術可以待傷好了再練。」
  
  季寒歎道:「落下了,就再難趕回來了。」
  
  趙劍歸:「我可以陪你。」
  
  季寒一怔,有些難以置信般看著他。
  
  趙劍歸忽然覺得很不好意思。
  
  季寒扭開頭去,十分緊張的搓了搓袖角,只假裝自己並未聽見這一句話。
  
  他忽然發現門邊兩側還各自站著一個護衛,雖然那兩個護衛板著臉沒有半絲表情,他卻覺得自己已能聽到兩人的笑聲。
  
  他有種心事被人看破的尷尬,卻礙著面子不能將這情緒表露出來,季寒揮退了護衛,待人都已走了,他才又看了看趙劍歸,轉開話題,神色凝重起來:「我們先談正事。」
  
  趙劍歸一怔:「什麼事?」
  
  季寒道:「昨夜我又和花護法與衛旗談過,刺客這件事……他們仍懷疑是溫長老做的。」
  
  趙劍歸想起溫長老的樣子,倒是十分認同他們的看法。
  
  他始終覺得溫長老會對季寒不利,而溫長老又身處魔教要職,此事若是真是他所為,之後說不准還會鬧出什麼事來。
  
  「他們只是在懷疑,並沒有什麼證據,也就是說,我仍然不知道究竟是什麼人想要殺我。」季寒淡淡說道,「我身邊的每一個人都有這個可能,而我卻無法看透他們的心。」
  
  趙劍歸心中一顫,他想自己是否也算是一個……想要殺死季寒的人?
  
  季寒又道:「我現在只知道那個人不會是你。」
  
  趙劍歸怔道:「為什麼?」
  
  「你若是想殺我,會公公正正的拔劍來與我決鬥。」季寒微微笑道,「趙大俠絕不會用這種見不得人的手段。」
  
  趙劍歸已說不出話來。
  
  他用的何止是見不得人的手段,他現今用的手段稱之下三濫也並不為過。
  
  季寒看他一眼:「你這幾日為何總是憂心忡忡的?可是出了什麼事?」
  
  趙劍歸急忙否認:「沒事,沒有出事。」
  
  季寒輕聲與他道:「有什麼事切記告訴我,別在心中憋著。」
  
  趙劍歸數次想要開口,終究卻又嚥了回去。
  
  季寒卻也不逼他,只是垂下眼來,定定盯著地面。
  
  趙劍歸總算從自己萬分糾葛的心境中掙脫出來,這才覺察季寒似乎有些不對,猶豫片刻,輕聲問道:「怎麼了?」
  
  季寒似乎正竭力使自己鎮定下來。
  
  趙劍歸忽然有些擔心。
  
  「你怎麼了?」趙劍歸輕輕握住季寒的手,「出了什麼事?告訴我。」
  
  季寒又抬起眼來看了看他。
  
  「趙劍歸……」季寒攥住他的手,「我其實很害怕。」
  
  趙劍歸呆怔片刻,回神後禁不住握緊了季寒的手:「你……你莫要害怕。」
  
  他很想告訴季寒,說你還有我,可他並不敢開口。
  
  「趙劍歸,我……」季寒咬了咬牙,低聲說,「若我不是教主就好了。」
  
  趙劍歸已將他摟進了懷裡,季寒也並沒有躲開他。
  
  「別怕。」趙劍歸輕聲說道,「你還有我。」
  
  他腦中一片混亂,幾乎已不知道自己說了些什麼,他只是想,季寒要不是魔教教主,而自己不是正派大俠就好了。
  
  「是。」季寒攥緊他的衣襟,語調平淡,緩緩開口,「我還有你。」


66.
  
  趙劍歸陪著季寒在書房內處理完了公務,已是暮時。
  
  自練功房回來,兩人就不曾開口說過話,趙劍歸一直在心中想著浩然盟之事,他已不知該在這場爭鬥中站在哪一方,只不過還念著自己無論如何也要保住季寒性命,此事過後,無論季寒如何怪他,他也是認了的。
  
  大丫鬟端進了飯菜,趙劍歸便留下與季寒一同吃飯。季寒仍在因傷忌口,吃得還是清粥白菜,他看著那白粥沉默許久,忽而放下筷子,苦著臉道:「我不想吃。」
  
  「這怎麼行。」趙劍歸道,他替季寒夾了一筷菜,放進他碗裡,「你多少也要吃一些。」
  
  季寒可憐兮兮道:「我想吃雞蛋面。」
  
  趙劍歸:「……」
  
  他實在不明白季寒對於雞蛋面的執著,好端端一個教主,不愛山珍海味倒也罷了,怎麼會如此癡迷雞蛋面。
  
  季寒又說:「就今天,我想吃雞蛋面。」
  
  趙劍歸沉默片刻,喚進大丫鬟,讓她先去問問閻大夫。
  
  閻大夫的住處離這兒還有些距離,趙劍歸忍不住向季寒詢問:「你很喜歡雞蛋面麼?」
  
  季寒與他說道:「小時候若是練功倦怠,義父便不許我吃飯,可我又實在餓得厲害,嬤嬤便會偷偷給我煮雞蛋面。」
  
  趙劍歸歎道:「你義父未免太嚴厲了些。」
  
  季寒說:可若不是他,我絕不會有今日的成就。」
  
  趙劍歸不置可否。
  
  靜了片刻,趙劍歸又問:「你說的那位嬤嬤呢?」
  
  季寒緊抿雙唇,不肯再多說。
  
  趙劍歸只好也閉上嘴。
  
  大丫鬟已回來了,閻大夫顯然並不覺得吃一碗雞蛋面會對季寒的傷勢有所影響,大丫鬟正想要去找廚娘,季寒卻喊住了她。
  
  季寒:「我自己去就好。」
  
  說罷,他便拉著趙劍歸一塊去了廚房。
  
  趙劍歸實在沒有想到季寒竟然會自己親自下廚。
  
  他十分熟練下了兩碗雞蛋面,還請趙劍歸坐下來陪他一塊吃,趙劍歸不免想起那天晚上自己見著季寒在廚房吃麵的景象,倒是說不准那面也是他自己親手做的。
  
  他忍不住出聲詢問,季寒便說:「其實我也只會下面,這是嬤嬤教我的。」
  
  他又問趙劍歸:「你陪我喝兩杯可好?」
  
  趙劍歸不禁想起上一次醉酒。
  
  季寒:「不喝多,就兩杯。」
  
  趙劍歸微微猶豫:「你的傷……」
  
  季寒撇了撇嘴:「那你喝酒,我喝茶。」
  
  趙劍歸皺起眉來:「你喝水。」
  
  季寒:「……」
  
  下人端來美酒,趙劍歸斟滿一杯,又替季寒倒了一杯溫水。
  
  季寒抿了一口溫水,假意道:「好酒。」
  
  趙劍歸不解:「你們為何如此喜歡喝酒,這酒分明一點也不好喝。」
  
  季寒道:「酒能消愁,至少能忘愁。」
  
  趙劍歸望向他,總覺得季寒此言另有所指。
  
  季寒卻什麼也不肯說了。
  
  許是心中有愁的人更加容易喝醉,幾杯酒下肚,趙劍歸已微微覺得有些頭暈。
  
  季寒問他:「你可還記得今日是什麼日子?」
  
  趙劍歸想了一想,搖頭。
  
  季寒道:「今日是中秋。」
  
  趙劍歸不免有些愕然。
  
  他雖是不記得日子了,魔教內定會有人記得,可不知道為什麼,教中一片冷清,完全不像是要過節的樣子。
  
  他想問季寒,季寒卻搶先一步說道:「我聽說今晚鎮上會有放焰火。」
  
  趙劍歸問:「你想去看?我可以陪……」
  
  季寒忽而瞪他一眼,道:「我說了,你不許再下山去。」
  
  趙劍歸:「……」
  
  季寒又說:「屋頂上也看得到焰火。」


67.
  
  屋頂並不高。
  
  對於趙劍歸與季寒這樣的武林高手而言,爬上這樣一個屋頂實在是很容易的一件事情。
  
  他們拿著酒,翻上了屋簷,屋上清風徐徐,月色正好,兩人舉杯共酌,倒也別有一番趣味。
  
  季寒卻望著杯中的溫水輕輕歎氣:「若這是酒就好了。」
  
  趙劍歸道:「待你傷好了,我再陪你喝不遲。」
  
  季寒正要說話,忽而便有一朵焰火升起,在天邊綻放。
  
  兩人都被焰火吸引住了目光。
  
  趙劍歸一向都不怎麼喜歡看焰火。
  
  他覺得這東西太過虛妄,綻放時雖美,可畢竟轉瞬即逝,預意不祥,更何況他一向認為焰火這東西,姑娘家喜歡便也罷了,他好歹是江湖大俠,若是說自己喜歡煙花,多少有些娘氣。
  
  可現今他與季寒坐在一塊,望著漫天煙火,卻覺得很高興。
  
  他想無論什麼東西,與喜歡的人在一塊看,都會變得分外美麗起來的。
  
  當然,這也包括了人。
  
  季寒就靠在他的身邊,焰火映照之下,他的臉也顯得格外好看。
  
  許是覺察到趙劍歸的目光,季寒也不免轉過頭看他。
  
  「怎麼了?」季寒問道。
  
  趙劍歸道:「沒有什麼。」
  
  他覺得自己像是被人抓住心思的小娃兒,不免有些侷促,急忙轉開頭去。
  
  季寒喚:「趙劍歸。」
  
  趙劍歸規規矩矩答應:「是。」
  
  季寒問他:「好看嗎?」
  
  趙劍歸點了點頭。
  
  他聽見季寒輕輕笑出了聲。
  
  季寒又喚他:「趙劍歸,你轉過身來。」
  
  趙劍歸轉過頭去,季寒正望著他。
  
  趙劍歸從未在季寒臉上看見過這種神色,笑意漫在唇邊,目光微有些灼人,他抓住趙劍歸的衣襟,緩緩湊了上來。
  
  「趙劍歸。」他低聲說道,「是我對不起你。」
  
  趙劍歸心下茫然,他並不明白這一句話的意思,可也等不著他出口詢問,季寒忽然便吻了上來。
  
  唇舌交纏之間,趙劍歸已摟住季寒,主動回吻回去,他的腦子裡微微有些昏沉,卻還想著怪不得詞本上不曾寫明如何親吻,這的確是一件足以無師自通的事。
  
  他腦中這麼一想,忽而便覺得腰上的穴位一陣鈍痛。
  
  季寒輕輕推開了他。
  
  「對不起。」
  
  他又一次重複道。
  
  趙劍歸十分愕然,他的手腳酸麻且毫無氣力,內息也彷彿滯鈍在了丹田之中。他當然知道這是什麼原因,季寒方才封住了他的穴位,而那時他正沉溺與季寒的主動親吻中,毫無戒備。
  
  季寒摟著他輕輕巧巧翻下屋簷,身法輕靈,顯然傷得也沒有趙劍歸想像中的那麼重。
  
  院內一瞬間便出現了許多人。
  
  溫長老領著魔教的高階守衛站在季寒面前,朝他恭恭敬敬行了個禮。
  
  「教主。」溫長老說道,「教中的叛徒已押入地牢了。」
  
  季寒臉上的笑意早已不見,神色冷淡,微微點頭。
  
  趙劍歸忽然明白過來。
  
  教中叛徒想必是指的小林,而季寒似乎是……早已經發現了他們的謀劃。
  
  溫長老又說道:「趙劍歸內功極高,封住穴道並不能制住他多久,需得餵他些軟骨散才是。」
  
  季寒並未出聲制止。
  
  護衛取來軟骨散,逼著趙劍歸吃了,這才鎖了他雙手,季寒在一旁冷冷說道:「將他與那叛徒關到一塊去。」
  
  趙劍歸渾身散軟,仍努力扭過頭望了他一眼。
  
  季寒也正面無表情看著他,神色只如同初見時那般冰冷,眼底毫無波瀾。
  
  守衛已將人拖去了。
  
  季寒轉過身,順著身後長廊緩緩走去,教內十分清冷,沒有半點兒過節的樣子,廊下也並未燃燈,他走到長廊盡頭,輕輕推開了面前的門。
  
  屋內點著一盞孤燈。
  
  他走進去,走到了孤燈旁,回轉過身子,屋內昏暗的中彷彿坐著一個人。
  
  一名頭髮花白的老者。
  
  季寒在原地微微一頓,便朝著他跪了下去。
  
  他低聲喚道。
  
  「義父。」


68.
  
  那老者抬起頭來看著他。
  
  他的年歲已有些大了,可眼神卻仍顯得很有威嚴,板著的臉上沒有一絲笑意,正是本該已經死去的魔教前教主殷不惑,他直勾勾盯著季寒,緩緩開口問道:「可是已經抓住了?」
  
  季寒道:「是。」
  
  殷不惑又問:「那叛徒已將消息送出去了?」
  
  季寒點頭:「送出去了。」
  
  殷不惑的臉上總算露出了點兒笑意:「你做得很好。」
  
  季寒:「多謝義父誇讚。」
  
  殷不惑站起身來。
  
  「武林大會的日子已不遠了。」他說道,「你先行前往白蒼山,仔細佈置,即刻動身。」
  
  季寒微微一怔,禁不住開口道:「義父,我的傷……」
  
  他的傷雖沒有趙劍歸所想的那麼重,可總歸也是受了傷,大夫也說他還需靜養,長途跋涉多有不便。
  
  殷不惑冷聲道:「你的傷如何了?」
  
  季寒的聲音忽而就低了下來:「我的傷……並無大礙。」
  
  殷不惑道:「不過是一些小傷罷了,你若如此嬌慣,我又怎能安心將聖教托付與你。」
  
  季寒低聲道:「……我知錯了。」
  
  殷不惑陰沉著臉點了點頭,又說道:「你不必擔心,你且先行,我自會帶人前往助你。」
  
  季寒道:「是。」
  
  殷不惑又問:「你將那趙劍歸關在何處?」
  
  季寒道:「與小林一塊押在地牢之內。」
  
  殷不惑說:「趙劍歸並不是個簡單人物,哪怕他已關在牢中了,你也絕不可對他輕心大意。」
  
  季寒點頭道:「我會派人對他嚴加看管的。」
  
  「嚴加看管?」殷不惑冷笑一聲,「只有死人才不會壞事。」
  
  季寒愕然望著他。
  
  殷不惑:「你現在就過去。」
  
  季寒:「我……」
  
  殷不惑厲聲問:「你可明白了?」
  
  季寒怔了一怔,低下頭去,悶聲答道:「是。」


69.
  
  趙劍歸被那兩個魔教護衛一路拖行,他並不知道溫長老究竟逼他吃了什麼,他只明白此時自己內息散亂,稍一運功便覺丹田劇痛,連一點兒反抗的氣力也沒有。
  
  他們將他丟進地牢,似是擔心那藥失效,又取了繩索,將他捆好,這才離開。
  
  小林早已被押在了牢內,他的境況並不比趙劍歸好上多少,趙劍歸見他嘴角烏青一片,顯然是挨了打了,他見趙劍歸被丟進來,急忙跑上前,將他扶起來,哭喪著一張臉,開口道:「趙大俠,是我連累了你。」
  
  趙劍歸幾乎連說話的氣力都沒有了。
  
  小林看起來似乎已要哭出來:「若不是我太過粗心,教主絕不會發現我給盟中送的信。」
  
  趙劍歸卻仍覺得有些不對勁。
  
  他總覺得季寒早就已經發現了此事,只不過是將計就計,反而利用他們罷了。
  
  他這麼一想,忽而覺得心裡空落落的,竟抑不住覺得心痛。
  
  小林道:「趙大俠,我們現今該要怎麼辦才好。」
  
  趙劍歸說不出話來。
  
  他心亂如麻,自然也沒有半點兒辦法。
  
  過了片刻,外面又有了聲響,趙劍歸抬眸往外一看,季寒帶著溫長老與衛旗一塊來了。
  
  他心中一顫,竟不知要用什麼語氣來與季寒說話。
  
  季寒望著他的神色冰寒,溫長老搶在他之前開口說話,斜斜睨趙劍歸一眼,與季寒說道:「教主,是時候了。」
  
  季寒道:「你且等一等。」
  
  他令人打開牢房,上前一步,站在趙劍歸面前,居高臨下望著他。
  
  「趙劍歸,你以為我的劍法不如你。」季寒傲然說道,「你說我的劍式中全無守招,可你不知道,攻就是最好的守。」
  
  趙劍歸怔了一怔,想起那日自己與季寒說的話來。
  
  難道季寒那時便已知道他是在騙他了?
  
  季寒已伸手去摸腰上的配劍。
  
  溫長老不免面露喜色。
  
  殷不惑擔心季寒下不去手,故而讓他來盯著季寒,不想季寒如此果斷乾脆,卻是他們想多了。
  
  季寒已拔出劍來。
  
  劍光一閃,趙劍歸額前一縷散發被削斷飄落在地,季寒已收劍歸鞘。
  
  「我的劍絕不比你慢。」
  
  他輕聲說道。
  
  趙劍歸定定盯著地面,半句話也說不出來。
  
  他方才躲不開這一劍,是因為穴道被封,又被餵了毒藥,可若放在平日,他能躲得開這一劍嗎?他思來想去,覺得自己至多不過有三成把握,而季寒身上還有傷未癒,這一劍並非他全力……
  
  原來他一早就已知道自己是在騙他,才故意裝成這副模樣來誘他上鉤。
  
  溫長老又道:「該動手了。」
  
  季寒低眉靜靜看了趙劍歸半晌,忽而有些嫌惡一般皺起眉來,道:「殺他髒了本座的手。」
  
  溫長老道:「若是不殺他,老爺子那邊可沒法交待。」
  
  季寒道:「衛旗,你來。」
  
  說完這句話,他便轉身離去,彷彿趙劍歸是什麼足以令他作嘔的東西一般,甚至不肯回頭看他一眼。
  
  溫長老皺了皺眉,正不知該要留下還是離開,花護法已從牢房外進來,與他道:「溫長老,該動身了。」
  
  他只好轉頭看一眼衛旗,也循著季寒跟了出去。
  
  衛旗朝護衛使了個眼色,那幾名護衛便退了下去。
  
  「這牢房內的守衛,都曾是我飛鷹堂的兄弟。」衛旗歎道,「趙大俠,想不到你這最後一程,還得我送你走。」
  
  趙劍歸並未說話。
  
  「看在你我多少有些交情的份上,我也不想為難你。」他從袖中掏出一把短刀,「倒也可以給你留個全屍。」
  
  小林嚇得臉色蒼白,幾乎要撲上來與衛旗拚命。
  
  他的武功畢竟不高,被衛旗一手刀敲暈放倒,趙劍歸已覺得自己此回必死無疑,乾脆閉上了眼,只希望衛旗下手能痛快一些。
  
  衛旗手起刀落,趙劍歸身上的繩索便已斷開。
  
  趙劍歸一怔,轉頭看他。
  
  衛旗朝著趙劍歸輕輕笑道:「只不過教主還不想你死。」


69.
  
  趙劍歸一時呆滯原地,不知衛旗所言何意,待他回過神來,忽然便覺內心狂喜,他仍害怕自己是想錯了,一臉急切的望著衛旗,想要向他求證,卻又不知要如何開口詢問,總不能問他:你們教主可還歡喜我?這句話實在太過矯情,一點兒也不像是他。
  
  衛旗彷彿是忍著笑意與他說道:「教主令屬下先行送趙大俠離開。」
  
  趙劍歸總算將那問題憋了回去,他稍稍一頓,問衛旗道:「季寒去了何處?」
  
  衛旗道:「武林大會還有半月就要召開了,現在動身趕往白蒼城,差不多正是時候。」
  
  趙劍歸的心驀的又沉了下去。
  
  「教主本來並未發現你們的計劃。」衛旗道,「他至多是覺得趙大俠你有些奇怪。」
  
  趙劍歸不免開口詢問:「他是何時知道的。」
  
  「浩然盟能在我教安插眼線,我自然也可以想辦法收買浩然盟中的人。」衛旗低聲道,「趙大俠你出現時,我的內線正巧將這消息告訴我,我自然要將此事告知教主。」
  
  趙劍歸問:「那是什麼時候?」
  
  衛旗道:「你們還未回到聖教之時。」
  
  趙劍歸的心情忽而低落起來,他不曾想到季寒從那時起便已在算計他了,現今想來,只怕那紙條都是季寒故意讓他看到的,浩然盟收到他的消息,才是真的走進魔教的陷阱中去了。
  
  自己知曉此事時心情尚且如此難過,卻不知季寒那時心中又是如何想的。一開始錯的便是他,季寒不過是將計就計,自己無論如何絕不能怪他。
  
  衛旗又說道:「有一件事,我想趙大俠你還不知道。」
  
  趙劍歸:「什麼事?」
  
  衛旗微有遲疑,似乎還在猶豫要不要將此事告訴趙劍歸,他總算咬牙下了決心,壓低下聲音來:「老教主尚且還在世。」
  
  趙劍歸幾乎回不過神來。
  
  「教中人心紛亂,老教主手下陰狠毒辣之人甚多,人人都想爭得這一個教主之位。」衛旗說道,「前幾月有人行刺老教主,他受了重傷,對外謊稱自己重病暴斃,又令教主登位,想要教主查清此事。」
  
  趙劍歸一怔:「這不就是……要季寒做餌?」
  
  衛旗道:「教主自幼天賦異稟,劍術早已在老教主之上,那些刺客輕易傷他不得,可要殺老教主就要容易得多。」他微微一頓,這才往下說道,「那日寒鴉行刺,教主……教主為了讓趙大俠您信任他,這才故意受了傷,可卻避開了要害,傷得並沒有趙大俠您所想的那麼重。」
  
  趙劍歸頹然道:「他本來是不會受傷的。」
  
  衛旗道:「是。」
  
  趙劍歸:「閻大夫也是為了不讓我發現此事,才故意編出救人時不喜人旁觀的借口來的吧。」
  
  提及此事,衛旗的臉色有些古怪,卻並未多言,只是拍了拍手,召來一名魔教護衛。
  
  衛旗道:「趙大俠,牢內有一條密道,你帶著小林跟著他走便是,你身上的毒只有溫長老才有解藥,我已留了人在密道外接應,那人自會想辦法的。」
  
  趙劍歸悶聲答應。
  
  衛旗遲疑道:「趙大俠,此事全是老教主授意,若是教主自己能做主,他絕不會願意如此。」
  
  趙劍歸想了想,問衛旗道:「這些是季寒讓你告訴我的?」
  
  「教主只讓我送您離開魔教,什麼也不要多說。」衛旗苦笑道,「若是教主知道我和您說了這麼多話,只怕是要讓我去刑堂領罰的。」
  
  趙劍歸不免蹙眉道:「你為何要告訴我這麼多?」
  
  「趙大俠可還記得那日您去山下鎮中時的境況嗎?他們對你好,只不過是因為教主向來對我們很好。」衛旗垂下眼,輕聲說道,「我只是不想看見教主為人作嫁。」
  
  趙劍歸心中茫然,一時竟不知衛旗此言何意。
  
  衛旗已在催促他快些離開。
  
  那名護衛背了昏迷不醒的小林,帶著趙劍歸從密道走出魔教去。
  
  密道出口像是在魔教山下,他們鑽出出口,趙劍歸望見外面是一片野林子。
  
  林子裡已有一輛馬車在等候。
  
  他們朝那輛馬車走去,車伕身旁坐著一人,見他們走來,扭過頭朝他們笑了一笑。
  
  「趙大俠,我可等了你們好久了。」
  
  是玉仙兒。
  
  趙劍歸皺著眉盯著他看,玉仙兒撇了撇嘴,道:「趙大俠,我真的不是魔教中人,只不過小衛說山下熟面孔太多,他若送你們下來,定然會被老教主發現。」
  
  趙劍歸道:「你全都知道?」
  
  玉仙兒微微一笑:「小衛很少有事瞞著我。」
  
  趙劍歸:「你那日分明說他有很多事不能告訴你。」
  
  玉仙兒道:「那是你的教主讓我那麼說的。」
  
  是了。
  
  趙劍歸陰沉下臉來。
  
  連玉仙兒的那一番話,也全是季寒編出來騙他的。
  
  他方纔還想自己絕不能責怪季寒,此時卻已開始有些生氣。
  
  那名護衛又順著來時的路回去了。
  
  玉仙兒仍在說著話。
  
  「趙大俠,你身上的毒,只有那溫長老才有解藥,幸而我們早有準備。」玉仙兒說道,「離開這個鎮子,再行一日路程,有位神醫恰好游醫至此。」
  
  他見趙劍歸不曾言語,便問道:「趙大俠,你莫不是生教主的氣了?」
  
  趙劍歸仍是板著臉,一言不發。
  
  玉仙兒忍不住笑道:「若是教主知道你為了他如此生氣,想必也是會很欣慰的。」


70.
  
  趙劍歸正想要說話,小林已悠悠醒轉過來。
  
  方纔衛旗下手實在太狠,小林的後頸還在隱隱作痛,他揉了揉脖頸,望著天空怔怔發呆,以為自己還在做夢。
  
  趙劍歸問他:「沒事了?」
  
  小林愕然道:「趙大俠?我……我們怎麼在這兒?」
  
  趙劍歸將方纔所發生的事一五一十與他說了一遍,小林仍是一臉茫然,似乎並未回過神來,好半晌才終於開口喃喃說道:「教主對趙大俠真好。」
  
  趙劍歸:「……你莫要胡說。」
  
  玉仙兒已忍不住掩面笑了起來。
  
  小林仍愣愣說道:「若不是對趙大俠好,又怎麼會這麼輕易就原諒你,還放了你走。」
  
  玉仙兒大笑起來。
  
  趙劍歸:「……」
  
  「好了,該動身了。」玉仙兒笑道,「那神醫可不會在鎮上久做停留。」
  
  「神醫?」小林有些疑惑,不免問道,「閻大夫不就是神醫嗎?他既然三番五次幫教主撒謊,難道他和你們不是一塊的?」
  
  提及閻大夫,玉仙兒的神色也變得有些奇怪起來。
  
  「閻大夫這個人,有些古怪。」玉仙兒皺起眉,「小衛與我都在懷疑他的身份,小衛甚至覺得他根本不會醫術。」
  
  小林道:「怎麼可能,他給教主換藥的手法明明十分嫻熟。」
  
  玉仙兒問:「你看到了嗎?」
  
  小林閉上了嘴。
  
  閻大夫向來不喜歡別人在一邊旁觀,他只不過是記得每次換藥時閻大夫至多不過一盞茶的功夫便已出來了,由而推斷閻大夫手法嫻熟罷了。
  
  小林想了片刻,又說道:「若是他不會醫術,教主又怎會忍他在身邊。」
  
  玉仙兒欲言又止,斟酌片刻,又說道:「所以小衛一直覺得是他想多了。」
  
  小林點頭:「肯定是想多了。」
  
  他扭頭看了看,卻見趙劍歸與玉仙兒都是一副神色凝重。
  
  「你們都怎麼了?」小林茫然道,「我說錯了什麼嗎?」
  
  趙劍歸緩緩搖了搖頭:「先動身吧。」
  
  待他們到了玉仙兒口中的小鎮時,已經是兩日之後。
  
  這兩日,趙劍歸一直在心中思索此事,又擔心季寒傷重未癒,途中不知會不會出些意外,只覺短短兩日如同幾年一般漫長,何況他不覺身上毒性有絲毫散去,反而變本加厲的厲害起來,他只要稍稍一運功,丹田便劇痛不止,一身內勁被藥性壓制得毫無用處。
  
  他們的馬車還在城門外,就已見著了不少正派江湖人士。
  
  趙劍歸還背著殺害盟主大弟子的罪名,當下並不敢露面,只好躲在馬車裡,由玉仙兒出面去聯繫那位神醫。他們打聽到那位神醫現今便住在鎮上的小客棧裡,那家小而破舊的客棧早已被求醫之人擠滿,小林在馬車上掀了車簾往外看了看,不免咂舌道:「這兒呆著的究竟是什麼大夫。」
  
  趙劍歸道:「江湖上的名醫,無非是那麼幾人。」
  
  小林又道:「我們來得這樣遲,只怕是排不上了。」
  
  玉仙兒遣車伕去問了問消息,這才知道那位大夫已閉門謝客,說是誰也不肯見。
  
  小林歎道:「這下更糟了,他誰都不肯見,我們又要如何請他來解趙大俠的身上的毒。」
  
  玉仙兒笑道:「我自然有辦法。」
  
  他一面笑著,已從馬車內的暗格中取出一樣物事來。
  
  那物事長約三尺,通身用灰布裹著,趙劍歸直覺那應當是一柄劍。玉仙兒拿著東西走下馬車去,攔住那位神醫守門的小童,請他將這東西帶進去。
  
  小童顯然是有些不耐。
  
  「我們先生不見客,不收禮。」他嘟嘟囔囔著說道,「我已與你們說過數百遍了。」
  
  玉仙兒說:「這東西不是禮物,也不是送給你們先生的。」
  
  小童抬起頭來看了看他。
  
  玉仙兒笑了笑:「勞你將此物交給你們夫人。」
  
  那小童顯然是怔了,並未立即伸手來接。
  
  玉仙兒又道:「你若是不肯,我們也有將此物送進去的辦法,只不過到時候,怕是你家夫人是要怪罪你的。」
  
  小童撇了撇嘴,將東西接下,回身進了屋子裡去。
  
  玉仙兒又回到馬車內來,趙劍歸問他:「那是一柄劍?」
  
  「是,是趙大俠您的劍。」玉仙兒微微笑道,「我不曾想到趙大俠原是如此擔心教主的,竟連自己的劍都忘了。」
  
  趙劍歸不免皺起眉來,他在魔教被押進那牢中時,守衛搜去了他的配劍,衛旗送他逃走時並未將配劍還給他,這幾日他滿腹愁緒,一時竟也忘了此事。
  
  小林在一旁出聲詢問:「為何要將趙大俠的劍送進去?」
  
  趙劍歸道:「那位神醫可是姓莫?」
  
  小林問:「莫清風?」
  
  玉仙兒含笑點頭。
  
  小林仍是十分茫然:「可為什麼要將趙大俠的劍送進去?」
  
  那小童已從屋裡出來,將劍還給他們,又悄悄與玉仙兒說了幾句話。
  
  趙劍歸不能光明正大走下馬車來,他們只好偷摸著繞到客棧後門,悄悄下了車,再由小童領著走進後院去。
  
  院中已有兩人在等候。
  
  那兩人看著像是一對年輕夫婦,趙劍歸一跨進院子,女子便已跨前幾步,抓住他的衣袖,輕聲喚道:「大師兄。」
  
  趙劍歸也輕輕握了握她的手:「玨兒。」
  
  她身後那名男子朝著趙劍歸一揖,笑道:「大師兄。」
  
  趙劍歸微微頷首:「清風,別來無恙。」
  
  小林愕然道:「趙大俠,莫神醫是你師弟?」
  
  莫清風已笑出聲來。
  
  趙劍歸只好解釋道:「他是我妹夫。」
  
  小林又將目光移到那名女子身上:「妹夫?那……那這位就是顧女俠了?」
  
  顧玨微微一笑:「女俠二字,我是斷斷不敢當的。」
  
  小林急忙擺手:「顧女俠不必如此過謙。」
  
  莫清風道:「若是夫人不敢自稱女俠,那江湖上還有幾人能擔得此名。」
  
  顧玨輕輕瞪他一眼,嬌聲道:「大師兄面前你也胡鬧。」
  
  「我說得均是實話,又何曾胡鬧了。」莫清風笑,「哪怕到你師父面前,我也是這般說的。」
  
  趙劍歸見他夫婦恩愛,不知為何便覺心中十分難受,他以前從不曾如此,此時倒也不是嫉恨他二人,只是覺得二人伉儷情深,實在是令人艷羨得很。
  
  顧玨挽過趙劍歸的胳膊,道:「大師兄可是來看玨兒的。」
  
  趙劍歸道:「一刻鐘前,我還以為你二人仍在谷中。」
  
  顧玨問:「那大師兄怎會來到此處?」
  
  趙劍歸還未開口說話,莫清風已端詳了他片刻,神色逐漸凝重,忽而開口道:「只怕大師兄是中了毒了。」


71.
  
  顧玨怔了一怔,愕然道:「大師兄,你怎會中毒了。」
  
  她顯得十分著急慌亂,似乎是不知該要如何才好,莫清風輕輕摟住她的肩膀,低聲安慰道:「夫人不必著急,先讓我來看一看。」
  
  顧玨好似到這時候才想起自己的丈夫是個大夫。
  
  她不免為自己方纔的驚慌無措微微感到羞赧,急忙讓莫清風將趙劍歸請進了屋子,為他把脈號診,確認了那並非是什麼危及生命的劇毒後,顧玨才稍稍鬆了口氣。
  
  「不是什麼大問題。」莫清風說道,「服了解藥後,至多五日,藥性便可抵消。」
  
  趙劍歸點了點頭:「多謝。」
  
  「一家人不必如此客氣。」莫清風笑道,「只是有一事我甚是不解,以大師兄的功夫,又怎會輕易中了毒。」
  
  趙劍歸知莫清風大約以為他是中了暗器或是別人武器上的塗毒,他不知要如何開口解釋,只好閉嘴不言。
  
  玉仙兒正坐在一旁喝茶,聽莫清風這麼問了一句,不免笑了起來。
  
  莫清風並不知道他是何人,只當他是大師兄在江湖上的朋友,見他發笑,卻也不好意思詢問。
  
  小童拿了莫清風的藥方前去煎藥,小林跟著一塊去照顧,而顧玨現已安下心來,皺眉想了許久,終於忍不住開口問道:「大師兄,有件事,你老實回答我。」
  
  趙劍歸問:「何事?」
  
  顧玨道:「盟主大弟子真是你殺的?」
  
  當初浩然盟找趙劍歸商議此事時,他們根本不曾同趙劍歸師門通報此事,此時他也不知該要從何說起,總不該告訴師妹自己是為了色誘魔教教主才不得不假裝殺死了盟主大弟子。
  
  而且這色誘從一開始就已失敗了,自己才是被引誘上鉤的人,這事說來實在太過羞恥,還是不要細說罷了。
  
  趙劍歸只好道:「我並未殺他,這只不過是盟主讓我潛入魔教的計策罷了。」
  
  顧玨問:「巴山大俠看見大師兄跟著那魔頭離開,也只是一時的計策了?」
  
  趙劍歸硬著頭皮回答:「是。」
  
  「那就好。」顧玨鬆了一口氣,「我們雖都不信大師兄你會做出這種事來,可師父老人家卻一直是在日夜擔心著的。」
  
  趙劍歸道:「你且放心。」
  
  他忽而想起玉仙兒與他提過閻大夫的事情,便又問:「清風,你們谷中可有一位大夫姓閻?」
  
  莫清風怔了一怔:「大師兄說的可是閻師弟?」
  
  自玉仙兒說了那些話後,趙劍歸已覺得這世上只怕根本沒有閻大夫這個人,可不想莫清風如此回答,他不免又有些猶豫起來。
  
  顧玨語調微有急切:「大師兄見過閻師弟?他在何處?」
  
  趙劍歸還未開口,玉仙兒已搶先道:「在魔教。」
  
  顧玨驚道:「魔教將他抓走了?」
  
  趙劍歸道:「他是被魔教請去的大夫。」
  
  「不可能!」莫清風愕然,「閻師弟的獨女死於魔教長老之手,姍兒那是不過才十六歲,閻師弟無論如何也不會為那些魔頭治病的。」
  
  趙劍歸一怔。
  
  閻大夫看起來不過也才二十出頭的年紀,怎麼可能會有一個十六歲的女兒。
  
  趙劍歸:「閻大夫他……比你年長?」
  
  莫清風道:「閻師弟已逾不惑之年,他入谷晚,所以我才稱他一句師弟。」
  
  趙劍歸問:「他看起來很年輕?」
  
  莫清風搖了搖頭:「自姍兒過世後,閻師弟一夜白頭,雖然他才不過四十歲,可看起來已像是個花甲老頭兒了。」
  
  趙劍歸與玉仙兒目光相對,兩人神色不免都有些凝重。
  
  顧玨眨了眨眼,好奇問道:「大師兄,究竟出了何事?」
  
  趙劍歸遲疑道:「玨兒,你可知這位閻大夫現在何處?」
  
  「幾個月前有人請他為母治病,閻師弟不喜出谷,那人在他門外跪了許久,閻師弟才被孝心所動,隨他出谷去了。」莫清風說道,「只是他去了幾個月都不曾回來,谷內眾人都十分著急,深怕他是遭到了不測。」
  
  趙劍歸問:「請他出谷的那人很年輕?」
  
  莫清風:「不過二十歲。」
  
  趙劍歸:「看上去很傲氣?」
  
  莫清風想了一想,道:「有些輕慢,無論對誰的臉色都十分難看。」
  
  趙劍歸已說不出話來。
  
  顧玨接著說道:「不過正是因為他渾身傲氣,卻能為了母親下跪低頭,所以閻師弟才會被他所感動。」
  
  趙劍歸黯然道:「只怕他不是為了母親低頭的。」
  
  顧玨茫然不解:「不是為了母親,又是為了什麼?」
  
  趙劍歸:「權。」
  
  他已想明白了衛旗的那句話。
  
  其實季寒與衛旗早將這件事告訴他了,他卻全然未察,直至這時候才發現。
  
  若衛旗猜測不假,那位「閻大夫」根本不會醫術,季寒卻主動替他隱瞞,甚至是對他態度再三忍讓。
  
  而那位「閻大夫」是個年輕人,與季寒一般年歲,說是老教主病前被人找來的神醫,可他似乎卻並不會醫術。
  
  趙劍歸拉過玉仙兒,走出門外,壓低聲音,神色嚴肅開口問道:「教中那個閻大夫,是不是……」
  
  玉仙兒苦笑道:「現今看來,一定是了。」
  
  趙劍歸思索片刻,忽而說道:「我們該動身了。」
  
  玉仙兒愕然:「現在?」
  
  趙劍歸道:「若真是如此,季寒只怕會有危險。」
  
  玉仙兒有些哭笑不得:「趙大俠,我想教主就是擔心你牽扯進此事,這才讓小衛送您下山的。」
  
  趙劍歸卻一字一句重複道:「他有危險。」
  
  玉仙兒:「就算如此,又能如何?魔教不少人仍只聽從老教主的吩咐,而趙大俠,你只是孤身一人。」
  
  趙劍歸沉默不言。
  
  玉仙兒又道:「我雖是不懂江湖之事,可也知道殺了盟主大弟子是大錯,沒有澄清之前,只怕趙大俠你根本找不到幫手。」
  
  趙劍歸總算開了口:「我有辦法。」
  
  玉仙兒問道:「什麼辦法?」
  
  趙劍歸緩緩說道:「細算來,我已有一年多未見過二師弟了。」72.
  
  自他們抵達白蒼城至今,已逾七日。
  
  教中早已安排好了一切,就連老教主殷不惑也在昨日夜間帶著教中的援軍趕到了此處,一切計劃與佈置都已幾乎完美無缺,可到了這時候,衛旗卻反而更加不安起來。
  
  他一直在害怕自己的猜測成真,而昨日老教主竟將閻大夫也一併帶來了,這多少佐證了他的想法。季寒絕非是天真爛漫的孩童,衛旗想他應當早已猜到了一切,可不知為何,卻甘心全盤接受。
  
  心裡有愁緒,看起來難免就有些不對勁,衛旗每日皺著眉發怔,這一日卻聽下人提起,季寒的狀態顯然也很不對。
  
  大丫鬟留在了教中,跟來的十幾個十五六歲的小丫頭,嘰嘰喳喳說教主已有好幾日不曾好好吃飯,只推說是沒有胃口。
  
  衛旗便決定去見見季寒。
  
  季寒看起來與往日並無多大差別,只是臉色要稍顯得蒼白一些,不知是在思考什麼,眉頭深鎖,顯然並不開心。
  
  衛旗想了許久,終是開門見山問道:「教主在擔心什麼嗎?」
  
  季寒負手立於窗邊,沉默不言。
  
  其實衛旗心中是明白的,他想季寒十有八九是在憂心趙劍歸,玉仙兒與帶趙劍歸走了這麼些日子,半封平安信都沒有往這邊送過,更何況玉仙兒帶著趙劍歸逃走時,趙劍歸身上還帶著毒,也難怪季寒會擔心。
  
  季寒忽而說道:「他不會武,也不是江湖人,你讓他去做這件事,未免太莽撞了一些。」
  
  衛旗一怔,他正想解釋,季寒卻已深深歎了一口氣,問:「你可想他?」
  
  衛旗道:「自是想的。」
  
  季寒:「可你好像並不擔心。」
  
  「他無病無傷,現今也在很安全的地方。」衛旗不免微微笑了一笑,「屬下為何要擔心?」
  
  季寒沉默片刻,低聲說道:「是,根本不必擔心。」
  
  他的臉色總算好看上了一些。
  
  兩人又聊了幾句,季寒仔細詢問了衛旗武林大會時教中的佈置,隨即衛旗告辭離開,他走到門邊,便看見了朝著此處走來的殷不惑與閻大夫,閻大夫走在殷不惑身邊,對他十分尊敬,可舉止之中難免又帶上一份親近。
  
  衛旗的心忽然狂跳起來。
  
  他想自己至少已猜中了一半。


73.
  
  衛旗退到牆邊,目送幾人走進了季寒的房間裡去。
  
  季寒對老教主一向十分尊敬,他見殷不惑進來,便也站起身來,恭恭敬敬行禮,喚了一句「義父」,卻對殷不惑身邊的閻大夫視而不見。
  
  殷不惑臉色微沉,他走到上座坐下,開口說道:「寒兒,這是你的兄長。」
  
  他所指的當然是自己身側的閻大夫。
  
  季寒微微皺眉,卻仍舊不曾開口。
  
  殷不惑已有些不悅。
  
  「自那日歹人行刺為父受了重傷,便覺得當年將你的兄長送走是錯了。」殷不惑說道,「想來為父也到了應當頤養天年的時候,所以才又將他接回來了,你現今既已是教主,身邊若有兄弟助您一二,也會輕鬆上一些。」
  
  季寒不言。
  
  殷不惑又道:「為父知你心有芥蒂,你幼時我不許你與他在一塊玩耍,不過是希望你能心無旁騖,若不是如此,你怎會有今日的成就。」
  
  他低眉望著季寒,像是望著自己不懂事的孩子,臉上的神情甚是慈祥。
  
  季寒只好將不滿嚥下腹中去,對著閻大夫微微低下頭來,喚了一句兄長。
  
  殷不惑十分滿意。
  
  他十分關切地仔細詢問了教中對武林大會的佈置與計劃,對季寒十分關心。
  
  趙劍歸給浩然盟傳過消息之後,他們已探得浩然盟會從那處小道上山,好將魔教教眾堵在路中一舉殲滅。
  
  這本是他故意透露給趙劍歸的消息,只不過是為了將計就計,待浩然盟諸人進了羊腸小道,教中伏兵前後夾擊,他們便再無退路。
  
  浩然盟中如同趙劍歸那般的高手實在不多,武功高強之人卻也不在少數,季寒擔憂甚多,輕易不肯動手,殷不惑卻說會帶著教中其餘親信心腹隨後跟來。季寒現今是魔教教主,他先帶人為餌,誘敵深入,殷不惑再從後包抄,想必那些正派高手哪怕有天大的本事也無法逃出,浩然盟必敗於此劫。
  
  季寒一直在看著殷不惑。
  
  他見殷不惑說出這些話時,神色分明是很關切的,再三叮囑他千萬小心,結果如何都好,切莫注意不要傷著了性命,而殷不惑身旁,他的那位兄長卻從始至終陰著一張臉,幾乎連正眼也不想去看他,彷彿季寒是欠了他幾百萬兩銀錢。
  
  是了,季寒忽而想起來,自己是欠了他一個教主之位的。
  
  殷不惑清楚計劃明細,便要與閻大夫一同離去。
  
  離開前殷不惑叮囑季寒好好休息,說他還有傷在身,切莫再著了涼。
  
  這態度已與前幾日判若兩人。
  
  待他們離去,衛旗又從門外摸了進來。
  
  原來他方才一直站在門外沒有離開,殷不惑顯然看見了,卻不曾讓他離開,想來他已不打算再隱瞞此事。
  
  季寒問:「你都聽到了?」
  
  衛旗點了點頭:「是。」
  
  兩人各自沉默起來。
  
  季寒又問他:「我看你與玉仙兒感情甚好,倒不知你是如何遇見他的。」
  
  這問題與他們方纔所說之事毫無關聯,衛旗雖有些吃驚,卻也微紅著臉尷尬著回答道:「有一日我與堂中幾位兄弟一同游了秦淮,在河上見著了一艘畫舫,他……他就在裡面……」
  
  季寒道:「他很喜歡你。」
  
  衛旗不好意思地撓了撓腦袋。
  
  季寒忽而道:「武林大會時,你不必跟來了。」
  
  衛旗一怔。
  
  季寒負手轉過身去:「如果沒有其他事,你就先回去吧。」
  
  衛旗皺了皺眉,似乎是想了想措辭,這才開口說道:「趙大俠也很喜歡您。」
  
  季寒:「……」
  
  衛旗道:「無論如何,武林大會屬下是一定會去的。」
  
  季寒沉默良久,他覺得自己彷彿已被這些紛亂事端壓得喘不過氣來,他不想如此,卻又不知該要如何是好。
  
  衛旗低聲喚道:「教主……」
  
  季寒只好道:「隨你便是。」
  
  「趙大俠起初雖是在做戲,可他早已將自己也賠了進去。」衛旗遲疑道,「若是教主您有什麼三長兩短,他一樣會很難過。」
  
  季寒語調生硬:「我知道。」
  
  他仍是不喜歡別人如此直白地說出他與趙劍歸的關係,他並不知道這是一種什麼樣的情緒,可能是對趙劍歸的欺瞞而略有憤怒,也可能只是單純的羞惱。
  
  好在他一直不曾怨恨對方,正邪本是如此,他們背負著各自的身份,不得不做出一些違背本心的事情來,在這種境況之下的他,是很能理解趙劍歸壓在肩上的擔子的。
  
  衛旗神色複雜,欲言又止,最終也只是朝著季寒行了個禮,便退了下去。
  
  季寒繞回桌後,書桌上攤著探子送回的地圖,他已看了千萬遍,白蒼山的地勢走向,幾乎都刻進了他心裡。
  
  桌上一點燭光微明。
  
  季寒忽而想了起來。
  
  武林大會,就在明日。


74.
  
  浩然盟自那日收到魔教暗線報來的消息,便已開始仔細佈置。
  
  他們原以為魔教帶人前來的至多是那位飛鷹堂的衛堂主,抓住一名魔教堂主已是了不得的大事,到了武林大會當日,他們在白蒼崖下的小道外埋伏許久,終見魔教中人悄悄進了小道,浩然盟盟主循著暗線送回的畫像,認出了衛旗。
  
  而此時衛堂主卻與另一名勁裝女子緊隨於一人身後。
  
  那人看過去不過二十出頭的年紀,著一襲黑衣,盟主覺得此人有些眼熟,可天光昏暗,他著實看不清楚那人的面容,只見衛堂主對他甚是尊敬,他便覺得此人在魔教中的地位想必不低。
  
  身後忽有人低呼出聲。
  
  他身邊的人便要去摀住他的嘴巴,以免被魔教惡人發現了他們的蹤跡,盟主回過頭去,見方才想要說話是巴山大俠靳北郭,不免也皺了皺眉頭。
  
  靳北郭掙開另外那人要捂他嘴的手,壓低聲音道:「盟主,那是季寒。」
  
  盟主愕然,也低聲道:「你確定?」
  
  「我雖看不清他的臉,卻識得他的劍。」靳北郭的神色微微黯了黯,「那日我是親眼見著趙兄跟著這魔頭走的。」
  
  盟主怔了片刻,只覺心中一陣狂喜。
  
  他們這可是釣上了一頭大魚。


75.
  
  季寒與魔教教眾循著小道走了不久,季寒低聲與衛旗道:「他們跟來了?」
  
  衛旗說:「是。」
  
  他身邊的花護法稍稍回眸望了望身後,朝著季寒說道:「上鉤了。」
  
  季寒不再多言,而是依照計劃繼續向前走去。
  
  他知曉殷不惑此刻大約已尾隨跟上,他只需再往前走一段路,待聽到信號時再回身與殷不惑等人前後夾擊便是。
  
  他們又行了片刻,終於聽著了身後響箭號令,魔教教眾們早得了吩咐,一聽著那聲音,便拔出了武器來,趁著浩然盟眾尚且怔愣之時,一同衝了上去。
  
  盟主立即便知曉他們中了埋伏,只想著暫且撤退,方才回過身,卻聽後面的人大喊:「咱們被包了餃子了!」他這才有些慌了,正欲招呼眾人鼓足勁突圍衝出去,半空中幾支火箭射來,落在他們身邊的野草堆裡,蹭得一下便冒出了火苗。
  
  白蒼山已有月餘不曾下過雨了,地上野草枯敗,眨眼間火勢迅猛。
  
  他們不得不又退了回去。
  
  而那火箭卻仍然不停,幾乎在路上築起一片火牆,將季寒他們的退路也截斷了。
  
  有幾名魔教弟子沖得太過靠前,被箭射中要害,倒在地上沾了滿地草屑,一瞬便燒成了火人,而那箭雨卻仍不曾停下來,花護法大驚失色,便運著內力向遠處的弓箭手大喊道:「停下!是自己人!」
  
  她話音剛落,險些就中了箭,衛旗替她擋開亂箭,拉著她退回季寒身邊。
  
  僅這一瞬,他們便已傷了七八個人,浩然盟比他們還要慘一些,那邊箭雨稍歇,時間僅夠他們退離火勢邊沿,很快火箭便又壓了下來。
  
  花護法仍震驚不解,她拉著季寒的衣袖,愕然道:「教主,他們這是……」
  
  季寒卻是神色平淡:「先離開這兒。」
  
  他們再也顧不得一旁的浩然盟眾人,撤離了此處,往上便是斷崖,若是上了斷崖,那就真的再無退路,季寒的腦子裡還記著那副地圖,這附近有幾處隱蔽極深的山洞,暫且可以去避一避。
  
  不曾受傷的教眾攙著傷患一同逃進洞穴,衛旗燃了火把,清點人數時卻仍是發現少了幾人。
  
  好在他們隨身便帶著傷藥,當下便為傷患處理傷口,眾人的心緒多少都有些迷茫,實在不知為何教中人忽然便要他們動手。
  
  花護法也受了些輕傷,蹙著眉喃喃道:「他們難道是沒有認出我們來麼?」
  
  四下一片寂靜,並無人回答她。
  
  花護法更是疑惑不解:「當初也不曾說過要用火攻,究竟是何處出了差錯。」
  
  又靜了片刻,季寒這才緩緩開了口。
  
  「花護法,你難道還不明白麼。」他輕描淡寫道,「我們已是棄子了。」


76.
  
  季寒說完這句話,花護法一時怔愣,足過了半晌,這才回過神來,喃喃詢問:「棄子?」
  
  季寒道:「是。」
  
  花護法仍有些不敢相信:「老教主怎麼會做出這種事來?」
  
  衛旗在一旁苦笑道:「你可知道那姓閻的小子是老教主的親生兒子?」
  
  花護法:「我……隱約聽說過一些。」
  
  衛旗道:「他們早就開始佈置了。」
  
  花護法不免皺起眉來,她見季寒神色平淡,忍不住道:「您已知道今日老教主會……」
  
  季寒神色間有些黯然:「大約猜到了。」
  
  花護法愕然:「既是如此,為何教主還要按著老教主定下的計劃行事?」
  
  季寒垂眸不語。
  
  花護法還想再問,恍惚間卻也明白了。
  
  季寒說他只是大約猜到此事,便是卻不曾確定殷不惑真的想要他死,那畢竟是他的養父,他心中大約還是抱著一絲希望的。
  
  花護法望著季寒,忽而便不知該說些什麼才好。
  
  若以江湖人一貫的思路來說,殷不惑養季寒長大,他若是想要,季寒就算是賠給他一條命,也是應當的。
  
  可她不信季寒真會這麼傻傻賠出一條命去。
  
  傷患的傷口大多處置妥當,又已歇了片刻,衛旗帶了幾人往洞穴深處去,花護法有些許不解,輕聲詢問了季寒,季寒這才緩緩開口道:「早些日子衛旗手下人勘察小道時,我讓他們在這洞穴內留下了些東西。」
  
  花護法問:「什麼東西?」
  
  季寒道:「他們在外邊放火,不是想燒死我們,便是要困住我們,洞中藏了些食糧,倒也能撐過幾天。」
  
  花護法原以為季寒會藏著什麼逆轉乾坤的法子,此時不免失望道:「多撐幾天又能如何。」
  
  看現今這境況,無論如何他們都是要死了。
  
  季寒輕聲道:「等。」
  
  花護法問:「等什麼?」
  
  季寒:「等人來。」
  
  花護法不免歎氣,心中已絕望起來。
  
  季寒繼任教主的時間並不算長,來不及培養出多少心腹手下,現已幾乎全在這兒,她實在是想不出還有誰能來救他們。便是趁正派獲救時趁亂溜走,也並無多大可能——正派本就人才凋零,好手也幾乎全被困在了白蒼山上,無論如何思考,她也想不出還有什麼人能來救他們。
  
  她歎一口氣,低聲喃喃自語:「哪還有人能來救我們,只怕我我們是死定了。」
  
  季寒卻仍是語調平淡:「自然是有人來的。」
  
  花護法一怔,問:「何人?」
  
  季寒道:「趙劍歸。」


77.
  
  他們不曾等到趙劍歸,倒是先等來了浩然盟眾人。
  
  殷不惑顯然是想先困他們幾日,待到他們心乏體困時再將他們一舉拿下,而這洞穴在高處,又頗為隱蔽,季寒原以為是不會如此輕易便被浩然盟發現的,他們在洞穴裡修養了一日,大多人的情緒都已十分低落,垂頭喪氣蹲在角落,不言不語,那廂衛旗卻兀自趴著烤起了乾糧,一時間香味四溢,已有幾人悄悄往這邊看來。
  
  季寒畢竟有傷在身,本已在閉目休息,半睡間聞著那香味,不由得睜開眼來,往那邊看了一看。
  
  早先還滿臉絕望的諸人已在火堆旁圍坐了一圈,睜大了眼睛可憐兮兮等著衛旗給他們發饃饃。
  
  季寒:「……」
  
  ……他忽然也有些餓了。
  
  洞穴外忽然傳來了腳步聲。
  
  眾人紛紛叼著饃饃潛伏,季寒無言,閃身到石壁之後,屏息靜聽。
  
  外面有人在低聲說話。
  
  那人的聲音聽起來很年輕,口音卻很重,漢話也說得並不怎麼好,而季寒能察覺到外面有三人的氣息,可卻只聽見了一個人的聲音。
  
  那人幾乎是從嘴中往外蹦出簡單詞句:「有,洞穴。」
  
  他們的腳步近了一些。
  
  那人吸了吸鼻子,又道:「好香,餓。」
  
  季寒冷冷瞥了一眼身邊還叼著饃饃的衛旗與花護法,花護法心驚膽戰便想將饃饃藏起來,衛旗卻滿眼無辜的回望著他。
  
  外面的聲響稍稍一停,另一個聲音開口道:「裡面的朋友,不必再藏了,可否出來說話?」
  
  此人大約是中原人士,至少他的漢話說得很好,聲音十分沉穩,季寒覺得這聲音有些耳熟,便稍稍探頭出去望了一眼。
  
  來人是巴山大俠靳北郭,而他的身後,赫然跟著漠北二傑兩兄弟。
  
  季寒的神色一瞬變得很是複雜。
  
  他想起了趙劍歸與他說的那個駭人聽聞的故事。
  
  季寒雖知道趙劍歸在很多事上都騙了他,可他卻難免對這個故事有些在意,靳北郭每次總是與這兩兄弟一塊出現,他們之間的關係,實在是令人……浮想聯翩。
  
  更何況他聽聞趙劍歸與靳北郭是生死好友,總不至於會故意編排出瞎話,陷好兄弟於這等尷尬之中。
  
  漠北二傑是孿生兄弟,聲線十分相似,不用眼睛去看時,季寒也實在難以分辨出究竟是誰說了話,更何況不知為何現今他滿腦子飄著的都是「齊人之福」四個大字,根本沒有心思再去細聽他們說話,只是三人在外面輕聲聊了幾句後,他便又感覺到有人靠近了洞穴。
  
  這一回來的人更多,季寒猜想是那些逃上了斷崖的浩然盟眾人又再次折返了回來,想要尋一處棲身之所,恰巧發現了這洞穴。
  
  衛旗烤乾糧時的香味被他們聞見,他們已知道洞穴內藏了人,尚且不知是敵是友,一直不敢走進來。而當下若是與浩然盟爭鬥,對他們定然十分不利,季寒一時不知如何才好,便也遲遲不肯暴露行跡。
  
  外面的人又站了片刻,忽然迅速躲進了洞裡來,他們未及魔教眾進得這麼深,兩撥人雖並不曾碰上,季寒卻微微心驚,不知究竟是出了何事,側耳去聽,忽而又覺察到外邊傳來的聲響,似是又有一撥人靠近。
  
  他心中稍沉。
  
  只怕是殷不惑來了。


78.
  
  四下復歸平靜,只聽得見外邊越來越近的腳步聲。
  
  有人在洞外低聲開口說道:「裡面有人。」
  
  另一人低聲笑答:「只怕還有不少人。」
  
  說話的顯而是殷不惑與閻大夫。
  
  季寒忽聽到殷不惑的聲音,禁不住微微繃直了脊背,握劍的手也已收緊。
  
  他想殷不惑既已致他於這般境地,他便是動手殺了殷不惑也並不為過,而殷不惑的武功遠不如他,他雖受了些傷,殺殷不惑倒是不難。
  
  可他卻不忍。
  
  他自小便跟著殷不惑長大,殷不惑教他學文習武,也教他辦事做人,雖對他是冷淡了些,可無論如何,那也是他的父親。
  
  若是他真有殺殷不惑念頭,早在發現殷不惑佈置的計謀時,就已該動手了。
  
  季寒又緩緩鬆開了劍。
  
  他想起殷不惑曾與他說過,身為聖教教主,最緊要的便是心狠手辣,不怕死的人終究是少數,將這些少數殺了,便不會再有人反抗。
  
  他終究是心軟,也坐不住這教主之位。
  
  外面忽然一陣喧鬧,浩然盟似乎想要偷襲,現下已與殷不惑等人打鬥起來。
  
  浩然盟諸人被困多時,早已疲憊不堪,哪裡是他們的對手,不多時便已落了下風,衛旗湊在季寒耳邊,示意他此時趁亂而上,助浩然盟一把。
  
  季寒心緒還有些微亂,不過稍有遲疑,時機已失。
  
  外面打鬥聲驟停,他們再探頭去看時,漠北二傑中已有一人被擒,殷不惑等人抓著他去威脅那些江湖俠士,浩然盟畢竟是名門正派,當然不會眼睜睜看著他出事,只好紛紛丟下兵刃,束手就擒。
  
  浩然盟盟主被封了穴道,一面喘著氣道:「殷不惑,想不到你還沒死。」
  
  殷不惑微微一笑,卻並不言語。
  
  閻大夫斜斜朝洞穴裡望來,說道:「裡面還有人。」
  
  殷不惑聞言便也往裡看了看,微一沉吟,冷冷開口道:「寒兒,你還要躲到什麼時候。」
  
  季寒抑不住又握緊了劍,卻仍舊一動不動。
  
  此時他心中不免有些疑惑,他們數人屏息躲在這洞穴內,若是習武之人有所察覺倒也正常,可那閻大夫自幼被送往普通人家,應當是不會武的,又為何會發覺還有人躲在裡邊。
  
  浩然盟盟主愕然驚道:「那季寒魔頭也在此處?」
  
  殷不惑仍是不曾理他,悠然道:「寒兒,你若是不肯出來,我們進去也好。」
  
  他話音未落,閻大夫已然走進洞穴裡來,他走得近了,季寒便見著他手中握著一把劍,心下訝然,卻不知他功夫深淺——他既然敢孤身進來,那便是對自己的身手很有信心。
  
  季寒實在不敢貿然動手。
  
  可閻大夫只要再往裡走上幾步,就要撞見躲在前邊的魔教弟子了,季寒心知此處眾人中唯有他武功最高,若他不肯出手,那幾人根本無力抵抗。
  
  只怕此時他躲在洞穴之內的親信手下,全都必死無疑。
  
  思及此處,他不禁微微挺直脊背,握緊手上三尺青鋒,大步走了出去。
  
  衛旗與花護法愕然去扯他的衣袖,卻被他輕輕拂開。
  
  閻大夫已看見他,面上不免微微帶了笑意,慢悠悠道:「季教主,許久不見。」
  
  季寒神色冰寒如潭,顯是不想與閻大夫多加客套。
  
  「拔你的劍。」
  
  他冷冷說道。


79.
  
  閻大夫笑了:「洞內空間狹小,你我二人施展不開,不如一塊到外面去決勝負。」
  
  季寒仍是冷冷看著他,並不言語。
  
  閻大夫道:「你且放心,只要你能贏我,我便立即放其他人走。」
  
  季寒雖是不信,卻也並無其他辦法。
  
  洞穴內的確施展不開身法,更何況對方人多勢眾,不管閻大夫此言是不是在騙他,他都無可奈何。
  
  身後衛旗慌忙拉住他,低聲在他耳邊急切道:「教主,您還有傷在身。」
  
  季寒卻輕輕拂開了他的手:「無妨,你且退下。」
  
  衛旗道:「可是……」
  
  季寒微微搖頭:「你們留在這兒,不要出來。」
  
  閻大夫唇邊笑意更甚。
  
  衛旗咬牙,總算立定決心,大步跟上,身後腳步窸窣,他回過頭,便看見教中人幾乎全已默然跟上。
  
  季寒與閻大夫一同走出洞穴,殷不惑見著他,也只是微微一笑,並未多言其他,似是覺得這個結局已是理所當然。
  
  那邊浩然盟中,靳北郭一眼看見他,愕然之後便指著他喊道:「魔頭!趙兄現在何處!」
  
  季寒彷彿不曾聽見,漠然走出幾步,聽得閻大夫在他身後笑道:「自然是死了。」
  
  浩然盟靜了片刻後,靳北郭嘶聲大罵道:「你這魔頭!我活著一日!定要殺了你為趙兄報仇!」
  
  他手中並無兵刃,又被封了穴道,自然不能衝過來「手刃惡賊」,只是在看守阻攔下聲嘶力竭般罵了些粗鄙之語,忽而便啞了聲音,跌坐在地,以手捂眼,淚流滿面。
  
  浩然盟主也呆怔著喃喃自語道:「是我……是我害了趙賢侄。」
  
  季寒卻仍充耳不聞,只是走出幾步,回轉過身,冷冷對閻大夫道:「你拔劍吧。」
  
  閻大夫道:「我既是你兄長,自然是要讓你一些的。」
  
  話音未落,他手中劍已出鞘,直攻季寒肩頭,季寒以劍鞘擋過,頃刻間劍已在手。
  
  閻大夫使得是軟劍,專攻季寒受傷未癒的肩側,季寒本就不擅防守,軟劍又與普通長劍不同,他以劍擋住攻招,軟劍劍身便如同長蛇一般軟斜著在身上割出一道傷口。
  
  幾回合下來,季寒已覺得肩上傷口開裂,劇痛不已,再擋下閻大夫幾招,手上忽而失力,長劍脫手而出,他急忙側身躲開劍招,下一式卻是再也躲不過了。
  
  他後背已為劍氣所傷,而後卻聽得閻大夫吃痛出聲,再扭過頭去,閻大夫手裡的劍也被人打飛了。
  
  他身後擋著一個人,白衣似雪,季寒怔了片刻,待那人回過頭來,他幾乎便是滿心欣喜脫口喚道:「趙劍歸。」
  
  趙劍歸道:「我來遲了。」
  
  季寒蹙眉,卻是很快便稍稍抿唇笑了起來,低聲道:「還好,算不得太遲。」
  
  浩然盟靜寂半晌,靳北郭驚道:「趙兄,你還沒死?」
  
  趙劍歸卻垂眸望著跌倒在地的季寒,微微笑道:「承蒙教主厚愛,趙某總歸算是逃過一劫。」
  
  季寒已抑不住嘴角笑意,只是趙劍歸一句話還未說完,忽的反手回劍擋下閻大夫一招,盪開他手中長劍,緩緩開口道:「你記住,天底下最厲害的劍法,不是殺人的劍,而是救人的劍。」


80.
  
  季寒怔了怔,忽而便明白趙劍歸這句話,許是對他說的。
  
  那日他曾與趙劍歸說過,他的劍法並無守招,全是殺意。而江湖也曾傳聞,他的劍是殺人的劍,趙劍歸的劍,是俠義之劍。
  
  他未曾想趙劍歸會在這句話上與他較真,大抵是為了與他爭這個第一劍的名號,心中不免覺著有些好笑,卻又有些緊張,盯著趙劍歸與閻大夫交手,忽而發覺附近已圍了些人過來。
  
  那些人他並不認識,只看出他們訓練有素,武器精良,他本有些警惕,卻望見小林探頭探腦跟在其中一人身後,便舒了一口氣,專心轉頭去看趙劍歸。
  
  閻大夫不過是佔著季寒的傷勢與劍招,方得佔上一些便宜,與趙劍歸交手片刻,已然落了下風,一旁殷不惑覺察不妙,便要其餘魔教眾一齊動手。
  
  方纔站在一旁的人已然圍上。
  
  他們的武功雖比不得江湖高手,卻勝在訓練有素,配合無間,站在小林身旁那名身著鴉青長衣的年輕人像是他們的首領,幾聲令下,倒有些軍隊迅疾如風的意味。
  
  他已隱約猜出眼前這些究竟是何人了。
  
  雙方漸陷僵局,季寒轉頭見衛旗等人仍在發呆,不由得皺一皺眉,高聲喚道:「衛旗!」
  
  衛旗與花護法會意,領著教眾加入戰局。
  
  大局已定。
  
  待殷不惑等人敗落之時,趙劍歸方收劍走過來,要替季寒包紮止血,而那鴉青長衣的年輕人替浩然盟主等人解開穴道,盟主自是萬分感激,出口詢問道:「幸得少俠出手相救,不知少俠尊姓大名。」
  
  那年輕人微微一笑道:「愧不敢當,在下溫景山。」
  
  他見盟主等人顯然是不知溫景山是何人,便又補上一句:「趙劍歸是我師兄。」
  
  盟主稍怔片刻,神色微有變化。
  
  季寒也皺眉道:「那是你二師弟?」
  
  趙劍歸問:「你認得他?」
  
  季寒:「你曾提過……他是六扇門的人?」
  
  趙劍歸點頭:「是。」
  
  季寒沉默不言。
  
  江湖中人,最不喜與朝廷牽扯上關係,若是有江湖人甘願一輩子為朝廷使喚,他們提起此人時難免要稱一句走狗鷹犬,好似只要投靠了朝廷便是不要臉的奴顏婢膝之人。溫景山歸屬朝廷,本無大礙,可此時浩然盟為他所救,那未免就太過傷面子了。
  
  這種事可大可小,若是處理不好,只怕要將趙劍歸也牽扯進去。
  
  溫景山自是心知肚明,也不與盟主多加客套,反是走到趙劍歸身邊,朝著季寒溫和一笑,又問趙劍歸道:「師兄,這兩人應當如何處置。」
  
  他說的自然是殷不惑與閻大夫二人。
  
  此時有三方勢力在此,無論交與誰,如何處置,均會惹人不悅,倒是個棘手的難題。
  
  盟主道:「此等惡賊,自當就地正法,以正視聽!」
  
  季寒仍是沉默不言。
  
  溫景山只是笑吟吟看著趙劍歸,似是在等他定奪。
  
  殷不惑聽了盟主之言,有些慌亂,急忙開口道:「寒兒!我是你父親!」
  
  趙劍歸冷冷道:「你設局殺他時,可不曾把自己當作是他的父親。」
  
  現今看來,殷不惑只怕從季寒幼時便已經開始謀備,他教季寒習劍,不過是要他做斬斷荊棘的柴刀,好為他的親生兒子開道。
  
  殷不惑啞口無言。
  
  季寒雖是恨他,卻仍狠不下心親自動手,趙劍歸知他心意,也知道殷不惑落在魔教只會令季寒徒生煩惱,而落於正派手上便是拂了魔教面子,殷不惑也必死無疑,思來想去,只好開口道:「師弟,他們便交給你了。」
  
  溫景山笑道:「師兄這可是送了我一份大禮。」
  
  朝廷早有整頓江湖的意思,魔教前教主的確是一份好禮。
  
  季寒微微蹙眉,卻一言不發。
  
  盟主已更加不高興起來。
  
  他高聲道:「趙賢侄,你莫要忘了你的身份。」
  
  周圍眾人議論紛紛。
  
  他們還記著趙劍歸殺了盟主弟子又叛入魔教之事,此時不免有些回不過神來。
  
  季寒望他一眼,道:「而今本座既為教主,便絕不會再侵你浩然盟半分。」
  
  盟主一時愕然,囁嚅半晌,又說道:「既是如此,趙賢侄你也不必再去魔教潛伏了。」
  
  眾人恍然大悟。
  
  季寒道:「教中出了此等大事,不知變故幾何,本座怕是要連夜趕回教中……」
  
  他抬起眸來看著趙劍歸,那意思,便是希望他與自己一同回去了。
  
  趙劍歸望了望季寒,無奈道:「我師父知道了這些事,他……他罰我上山思過三月。」
  
  季寒蹙眉。
  
  趙劍歸忽而壓低聲音,如同耳語般在他耳邊低笑道:「他還請你三月後來喝一杯茶。」


81.
  
  季寒怔愣許久,忽而便退後一步,傲然道:「我不去。」
  
  其餘人離著遠了,並未聽得他們說了些什麼,均是茫然不解,只有溫景山噗嗤笑出了聲來。
  
  趙劍歸也有些委屈。
  
  季寒咬牙切齒道:「莫要忘了兩月之後,你我論劍峰決戰之約。」
  
  趙劍歸:「……啊?」
  
  季寒:「你若是輸了,第一劍的名號,便歸本座所有。」
  
  趙劍歸委屈道:「那時只怕我還在面壁思過。」
  
  季寒冷冷開口:「不來便也算是輸了。」
  
  趙劍歸更是委屈:「我來。」
  
  季寒冷笑:「你記著。」
  
  趙劍歸失笑,他緩緩一字一句道:「好,我記著。」


82.
  
  聽聞第一劍客趙劍歸與魔教教主季寒約戰論劍峰頂,江湖八卦人士們都很是激動,提早五六日便已佔下了論劍峰上看熱鬧的好位子。
  
  待到決戰當日,他們從日出等到日暮,兩名主角卻仍不曾登場。
  
  有人疑惑:「莫不是我們記錯了日子?」
  
  也有人道:「趙大俠難道還在面壁思過,根本不曾來到論劍峰?」
  
  一時間謠言四起,聊得比看劍還要熱鬧。
  
  趙劍歸早在幾日前便已趕到了論劍峰。
  
  他不知季寒所言的約戰是否為真,便托小林上山觀望,他在山中的小屋子裡等候消息,若是季寒來了,他再去不遲。
  
  季寒沒有來。
  
  兩月未見,他已思之若狂。
  
  而今不免擔憂季寒可是在途中出了事端,這才未能及時趕來。
  
  趙劍歸胡思亂想之際,忽而聽得柴門輕響。
  
  他望向院中,忽見一人黑衣長衫,緩緩走來。
  
  是季寒。
  
  趙劍歸心中狂喜,快步走到院中,道:「你怎麼尋到了此處來。」
  
  季寒冷冷道:「本座迷路了。」
  
  趙劍歸問:「你要去論劍峰?」
  
  季寒道:「不。」
  
  趙劍歸問:「那你在找去哪兒的路?」
  
  語畢,他微微一怔,忽而覺得這段對話似曾相識。
  
  季寒皺著眉,望了他好半晌,才面無表情擠出了那麼一句話來。
  
  「去你心裡的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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