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男友 BY 倫河玫瑰

文案:
厲白匆匆忙忙回國參加母親的再婚婚禮,繼父的獨子同樣姍姍來遲。
讓他怎麽都沒想到的是,時隔多年,前男友居然成了他的新兄弟。
哦不,用對方的定義來看,他連前男友都不算。
時過境遷,兩人狹路相逢,風水總要輪流轉了。

如果世間所有的相遇都是久別重逢,那麽離別的意義是什麽?
你沒有如期歸來,這就是離別的意義 ----- 北島

標籤 : 微虐/ 冷傲俊帥豪門攻/ 深情俊美受/ 破鏡重圓/ 情有獨鐘/ HE

  第一章
  
  01
  瑞士時間,上午九點,厲白正在廚房撥弄那該死的土豆餅和蝦卷,手機進了個越洋電話,國際區號+86,號碼則完全陌生。
  他以為是詐騙電話,又騰不出手來,便等待電話自動靜音。不料這號碼契而不舍打了三次,厲白想大概沒哪個騙子這麽執著,於是洗了手接電話。
  隨後,電話那頭,聲音的主人——章女士告訴厲白,她要結婚了,婚禮就在這個月底。
  提示,章女士就是厲白他媽,今天距離月底還有四天,瑞士和北京時差七小時。
  厲白覺得有百分之三十的可能章女士在跟他開玩笑,因為她從未跟厲白說過她在國內和誰正交往著,而厲白上個禮拜剛剛跟她通電話,說自己準備和一個大他七歲並且還有兩個孩子的德國老男人結婚,戒指都準備好了。她這個電話無非就是要報複他。
  當然,老男人是沒有的,戒指也是沒有的。無非是想讓章女士妥協罷了,天高皇帝遠,她也管不了他什麽。
  但是有百分之七十的可能,這是真的。因為厲白知道,他媽媽永遠愛他,不舍得騙他。
  厲白放下電話,花了兩秒整理思緒,終於接受了這個事實。
  在他三十歲這年,一個人將他拉拔大的母親終於走入人生的第二春。厲白心里很高興,也有點不爽。因為這意味著四天後他得叫一個陌生男人爸爸。感覺無端輩分低了一個檔,被人叫一聲孫子。
  02
  打電話給事務所的合夥人Rey,告訴他自己要回國參加母親的再婚婚禮,需要離開一段時間。
  Rey的大嗓門仿佛有穿透無線電波的力量,震得厲白立馬舉遠手機。厲白猜他一定從他那富有彈性的床上彈了起來。Rey接連說了好幾個別扭的、英式發音的、中文的恭喜,讓厲白務必要帶著他的禮物一起回國。
  鑒於Rey無數不良前科,厲白非常理智的拒絕了。若真聽了Rey的話,送上他的禮物,性格保守的章女士指不定要被嚇出心臟病來。
  買了時間最近的航班機票,依著北京這幾日的天氣收拾了幾件衣服便踏上了回國的路。
  飛機落在首都機場機道上是當地時間下午兩點二十分,北京天氣還算不錯,只是和蘇黎世的天比,那就跟好幾個月沒擦過的窗玻璃似的。
  厲白還因為時差沒倒過來有些頭疼,想要盡快睡一覺。
  之前匯報航班信息時,被章女士告知會有人來機場接他,所以他連酒店也沒訂。厲白一臉疲倦地走出候機大廳,沒見到一個疑似來接他的人,內心三分憤慨。
  剛想伸手攔一輛的士,遠遠便看到幾個黑衣黑墨鏡的高壯男士朝自己走來。
  天朝帝都,治安總比飛車黨無數的紐約要好,更何況這里還到處都是攝像頭!
  厲白心里安慰自己,準備待會一被綁住就大聲喊出章女士的電話號碼。
  然後——
  黑衣人走到厲白面前,墨鏡一摘,恭敬地說。
  “少爺,奉夫人之命,前來接您。”
  03
  車是好車,邁巴赫S500,肖想多次,只因價格太美麗一直沒舍得下手。
  如果自己正坐在駕駛座,手摸方向盤,感受在德國高速路上飆出的引擎聲響,而不是像個被綁架的小男孩,被黑衣人包夾著坐在後排,他想他會更興奮點。
  假設他的未來繼父不是情商有點問題,那麽,他就是想給他這便宜兒子來一個下馬威。
  當這輛高級轎車駛過環型天橋,一路開上郊區半山別墅時,厲白可以確定是後者了。
  並且效果拔群!
  因為半山別墅並不是某個毫無創意的小區名字,而是真正意義上囊括半個山頭,傍山而立,面積足以媲美歐洲莊園的超級別墅。
  乖乖,從業以來給無數業主設計過住宅,就沒一個比得上這個豪氣。
  未來繼父是一個頂級富豪,這件事給厲白沖擊挺大。就好像他在路邊攤要了碗麻辣燙,結果店家給他上了份蛤蜊鵝肝配沙拉,服務生穿的西裝比自己還地道。
  呵呵,這種事估計只能發生在夢中。
  厲白無法得知章女士是怎麽和擁有這種房產的富豪結識的,雖然作為一個單親媽媽在撫養厲白的過程中被數個男人表示,就算有厲白這個拖油瓶也願意和她結婚。但也還沒到言情小說女主角那樣魅力值開大,是個男人就淪陷的程度。更何況,章女士如今五十有二,早過了被作者拿來當瑪麗蘇女的年齡段了。
  厲白頓時忐忑起來,懷疑這場婚禮根本就是把他騙回國的一場騙局。
  再撩眼一看車上三個氣勢洶洶的黑衣人,哬,真是演員味十足。
  我的老媽喲,每年給您寄的那些錢,您省吃省穿,就是拿來這麽用的?!
  04
  黑衣人把厲白放到別墅主建築大門口就開車走了,厲白環視周圍,花園里穿著寬松素色統一服飾的傭人們正在澆水剪花拖地,見厲白傻楞楞站在大門口,沖他笑笑,就是不上來和他說話。厲白有點郁悶。
  他在門口猶豫半天,終於鼓足勇氣走上前推開大門。心里琢磨著見到未來繼父第一句話該說些什麽好。孰料,門開,長眼望去,廳堂內一個人影也沒有。
  厲白此刻的心情就好像是滿懷忐忑地等待考試名次學渣學生,好不容易打算咬牙面對,老師卻跟你說,你的考試成績丟了,沒錄入進案。
  真真一腔糾結表演給個瞎子看。
  四下無人,厲白也就開始肆無忌憚地打量起這座豪宅的內部。
  不看裝潢和家具,只單單看內部空間結構就很有風格。空間切割得相當有水平,各個工作區的劃分不按套路走,看來是根據業主個人愛好設計的。厲白看著看著就有些手癢,沒辦法,職業病,這麽一塊好地,要是給自己來設計,會弄成什麽副模樣?
  勘探著地形,不知不覺就走到了房子內部。厲白耳朵一動,忽然聽到木門開合的聲音,隨後蹬蹬蹬幾個聲音過後,一位穿著運動背心,黑色運動褲,肩上搭著白毛巾的健身男士帶著一身熱汗從旋轉樓梯上走下來。
  厲白嚇了一跳,滿心都是擅闖民房被主人抓包的驚嚇感。
  健身男看到厲白也楞了下,隨後笑道:“小白,來了。”
  厲白呼吸一滯,內心相當不爽。他很討厭這個稱呼,跟喊蠟筆小新他們家小狗似的。
  男人下樓走到他面前。以厲白目測,至少一米八五以上的身高,寬肩窄臀,緊身背心勾勒出形狀漂亮的胸肌,手臂肌肉的線條也相當美好。
  厲白咽了下口水,慢了十秒才轉移視線到男人的臉上。短發,鬢角有些發白,稍有歲月風霜但棱角分明的臉龐配上一雙力量十足的眼睛,非常帥!
  “你媽購物去了,待會才能回來。剛下飛機?”
  “喝什麽,啤酒還是紅酒。”
  “算了,你要倒時差還是別喝酒了,吃點東西睡一覺吧。”
  “想吃什麽?我讓師傅給你做。”
  厲白被這一連串的問題問得喉嚨卡殼。等他意識到面前的男人可能就是那便宜繼父時,他忍不住熱淚盈眶了。
  餵,導演,這劇本不對啊!
  
  第二章
  
  05
  傭人很快送上餐點讓厲白填肚子。秋葵燉蛋、蘆薈火腿卷、三文魚牛油果色拉和蝦仁西芹。每一道菜都讓人食指大動。前提是,他的繼父不要用一種看猴子的眼光在旁邊偷瞄他。
  好在這種讓人尷尬並且度秒如年的單獨相處很快被購物歸來的章女士打斷。
  厲白當時真想扔掉刀叉立馬躲章女士背後去。但是紳士自覺讓他的屁股牢牢黏在座椅上,直到繼父也起身,才跟著站起來離開餐廳去迎接血戰歸來的女王。
  掐指一算,他和章女士也有三年沒見。創辦的事務所逐漸走上正軌,打出名氣,工作便變得忙碌起來。連健身的時間都被迫壓縮,更遑論跨洋回家省親。
  今日再度和章女士見面,也不知是不是布景板換成了高檔別墅的緣故,總覺得章女士人洋氣了不少,都快要認不出來了。不過,普一對上她的眼神,厲白就能立馬認出,那是他媽。
  章女士大步跨過來,狠狠將他抱在懷里揉。
  “臭小子,舍得回來了?”
  “媽……”
  厲白無奈地回抱回去,繼父就在邊上,章女士這樣子很落他面子誒。
  章女士帶他去看她血拼的戰利品,一水的購物袋全是男裝牌子,這才曉得東西都是買給他的。
  “你也買太多了。”
  “看到覺得合適的就都買下來了。”
  厲白剛想說他在北京待不了幾天,這麽多衣服哪里穿得完。轉眼看到章女士滿目春風的高興模樣,這話就說不出口了。
  “快來試試!”
  厲白推了推明顯過分激動的章女士,眼神往繼父那一撇,章女士恍然大悟,拉過站在一旁笑瞇瞇看這兩母子互動的男人,說:“這是你黎叔。”
  “黎興,目前身份是你母親的男友。”男人伸出手,眉目帶笑,滿身風度和自信。
  厲白眉頭微不可見地皺了下,黎這個姓氏可不多見。觸及黎興善意的笑容,頗被感染,心下那點疑惑也消失殆盡。
  握上黎興的手,厲白笑著回道:“厲白,目前身份是章女士的兒子,嗯,以後也是。”
  06
  倒時差最好的方式就是盡快和當地作息時間匹配上,好讓生物鐘最快調整過來。所以吃完廚房師傅給他準備的餐點後厲白只是小憩一會兒就爬了起來。
  晚上章女士親自下廚包餃子,厲白洗幹凈手到廚房幫忙。他從小就幫章女士做家務,家里廚房二把手。後來出國,做菜水平更是趕超一把手。
  黎興也想過來幫忙,被章女士嫌棄地趕出去,鹽和味精都分不清的人別進廚房。
  黎興哭笑不得,只好站一旁給兩人遞面皮。
  幾句話的互動卻讓厲白對這位新任繼父的好感度驟升。
  能在北京擁有這麽一座房子的黎興足夠有錢有勢,而房子的設計以及家裝無一不體現他良好的品味。有品位的、單身的,中年富豪,性格通常不會太樂觀。他原本準備直面一個穿標準三件套複古西裝,頭發用發油梳得一絲不茍,下巴和脖子的夾角永遠大於九十度的尖酸刻薄、趾高氣昂的傲慢男人。見面後,才有種三觀顛覆的感覺。胸肌健美,有八塊性感腹肌的黎興初次見面給了他一個和善大方的微笑,無視掉那個讓他不爽的稱呼,一切都該死地令人滿意。
  人嘛,天生就容易對美的事物產生好感。每個人都攜帶著顏控因子。
  但是很多時候,衣冠禽獸給人的第一印象也很不錯。
  章女士不一定非要有錢有品位的富豪做丈夫,能關心她,給她愛的男人,就算沒錢,大不了他養著,那又怎麽樣。
  厲白無非是擔心章女士被騙,情傷這種東西,一次就夠多了。
  現在看來,黎興還真沒一點有錢人的架子。和章女士相處起來,就是個普通男人而已。
  瞧著兩人,還挺般配!
  黎興給章女士講冷笑話,章女士就拿白眼丟他。閃得厲白全程猛低頭包餃子。
  愛護單身狗,人人有責啊,兩位。
  07
  厲白問章女士,他要為這場婚禮準備些什麽。章女士說他什麽都不用做,只需要當個帥氣的吉祥物就好。厲白試圖反對,可惜反對無效。被章女士拉著去做頭發,試衣服。
  西裝要命的合身。厲白突然想起前幾個月章女士打電話問他要了具體到臂圍、小腿圍的身材尺碼。還以為不久就會收到一個國際快遞,結果許久過去都沒個消息。後來工作一忙,就把這事給忘了。現在想起來,感情從好幾個月前,章女士就已經開始張羅這婚禮了。他這個做兒子的估計是所有親屬當中最後被通知的吧。
  厲白能感覺到沙龍里無數向他投遞過來的目光,幾個擦身而過,口袋里便收獲數張不同香水味的號碼紙條。
  章女士陪他去照全身鏡,滿眼滿心的感慨。
  鏡中倒映出一個精瘦高大的男人,頭發和眼珠都很黑,不笑的時候給人一種陰郁沈靜的感覺,卻又正正好稱得五官精致、韻味十足。一笑,又仿佛撥雲轉晴,整個人都生動起來。
  “你從小就容易發胖,又嘴饞貪吃,長得跟個球似的,經常被人欺負。不知道鬧了多少遍要減肥,要節食。現在也是個帥哥了。”
  “媽,揭我老底是你的愛好嗎。”
  “你不是說要和一個德國男人結婚嗎,怎麽不帶回來給我看看。”
  “……”哪壺不開提哪壺:“他這段時間在美國出差,抽不出時間過來。”
  說出一個謊言,就需要再用一百個謊言來圓。厲白都有點後悔當初開那個玩笑了。
  “一定要讓我把過關才能領證!”
  “……,知道了。”
  “你黎叔也有個兒子,和你年紀差不多,是個不錯的孩子,你們應該處得來。”
  “黎叔的兒子?這幾天都沒見。”
  “他工作忙,明天婚禮才有時間過來。你到時候就能見到了。”
  厲白點頭,沒有太在意。黎興年紀也不小了,沒有子女才算奇事。他長居國外,以後和這位陌生兄弟的接觸不會很多,沒必要搞太熟。況且,豪門里的彎彎繞繞,他實在沒興趣玩。聽起來,章女士和這個未來兒子的關系倒是不錯,厲白有點安心。
  08
  章女士說他只需要做個安靜的吉祥物不是誑他,婚禮事無巨細,黎興都已經安排好,只等吉日到來。
  在月底這一天,厲白穿著將他修稱得越發挺拔俊美的手工西裝,為章女士的婚紗別上最後一枚胸針。
  在今天之前,他萬萬沒想到,自己居然會有送母親出嫁的一天。
  看章女士眉目含笑,像個情竇初開的小女人,厲白心里發酸。他從出生起便沒有父親,是章女士獨自撫養長大。他從未聽章女士提起他的生父,想來那肯定不是一段值得回憶的往事,至於意義重大的婚禮,可能也是沒有的。
  將一頂白色的頭紗罩在章女士頭上,厲白發自內心地贊美:“親愛的章苓女士,你今天是世界上最美的女人。”
  “嘴真甜。”章女士戴著白色絲絨手套的手握住他的手指,眼中驀然閃現出淚花。
  “是不是被自己美哭了。”厲白笑道,“你先坐著,我出去看看外面情況。”
  “嗯。”
  厲白走出門去,傭人們在屋前腳不沾地地忙碌著,見到他出來都恭敬地喊他少爺。厲白頗為不適應。
  婚禮就在別墅的花園里舉行,邀請的客人不多,都是黎興的摯友。厲白註意到賓客里很少年輕的小輩。
  現場從昨日就開始布置,簡潔但絕不簡單。婚禮請柬是章女士親手設計,黎興親手所寫。菜單上的甜品和主食是兩人一同到蘇力酒店親自試吃選定。就連要送給賓客的小禮物,也是章女士和傭人們合作完成的。這場婚禮,足夠用心,足夠羅曼蒂克。
  兩個年齡加起來超過一百歲的人結個婚也要閃瞎人眼。讓小輩們怎麽擡得起頭來。
  厲白在外面逛了一圈準備回去,聽到傭人們在小聲議論,少爺還沒到呢……聽說還在趕來的路上……應該趕得上吧……你放心好了,少爺心里肯定有譜……也對……
  厲白心思一轉,想著傭人們嘴里的少爺恐怕是黎興的兒子。
  還沒到?厲白看了眼手表,距離婚禮正式開始只有十五分鐘,作為主人家,也算是遲到了。這讓厲白對未蒙面的黎少爺有些不滿。
  上午九點整,婚禮終於開始。
  背景音樂放的是章女士最喜歡的一支西洋樂,黎興可算體貼到家。
  厲白履行一個親人的責任,牽著章女士走完那段結束單身的紅地毯,將她的手交到另外一個男人的手上。
  黎興旁邊站著一個高大的男人,梳幹凈利落的大背頭,清冽冷峻,剪裁貼合的黑西裝勾勒出完美的黃金比例身材。他側站著,直到厲白引著章女士走近了,才轉過身來,走下臺階。
  今日的陽光是溫柔的,婚禮的西樂是舒緩的。活潑跳躍的日光像情人的手,細細滑過上男人的眉骨、鼻梁以及薄唇。像是一聲贊嘆,又宛如一曲謳歌。震懾,驚艷。
  厲白的視線毫無防備的落在男人的臉上,與之交匯的眼神在這一刻卻仿佛幻化成了一雙無形的手,猛然攥住他的心臟,厲白感覺自己渾身的血液都開始倒流,指尖感到冰涼,窒息。他幾乎用盡了全身的力氣克制自己出醜。
  那人的名字,埋葬在他心底的名字,如今驟然揭開塵封,卻是如此難以啟齒。
  黎——艾——
  
  第三章
  
  09
  大四的時候厲白實歲二十,還是一個貨真價實的童子雞,就連五指姑娘也少有使用,被室友懷疑是不是那方面有問題。他那時凈身高一米八二,體重卻足有一百公斤,是個實打實的胖子。別說是女朋友,就連女性朋友都很少。
  他念的是國內top學校T大的建築系,用智商和人格魅力足以彌補外貌上的差距。可惜因為從小被人嫌棄慣了,反倒沒了交友的熱乎勁,一心一意做學霸中的戰鬥機。
  四人宿舍一個話嘮、一個悶子、一個實驗狂人再加上個交友障礙患者,四年來簡直雞飛狗跳,沒多少安生日子。
  話嘮太煩,悶子太悶,厲白和宿舍里的實驗狂人陳雪松關系最好。
  話嘮和悶子從大三就開始物色實習公司,到了大四基本神龍見首不見尾,偶爾見人也是忙著寫論文準備畢業。實驗狂人早被他們化院某個大牛老板內定研究僧,所以他還能和厲白一起霸占宿舍。
  厲白其實還沒想好是直接畢業開始工作,還是繼續讀書深造,所幸還有兩年時間讓他慢慢考慮。陳雪松一天到晚嚷嚷讓他出國,說什麽國內的建築工業環境簡直就是個糞坑。
  出國,他沒這個打算。一年幾十萬的花銷,家里雖然負擔得起,但也夠嗆。而且他要是出國,回家一趟就難了,他舍不得他媽。
  不過到了大四,課業減輕,無聊之下就撿了本雅思書來讀。
  可能是受不了陳雪松對暗戀女生的癡漢行徑,又或者春天到了,不管是人還是動物都開始不由自主地發情,到處散播荷爾蒙的緣故。大四下學期春季的某一天,木頭樁子厲白突然放下了手里那本四百頁厚的雅思考試紅皮書,發覺他應該談一場戀愛了。很快他和隔壁學校一個女生看對了眼,幸運的是那個女生也覺得他非常有內在美,然後他們就閃電交往了。
  陳雪松說他走了狗屎運,還說他和女友一看就沒有夫妻相,早晚得分。厲白對此說法嗤之以鼻,覺得陳雪松只是在嫉妒他,因為那家夥暗戀了三年的物理學院女神居然是個蕾絲。
  讓厲白沒想到的是,陳雪松那欠幹的居然一語成讖。然而,問題顯然更加嚴重。因為他的女朋友居然沒告訴他在她成為他女朋友的同時居然還身兼另外一個男生女朋友的身份。從陳雪松嘴里得知這個消息之後厲白表示非常憤慨,並果斷決定剝奪此女他女朋友的身份。
  只是,還未等他實施這個指令,他就遭了殃。此女另外一條船沖到他宿舍樓下把他給揍了。
  打人的另一條船叫黎艾,據說是隔壁P大校草,經管王牌。
  那是他們第一次見面,一個氣沖如牛,一個茫然無語。
  黎艾朝他揮拳頭前,對他說的第一句話是:你就是厲白?
  10
  厲白不斷在心里告訴自己,冷靜,你要冷靜!厲白,你已經不是當年那個被耍得團團轉的純情小男生了。這是章女士的婚禮大典,千萬不能出差錯!
  或許是心理暗示湊效,厲白淡淡地看了黎艾一眼,很自然地移開視線,然後在賓客群中找到自己的座位坐下。他自己都想為自己如此鎮定鼓掌,轉念一想,又覺得自己是否太過於緊張?他已經三十歲,事業有成,再不是當年的厲白了。為什麽在面對黎艾的時候依舊如臨大敵,失去談判桌上的風度翩翩。心底有個答案稍稍冒出了個頭,但立馬被他踩了下去。
  他強迫自己將視線一直聚焦章女士,連個余光也不多浪費。只是,這般看著,難免想到自己當年天真、愚蠢又自私的舉動,讓她勞心勞神。心里愧疚便如潮水般湧來。
  手中香檳就這麽不知不覺喝了半杯,章女士和黎興在賓客祝福的目光中宣誓、交換戒指、親吻、最後切蛋糕,禮成。
  莊嚴的立誓禮結束後便是氣氛輕松的沙龍酒會模式。厲白還有些恍惚,在眾人開始遊走交談時,依舊坐在原位上默默喝酒。
  忽然有一道高大的陰影將他罩住,低淳如提琴的聲音傳入耳膜,讓他心臟猛地一顫。
  “厲白,好久不見。”
  厲白側頭仰望,背光的黎艾像一座陰暗的高山佇立在他身旁,充滿淩厲的壓迫感。
  這種被別人居高臨下審視的感覺非常不好,尤其當這個別人是一個你躲之不及的人時,更不可忍耐。
  厲白一口氣幹掉杯中剩余香檳,站起身,和黎艾面對這面。
  “好久不見。”
  “沒想到能在這里見到你。”
  “別說笑了,黎艾,我不信你沒暗地里調查過我母親的資料,大可不必裝出一副出乎意料的模樣來。”
  “是黎興在談戀愛,和我無關。”
  厲白冷笑一聲:“那你最好無關到底。”說完,轉身離開,再沒看黎艾一眼。
  這真是個世紀笑話,新任繼父的兒子居然是他大學時代的前男友。
  狗屎一樣的緣分。
  看來章女士要失望了,他和黎艾,是絕對不會有相處得來這種可能性的。

  第四章
  
  11
  “嘖嘖,那黎艾是個A型血的摩羯座啊,你完了,這是要被追殺到天涯海角的節奏。”陳雪松手指在手機屏幕上滑動幾下,語氣是欠抽的幸災樂禍。
  厲白正躺在床上敷冰袋,聞言,先是探出半個身子來看陳雪松,隨後重重把自己摔在床上。床架猛地搖晃幾下,發出瀕臨散架的響聲。
  “你什麽時候也研究起星座來了。”
  “冰冰喜歡星座,我當然要從善如流。”
  “她一學物理的居然信這個?”厲白大為震驚。陳雪松怒斥,“學物理的怎麽了,學物理就得克制天性浪漫?愚昧、愚昧!”
  厲白無語。
  過了幾秒,陳雪松突然喊一聲:“呦呵,論壇上都吵起來了。黎艾這小子太囂張,居然敢只身跑咱們學校打人,最可惡的是被他全身而退!要不是那天你一個人回來,他還能……臥槽,有個小赤佬居然人身攻擊你,說你癩蛤蟆想吃天鵝肉,讓你減完肥再出來混。你除了胖點,哪里配不上那個兩條船女?胖怎麽了!你倆當初可是自由戀愛的!誰強迫了?隔壁的護短護到三觀都不要了嗎。看我教訓教訓這個非主流ID。”
  厲白大怒:“別叫我小白,不然我分分鐘壓死你這根豆芽菜!”起身間扯到身上傷口,長嘶一聲倒回床去,拍床板:“那是我和她當時都瞎了眼。”
  他翻出手機登陸論壇,一個飄紅的帖子十分醒目地掛在首頁。點進去,各路大神已經在里面吵得不可開交。一路從兩個男生為情打架上升到學校層面的矛盾。T大的認為P大學生公然跨校打人,是對T大的嚴重挑釁,必須予以回擊!P大的覺得T大學生小三上位,品格惡劣,丟盡名校臉面。樓內火藥味十分濃重。
  更有認識厲白的建築學院同門師兄弟著重分析了此次事件發生的前因後果,更通過黎艾和厲白的雙重對比,層層證明厲白根本沒可能讓黎艾戴綠帽子。黎艾沒有充分的理由實行暴行。
  厲白憤怒地關了頁面,深深感覺到這個世界對於胖子的惡意。
  雖然他自己也覺得以這幅尊榮,吃個重慶小面也能約到妹子成為女朋友是一個奇跡。但是,他絕對沒有當小三的愛好!
  表白的時候,妹子完全可以告訴他她已經有男友了啊!這樣他肯定立馬退到安全線後。他又不是曹操,喜歡搶人妻。黎艾自己沒管好女朋友,還算個屁門面擔當啊,趕緊卸任!
  他明明是本次事件中最大受害者,為什麽所有人都在明里暗里地嘲諷他?
  “橙子,難道我真有那麽差?”
  “額……看你和誰比了……”
  “要是和那個黎艾比呢!”
  “那……真沒得比。”
  “滾!”
  12
  章女士的婚禮圓滿結束,蜜月旅行計劃遊歷北歐,沒個十天半個月是回不來了。厲白滿以為自己可以收拾收拾滾回蘇黎世,還想著等章女士結束蜜月就讓他們順路來瑞士玩一遭。沒想到章女士相當熱衷於將他和黎艾湊到一起,非要他在北京多留幾天,和黎艾培養培養感情培養感情?媽,你真不是在開玩笑?
  厲白表面上一切說好,就等章女士前腳走,他後腳買機票回去。讓他沒想到的是,章女士離開是離開了,居然把他的簽證和護照一起帶走了。有這麽坑兒子的媽嗎!
  不得不說章女士相當未雨綢繆,她了解兒子,怎麽會不知道他那點陽奉陰違。
  無奈之下,厲白只好留在國內等章女士回來。
  打電話給Rey說明情況,Rey卻在電話那頭誇張地大叫,這就是你們中國人說的緣分嗎!厲白一頭霧水,問出了什麽事?Rey說他前幾天剛談成一個住宅項目,地點就在中國北京。正好讓厲白就地跟進,來回機票錢也省了。
  厲白心里忽然有種蒼天棄吾的悲愴感。
  掛了電話,Rey很快把合同、項目資料以及甲方的聯系方式發了過來。厲白十分慶幸自己作為一個合格的工作狂,即使回來參加母親婚禮也帶著工作電腦。
  半山別墅位置太偏僻,開車下山都要二十分鐘。厲白不好意思天天麻煩司機接送自己,就想在二環隨便找個酒店住下。行李收拾到一半,看到黎艾門神似的站在他房間門口,面無表情地盯著他看,嚇了他一跳。
  厲白沒理他,繼續放衣服進行李箱。
  黎艾走進來,伸手幫他疊襯衫,手法漂亮利落,很快就疊成方塊狀。他蹲下身,將襯衫放進箱內,擡眼,略帶嘲諷地說:“厲白,碰到我就只會逃?”
  厲白推開他,一股腦將衣櫃內剩余衣物全攬到懷里,說:“我是要走,不過不是因為你。只是為了方便工作罷了。”
  “你的意思是不會因為我出現在你周圍就躲了?”
  “別玩文字遊戲,黎艾,我不想見到你。”
  “可我想見到你。”
  厲白像是聽到什麽好笑的笑話一樣笑出聲來,“這麽幾年過去,情話能力倒是退步了。”
  黎艾沒什麽表情,只是說:“不用的東西,當然就退化了。你要去哪,我送你。”
  “不用,讓司機……”
  黎艾不容置喙地拎起了行李箱往外走,一邊說著:“司機昨天開始就放假了。”
  厲白:“……”
  黎艾開沃爾沃,看車型也是價格不菲,但足夠低調,倒有點不符合他的性子。讀書時候的黎艾張狂霸道,恨不得讓全世界都知道他有多牛逼。一點虧不吃,被人惹了,絕對要百分之百報複回去。騎個自行車都風馳電掣的人,座駕不是噴氣機那簡直就是侮辱。
  不過想想他今年也三十一了,男人,總會變成熟的。
  “麗景酒店,麻煩了。”
  “麗景?那里的餐廳不好。去蘭藤吧,環境好些,廚子不錯。”
  “黎艾……”
  “我幫你訂,你把麗景的退了。”
  看著黎艾已經拿出手機撥通電話,厲白忍不住提高了音量:“黎艾!”
  黎艾一腳踩下剎車轉過頭來看他,眼睛黑白分明。他聲音低淳性感,帶著一種說一不二的氣勢:“你現在是我弟弟,當哥哥的關照弟弟有什麽不對嗎?”
  厲白撇過頭去不看他,眉頭皺得可以夾死蒼蠅。心想,滾你媽的弟弟。想完又呸呸呸了幾聲,他媽不就是自己媽嗎。
  
  第五章
  
  13
  經過這一次兩男爭一女,隨後被踢爆該女生隱瞞脫團身份腳踩兩條船的惡劣行徑,以及黎艾公開發表分手宣言的風波後,厲白這個默默無聞的小透明終於徹底在兩校之間出了名。
  黎艾自入學以來,在P大的風頭可謂一時無兩。論學識,他不輸同系那些從全國各地考進來的狀元學霸,甚至因為性格大膽,敢於當眾和教授辯論而獲得更高的關註。論外貌,不說經濟學院,放眼整個P大也頗有些獨孤求敗的意味。論才能,精通英、德雙語,喜歡跑馬拉松,網球玩得溜,還會開飛機。
  如果他不算男神,還有多少人敢將這兩個字掛腦袋上。
  黎艾這家夥吧,什麽都好,就是有點太狂妄,女友也換得勤。不過這些在閃光燈一般巨大光環的映照下就顯得不算什麽了。
  這種讓人嫉妒都嫉妒都不起來,只能望其項背的人,居然也有被挖墻腳的一天!
  真是大快人心,啊不,匪夷所思!
  挖墻腳的此位勇士必然是身披黃金甲,腳踏五彩祥雲,一出現就能把人閃瞎眼的存在。
  就連黎艾最初聽聞自己女友劈腿後,也覺得那個奸夫至少也要有他二分之一的顏值才算拿得出手吧。
  可厲白……
  三天沒洗,鳥窩一般亂糟糟的頭發。黃臉婆一樣糟糕的皮膚以及熬夜一個禮拜的黑眼圈。學校後門地攤上賣十五塊兩件的批發情侶裝T恤,皺巴巴不知道揉了多少次的卡其色長褲,一雙洗澡用的拖鞋,以及快要把T恤和褲子撐爆的圓柱形身材。
  黎艾原本不想動手的,畢竟他對現任女友也沒什麽感情。但是在看到厲白的這一剎那,他爆發了。
  他黎艾的女朋友,就算他再怎麽對她不聞不問,和這種男的劈腿,也是對他最大的侮辱!
  黎艾很久沒有這麽憤怒過了,上一次火山噴發是他精心準備了一個月的論文,老師看了一眼就說垃圾,全部重寫。
  厲白說他根本不是故意的,是你女朋友自己想要踏兩條船,這能怪他嗎?
  黎艾心想,就是因為這個,更要揍你!要是你死皮賴臉纏著她,她迫不得已答應,這還好說點。可你TM才和她認識幾天就和她勾搭上了,她還很主動!這不是說他這艘豪華遊輪跟你這條破皮艇是一般貨色嗎。
  你減個肥會死嗎!你把自己收拾得能見人會死嗎!
  厲白覺得自己很委屈,他怎麽生活關你黎艾毛事啊。你一個P大的能別整天跑別人學校堵人嗎。是不是腦殼壞掉了?
  被黎艾揍出兩個熊貓眼後,厲白第二次碰上黎艾是在北街的重慶小面館里。這家夥一身一看就特別高檔的衣服,頭發打了發蠟,根本不像是會出現在這種平民面館的人。
  黎艾像皇帝巡禮一樣走進來,點了份重慶小面,拉開厲白對面的那張椅子,大刀闊馬坐下。
  “你看我幹嘛,吃你的。”
  “……”大哥,拜托,被你這麽直勾勾看著,誰還好意思吃。
  “我問你,你做了什麽就降服那女人。”
  厲白滿臉問號,黎艾腦門蹦出倆青筋,“就是趙佳!”
  “我只是請她吃了幾頓飯,看了兩次電影而已……”
  “而已?”黎艾火氣又上來了。
  這時,老板端面過來。厲白整個人都繃住,生怕黎艾一激動直接把面往他臉上甩。
  黎艾冷著一張臉和他對視,厲白端詳黎艾,不得不說這家夥真是帥得一塌糊塗。兩人相互看了一陣,都有些尷尬地移開了視線。
  “那個,你再不吃,面就要糊了……”
  厲白註意到黎艾在看到碗內紅油油的辣椒油後,眉毛抖了下。他掰開一次性筷子,吃了一口。臉色立馬變了,捂住嘴用一種見鬼的表情看一眼厲白,然後到處找水喝。
  厲白先是震驚,然後抿嘴憋笑。
  黎艾居然不能吃辣,哈哈。
  14
  兩人抵達蘭藤時正巧趕上中午飯點,就一起在餐廳吃了頓飯。
  蘭藤的老板是個地地道道的成都人,這里的川菜也非常有名,餐廳掌廚手藝好,不少人慕名前來只是吃頓飯。
  厲白從小就很能吃辣,每頓飯可謂是無辣不歡。但是黎艾不行,吃個火鍋,湯底撐死微辣,味道再重點就頂不住了。而且他腸胃不好,碰多了辛辣物就得進醫院。所以厲白每次跟黎艾出去吃飯都吃不痛快。後來幹脆自己在家開火,架兩個鍋,一邊辣一邊不辣。
  兩人挑了靠窗的位置坐,厲白習慣性地拿了菜單開始點菜,翻翻倒倒報出幾個菜名居然都是不太辣的。厲白忽然怔楞一下,把手里的菜單遞給黎艾:“還是你來點吧。”
  黎艾接了菜單本:“以前不都是你負責點菜嗎。”
  厲白臉色有些不自然:“以前是以前。”
  黎艾不置可否,扭頭讓服務生劃掉兩個菜,又添了幾道重辣的。
  厲白喝了口水,偏頭看窗外的人工花圃,他聽到黎艾說:“我從章姨那聽說你要訂婚了?”厲白楞了下,並不知道自己下意識皺緊了眉頭,給人一種生氣的感覺。他沒從黎艾的口吻里聽出些其他意味來,不過是為了緩和氣氛隨意起的開頭,就好像回家省親,和七大姑八大姨們聊天,她們一樣會在話題開頭問你,交女朋友了嗎,什麽時候結婚。只是,如果這個問題是從黎艾嘴里說出口的,總讓厲白有種啼笑皆非的感覺。
  大概所有分手後的男女朋友都想在EX面前展現出一種比以往好得多的生活狀態,以此來證明,當初甩了對方是多麽正確的選擇。
  厲白現在就是這麽一個心情,他幾乎是下意識覺得黎艾在嘲諷他,想要看他出醜。所以在他本來可以玩笑似的說句實話,不用再為以後的圓謊發愁時,他還是逞強了。
  “八字還沒一撇呢。”
  “有計劃了?”
  “還好吧,我們都很忙,婚禮太繁瑣了,都抽不出時間來辦。”
  “什麽時候帶回來看看,幫你參謀參謀。”
  “……有時間的話。”厲白差點想罵人,你個感情渣滓能參謀出個好人來?這麽多年長得不止年紀,看來還有臉皮啊。
  “工作順利嗎,有沒有想過回國發展。”
  “不,不回國了,在那邊努力這麽多年,好不容易打下來的基業,不舍得丟。”
  兩人有一搭沒一搭地聊著,服務生上了菜,厲白看到黎艾臉不紅心不跳地吃了一把辣椒,心驚肉跳:“你能吃辣了?”
  黎艾點頭:“練了挺久。”
  厲白:“……”黎艾沒病吧,練吃辣幹嘛,自虐玩?
  
  第六章
  
  15
  厲白一直都知道自己是個胖子,不招人喜歡。他媽未婚先孕,生下孩子獨自撫養,也沒有人教她該怎麽餵孩子,就覺得什麽好就要讓兒子多吃,厲白自己也是個吃貨,來者不拒,漸漸的就跟個球似的鼓了起來。他是到初中那會兒才開始對自己的身材感到不滿和自卑的。他從初中開始離開家到省會城市念書,上的是省內有名的重點中學,因此開始接觸到家境富裕、漂亮時髦的同學。從此感覺到了人與人之間的差距。
  他雖然學習頂尖,但沒啥人緣,因為太胖還總是被別人欺負。
  每回發校服都是他最難受的時候,因為他永遠是班里拿最大碼校服的人。放肆的男同學甚至會搶過他的校服褲穿在身上,用力晃蕩那寬大的腰圍和褲腿,做出滑稽的表情,然後別的同學就跟著起哄大笑。
  厲白曾經積極努力地想要打入男同學圈內,作業給他們抄,筆記給他們做,當跑腿小弟也沒什麽怨念。可是他們出去玩的時候還是不會喊他一起,實驗課找搭檔也沒人會主動選他。慢慢的他自己都灰心了,不給那些人作業抄,關系反倒惡化了。
  他曾經加了個減肥群,里面全是胖子,有男有女,幾百個群成員,經常活躍的也就那麽十幾個。厲白也是潛水的一員,起初他是想找個減友一起督促減肥,後來發現這群里的人要麽是互相倒苦水訴說自己平日里遭到的歧視和欺負以及對那些瘦子的羨慕,要麽就是分享各種各樣的美食。這要是能減得下肥來就有鬼了!
  經過一系列人生打擊後,厲白覺得減肥就得靠緣分,就像女朋友,強求不來,哪天他有覺悟了,就能減了。
  想開了之後,他照鏡子再看自己那張肥嘟嘟的臉也沒覺得多難看了,皮膚比那些女孩子擦了粉還白嘛。
  他高三那陣倒是瘦了點,高考考完立馬被他媽給補回去了。
  會到T大學建築純屬是想走一遭偶像的大學路。
  他還記得高二的一次周末,自己去市博物館消磨時光,還很年輕就已經聲名鵲起的建築師裴向南恰好在這里開演講。他悄悄溜進去,遠遠看到一個高挑的人影坐在小臺子上,穿暗橘色的風衣,不像常年埋頭畫圖的建築師,倒像是從雜誌內頁走下來的模特,特別英俊、特別帥氣。
  裴向南說,建築是藝術、也是科學。它有藝術的浪漫,也有科學的嚴謹。她就像是一個風韻騷氣的美人,卻打扮得嚴嚴實實,身上一片布都不能出錯。但它只要輕輕撩一撩衣袍,露出一只腳,就能搔得你心癢難耐。
  底下人一陣哄笑,厲白卻沒笑,只是呆呆地看著裴向南,那人在頂燈的照耀下仿佛會發光,而他口中描述的即浪漫又嚴謹,外冷而內騷的建築學也勾起了他無窮的興趣。
  厲白回去後查了很多有關於裴向南的資料。T大科班出身、資優生、師從名家、跳槽履歷驚艷。三十五歲因為一個國際高樓項目馳名中外,徹頭徹尾的人生成功者。從此,他將裴向南視為偶像。裴向南的作品列表他可以倒背如流。
  裴向南年紀正好大厲白兩輪,這讓被T大建築學院錄取的厲白更加篤定,這就是命運,自己註定是吃建築設計這碗飯的。所以毅然而然跑去了回家得坐二十多個小時火車的北京上大學。
  如果他沒碰上黎艾這顆老鼠屎,他的人生軌跡應當會像他自己規劃的那樣,勤勤懇懇讀書,弄一份漂亮得誰都沒法拒絕的成績單,去偶像的事務所實習,最好能留下來工作!
  他真的後悔碰上黎艾了,這個混世魔王不僅本人難搞,還有一群唯恐天下不亂的二世祖朋友。
  什麽叫做來看看能殺滅黎艾這支摧花辣手的大俠是誰。有必要露出這麽難以置信的震驚表情嗎?很傷人的知不知道。
  厲白嘆了口氣,對著不停在自己面前晃蕩的男人說:“這位……嗯?黎艾的朋友,你擋著我,我不能寫生了。”
  “褚洋,我叫褚洋。”
  “哦,褚洋先生,能不能請你站遠一點,非常感謝。”
  “可以啊。”褚洋一下從厲白正前方跳到了身側,俯身去看厲白手里的畫板:“你是學畫畫的?”
  “不,我是學建築的。”
  “哦哦,故宮有什麽好畫的,我帶你去更好玩的地方。”褚洋一把拉起厲白往外走,厲白被扯得差點絆倒畫架,心里暗惱這個褚洋看著瘦瘦高高,怎麽力氣這麽大!
  “唉,我的畫具!”
  褚洋二話沒說把他塞上了車,要不是看褚洋開豪車,指不定要被誤認為是人販子了。
  車子風馳電掣出去,看開車的風格差不多能知道褚洋是個風風火火的人,反正厲白已經懶得數超了多少輛車了。
  最後車子停在一家高級會所面前,看裝修很豪華,門口停了一水的高級轎車。
  褚洋刷臉卡進門,順帶把厲白這個穿地攤貨的也捎了進去。
  一進門,褚洋就滿是期待地問厲白:“用你建築學院高才生的眼光看,這里裝修得怎麽樣!”
  厲白左左右右,上上下下掃了一圈,說:“室內設計我不是很懂……”
  褚洋笑著說:“沒關系沒關系,只管放心大膽地說。”
  “額,那我就說了。沒什麽技術含量,規劃不好,浪費了不少可用空間。用色太飽和,很刺目。色塊太多太雜亂,會讓人心情煩躁。”
  褚洋沈默了下,問:“真有這麽差?”
  厲白左顧右盼,這種得罪人的問題,別來問他啊。褚洋得此反應,像個鬥敗的公雞一樣耷拉著頭。厲白看他被打擊得有點厲害,就說:“其實也還好,這是你開的會所?好厲害。”
  確實厲害,褚洋也不過二十出頭,就能在北京的黃金地段開這麽一家高檔會所,可不是一般有錢。
  褚洋被這麽一誇,神氣勁兒立馬回來,笑道:“哪里哪里,一般般啦。走,我帶你去見黎艾,他就在上頭包廂坐著呢。”
  厲白張了張嘴,還沒來得及拒絕就被褚洋給拉上去了。
  推開包廂大門,煙雲繚繞的,昏暗曖昧的光籠罩著一群華服男女。
  褚洋喊一聲:“黎艾!看我把誰給你帶來了!”
  隨後,穿著白T恤、工裝褲,腋下夾著畫板,手里拎著工具包,襯得褚洋像條晾衣桿的厲白就這麽赤裸裸的暴露在那群陌生人面前。
  厲白很想躲,因為那些目光,刺得他有點痛。
  16
  黎艾和厲白吃完飯就趕回了公司,他這段時間其實非常忙,在談一個很大的項目,若是能談成,整個集團公司都會有一個質的飛躍。但是厲白回國了,就在他身邊,近在咫尺,想到這些,他就算是坐在辦公室也有些心神不寧。
  晚上下班,褚洋打電話喊他出去喝酒。
  黎艾開車去老地方,包廂里已經坐了幾個熟人,見他進來,紛紛打招呼。黎艾點頭回應,坐在了褚洋身邊。褚洋遞給他一杯加冰威士忌,黎艾沒接:“待會還要開車,不喝。”
  褚洋楞了下,笑罵:“我他媽就是找你出來喝酒的,你不喝算什麽事兒。誒,話說你中午是不是掛了傅安宴倆電話?”
  “怎麽了?”
  “那家夥直接打電話質問我是不是給你找了新伴,我當場教訓了他一頓。”
  黎艾皺了眉:“他給你打電話?”
  “哼,我騙你幹嘛。我說黎艾你會不會太寵他了,還是說你真的要定心了?我告你,就傅安宴那副模樣,別以為我不知道你什麽心思。”
  “以後傅安宴的電話你別接,我會跟他說明白的。”
  “行行行。真不喝?”
  “不喝。”
  “怕了你了,大哥,不知道你過來幹嘛的。”
  褚洋轉頭去和別人聊天,見有個人正晃著手機炫耀似的給別人看:“怎麽樣,正點吧。下午那會兒在地茂集團那邊看到的,要不是急著走我肯定要上去問號碼,還好順手拍了幾張。”
  “我看看,我看看。”
  “不錯,極品啊!”
  “你們看什麽呢。”褚洋湊過去往人手機屏幕上一瞟,上面顯示的是一張照片,一個男人雙腿交疊坐在沙發上抓著紙筆正畫著什麽,神情專註。大廳明亮,讓片中人側臉線條更加明顯,側影利落而美好,隨手一拍,光影、人影的交錯也美得像幅畫。
  褚洋一瞬間睜大了眼睛,搶過手機鉆到黎艾面前,送給黎艾看。黎艾眼神撇一下就再沒移開。
  “這……這是厲白吧?”
  “……嗯”
  “真是他!等等,你怎麽一點反應都沒有,你他媽早就知道了?我日,他回國了怎麽你不告訴我啊。你怎麽知道的?你們見面了沒?”
  “今天中午剛吃了飯。”
  “臥槽,你們……”褚洋神色變幻莫測,最後只剩一下一個嘆息:“回來就好,回來就好。那傅安宴你準備怎麽辦。”
  “你覺得需要怎麽辦?”
  褚洋:“……”
  被搶走手機的人湊過來,笑道:“褚哥,黎少,你們和這位帥哥認識?介紹介紹唄。”
  褚洋把手機扔回給他:“滾,黎艾的童養媳你也敢惹,當心他扒了你的皮。”
  “不會吧,黎少什麽時候有老婆了?”
  褚洋冷笑一聲:“早八百年就有了。耀輝,把照片刪了。”
  “讓我留個紀念吧!”
  “想想你自己老婆照片在別人手機里被當成意淫對象,你什麽感覺。”
  唐耀輝幹笑幾聲,熬不住褚洋淫威,戀戀不舍地把照片刪了。褚洋喝口酒,監督:“還有雲盤里的呢。”
  “褚哥,別這麽趕盡殺絕嘛。”
  “老實點,別等黎艾發火啊,我這可是救你。”
  “好好,我刪,我刪。”
  唐耀輝湊到褚洋耳邊小聲問:“黎少當年發生了什麽事啊?”
  褚洋扇了下唐耀輝的後腦勺,罵了句:“你媽是四象嗎,這麽八卦。”
  
  第七章
  
  17
  厲白最近總有一種被視奸的感覺,能享受這種帥哥美女的專利,還真有點受寵若驚。
  可能是有這個墊底,後來在外國建築史課上看到黎艾都沒那麽震驚了。
  厲白真搞不懂黎艾會什麽非要揪著他不放。趙佳那件事,要真細說下去,歸根究底還不是黎艾自己冷落趙佳,趙佳想要報複黎艾,連累他這個無辜的屌絲男。黎艾這麽不依不饒的,他真的是要嘔血了。
  陳雪松說,搶人女友如殺人親父,這殺父之仇可是不共戴天的。
  厲白吐血三升,心有余悸,他想他可能很長一段時間都不會產生交女朋友這種想法了。
  陳雪松拉他去看學校和隔壁P大的辯論賽,雙方精銳盡出,誓要辨個你死我活。然後他就在P大的出場陣容里看到了黎艾,黎艾穿剪裁合身的西裝,樣貌傲人,氣勢三米二,把周圍一幹人等襯得就像來賣保險的。
  厲白瞪陳雪松:“你故意的吧,早打聽好了黎艾會來。”
  陳雪松搔著臉撒謊:“哪有啊,我這不也很震驚嗎。”
  厲白無語,他知道陳雪松是挺愛湊熱鬧的,但是他真不怎麽想見黎艾。他們就是兩個世界的人,等以後畢業了工作了,黎艾找到新任,誰還會記得這樁事。
  黎艾確實厲害,口齒伶俐,思維敏捷,說話滴水不漏,他擔當二辯,好幾次把對方辯手問得啞口無言。
  厲白實在不忍心看到本校師弟師妹被黎艾虐,看到中途硬是拉著陳雪松走了。
  隔天就被黎艾堵在食堂大門口,質問他昨天既然到場看比賽,為什麽不看到最後!
  厲白心想,關你毛事啊!你這人怎麽管得這麽寬。但是嘴巴上還是認慫,說自己吃壞東西拉肚子了。
  黎艾一臉不滿意,厲白趕緊岔開話題問他吃了沒,要不要在他們食堂吃一頓,有個窗口的菜還不錯。黎艾臭著一張臉跟厲白進去。厲白讓黎艾去占座,他自己去打飯。不一會兒就端著兩個餐盤過來。
  黎艾看著盤內一堆高熱量食品,再瞧那堆得小山一樣高得白米飯,終於知道厲白是怎麽長成這模樣的。
  “你一天到晚除了上課吃飯睡覺是不是根本不運動。”
  “我除了上課吃飯睡覺還會畫圖寫論文。”
  “別扯皮!”
  厲白有些心虛地哦了聲,埋頭苦吃。黎艾看得直咬牙,這個死胖子,為什麽自己看到他就是忍不住會發脾氣!像個一點就炸的火藥桶。在P大,他可是出了名的不動如山,沈著冷靜。
  黎艾拍下筷子,陰沈沈地說:“我知道你明天下午沒課,老老實實在寢室待著,我會來找你。”
  厲白瞪大了眼睛看向黎艾,把嘴巴里的食物盡數咽下才開口問:“要做什麽?”
  “到時候你就知道了。”
  “哦……”
  厲白其實挺怕黎艾的,不僅僅是因為被黎艾揍過,而是在光芒萬丈的黎艾面前,厲白下意識就放低了自己的姿態,迎合著對方。
  他是個老實孩子,黎艾叫他在寢室等著他就等著,然後到了隔日下午兩點多的時候,手機接到一個陌生號碼的電話,一接聽就聽出對面黎艾的聲音,叫他現在立馬下來。厲白應著聲跑下樓。
  黎艾身體微微弓著靠在燈柱上,一條腿曲起踩在柱身,手里把玩著手機。他今天穿黃色印花T恤和寬松黑色長褲,黑紅配色的運動鞋,頭發沒打發蠟,很自然地散著,看起來又時髦又清新,那種逼人的氣勢也隨著穿著的改變消減不少。如果厲白是女生,這個時候估計已經被帥暈過去。
  但他只是楞了下,就跑過去問黎艾到底要幹嘛。黎艾只說讓他老實跟著。
  走到寢室樓附近的停車棚,黎艾居然推了輛自行車出來。
  黎艾跨上自行車,回頭看厲白:“還不坐上來,要我請啊。”
  厲白指著自行車那細小的輪子,有些不確定:“這……我要是坐上去,輪胎不會炸了?”
  “不會!”
  厲白又問:“你載得動我?”
  “你再廢話試試?”
  厲白小心翼翼地跨腿往後架上坐,自行車顫了下,立馬被黎艾穩住。黎艾很快騎動起來,一路上招惹來無數人的驚訝目光。
  騎了大概有半個來小時,終於到了目的地,黎艾也出了一身汗。
  厲白擡頭看一眼面前店鋪的名字,勞斯健身俱樂部。他有些茫然地扭頭去看黎艾。黎艾鎖好自行車推他進門。
  厲白並不知道,這一腳踏出,就是他地獄生活的開始。
  18
  地茂集團是國內很有名的地產集團,旗下大大小小的開發公司不計其數。他們年前剛拿下一塊地,準備建成高檔別墅區。
  厲白和Rey合作成立的事務所LIFE`S在歐洲建築界以住宅聞名,作為事務所里的一把手,早前幾年因替一著名球星設計的新家受到矚目,從而拓寬了事務所的名氣和人脈,往後的作品也主要集中在私人住宅上。按理說,這種開發項目一般都是做成流水別墅,Rey現在很少為事務所接那些單純出戶型圖的單子了,國內設計院多的是擅長做流水別墅的設計師,花那麽多錢找他們幹嘛。後來才知道,地茂這個高檔別墅區還真不是流水別墅。
  和厲白洽談的甲方負責人是負責此次小區開發的經理,姓龐,叫龐昭,非常年輕,看起來像是下放歷練的公子爺。後來發生的事讓厲白篤定他沒有猜錯,因為龐昭見到他後,先是通體打量了他一眼,然後對他說,早聽聞LIFE`S的主設是個大美人,果然名不虛傳。你看起來不像是來做建築設計的,倒像是來給樓盤當形象代言人的。
  龐昭的語氣和眼神像是在審視一件漂亮的東西,對,不是人,而是物品。這讓厲白心里窩火。但龐昭是他甲方,他無意初次見面就鬧出什麽不愉快來。龐昭這種人,他以前見得多了。
  龐昭跟他說,他們要做一個獨一無二的主題別墅區,小區內每棟別墅都要有自己的特色,但又不會背離主題。
  厲白暗自吸了一口涼氣。要真按龐昭這麽說,工作量就大到月球去了。
  這塊地按照甲方已經拿出來的用地規劃,大大小小要建成的別墅有三十幾座。每棟別墅都要有自己的特色?他給別人做一次私設就得耗一兩個月,你一下大幾十,是要他畫到何年何月?更何況,每一棟別墅的平面戶型圖,剖面圖都不同,零零總總加起來的畫圖量得讓他手殘廢吧。
  難怪給的價錢那麽高,這錢,果然不好賺。
  和龐昭聊了一下午,厲白心情很是陰郁。他看得出龐昭對這此別墅項目寄望很大,這也說明他對項目的關註度會很高。現在厲白只希望龐昭和他那群組員不要用做私設的水準來要求他。畢竟給的時間不算充足,量又多,很難精致起來的。
  離開的時候龐昭約厲白吃晚飯,厲白婉拒了,和客戶搞好關系向來都是Rey該做的事。
  厲白打車回酒店,立馬撥了個跨洋電話把Rey狠狠罵了一通,並且表示他只負責一半的工作量,Rey別想偷懶。
  Rey似乎是剛從跑步機上下來,氣喘籲籲的,笑嘻嘻地說,做完這一單,一年都可以歇息了。用你們中國人的話說就是,三年不開張,開張吃三年。
  厲白笑罵一句,和女朋友約好了下半年去旅遊是吧,見色忘友。Rey連忙討饒。
  掛了電話,厲白長嘆一聲,放任自己摔倒在床上,這麽長的項目戰線,得在北京待多久啊,哎。
  突然猛地爬起來,撥通了一個電話。
  “餵,橙子,是我厲白。”
  “對,我回國了……回來好幾天了……什麽叫忘了你這個朋友,現在不是給你打電話了嗎。是是,我的錯,那陳老師您晚上有時間出來吃飯嗎,小的付賬……不吃西餐了,看著都煩,你挑個好吃的火鍋店……行,地址待會發我,時間的話,七點吧。嗯,到時見。”
  放下手機,厲白扭頭看了看外面的日頭,進浴室洗了個熱水澡,換了身日常系的衣服。出門的時候到酒店前臺詢問了下內部健身房的位置。他是打算長期奮戰了,日常所需還是得問清楚些。
  六點半的時候他到了陳雪松定的火鍋城,位置是一早就定好的,沒選包廂,吃火鍋就是圖熱鬧,憋包廂里算什麽。沒等多久陳雪松就到了。他畢業後沒進科研所,反倒是去了一所大學當老師,得空做做外快,結婚生子,生活滋潤得很。厲白好多年沒見陳雪松,發現他身上肥膘都養出來了。
  陳雪松一見到厲白,笑得臉上開了花。
  “我還以為你一輩子就蹲國外了。怎麽腦筋一下給捋直,回國來了。”
  “本來只是回來參加我媽的婚禮,結果被她擺了一道,又接了個工作,就逗留久了。”厲白一邊在點菜單上劃,一邊和陳雪松說。
  陳雪松吃了一驚:“你媽結婚?忘年戀啊,恭喜恭喜。”
  厲白劃完菜單遞給服務生,一杯涼水瀟灑灌下喉:“你猜我繼父的兒子是誰。”這邊已經有服務生過來架鍋,兩個獨立鍋,厲白的麻辣,陳雪松的中辣。
  陳雪松問:“誰啊?總不會是認識的。”
  “黎艾。”
  “噗……”
  “你差點把口水噴我鍋底上!虧你還是學化學的,臟死了。”
  陳雪松連抽了幾張紙巾擦嘴,精神未定:“真的?臥槽,只能說這世界真TM小。孽緣啊,分了這麽多年還能用這種方式再聚首。我看你們還是在一起得了。”
  “別打趣我了。”厲白苦笑一下:“你不知道,我在婚禮現場見到他,簡直有種被現實玩了的感覺。”
  “假如生活欺騙了你,不要悲傷,不要心急!憂郁的日子里須要鎮靜:相信吧,快樂的日子將會來臨。看人家大詩人怎麽說的。”
  厲白差點沒拿筷子戳他。
  陳雪松欠抽地笑笑,服務生已經把他們點的菜用推車送了過來。他邊涮肉,邊問“你們見面沒打起來?”
  厲白哼一聲:“在我媽的婚禮大典上打起來?那畫面真美。”
  “你老實跟我說,你是不是對黎艾還有感情。”
  厲白涮肉的筷子一頓,又轉動起來。好半晌,厲白才說:“我……不知道。”
  陳雪松一楞,暗自搖頭,傻子,這不就是還舊情難忘嗎。
  
  第八章
  
  19
  “這是勞斯,以後他就是你的私人健身教練,你老實聽他的話,知道嗎。”
  黎艾將厲白帶到一位身材壯碩,肌肉健美的金發外國人面前。勞斯中文還不錯,伸手向厲白問好。黎艾見他半天沒反應過來,在他背上猛抽一下。厲白渾身一顫,立馬雙手握住勞斯伸過來的手。
  “從學校來這的路你已經認識了,以後你就騎自行車過來,自行車上有里程記錄器,你到底騎沒騎一查就能知道,所以別想著能偷懶。具體每天的健身時間是根據你課表制定的,你也不用擔心因此曠課。勞斯會為你量身制定飲食清單,你管住自己的嘴,什麽該吃什麽不該吃好好記清楚。”
  黎艾雖然沒吼,但是口吻嚴厲。厲白就像是個被訓話的小學生,楞楞站著,只知道點頭。他有點蒙頭了,黎艾這是在幹嘛?
  “那個什麽,黎艾……”
  “勞斯,人就交給你了,我很信任你的能力。”
  “OK,黎,你可以放心,他一定會脫胎換骨的。”
  “那你帶他去訓練吧,我過去跑會兒步。”
  “沒問題。”
  全程,厲白都沒有得到發表意見的權利。他這會兒才知道黎艾今天為什麽穿得這麽休閑,原來根本就是來做運動的。
  厲白抿著嘴跟在勞斯背後,勞斯很愛笑,這讓厲白很難背過身直接走人,不然這樣就太傷人了。
  勞斯說他還是個新手,初期的運動強度不會特別大,這個過程可能會比較痛苦,因為要讓肌肉慢慢習慣高強度的訓練,感到身體酸痛是必然的。然後勞斯便跟他簡單說了今天需要做的項目,一個是俯臥撐,一個是啞鈴握舉,一個是慢跑,然後是啞鈴直腿硬拉,最後是拉伸。
  厲白對勞斯口中的運動強度不會特別大沒什麽概念,他覺得不會特別大應該就是不會特別大吧,結果開始做俯臥撐的時候他就覺得自己要撐不住了。
  勞斯的動作很標準,自然要求厲白的動作也得標準。
  動作正確了,才能達到鍛煉的效果,同時使身體損傷達到最小。一個好的老師就是教你最快掌握住健身動作的標準姿勢,正確制定鍛煉計劃,讓你少走很多彎路。
  但是厲白真心覺得累,累到渾身打抖。
  到最後他是渾身動彈不得,有氣進,沒氣出了。
  正當他嘴唇發白,滿身是汗,坐在健身房角落休息的時候,忽然感覺到一個冰涼的物體貼在臉上。扭頭一看,渾身熱汗的黎艾左手拎著一瓶紅牛湊他臉邊。厲白接過手,道謝,順帶也看到了黎艾被緊貼在身的濕衣勾勒出來的一片性感腹肌。他咽了下口水,羨慕又嫉妒地轉過臉去。臉頰也有些奇妙地燥熱。
  他們在健身房待了兩個小時左右就啟程回去。
  原本是讓厲白載人,黎艾看厲白累得跟個死屍似的,生怕造成交通事故,就還是由他當司機。
  厲白被涼風吹了一陣,稍微緩過勁兒來。他欣賞著黎艾脊背弓起的弧度,背肌流暢有力,蝴蝶骨隆起,十分漂亮,仿佛下一秒就要長出翅膀來似的。大一學素描那陣子,他對畫人體很感興趣,私下練了不少石膏,所以他知道黎艾背部的肌肉鍛煉得有多好,整體比例有多舒服。
  他忍不住感嘆,這家夥除了脾氣不好之外,真的是什麽都好,老天爺都喜歡。
  “黎艾,你幹嘛帶我去那個健身俱樂部?”
  “我樂意。”
  “請私人教練很貴吧。”
  “馬馬虎虎,我以前的私教就是他。錢我都付過了,你擔心什麽。”
  “那怎麽好意思啊,我……”
  黎艾忽然一個腳剎停下來,厲白沒註意,整個人咚一聲撞在黎艾背上。他捂著鼻子,眼淚汪汪地擡頭看,見黎艾一臉不耐煩地回過頭。
  “你搶了我女朋友,而我要讓別人知道,搶我女人的人沒他們想的那麽差!這個理由你滿意嗎!”
  20
  地茂這個項目也不算大,重要的是設計費很高,所以在最初還只是一個捕風捉影的風聲時就已經引起國內各大設計院、事務所的關註,只是這項目最後連招標會都沒開就直接定下了LIFE`S,這是很多人沒有想到的。LIFE`S的主設是個中國人,基本上是建築圈內眾人皆知的,所以不少人就心里不平衡了。
  厲白當年的老同學畢業後大多數留在了國內,要麽在國企、私人的大設計院工作,要麽成了各種甲方高管,總有幾個是還記得他的。
  這邊就有人輾轉拿到他的工作電話,聯系了過來。
  厲白其實已經把大學同學的名字忘得差不多了,所以當自稱是他同學的人打電話給他的時候,他還真有些無法辨認。好在對方也沒說什麽借錢啊之類忽悠的話,倒是說最近有個同學聚會,他既然在北京,就抽出點時間過來吧。厲白想他自從大學畢業後再沒參加過任何大型同學聚會,現在再拒絕對方就有點拿喬了,於是便應下,對方說了時間地址,厲白說自己到時候一定到。
  同學聚會這東西吧,還在讀書的時候是單純聚一起吃吃喝喝,等到畢業了,出來工作了,再聚首就變成了炫富大會,從年薪比到座駕車型,從職位比到家庭子女,從頭比到腳。
  厲白慶幸自己一直不在國內,躲過了這些三天兩頭就出現的毫無意義的聚會。
  這幾日,厲白已經把別墅起了個結構,晚上和Rey通過視頻聯系做討論。不知不覺就到了同學聚會那一天。
  地點是錦川大飯店,包了一個豪華包廂做場地,據說是發跡了的某位大老板做東,讓他們可勁兒地吃。
  厲白在那吃過幾次,留給他的印象就是特別鹹的山東菜和閃閃發亮的黃鉆金麻墻板。
  開飯時間是晚上七點半,他不太想早到,出發的時間就有些晚,結果打的在路上一堵,到錦川飯店的時候已經遲到十分鐘。
  厲白有些後悔自己沒有早點出門,不管在哪,遲到都是很沒禮貌的行為。
  組織人已經快要把他的電話打爆,在他再三說明自己一定不會缺席,並且車子已經快到錦川大飯店門口後,電話轟炸才算結束。
  厲白有些好笑,有必要這麽熱情嗎,他們之間的關系應該已經相當淡了。
  好不容易抵達,下了車,遠遠就能看到站在飯店門口的一位西裝男士四處張望著。厲白不太確定是不是自己的同學,只好走過去問了句:“你是秦路嗎?”
  西裝男士掃一眼厲白,滿眼震驚,“你是,厲白?!”
  厲白松一口氣,幸好沒有認錯人。他笑著對秦路說:“真是不好意思,路上堵車。”
  “沒事,來了就好,有幾個還堵在路上呢。”秦路還在消化曾經的大胖子變成了時髦高富帥的事實,壓下心里那點瞠目結舌,重新發揮自己長袖善舞的能力,邀著厲白進飯店。
  聚會的包廂在三樓,秦路帶著厲白去坐電梯,他以為厲白是第一次在北京的高檔飯店吃飯,有意活絡關系,便對厲白介紹飯店的歷史和各種招牌菜。
  厲白笑了下:“秦路你這麽了解,看來是經常出入錦川了。”
  “哪有,這地方,吃一次就得大出血。”
  “這次做東的是誰?”
  秦路說了個名字,厲白想了下,沒什麽印象。兩人進了電梯,正要關門,看到一個高挑的男人朝電梯方向走來,臉上一架墨鏡遮住大半張臉。秦路很紳士地按住開門鍵,等那人進來。
  厲白註意到男人沒有按樓層,估計也是在三樓停,挺巧,不過一句道謝沒有,脾氣倒是挺大。
  秦路也沒太在意,和厲白聊起來。問他在瑞士過得如何,厲白撿些有趣的事回答,盡量不提工作。聊天期間,厲白發現秦路一直有意無意地透過電梯鏡面偷看墨鏡男。
  電梯很快到了三樓,墨鏡男和他們方向不同,一下電梯就分開了。
  “秦路,你認識他?剛才一直在看他。”
  “我只是覺得他有點像大明星傅安宴。”
  “傅安宴?”
  “你在國外可能不太關註這些。他是最近幾年躥紅的歌手,我老婆是他的大粉絲。”
  “這樣啊,那估計是他,普通人不會在室內戴墨鏡的。”
  秦路大呼後悔,浪費一個合影簽名的好機會。厲白失笑。
  白玫瑰包廂,秦路cos泊車小弟,鞠一躬,推開了包廂大門,對著略有喧鬧的房間驚喜宣告厲白的到來。
  迎接厲白的是各種各樣驚訝的臉。
  他掃視一圈,很好,沒一個有印象。
  
  第九章
  
  21
  厲白持續一個禮拜每天外出幾小時,死狗一樣回宿舍。又罕見地拉著陳雪松逛街買了全套運動服,護膝、護腕、運動鞋。陳雪松終於按捺不住想要問個明白了,問他和黎艾怎麽老湊一塊。
  厲白支支吾吾,煩不勝煩,最後只好如實告訴陳雪松。陳雪松瞠目結舌,一句話說不出來,想了半天,在QQ上傳了個文件給他看。厲白接收後一看,是一個叫《情敵變情人》的TXT文檔。他看了三分之一就覺得不太對勁,此文描述的是男主角O的女友被另一個男人I搶走,從此過上了在寶馬車里歡笑的日子。O心灰意冷決定立正稍息向前看,奮發圖強,成為新一代高富帥,迎娶白富美,徹底忘掉那個見異思遷,貪慕富貴的女友。
  開頭是很正常,男主被富二代橫刀奪愛,雖然消沈了一段時間,但是很快振作起來。只是那個搶人女友的I卻開始頻繁出鏡,三天兩頭到O面前晃蕩。O本來就對I懷恨在心,不見面倒還算相安無事,一見面那就是天雷勾動地火,幹柴遇上烈日,兩人對視的眼神能立刻將周圍所有人的存在感清空。
  這哪是仇人啊,根本就是鬧別扭的冤家。
  想到這,厲白神情一僵,立馬從床上探出頭去問正趴在電腦面前寫打論文的陳雪松。
  “橙子,你這傳給我的到底什麽東西?”
  “你看了沒?”
  “看了點,不就是一般的言情小說嗎。”
  “你還算你們學院的學霸嗎,就不能做點代入聯想?”
  “里面全是帥哥美女,動不動一個眼神逼人懷孕,讓我怎麽代入聯想?”
  陳雪松一副被打敗的樣子:“你繼續看!老子寫論文呢。你看完了才能提意見!”
  厲白沒法,只好繼續看下去。
  I存在感越來越強,一天到晚根本不理會自己的女朋友,就找O的麻煩,看O氣到跳腳他就開心。兩個人打打鬧鬧折騰到全文的一半,O痛定思痛,決定找一個安分守己的女孩結婚。然後I居然向O表白了!說他喜歡的人一直都是O,搶他女友也只是想讓他知道這個表里不一的女人根本配不上他!
  厲白下巴掉了一地,再往後翻,居然還有床戲。他立馬把手機屏幕給關了。
  “橙……橙子!”
  “咋?看完了?”
  “你這成天看的什麽網絡小說啊!”
  “這是冰冰微博上推薦過的。我看完本來都忘得差不多了,一聽你說立馬想起這篇來。”
  厲白哭笑不得,“等等,不提這小說里人物關系和我是對調的,就我這尊榮,你覺得黎艾是要去掛眼科,還是精神科。”
  “那他的行為也夠難以理解的。”
  “你癡漢董冰潔的行為也挺難以理解的。”
  “你這種沒有女神的人當然不會懂,我真可憐你。”
  “你妹夫……”
  “那你和黎艾就這麽……”
  “沒啊,我怎麽好意思白白受他這麽大好處。健身房的錢我是一定要還他的。郝學長聽說我想賺外快,給我介紹了不少外包。”
  “難怪我最近看你熬夜畫圖,還以為你是趕作業。”
  “都快大五了,哪來那麽多作業。”
  “對了,你實習準備去哪?”
  “上海吧,我有心儀的事務所。”
  “北京才是T大主場啊,兄弟。”
  厲白擺擺手,沒說話。
  22
  厲白和包廂內的人打了個招呼便隨便找了個位置坐下,看似隨便其實也不太隨便。左手邊是一位妝感非常淡的女士,穿著也很樸素。右手邊是帶著黑框眼鏡,一直在看手機的男士。這兩人都不像會喝酒、會灌酒的人。坐在他們中間,厲白覺得自己稍微安全一點。至少不會一杯喝空,立馬就被灌滿。
  秦路中途出去接了個電話,回來後就說堵路上那幾個一時半會兒過不來了,咱們先吃。
  其實大家等到這個點,都已經餓得差不多,能立馬開吃自然不會管誰還沒來。
  這張桌子上多數是同行,聊起天來話題自然而然就拐到建築圈上去。一會兒聊誰家設計院接了個大活,哪知道甲方請的方案公司和他們有舊仇,討論會鬥法那叫一個精彩,媲美甄嬛傳。旁邊聽的人打趣,要是X地產是皇帝,A院是皇後,那U公司不就是華妃娘娘了。眾人笑作一團。沒過多久,話題就跟宇宙飛船穿越蟲洞似的跳躍到某某某機場說是公開招標地下車庫的設計,其實里頭的黑幕多了去了,招標費說XX萬,最後實付還不知道打了幾折呢。邊說著,又說到自家設計院那些笨手笨腳,還心比天高的新人,讓他們輸個紅線都委屈得不行,一個個都以為自己是妹島和西澤呢。罵著罵著又罵到了眾多甲方頭上,肚里墨水沒幾點,偏偏還喜歡指手畫腳,再高級的渲染都擋不住撲面而來的鄉土氣。
  厲白就是悶頭吃,國內的設計院和事務所他接觸不多,實在不好插嘴。
  他這副模樣,落在別人眼里,那就成了高貴冷艷,不屑談資了。
  他自己也不知道那些人的話題是怎麽從女同事嫁了個同行,兩人一個寫字樓上班,還一起在單位打地鋪加班這種八卦新聞順利地轉移到他身上來。
  “厲白變化真是太大了,一開始秦路領你進門的時候,我還想著咱們班什麽時候有這麽個大帥哥。”
  “可不是,你沒看到許寐眼睛都看直了。”
  “厲白你現在是好啊,自己當老板,不用給那些周扒皮打工。”
  “他讀書的時候就很厲害,現在能混不好嗎。”
  “誒,說起來,張老頭那時候都放話了,等厲白一畢業就把他攬自己設計院去,誰跟他搶就是不給他面子。誰成想,主角一聲不吭跑ETH去了。可把張老頭給氣得,楞是三天沒畫圖。”
  “我記得厲白當初是在中院實習的吧,聽說他們一院的總設很看好你的,當時怎麽沒想著留下來。”
  “留下來幹嘛,LIFE`S現在在國外的名頭可比中院響。更何況,你也不看看他master的老師是誰,菲利克·霍爾德曼,當代最著名的建築大師之一。就是中院院長來了也沒得比。”
  “國外出的都是大師,藝術家,咱們只能算是畫圖工。哎,說多了都是淚。”
  “厲白今年也三十了吧,看你沒戴婚戒,是還沒結婚嘍,女朋友的位置還空不空缺?”
  “佳琪也真是的,媒婆做上癮了吧。逮著人就推銷你小姨子。”
  “我也不想啊!她也老大不小了,我給她介紹多少青年才俊,她楞是一個看不上。要把我氣死。”
  “說起女朋友,厲白快畢業那陣不是鬧出件轟動全校的事嗎。”
  “對對對,我記得都上周報了。”
  “另一個主角貌似是隔壁學校的,特別囂張,叫什麽來著?”
  “額,好像叫……”
  “是黎艾。”
  這頓飯,厲白吃得有些無力。同學雖然一個勁繞著他聊,但貌似也沒有他插嘴的余地。一杯又一杯酒往肚子里灌,喉嚨都開始發苦。聽到黎艾的名字才稍微清醒一點。
  他深吸了口氣,朝在坐的各位笑笑,說:“抱歉,上個洗手間。”隨後挪開椅子出門,徑直往洗手間的方向走。
  冰涼的水澆到臉上,厲白狠狠抹了把臉,心想以後再也不參加什麽勞什子同學聚會了。擠了洗手液又洗了遍手,余光撇到身側靠近一個黑色的人影。
  厲白不經意擡頭,和身側男士的視線相撞在面前巨大玻璃鏡中。
  下一秒,那個男人就撲到了他身上。
  “厲白!”
  厲白深深覺得今天的黃歷大概是不宜出行。他無奈地把男人從身上扯下來,“褚洋,好久不見。”
  “那必須是很久沒見!你小子一跑,半點音訊都沒有,真是絕情到家啊。”
  “學業太忙,工作太忙了。”
  “是是是,高材生嘛,我知道。走走,跟哥哥喝兩杯去。”說罷,褚洋便不由分說地攬了厲白的肩膀,帶著人往另一個方向走。
  尾隨褚洋去他吃飯的包廂時,厲白覺得是自己大意了。一開始就不該答應來錦川的,錦川是褚洋家的產業,並且十分符合其人的審美。褚洋最喜歡帶人來錦川吃飯,他早應該想到會有可能和褚洋偶遇的。
  都是那該死的僥幸心理作祟。
  褚洋這人其實不錯,沒什麽架子,又熱情。在黎艾那些二世祖朋友里算是最好相處的。但褚洋壞就壞在,做事不分場合,說話不過腦子,想一出是一出,風風火火,常常好心辦壞事,惹了一身騷。還好有個了不得的爸在他背後兜著。
  “當當當當,看我把誰給拐過來了!”褚洋猛得踹開門,一手勾著厲白的脖子,大搖大擺進去。
  兩小時內,厲白成功收獲第二批風格迥異的震驚臉色。
  
  第十章
  
  23
  厲白被逼無奈堅持一個月準時到健身房報道,上稱後顯示的體重數字讓他頓時覺得黎艾的冷嘲熱諷,肌肉的酸痛都是黎明前的黑暗,ML高潮的前戲。
  一切都是值得的!
  而這一切都得歸功於強制他上健身課的黎艾。
  厲白不是白眼狼,相反,因為成長道路一直被各種尖銳和直白的惡意包圍著,別人對他的一丁點好都能被放大無數倍。
  雖然黎艾嘴巴很毒,脾氣很差,成天一副二五八萬的模樣,就差沒在腦門上貼個紙條,上書【爾等凡夫俗子都給朕跪下】。他還是覺得黎艾是個好人。
  所以厲白決定請黎艾吃飯。
  約黎艾吃飯是某一天他們一起去健身房的路上,他騎自行車,黎艾坐後座。路上不少人都圍觀這種胖包子和帥面條組合,有的甚至舉著手機拍他們。
  厲白支支吾吾說想要請他吃頓飯。
  黎艾好像沒聽清,說了聲,什麽?
  厲白迅速回頭看了眼黎艾,發現他在玩手機,不知道是在看什麽,很專心的樣子。
  他有些泄氣,悶聲悶氣地說,我說我想請你吃飯,你覺得怎麽樣。
  黎艾說,你請我吃飯,還要問我覺得怎麽樣?
  厲白說,那我當你是答應了。
  黎艾說,餐廳我來訂。
  厲白轉瞬想到黎艾平時花錢大手大腳,去的餐廳肯定也特高級。念及荷包也要跟著減肥,他的心有點抽痛。他不用被打腫也是胖子,所以硬是咬牙答應了下來。
  兀自傷心即將面臨大出血的厲白沒有看到黎艾嘴角那抹陰險的笑。那是他捉弄厲白的前兆之一。
  那之後的第二天,黎艾很迅速的發給他餐廳名字、地址以及訂下的時間。黎艾把一切都弄好了,好像做東的是他,而不是厲白。
  厲白沒聽說過那餐廳的名字,陳雪松也不知道。兩個只曉得學校食堂和小吃一條街的鄉巴佬在網上一搜,發現那是家逼格高到爆,叼到飛起的餐廳,每天限量接待並且只接受預定。
  陳雪松拍了拍厲白的肩膀,說,哥兒們,記得在那餐廳自拍幾張發空間,logo一定要出鏡!
  厲白扇開陳雪松,你是不是傻逼……
  他的心頭在滴血,這頓飯可是他請客。簡直可以想象自己拿到賬單後的瞠目結舌以及拔涼的心臟。
  吃飯的那一天,黎艾打電話過來問要不要接他一起去,厲白說不用,他自己過去就行。
  這個餐廳位置有夠曲折。他倒了兩次地鐵,又坐了幾站公交車,最後還要徒步走上一千米。
  他遠遠看到黎艾一身灰色休閑西裝,靠在一輛鋥光的黑色轎車車頭抽煙,餐廳投射出來的燈火在他身上渡了一層柔光,讓他整個人都柔和起來,看著風流又瀟灑,挺拔而迷人。再看自己,加厚衛衣、XXL號的長褲以及老土的運動鞋,標準的吊絲工科男配置。
  厲白忽然有種掉頭往回走的沖動。不過還沒等他實施,他已經先一步被黎艾發現。
  黎艾看到他後,大步流星地過來提人。一見面就是訓斥,你知道我等了你多久嗎。三十分鐘!你看表了嗎。早跟你說了我開車去接你,還以為你多能耐呢!
  厲白張了張嘴,有些委屈。
  黎艾罵夠了,煙頭丟垃圾桶,讓厲白趕緊跟上。厲白耷拉著腦袋跟進去。
  餐廳並不金碧輝煌,但十分精致。風格很統一,這一點就已經勝過大多數同行。
  但是厲白已經沒心情欣賞這麽漂亮的室內裝修,他低著頭,只看黎艾的褲腿和後腳跟。
  這里太美好,服務生都長得比他好看,他頭都擡不起來。
  他們被服務生引到一張兩人餐桌上。黎艾很迅速點了餐,也沒問厲白想吃什麽,就擅自做主幫他點。服務生施施然離開,厲白還弓著身子低頭玩手指。
  黎艾心里火起,怎麽,我剛才還不能罵你了?
  厲白低聲說,抱歉,是我不好,害你等了。
  黎艾皺眉,你怎麽來的?
  厲白說,地鐵還有公交……
  黎艾無言以對,心想這死胖子果然腦袋有問題,放著他的豪車不坐,偏要擠那公共交通工具。
  不過,看厲白蔫蔫的模樣,黎艾也不好再訓了。他明明是想看厲白出糗,結果自己倒先被氣個半死。
  沒過一會兒,忽然聽到有人喊黎艾的名字。厲白小心擡頭看,發現是一個很時髦的男人,身邊帶著一位艷光四射的女性。他詫異的眼神在厲白和黎艾之間來回晃,最後幹巴巴地問了黎艾一句,口味怎麽變這麽奇特了?
  黎艾一張臉瞬間黑成鍋底。
  厲白有點傷心,不是被黎艾嘲諷的那種,而是因為不管黎艾自己還是他的朋友,都覺得他配不上和黎艾坐一起。
  不久,菜品就被端上來。黎艾教厲白西餐禮儀,囑咐厲白好好學,以後別丟臉。厲白後來的很多餐桌禮儀都是黎艾教的,他出國念書,就連最講究的教授也覺得他教養好,從而對他多有照顧。厲白是個好學生,黎艾叫他好好學,他就記在了骨子里,他不想給黎艾丟人。
  這頓飯,兩個人吃得都不怎麽開心。結賬時,厲白心情忐忑,卻被告知黎艾先生早已付過賬。他有些茫然,不知道今天這頓晚餐究竟有什麽意義。
  24
  包廂內的氣氛有些冷,大概是誰都沒預料到會有這麽個不該出現的人出現。
  厲白眼神在飯桌上掃視一圈,朝眾人打招呼。
  “森哥、陸少、闌哥。”一溜人喊過去,最後落到黎艾身上,厲白表情未變:“黎少,好巧。”
  姚士森接了招呼含笑點頭,陸晟倒是盯著人看了好一會兒才認出來。
  “厲白啊?這是回國了?”
  “剛好有個項目在北京,就回來了。”
  顧闌笑著朝厲白招招手,拉開身側的椅子讓他坐:“崽崽,坐這。”
  姚士森看了黎艾一眼,黎艾沒說話,權當是默認了。褚洋便壓著厲白坐下。
  “闌哥,我也老大不小,就別喊這外號了。”
  “再老也比我小,還不能喊啦。你一走,我嘴巴都癢好幾年了。”
  “那你趕緊自己生個崽玩。”
  “自己生的沒意思。”
  厲白絕倒,顧闌還真是十年如一日,過得隨心所欲,逍遙自在。
  眼見褚洋給他倒酒,杯子一下半滿了。厲白連忙去擡褚洋手腕:“洋哥,這麽滿可不行啊,我才在別的地方喝了半瓶五糧液,再喝這麽多就要橫著出去了。”
  褚洋推給他整杯白的,佯裝生氣:“不行!必須喝。”
  厲白簡直想給這位爺跪下了,端著那杯滿滿的白酒,胃里泛酸。顧闌也不幫他,偏在邊上看戲似的笑。褚洋叉著腰就站他後面看著他喝,厲白實在沒辦法,只好喝了,杯子剛湊唇邊。黎艾說話:“拿過來,我替你喝。”
  厲白一楞,擡眸去看黎艾,一眼望進黎艾的眼眸,那里無波無瀾,像個寂靜的深淵。厲白捏了捏杯子,想著不該讓黎艾給他擋酒了,又想自己實在喝不下,沒必要委屈自己。掙紮不過兩秒,厲白便朝黎艾笑笑,將酒杯遞出去。
  褚洋撇嘴:“黎艾,有你這樣的嗎。”卻也不阻止厲白將酒遞給黎艾。兩人的手越過圓桌交接,手指碰觸時,便如火燒般燙人。
  黎艾一口氣喝完,酒杯沒送回來,像是防著褚洋再灌酒。褚洋忿忿然落座,厲白安慰他下次再約,就又開心起來,褚洋真的是很好哄的。
  這一鬧騰,原本有些僵硬的氣氛才算是活絡開。
  只是厲白總覺得有道尖銳的視線一直紮著自己,他循著那源頭看去,坐在黎艾身邊的男人正定定地看著他。
  厲白見他面生得很,長得倒是很漂亮,前庭飽滿,眉眼精致,尤其有一張索吻一般美好的紅唇。方才光顧著被褚洋逼酒,席間也沒人介紹,他都忘了這個陌生人。
  男人見厲白也看著他,便貼近黎艾耳邊,用周圍人都聽得見的音量問厲白是誰?
  頓時,吃飯的人停下了筷子,喝酒的人放下了杯子,男人有些詫異這樣劇烈的反應。
  褚洋突然意識到自己又辦了件壞事,該死的他怎麽就把傅安宴也在包廂的事給忘了呢,難怪黎艾從厲白進門後一直沒給他好臉色看。褚洋悄悄去看厲白的表情,厲白忽然笑開,說:“哦,傅安宴對嗎?”
  黎艾有些驚訝,他稍稍坐直了身子,忽然有點期待厲白因為什麽認識傅安宴的。
  “剛才我們在電梯上見過的。我同學還是你的粉絲呢。”
  褚洋勾著厲白的手臂,湊近他耳邊,滿臉糾結地說:“那什麽,他們不是你想的那種關系,真的!”
  厲白輕聲說:“沒事,我和黎艾都多少年前的事兒了。還指望他當和尚啊。挺好的,又漂亮,還是大明星。”
  褚洋捂臉:“小祖宗欸,別說了。哥知道錯了。”
  厲白視線掃過傅安宴和黎艾貼在一起的手臂,勾唇笑了笑。他要是猜不出來個中關系,枉費當年看遍黎艾各種男朋友女朋友。姚士森和陸晟距離傅安宴比較近都沒怎麽和他搭話,說明他們並不是要好的朋友關系。但既然能坐一桌,又在黎艾身邊,自然是黎艾的人了。
  顧瀾拍拍褚洋的手臂,齜牙:“幹嘛呢幹嘛呢,當我們一群人是空氣啊。”
  厲白擺擺手說:“沒呢,洋哥跟我說他知道家川菜館子,打算帶我去嘗個鮮。”
  “聽他吹,他看得上的川菜館子能好吃到哪去。”
  “顧瀾,不帶你這樣埋汰人的。我上任女友可是正兒百八的湖南妹子!”
  一提到褚洋的那個愛吃辣的前女友,顧瀾的話匣子就開了,逮著褚洋就是一頓損。陸晟跟著起哄,褚洋招架不住,就差沒鉆酒杯里了。
  這麽聊著,就好像還是二十一二的那兩年,分開的日子不過是出門買了包煙。
  傅安宴在黎艾身邊是挺膩歪的,跟電梯上那橫樣判若兩人。黎艾霸道總裁嘛,自然是端著臉。厲白怕自己這個不知道前前前幾任在人情侶面前礙眼,飯菜再吃了沒幾口就借口說同學那邊還等著,離開了。
  回到白玫瑰包廂,里面的男士們早已喝得爛醉如泥,只有少數幾位女士還保持著清醒,頗為無奈地看著這群喝醉了的牛鬼蛇神。厲白一進門就被扯去喝酒,他本來應該直接拒絕的,但是他心里有些不舒坦,便一杯一杯由著別人灌,聽他們起哄誇贊自己海量。
  食管和胃仿佛被架在火上烤似的,又疼又燒。腦袋暈得厲害,兩眼一抹黑。他趴在桌上,眼睛澀澀的,渾身都不舒服。
  都怪黎艾!他為什麽要一而再再而三地出現!
  憑什麽黎艾就能看得這麽開,活得這麽舒服!還包養了個明星暖床!滾他丫二逼的!
  過了一會,他突然感覺到自己被人攬了起來。朦朧的視線和周邊吵鬧的環境讓他的感知變得遲鈍。身體姿勢的變動讓他感覺整個食管都被反芻的嘔吐物給填滿,他硬生生憋回去,難受得要死。伸手去推那個抱他的人。
  別鬧了,厲白聽到那人說。哦,這語氣真是該死的熟悉。頭靠在那人肩頭,一側鼻,嗅到對方鬢角間冷冽的琥珀香,終於忍無可忍地吼了句,黎艾,滾開!
  有人因為厲白這句醉語笑開,顧瀾抽根煙出來點燃,一口白牙在錦川飯店走廊頂燈的照耀下簡直能直接上牙膏廣告。
  “聽到沒有,黎艾,人家叫你滾呢,來,把人給我。”顧瀾一邊說著,煙往嘴里一咬,伸出手去。
  黎艾瞪了顧瀾一眼,姚士森說:“還嫌不夠亂呢。”顧瀾收了手,笑瞇瞇地看了傅安宴一眼,沒說話。傅安宴心里有些別扭,卻發現自己根本沒什麽立場對顧瀾的陰陽怪氣發脾氣,更何況他也不敢。
  黎艾使勁摟住厲白不讓他滑下去,身上昂貴的西服皺得已經不能看。他們下了樓,走到錦川飯店外頭了,司機將車開過來。黎艾費勁力氣把鬧騰的厲白塞進後座,只想趕緊回去把這個醉鬼收拾好。已經坐進車內,吩咐司機開車了,這才發現傅安宴還站在車外。
  黎艾對傅安宴說:“你回去吧,有事電話打給琳達,她會安排時間。”
  傅安宴很乖巧地點頭,小心翼翼又討好的說:“你是不是生我的氣了。”
  黎艾感覺到厲白靠在他身上不舒服地扭動,再開口語氣便有點不耐煩了:“你今天話很多。少說,多做,才不會招人厭,懂嗎。”
  “是……”
  傅安宴緊咬下唇,眼睜睜看著車子絕塵而去。
  
  第十一章
  
  25
  吃飯事件後,厲白和黎艾之間便像是隔了一層薄膜,往來變得稍顯冷淡。厲白覺得黎艾跟他根本不是一路人,雖然現在好心幫他減肥,說不準只是大少爺的心血來潮罷了。他先前還有些沒頭沒腦地和黎艾湊一塊,現在想來真是頗沒有眼色。
  這麽一冷下來,之前在餐廳被黎艾的朋友委婉的鄙視也沒那麽天怒人怨了。
  陳雪松以前就說過他有個很難得的優點,就是特別看得開。厲白聽了就是笑笑,這性子說好聽了是心胸寬闊,不與人爭。只有他自己知道,他不爭,是因為沒喜歡到那種即使頭破血流也要齊頭並進的程度。不夠執著,所以看得開。
  說實在的,厲白幾乎沒有特別特別喜歡的東西,建築和老媽大概也只能算在特別喜歡這一檔。所以他知道自己這種人其實是很冷血的,天性薄涼,很難沈迷於某物。
  他體內還維持著動物生存的本能,躲避危險的本能。既然接觸外人會受到傷害,那就不接觸了,這就是厲白的天然防護機制。
  陳雪松算是一個例外,因為他首先沒有釋放敵意,攻擊性也很小,朝夕相處下來,便被這層防護機制給過濾了。
  而且,厲白也的確不可能脫離社會,成為一個徹頭徹尾的獨行俠生活。
  人終歸是一種群居動物,會向往著融入群體。
  黎艾對於厲白來說,一開始就被劃入了紅色雙S危險名單里。他一出現,厲白心里就警鈴大作。無奈黎艾太專制強悍,強行撕開厲白的防護層進入。厲白無法招架。而當黎艾主動退出後,厲白的防護機制又開始正常運轉了。所以在陳雪松看來,是厲白在黎艾身邊待太久,忍受不住自慚形穢的拷打,終於退敗下來。
  厲白還是會準時去健身房,一個多月的正常作息以及有效的運動讓他氣色好了很多。他痩了點,但還沒到能用肉眼看出來的程度。再加上他依舊那副猥瑣男的打扮,和同學又不熟,所以周圍的人壓根沒註意到他的變化。
  然而,讓厲白萬萬沒想到的是,在他和趙佳分手一個半月後,趙佳居然還會主動聯系他。
  並且!
  並且還說要給他介紹女朋友!
  厲白在電話里聽到趙佳如此這般說的時候,整個人幾乎是風中淩亂的。他無法想象趙佳究竟是從哪里來的勇氣打這通電話,又是哪里來的自信篤定在她這麽捉弄厲白之後,厲白還會乖乖赴約?
  可厲白還真去了。他就想看看趙佳到底想玩什麽花樣。赴會當天,厲白破天荒把自己收拾幹凈,還十分悶騷的在腋下噴了兩下六神花露水,雄糾糾氣昂昂地出門了。
  趙佳既然能過五關斬六將,排除異己,在群花當中脫穎而出成為黎艾的女友,那必須是很有兩把刷子的。她為這次見面挑了一個裝潢設計相當有品位的西點屋。厲白到了之後,找了張桌子坐下便一直等著。趙佳和她的女伴過了好半會兒才到。趙佳見到厲白還是有些尷尬,但隨即又端起了面孔。今天她是來做媒的,媒人怎麽能一副頹廢樣!
  厲白就面對著西點屋大門,所以趙佳一進來他就看到了。隨後視線落在趙佳身後那個身材嬌小的女孩身上。她戴了一副大大的黑框眼鏡,讓人擔心這眼鏡的重量會不會把她孱弱的鼻梁給壓塌。發型留的妹妹頭,劉海和側發連同眼鏡把臉一遮,基本上就只能看到一張嘴和一個下巴了。
  厲白註意到妹妹頭女生自從進門後就一直低垂著頭,眼神也怯怯的。
  趙佳隨即給自己點了份草莓蛋糕,給妹妹頭女生點了份黑森林,厲白不喜歡吃甜的,而且他正在減肥,要忌口,於是只要了杯熱牛奶。
  趙佳用勺子舀了一口蛋糕,隨後便開始滔滔不絕地介紹其妹妹頭女生來。P大編導系的資優生,校報筆桿子,已經爭取到本校保研名額,在一位很有名的教授手下念研究生。
  厲白聽到P大校報,臉色一黑,瞬間想到P大娛報那些把他黑得體無完膚的報道。趙佳是不是腦子秀逗了。還是說要再幫他回憶一下那段不堪回首的腥風血雨?
  26
  厲白一夜宿醉醒來,一突一突劇烈的頭疼讓他十分後悔昨晚的放縱。按著太陽穴從床上起來,一條腿剛從被子里伸出,便頓住。環顧四周,厚重的窗簾幾乎占據了整個側面墻壁,即使只有微弱的光線透進來,也讓他看清這里並不是他的酒店房間。
  厲白猛然低頭去看自己的衣服,再拉開褲頭。然後他整張臉都黑了。
  不僅外衣換了,連內衣都換了!再撇一眼雙人大床的另一塊區域,稍顯淩亂的被單和被子證明昨晚有人睡過。
  聖母上帝,他不會是醉後和誰發生一夜情了吧!
  厲白頓時感覺到一陣不屬於醉酒的頭疼。
  床頭櫃上放著他的手機和錢包,他昨天晚上就帶了這兩樣東西出門。沒找到衣服。
  厲白從床上下來,走到窗簾前,捏住簾子用力朝兩邊一拉,刺目的陽光頓時透過巨大的落地窗奔湧進來。厲白瞇眼適應了一會兒,打眼望去,整個北京盡收眼底。他這才察覺到自己所處的地方地勢相當高,看底下馬路上的行人就像螞蟻一般。
  落地窗幾乎占據了整面墻的面積,窗簾一開,整間屋子驟然亮堂。
  從心理學上講,喜歡住在高處的人有較強的野心,而幾乎將整間臥室都暴露在落地窗外的設計說明這個人對於性很開放,隨意。
  厲白隨眼打量,房間很大,木地板,黑白色調,一張床不過只占十分之一的面積,工作桌、沙發、衣櫃都很隨性地布置著,占據著一面墻的書架堆了不少書,書擺放得不是很規整,說明主人經常翻閱,沒有把這書架當擺件。
  床頭的鬧鐘,沙發茶幾上喝到一半的威士忌酒瓶,工作桌上稍顯淩亂的文件紙筆都讓這間屋子很有生活氣息。
  身上的睡衣穿著舒服,只是赤腳踩在木地板上感覺有些冷。他沒找到室內拖鞋,只好光著腳朝斜前方的房門走去。
  他其實已經有一些猜到這是誰的房子,只是心理上不願意承認。但當他看到半挽起袖子在廚房煎雞蛋的黎艾時,那種恍如隔世的沖擊感依舊無亞於印尼海嘯。
  黎艾穿淺色的居家服,這讓他看起來像個溫柔的男人,尤其是他握住平底鍋時,手臂肌肉鼓起的弧度看起來是那麽的迷人和溫馨。
  厲白差點就要被他這副模樣給騙了,以為黎艾改邪歸正,被哪位道法高深的道友從妖孽打成煮夫。
  但是只要黎艾一說話,就能打破所有錯覺。
  “醒了?豬都沒你這麽能睡。”
  厲白扯了扯嘴角,沒搭話。只是到處在找衣服,順便找雙鞋。可這客廳真是該死的幹凈。
  “站著幹什麽,還不趕緊去刷牙洗臉。”
  厲白實在不想一大早就和他吵架,就說:“給我雙鞋,襪子也好。”
  “鞋子在玄關那邊的鞋櫃,自己去找。”
  厲白立刻噔噔跑向玄關,鞋櫃是翻式的,他隨便挑了雙室內鞋,終於感覺不那麽腳底發涼了。
  門鈴忽然響了起來,厲白沒多想,順手一開,第一眼見到的是那捧鮮艷的玫瑰花,再是被鮮花稱得嬌艷欲滴的紅唇,然後才是傅安宴的那張臉。
  兩人都有些楞住,相對無言。厲白反應快,連忙請傅安宴進來。自己一溜煙跑去衛生間洗漱。傅安宴偷偷打量這個他從未進來過的房子,正好碰上端著早餐出來的黎艾。
  傅安宴長了張嘴,似乎不敢相信面前這個洗手作羹湯的男人就是黎艾。
  黎艾也很是出乎意料,眼神落在傅安宴手里的玫瑰,表露出幾分不耐。
  “你怎麽會在這?”
  “我……”
  黎艾將早餐放到餐桌的隔熱布上,從面包機里抽出面包抹好黃油,分別擱置在兩個盤子上。
  傅安宴尷尬地站在原地,黎艾沒叫他坐,他只能傻乎乎地站在那,看著黎艾布置兩人份的早餐,聽衛生間傳來的水聲,感覺自己像個擅闖別人家庭的小醜。
  幸好,黎艾又問他:“吃了嗎,今天有什麽工作。”
  傅安宴心頭血又熱起來:“還沒吃呢。”
  剛從衛生間走出來,臉上還帶著濕氣的厲白驟聞傅安宴還沒吃早飯,嚇一跳。那還得了,要是黎艾把他的早飯讓給傅安宴,他一張老臉都不知道往哪擱了,於是他立馬說道:“傅先生還沒吃啊,不嫌棄的話,我給你下碗面?”
  厲白轉腳進了廚房,依著黎艾以前的儲物習慣還真找到意大利面。他常年做飯,很快端著份三文魚意面出來。傅安宴這時已經好好坐在黎艾身邊。
  “謝謝。”
  “不客氣。”
  三人默默的吃飯,氣氛像是被擰緊了蓋子的罐頭。
  厲白冷不丁想,要是擱小說里,自己大概就是那分了手也要在前任面前一直刷存在感的炮灰白蓮花吧。不過,不管是黑蓮還是白蓮,最後還不都變成了主角之間的感情催化因子。
  
  第十二章
  
  27
  西點屋內的空氣中浮散著面包和奶油的油膩香味,不是厲白喜歡的。但是他對面正坐著兩位女生,所以即便再不喜歡他也得忍著。
  趙佳還在繼續誇贊著妹妹頭女生,但是妹妹頭女生到現在為止還是沒說一句話。厲白唯一和他對視的一眼便是她們倆落座時無意間的一撇。也是這個時候,厲白看到妹妹頭女生左臉臉頰上那塊幾乎覆蓋了半個頰部的紅色胎記。厲白幾乎是下意識的瞬間撇開了眼睛,因為他知道,妹妹頭女生是絕對不會喜歡他盯著那塊胎記看的。而他也不想讓妹妹頭女生知道他已經發現了那塊胎記。
  不知道為什麽,厲白本能的對妹妹頭女生有了些許好感。或許是因為兩個人在外貌上都有一些缺陷的緣故,讓厲白有了點同病相憐的感覺。而且妹妹頭女生的沈默和怯弱也讓他仿佛在另一個人身上看到了自己。
  一個害怕交際,害怕被正常人傷害的自己。
  所以厲白無視了趙佳的各種華麗包裝,他看到妹妹頭女生沒有動勺子吃蛋糕,便開口問,是不喜歡嗎,要不要再點一個?
  妹妹頭女生像是受驚一般慌忙擺手,然後猛地開始吃蛋糕。趙佳嘴角抽了抽,因為在她看來,這樣的行為實在說不上得體。她偷偷瞄了厲白一眼,不知道是不是她的錯覺,還是西點屋的燈光美化作用,她總覺得厲白看著更舒服順眼了。而且在她絮絮叨叨這麽久後還能淡定地繼續耐心聽下去的男人,她果然沒挑錯!
  趙佳幹脆開門見山地說了:“你現在應該還是單身吧,不如就和雯雯處一處?”
  哦,忘了說,妹妹頭女生叫呂雯。
  厲白啊了一聲,看一眼呂雯,沒說話。
  趙佳碰了碰呂雯的手臂,呂雯便拘謹地擡起眼來看厲白。
  厲白雖然胖,但沒有一般胖子那麽油膩膩。收拾幹凈了還是能見人的,尤其是他一個大男人,皮膚比一般女生都好。臉上幹凈,看著就舒服不少。
  趙佳也是暈,厲白不說話,呂雯也不說到底滿不滿意,她這個媒人真是光有一張嘴不知道該怎麽說。
  “要不然你們倆留個電話?我也知道剛見面大家都不熟悉,肯定不好一下子做決定的。也不是說非得談對象,要是聊得來,做個朋友也是好的呀。對不對,來雯雯把你手機拿出來。”
  於是,也不知道是在趙佳威逼利誘下,還是兩人真的有“處一處”的想法,總之厲白和呂雯交換了電話號碼和一些社交賬號,並當場加了對方好友。
  趙佳相當滿意,她知道話不能說得太滿,畢竟兩個人都是第一次見面。她以為厲白所做的都是建立在他不排斥呂雯將來有可能成功晉級成他女友的前提下。而厲白根本沒想這麽多,他完全是出於體貼的心態,既然女生都先報出聯系方式了,他怎麽好意思拒絕。
  哦,一個美麗煞人的誤會。
  趙佳繼續口若懸河地引導話題,厲白笑著看她。他之前為什麽會看上趙佳呢,外表肯定是很加分的,但更吸引他的是趙佳這種自信和長袖善舞,聚焦視線,並且享受這種關註。這些都是他沒有的。
  突然,他看到原本微笑著的趙佳側著臉,露出一個大白天見到鬼的表情。厲白順著趙佳的目光看過去,嚇得差點把手上的吸管甩了。
  西點屋玻璃櫥窗外,黎艾抱著雙臂好整以暇地看著他們。厲白詞匯匱乏,沒辦法描述黎艾的表情,但肯定不會用什麽好看的形容詞。
  然後黎艾就進來了,堂而皇之地坐在厲白邊上。
  趙佳像是被人掐住了脖子,一句話說不出來。三個人大眼瞪小眼,幹瞪眼。呂雯更是只能小心翼翼地縮在邊上打量他們之間詭異的氣氛。
  我前女友給我介紹女朋友,然後我前女友的前男友,也就是我前情敵,也突然加入了這場約會,並表示對此次約談會面十分感興趣。
  逗我?
  厲白很想朝黎艾的俊臉上來一拳,你以為是霍格沃茲創校四巨頭開會嗎!
  簡直搞笑!
  28
  三人吃完早餐,厲白就進臥室接了個電話。Rey打過來的,他那邊這會兒應該還是深夜。聊天的時候厲白還能聽到他喝東西的聲音,不外乎就是各種各樣的咖啡。Rey總說,他的繆斯是個害羞的姑娘,只有在萬籟俱靜的黑夜才敢出現和他約會。所以不管是在家還是在辦公室都時刻配備咖啡豆和咖啡機。他磨咖啡的技術經年累月積攢下來已經十分了得。厲白有時候和他開玩笑,說,事務所以後要是破產,你去開個咖啡店也絕對能養活自己。Rey毫不客氣地反擊,LIFE`S破產,我就把你賣給Albert,價錢絕對保我後半生無憂。厲白聞言,一腳把他踹開。
  Rey說他已經把手頭上十七棟別墅的初設搞定,正在做戶型渲染,想盡快和他視頻連線交流下。
  厲白說自己現在不在酒店,什麽工具都沒有,一時半會兒估計開不了視頻。
  Rey哦了一聲,說也不必現在,接著又在電話那頭狹促地笑了下,說,這次項目的甲方高管Mr.龐打電話過來做咨詢時總是時不時提到你,行為十分可疑呢。
  厲白哼了聲,只要你不亂說話,什麽可疑的事都不會有。如果讓我發現你搞了什麽小動作,那麽我發誓,Selina第二天就會知道你有多少個前任。
  Rey又是笑,只是這回老實了不少。
  掛了電話,厲白才發現自己不知不覺坐在了地板上。透明質感的落地窗外,高樓林立的北京CBD和車水馬龍的街景讓離開了這座城市七八年的厲白有種不知所措的陌生感。
  要說厲白本應該借此由頭好好悲春傷秋,懷念青春一番,但是打眼望去,CBD里那些活脫脫像一撮又一撮蘆筍從地里長出來的高樓看得厲白恨不得自戳雙目,什麽滄海桑田什麽瞬息萬變都趕不上看一堆毫無美感的高樓在面前搔首弄姿來得氣憤和無奈。
  身後突然傳來一個聲音:“你坐地上幹嘛。”
  厲白回過頭去,黎艾已經換掉家居服,一身筆挺西裝,頭發一絲不茍,眉眼如刀。之前的溫和氣場宛如一個幻覺。黎艾彎著的手臂上搭著一套衣服。他把衣服拋在床上,示意厲白換上。
  厲白皺了皺眉:“我的衣服呢。”
  黎艾說:“昨天你吐成那樣,還指望衣服安然無恙?既然不會喝酒,逞什麽能。”
  厲白說:“我喝了一瓶白的,不醉那就是神仙!”
  “你可以選擇不喝。”
  “那是我同學!勸酒是好拒絕的嗎。”
  “那你為什麽還要迫不及待地回去,你寧願回你同學那被灌酒也不願意好好和我坐一起吃個飯?!”
  “怎麽,又是我的錯?你自己帶著小情人吃飯,我是有多厚臉皮才能一直待那湊熱鬧。再說我本來就是去錦川和老同學喝酒的,關你什麽事!看不順眼直接把我扔錦川啊,帶我回來幹嘛!”厲白吼完,有點後悔,問了句:“傅先生回去了?”
  “我讓他回去了。”
  厲白松了口氣,剛才被黎艾一撩撥,生氣起來都忘了有別人在外頭。好在傅安宴走了,不然讓他聽到自己和黎艾吵架,還涉及到他,那就丟人丟大發。
  厲白撿起床上的衣服,不去看黎艾:“出去,我換衣服。”
  “你換吧,我在客廳等你。”
  厲白詫異地擡起頭,卻驀地對上黎艾略帶笑意的眼睛。只是那麽一瞬,黎艾便轉過身走出了臥室。厲白仿佛被一束巨大的白光擊倒,有些癡傻目眩。
  以前,他總是和黎艾吵,爭吵太多,小到做飯多放了蒜,大到工作要異地。兩個人在外頭都不是輕易動嘴的人,一對上對方就很容易暴躁。那時吵完,永遠都是厲白看黎艾怒氣沖沖離開的背影,配套背景音樂要麽是砸玻璃的聲音,要麽是摔門的響聲。
  剛才的爭吵不過起了個頭,被厲白將將壓下,滿以為黎艾又要摔門了,不料他不僅挺平靜,貌似心情也不錯。
  什麽啊,這家夥芯子換了吧。厲白在心里嘀咕著,慢條斯理地換衣服。
  白色衛衣、棒球夾克衫外套、黑色修身長褲和駝色切爾西靴,這一身穿上去,厲白的外表年齡至少下調了五歲。
  最合身的尺碼。
  
  第十三章
  
  29
  大概是黎艾淫威太盛,趙佳也待不下去了,沒坐多久就找借口帶著呂雯匆匆走人。剩下他們兩個像倆雙雙被女伴拋棄的苦逼男。
  黎艾坐在厲白的外側,椅子是固定在地上的,黎艾不起身,厲白就走不了。偏偏這家夥也不知道腦袋哪根筋沒搭上,等趙佳和呂雯走了,又點了份熔巖蛋糕,一副吃完才走的模樣。
  黎艾的吃相是很好看的,至少西點屋里所有女性職員都不舍得從他身上移開視線。
  厲白的熱牛奶早就喝完,鑒於黎艾不想這麽快走,他又點了一杯。
  黎艾好整以暇地放下蛋糕勺,也沒看他,只是問,你和趙佳的關系居然還這麽密切?
  厲白發現他居然能從這句話里聽出黎艾現在的心情不太好。當然,只是一點不好,還不至於讓黎艾在大庭廣眾之下發脾氣。最多就是發出幾聲嘲笑似的哼聲而已。可能是他之前和黎艾待一起的時間久了,潛移默化點亮了這個技能。他不太清楚黎艾具體因為什麽不爽,但還是老實回答,我也很意外啊,她突然給我打電話。
  黎艾哦了一聲,然後說,呂雯和趙佳關系還不錯,怎麽就找上你了。
  厲白說,我還想問你呢,你們不是一個學校的嗎。呂雯臉上那個是真的?
  黎艾說,是真的,怎麽,你看上人家了?
  厲白說,八字沒一撇的事兒,再說了,人家能看上我?
  黎艾說,那是,雖然呂雯長那模樣,眼光也挺高的。
  厲白一口血哽喉嚨里,氣得不行。他自嘲那叫自謙,黎艾發嘲,那就是真嘲。黎艾又擡手去捏他腰肉,略帶嫌棄地說,你瞧瞧你,什麽時候這腰掐不動了,再談找女朋友的事。
  厲白皺了下鼻子,嘟囔,掐你相好的小蠻腰去吧,欺負我這大老爺們兒算什麽。你等著,我遲早練成斯瓦辛格給你看。
  黎艾完全不屑厲白的挑釁,松開手,嘴角勾起一個假笑,說,那我可得等到下輩子了。
  黎艾吃完了那塊熔巖蛋糕,終於肯挪動他那尊貴的屁股。兩人出了西點屋往學校走,所幸倆學校方位一致,所以還能走一道。
  黎艾說你小子以後離趙佳遠點。厲白十分乖巧地點頭,說,知道大哥,您前女友嘛,我肯定不敢再和她聯系的。黎艾也沒反駁,倒是說,趙佳那女人,手段高著呢,你再和她來往,以後被她賣了還在幫她開心地數錢。
  厲白說,我沒那麽蠢吧。
  黎艾朝厲白笑了下,蠢不蠢,你自己沒發言權。黎艾說完,忽然從兜里掏出一盒煙,黎艾的煙盒是那種翻蓋小鐵盒子,打開後,里面一根一根白色香煙碼得整整齊齊,看起來像一雙雙脫光了等待臨幸的白大腿。
  黎艾抽煙的時候,呼出一口煙,眼睛會下意識瞇一瞇。他把煙盒往厲白面前送了送,厲白連忙擺手說自己不會抽。黎艾也沒逼他,一個人開始吞雲吐霧。
  黎艾說趙佳是他交往這麽多女人里面唯一一個膽敢並且成功實施劈腿的人。
  厲白身上的肉抖了一下,他特怵黎艾說這事,雖然按道理講,不是厲白的錯,但總覺得有些對不起黎艾。
  黎艾看了厲白一眼,說,所以你知道這意味著什麽嗎?
  厲白說,意味著什麽?
  黎艾狠狠抽一口煙,意味著她是那種當斷則斷,對自己狠,對別人更狠,能和別人魚死網破的女人,收拾你這種小菜雞就跟玩兒似的。
  厲白心里嘀咕,那還不是因為你冷落人家,不然她幹嘛和你魚死網破啊。不過這話他是不敢對黎艾說的。
  黎艾這是想表達什麽,趙佳這麽厲害,那麽能把趙佳逼到這份上的他是不是更牛逼。厲白和黎艾不怎麽熟悉的時候,情報資料一切來源於陳雪松。陳雪松嘴里的黎艾就是那種從小順利到大的富二代,眼睛長頭頂,雖然同是高等學府學生,也和他們不是一個世界的人。
  厲白心想,黎艾其實很有高高在上的資本。
  但是這家夥不愧號稱行走的18R,和趙佳分手後就光速有了新女友。他新女友是幾條街外傳媒大學的,聽陳綺貞,看安妮寶貝和郭敬明,喜歡穿亞麻布長裙,最想去的地方是拉薩和麗江。標準的豆瓣文藝女性。還好沒有染上一條龍服務里的墮胎和嗑藥愛好,不然分分鐘嚇死厲白。
  黎艾找女朋友是比較遵循門當戶對的,他不喜歡那種頭發長見識短,整天光顧著刷他的卡逛連卡佛的花瓶女。他要找有共同語言的,至少在他談論起德彪西和路易斯·康時,不會只在一邊傻笑。即便這麽挑剔,也還是有一大把女生排隊等著他挑選。
  厲白心想,他也喜歡路易斯·康啊,要是黎艾願意,他們還能一路從古典建築學說到包豪斯。而黎艾那個新女友大概只能和他聊煙頭灼傷手指吧。
  厲白摸了摸自己的小肚子,覺得自己那點忿忿不平來得有些莫名。
  30
  華寧路這一片是有名的明星街,各種大大小小的藝人經紀公司紮堆,順帶帶火高端美容美發沙龍,高級餐廳以及高檔會館。久而久之成為一眾名流以及記者狗仔多有流連的地方。
  Lency娛樂,業內簡稱L哥的場子也隨大流設在華寧路一棟寫字樓里。L娛樂是很典型的偶像娛樂公司,專出音樂組合。旗下小鮮肉無數,口味多種,應有盡有。他是國內第一個做大型女子團體的娛樂公司,也是第一個把唱片業做到日韓,並發展紅火的國內公司。外界號稱,L哥旗下組合的宅男粉和蘿莉粉加起來可繞地球三圈。當紅組合的演唱會簡直就是邪教成員聚會。
  傅安宴是L娛樂里的一個特例,因為L娛樂從來不包裝獨立歌手。但偏偏傅安宴就這麽搶占了許多欲出道組合的資源,在L娛樂這架大航母的保護下,橫空出世。
  不管這後面有多大的黑幕,現在的傅安宴已是近幾年來華語歌壇絕對不能忽視的名字。就算是L公司內部也沒有人敢再說三道四。
  傅安宴在L公司有專門的休息室,一般很少用到。因為他基本不怎麽回公司。當年他初入L公司就享有特權,住公司配的豪華公寓,出行坐保姆車,一切事物都有早早為他準備好的經紀人代理。不知道嫉妒死多少同公司的人。
  傅安宴懶得和這些小蝦米鬥,有失身份。在這些人還苦苦掙紮於出道時,他早已找到了功成名就的最大捷徑。
  很少人知道黎艾是L娛樂的大股東,Lency的前身是金銳唱片,輝煌過後便開始衰落,到最後已經面臨破產倒閉的危機。得到黎艾的註資後才起死回生。但在換掉CEO,又徹底改名換姓成為Lency後,誰又能說金銳唱片到底是生是死。黎艾很少到L娛樂來,他的主業很忙,Lency不過是他閑暇時玩的小投資。但他擁有最大的生殺大權。
  傅安宴知道,沒有黎艾,就沒有自己。不管自己在國內有多紅,有多少粉絲。黎艾想要毀掉他,也是輕而易舉的事。所以傅安宴可以對助理吹毛求疵,對經紀人吼叫發火,對同行冷嘲熱諷。但在黎艾面前,他會很乖,很聽話。
  “讓你打聽的事,打聽清楚了嗎?”傅安宴坐在休息室的沙發上,交疊的膝蓋上放了一本當月的音樂周刊,封面就是他自己。
  留著小平頭的經紀人康肅遞給他一個文件夾,坐到他對面:“你怎麽突然想查個圈外人,出什麽事了?”
  “沒什麽,就是想了解下。”
  康肅抽了根煙,眼神落在傅安宴翻動文件夾的手指一眼,很快移開。安靜的休息室只剩下紙頁被翻動的聲響。
  傅安宴一翻開文件夾扉頁,就看到用回形針同資料紙夾在一起的照片。照片上的厲白特別年輕,穿運動衫和板鞋,額前的劉海用夾子朝後夾住,露出光潔的額頭和高挺的鼻梁,看著鏡頭笑。背景是紅色的塑膠跑道和清澈的藍天。陽光仿佛被最好的燈光師操縱著,將厲白映襯得眉眼如畫。
  後面的照片全都是記錄他國外的生活,有上課時被抓拍的側影,有和同學滑雪的合照,也有作品獲獎時被刊登在一些專業雜誌上的照片,合影的人都是一些傅安宴不認識,但備註標明很厲害的人。
  傅安宴不得不贊嘆,厲白是那種很上相,而且三百六十度無死角的帥哥。就算放在光怪陸離,美女俊男如過江鯉的娛樂圈,也是金箔箔。
  厲白畢業後長居國外,相關的資料少得可憐。薄薄兩頁紙就像在看時間軸大事紀。唯一有用的只有兩句話。
  【在T大就讀期間曾經和黎艾發生過一些沖突】【畢業證書由黎艾代領,後續的畢業活動也多是黎艾出面】傅安宴眉頭深深皺起,再聯想到黎艾把喝醉的厲白帶回家過夜的一系列舉動,內心已然冒出些不太好的預感。
  他琢磨了會,忽然拿起手機撥了個電話號碼。
  ***
  厲白沒想到傅安宴會給他打電話,也不知道電話號碼是他從哪得來的。
  “Hello?”
  “厲先生,我是傅安宴。”
  “哦……你好,找我有事?”
  “不好意思,突然打電話給您,您不會介意吧。”
  “沒有。”
  “是這樣,我記得上次您說您同學是我的粉絲,月底我在五棵松有一場演唱會,不嫌棄的話我這里有兩張前排座位的票,想送給您。”
  “嗯?這怎麽好意思。”
  “不會,您是黎哥的朋友,就是我的朋友。”
  厲白頓了下,眉毛一挑。傅安宴這話說得很挑釁嘛。他想了下,隨即說道:“既然傅先生這麽說,我再拒絕就是不給黎艾面子了。”
  “那我們約個時間見面,可以嗎。”
  “可以。”
  厲白掛了電話,有些玩味地看了會兒手機。餐桌對面的褚洋不滿地敲了敲桌子:“傅安宴的電話?這小子怎麽有你號碼。”
  厲白搖了搖頭:“黎艾給他的吧。”
  褚洋撇嘴:“不可能,黎艾腦袋打壞了才會這麽做。”隨後有些警備地說:“他和你說什麽了?”
  厲白說:“他說要給我他演唱會的票。”
  褚洋大跌眼鏡,說:“陰謀,有陰謀!”
  厲白輕笑一聲,什麽陰謀陽謀,無非就是拉狗溜。
  
  第十四章
  
  3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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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知為何,明明想和你說話。
  卻騙你說,風雨正好,該去寫點詩句。
  不必嘲諷我,你笑出聲來,
  我也當是天籟。
  不必懷有敵意,你所有心計,
  我都當是你對我的心意。
  我的宿命分為兩段,未遇見你時,和遇見你以後。
  你治好我的憂郁,而後賜我悲傷。
  憂郁和悲傷之間的片刻歡喜,透支了我生命全部的熱情儲蓄。
  想飲一些酒,讓靈魂失重,好被風吹走。可一想到終將是你的路人,便覺得,淪為整個世界的路人。
  風雖大,都繞過我的靈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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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陳雪松大早上在陽臺上大聲念詩,厲白就知道他一準是受刺激了。
  厲白按著突突疼的太陽穴從床上爬起來,朝陽臺上一瞅。初夏的熱風將陳雪松身上的白大褂吹得獵獵翻飛,露出褂下排骨精一樣的果體,以及海綿寶寶四角內褲。
  “橙子,你實驗室炸了?”
  “我徹底失戀了!”陳雪松大喊。
  厲白半坐起身,被陳雪松這沖破雲霄的一嗓子吼得有些懵。半晌,涼涼地說,“你都沒戀過,哪來的失戀。”
  陳雪松如喪考妣地仰躺在椅子上,像一條肚皮向上翻,缺水等死的鹹魚。
  厲白想了想,問:“董冰潔怎麽了?”
  陳雪松扯了扯嘴角,“出櫃了,正式昭告天下。”
  厲白在腦海中回憶了下董冰潔,挺瀟灑的一女生。個子高挑,頭發很短,走路的步子很大,像是要飛起來似的。一開始,厲白鬧不明白陳雪松怎麽就上癮似的迷戀董冰潔,後來想,看對眼就是看對眼,哪來那麽多理由。
  董冰潔抽煙,還是用拇指和食指中指捏煙這種姿勢。她左手拿了本實驗室記錄手冊,右手拿煙,低頭看手冊時偶爾用拿煙的那只手把額發撩起來。站她邊上的貌似是她學弟,唯唯諾諾小心翼翼。董冰潔是她們物院的院草,把那些在學術上撒丫子跑的同窗——無論男女收拾得服服帖帖。物院那些新生都喊她大師兄。
  她就是那種帥炸天的人,擱武俠小說里,必須得是巾幗不讓須眉,灑脫不羈的豪放女俠。抽刀斷水,朗聲長笑,我命由我不由天。
  不用想,陳雪松這種暗戀都不會有什麽結果。董冰潔氣場贏過十個陳雪松,她一口煙吐陳雪松臉上,這家夥估計得暈過去。
  厲白心想,這世上什麽樣的男人才能鎮住董冰潔啊。好嘛,結果人家是個蕾絲邊兒。
  陳雪松可以一晚上刷幾百遍董冰潔的微博,對她寫的一句話能產生十幾種聯想。可惜,現實里陳雪松和董冰潔毫無交集,他甚至連她的QQ好友都不是。
  他對她的迷戀,始於董冰潔在大道口的一次舉手之勞——一腳踹飛了偷陳雪松錢包的小偷。厲白沒在現場,但他估計,那個時候在陳雪松眼里,董冰潔就是那自帶美圖秀秀和聚光燈,從天而降行俠仗義的女俠,四個字,驚為天人。董冰潔飛起的長腿攪得陳雪松什麽大腦小腦都分不清了。
  陳雪松對董冰潔的那些感情,董冰潔不知道,但陳雪松自得其樂,甚至有些沾沾自喜。
  現在董冰潔公開出櫃,對於陳雪松來說大概就像是喜歡多年的女神終於要結婚了。
  那天,厲白就同性戀相關問題和陳雪松討論了一晚上。
  同性戀是否真的是一種疾病?異性戀和同性戀究竟有什麽不同?為什麽在異性戀成為主流的幾千年中,同性戀一直伴隨出現?怎麽用生物學理論和社會學理論來評判同性戀這種行為。是否有人既是異性戀,同時也是同性戀。在異性戀中,有多少人是潛在的同性戀?
  兩人窩在寢室里,用專用的VPN登陸T大圖書館數據庫找文獻看。
  厲白揉了揉幹澀的眼睛,說:“所以說,其實董冰潔喜歡女生不是什麽問題。”
  陳雪松還沈浸在失戀中,皺了皺鼻子,沒好氣地時候:“她要是和哪個臭男人在一起,我才想殺人呢。”
  厲白的視線還流連於屏幕上的文字。這些論文里不乏有犀利又新穎的觀點,用一種嚴謹的姿態呈現出來。然而幾乎所有論文作者對於同性戀的態度都偏向中立,當然,很多生物學家認為同性戀無法傳遞基因鏈,不符合生物進化論,但他們言辭里也少有歧視的味道。
  這些東西對於連異性都少有接觸,更沒有戀愛經歷的厲白來說,就像開啟了一道新世界的大門。
  厲白突然問陳雪松:”橙子,要是,我是說如果,我喜歡上一個男性了,你會不會覺得……惡心?
  陳雪松想了想,說:“只要你不喜歡我,完全OK!我可以向黨表明心跡,我絕對是直男!”厲白聽完直接給了他一拳。
  “說起來,你不是有個師弟嗎,白白凈凈的,老跟你屁股後面。”
  “誰?你不會說李肇興吧。”
  “猜這麽快,敢說沒奸情?”
  “我和他?得了,他就是個刷試管的。你是不知道,他和我班上另一個大神走得近,就差沒吃喝睡一起了。我猜他們倆才有一腿。”
  “真的?”
  “尹嵩你知道吧,IChO金牌那個,老牛逼了。”
  “你們院高嶺之花,你說過很多遍。”
  “對啊,尹嵩誰都不鳥,就和李肇興走得近。他還幫李肇興請過假!你說他倆隔了兩屆,哪來這麽好交情。”
  “那李肇興怎麽會去你那實驗組?”
  “研究方向不同唄。可憐,同父異母,就這麽被硬生生拆散了。”陳雪松一拍大腿,眼睛瞪圓:“完了,這麽一想,我突然覺得他們渾身上下都很可疑。你說尹嵩大神會不會覺得我是拆散他們的王母娘娘啊。”
  厲白:“……”毛個王母娘娘,頂多是個排骨精。
  32
  厲白和傅安宴約在一個西餐廳見面。
  說實話,厲白雖然在國外生活多年,口味卻沒西化。如果讓厲白選擇餐廳的話,他更願意吃些杭幫菜,或者湖南菜。不過他一個被請客的,總不好這麽挑剔。
  厲白沒有穿得太隨便,畢竟他和傅安宴不太熟,要是對方覺得便裝怠慢,那就不好了。
  他比傅安宴早到,報了傅安宴的名字便被侍者引去預定好的餐桌。
  餐桌中央裝飾花瓶旁的白色豎架插著幾本小開本冊子,厲白順手抽出來翻看,發現小冊子的內容還挺有意思。一本是莎士比亞的十四行詩集,一本是拜倫的詩選,還有一本是雪萊。全是英文版本。
  更妙的是,這些小冊子上還有不少筆跡不同的註釋和讀後感,想來估計是以前的顧客留下的痕跡。
  厲白決定從這一秒開始喜歡這家西餐廳,老板一定是個浪漫主義者。
  傅安宴進來的時候,看見的便是厲白笑著用鋼筆在一本小冊子上寫著什麽東西。
  “厲先生,不好意思,來遲了。”傅安宴一邊脫下大衣掛在座椅上,一邊笑著向厲白道歉。
  “沒有,是我來早了。”厲白微微笑著,手中鋼筆書寫完最後一個單詞。他輕輕朝頁面吹了口氣,稍稍晾幹便合上了冊子,插回豎架上。
  傅安宴將厲白一系列動作捕捉在眼內,當然包括厲白寫在冊子上的那一串漂亮花體英文。他心里有些不舒坦。
  這家餐廳的老板在每一張餐桌上都會擺一些小詩集供提前來到餐廳等餐的人消磨時間。沒人知道第一個在這些小冊子上面留言的人是誰,但老板沒有阻止,這個小情調便這麽流傳了下來。
  傅安宴跟著黎艾在這家餐廳吃過不下十次飯,但他從沒有提筆在這些小冊子上寫過什麽。
  原因太簡單,他看不懂這冊子的內容。他的英文大概停留在高中水平,根本無法提供讓他輕松閱讀英文詩的詞匯量。
  傅安宴壓下心底那些別扭,擡起笑臉:“這里的香煎三文魚很不錯,厲先生一定要試一試。”
  “叫我厲白吧,厲先生什麽的太生疏了。”
  “那你也別喊我傅先生了,直接叫我安宴就好。”
  傅安宴輕車熟路地點好餐,順便給厲白推薦了不少主廚的經典菜。最後傅安宴對服務生說:“黎先生存在這里的紅酒也拿出來吧。”
  “好的,傅先生。”
  與此同時,傅安宴不動聲色地打量厲白的表情,發現他連眼睛都沒多眨一下。傅安宴放在桌子底下的手輕輕握成拳。厲白,沒什麽反應啊,難道是自己猜錯了?
  菜品很快上桌,厲白姿勢優雅地攤巾疊塊,握刀叉的模樣像極了另一個男人。若是只看拿刀具的手,說不定傅安宴就要認錯人了。
  傅安宴說:“厲白有專門學過西餐禮儀嗎?你的動作很像我認識的一個人。”
  厲白吊了下眉梢,瞧一眼自己握刀叉的手,不甚在意地笑笑:“老師是個龜毛又愛發脾氣的家夥。”
  傅安宴噎了下,厲白和黎艾的動作習慣太像,所謂老師豈不是不言而喻。
  日理萬機的黎艾,別說是教別人吃西餐了,就是偶爾的床上運動也不可能好心做指導。黎艾奉行絕對高效率的同時對別人缺少足夠的耐心,就算對他傅安宴也是如此。
  “你和黎哥以前的關系真好。”
  “大概吧。有一陣我們關系是好的,但是後來嘛,估計恨不得老死不相往來。你看,你在他身邊這麽多年,他從沒提起我不是?”
  “嗯……你們是吵架了?”
  厲白說:“不知道算不算吵架,或許不算。你知道的,黎艾就是那種很難相處的人。年輕時候大家有很多多余的感情揮霍,後來看清了,認命了,他忙他的工作,我出國上學,就分開了。”說到這,厲白笑了下:“他現在還像以前那樣動不動就發火罵人嗎。”
  傅安宴立即在腦海中描繪一幅黎艾罵人的模樣,但怎麽都覺得失了神韻。他從沒見過黎艾罵人,黎艾會生氣,會暴怒,但他只需要用眼睛盯著你,不用開口就能讓你冷汗蹭噌,如坐針氈。厲白嘴里的黎艾,是他永遠無法想象出來的。而人,可以向任何一個陌生人微笑,卻永遠只會在最親近的人面前哭。
  厲白說起往昔時面容很雲淡風輕,就好像是在講述別人的故事,和他沒有一點關系,感情渲染也懶得添加。
  傅安宴擡眼對上厲白的眸子,那漆黑眼眸深處的銳利讓傅安宴心臟猛地收縮一下。一瞬間,他覺得自己那點小心思在厲白面前根本無所遁形。
  再一眨眼,面前的厲白又恢複了那副清淡平和的神情。
  傅安宴突然有些後悔這樣貿貿然試探厲白。在此之前,他幾乎要忘了,能和黎艾混到一起的人,又有哪個是好惹的?
  
  第十五章
  
  33
  董冰潔高調出櫃,話題性雖然不及厲白上次和黎艾打架那麽轟轟烈烈,但也吸引了不少人關註。不過當事人根本不care。聽說她offer拿到手軟,早已經定好下家,準備奔赴美帝國主義的懷抱。她的保密工作做得堪比國民特工,至今也沒人挖出來她的真命天女是哪位。
  陳雪松憂郁了幾天又滿血複活,甚至手機天氣表都已經把洛杉磯列上。厲白沒他這麽閑,他簡直快忙死了。
  距離期末不到兩個月,建築學院例行的期末大作業課題也一一發到了每個人手上。不出意外的話,這會是畢業設計前最後一次大作業,大家都很重視。
  大作業不僅要出圖,還要出等比例的沙盒模型。所以一般情況下都是二人或者三人組隊完成。
  以前的大作業都是厲白一人獨自完成,他不主動找人,別人也不來找他,久而久之就連審圖的老師都說xx級有個叫厲白的學生很狂妄嘛,不屑合作,一個人能出三個人的圖,效果居然還很不錯。
  不過這次厲白有些為難了。課題是向城市生活轉型的封閉工業廠區改造設計,規模足有五萬方,明顯是個大項目。不說他現在得每天按時去健身房報道,為了攢積蓄還黎艾錢,郵箱里還有一大堆外快呢。除非他不吃不喝不睡,一門心思撲這作業上,不然他再想一個人鶴立雞群,根本不可能。
  當前最大的問題就是找個小夥伴。可是人一對對的早就有主,哪有等他撿漏的份。
  厲白這是愁得頭發一抓一大把。
  萬幸,最後居然被他找到個落單的。
  但是,通常情況下,會在這個時候落單的,要麽是厲白這種交友障礙患者,要麽就是被周遭排擠,被迫成為獨行俠的人。高材生們雖然都有些臭屁,自視甚高,但大部分人心智都是健全的。偶爾出個情商低下的人也不代表整個T大的學子都只能被爸媽餵奶。不計較個中緣由,會被同學排斥,多少代表著那人自身有些問題。
  厲白當時根本沒想太多,也沒人提醒他,被他扯來當合夥人的女生究竟有如何神威。那時厲白還很天真的以為,幹活的時候自己多照顧些女生,應該就不會引起矛盾了吧。
  所幸終於可以開始作業的進程,厲白還是比較滿意的。
  合作的女生叫蘇盈,從一開始就沒給厲白什麽好臉色。做設計討論的時候從來都是冷著一張臉,她沒給厲白留任何聯系方式除了一個學校郵箱。厲白要是在教室找不到她,就只能通過郵箱聯系她,偏偏她還不是每天定時查看郵件,這讓厲白逐漸體會到和蘇盈合作的各種麻煩。
  厲白覺得他的更年期綜合征都要被逼出來了。
  每天抱著手機電腦不是弄CAD就是刷郵箱看蘇盈有沒有回複自己,不知道還以為他談戀愛了。
  這群“不知道”里就有黎艾。當日黎艾找他一起吃飯,居然還自帶家屬秀恩愛的,弄得厲白有些尷尬,他自己也不知道尷尬個什麽勁兒。黎艾女友第一次見厲白,雖然還算有禮貌,但神情舉止無一不透露【黎艾怎麽會有這麽個朋友】的疑問來。
  厲白不想看對面放閃光彈,就偷偷刷手機。黎艾拿筷子敲他的手,露出一個惱火的表情來。
  好好吃飯,玩什麽手機!黎艾說。
  厲白只好把手機塞回兜里,直到三人飯飽後都沒拿出來刷。
  吃完飯,黎艾女友要去逛街。厲白大為驚恐,扯了下黎艾的袖子,小聲說,我就不去了吧。
  黎艾嗤笑一聲,怎麽,想回去陪你的小女朋友了?
  厲白說,什麽小女朋友,別胡說。
  黎艾說,你連吃飯都抱著手機不放,不是等對象短信?
  厲白不知怎麽的,就特別想對黎艾解釋,又不知道該怎麽說,臉漲紅一片。
  黎艾以為他是羞得說不出話來,直接放話,行了,有就有了,你要是有事就先回去。
  厲白蔫蔫的,哦,好,那我回去了。
  厲白扭頭往回去的方向走了幾步,聽到後頭黎艾女友在喊黎艾的名字。他有些泄氣地拿出手機,刷了遍郵箱,發現居然收到蘇盈的回郵,附件是她出的功能圖打包壓縮文件。厲白心里一喜,往回走的腳步漸漸加快。
  黎艾站在方才他們分開的地方看著厲白飛也似的步伐,皺了皺眉。
  小胖子真有女友了?
  34
  傅安宴和厲白吃完飯當天晚上就被黎艾傳喚了。
  黎艾在北京有不少房產,其中一處就是專門用來和傅安宴見面的,兩人都有鑰匙。傅安宴沒事會過來坐坐,厲白卻只拿這里當一個約炮點而已。
  房子的裝修按照傅安宴的愛好,顯露無疑的奢華,就連瓷磚反射的光都要讓人覺得有錢。
  黎艾沒什麽意見,拉了燈,連人都看不清,更別說房子墻漆是什麽顏色了。
  傅安宴進門時,黎艾已經到了有一會兒,他還穿著筆挺的西服,連袖子都一絲不茍。他坐在客廳落地窗前看書,腳邊地毯上放著紅酒冰桶。
  聽到聲響,黎艾淡淡地看了傅安宴一眼,挪回書本。
  傅安宴不用吩咐,非常自覺地進浴室洗澡,出來的時候只在腰間圍了一塊浴巾。甚至連身子都沒擦幹凈,任水珠順著白皙滑膩的皮膚曖昧滾落。
  傅安宴捋順頭發,跪在黎艾身邊,摸上黎艾的大腿,快要摸到大腿根,卻被黎艾叫停。
  “今天不用做。”
  傅安宴有些驚疑地坐在地上,他視線微微一偏,掃到黎艾手中書本的封面,黃橙橙的色彩,《Lolita》。
  黎艾就這麽晾著他,傅安宴終於覺得室內空調開得太過於足,以前這種時候一直都有澡後運動讓身體熱起來,現在卻覺得冷了。黎艾翻了一頁又一頁,傅安宴像個乖巧的小兔子一樣跪在他腳邊,明明累了,也不敢說。
  忽然,黎艾就說話了,語氣波瀾不驚的。
  “你今天和厲白去吃飯了?”
  傅安宴手輕輕握成拳,對於黎艾突然提到的事感到心慌,他低低地回答:“嗯。”
  “吃得好嗎。”
  “挺好的,他說很喜歡那家餐廳。”
  黎艾握住沙發扶手的手動了動。
  傅安宴有些忐忑地擡頭去看他,看到黎艾偏頭看室外萬家燈火,眼睛里映出窗外璀璨的燈光,卻唯獨沒有屬於傅安宴的光。
  “還有呢。”
  傅安宴搖頭,想了一下又說:“離開的時候偶遇龐先生,他約厲先生參加宴會。”
  “龐昭?”
  “是。”
  黎艾淡淡地嗯了聲,忽然伸手撫摸起傅安宴的臉頰來。傅安宴以為黎艾興起,便湊過身子仰起頭想要親吻黎艾。
  “錦川飯店那天晚上,我們分開後你去哪了。”
  傅安宴猛然睜大眼眸,“我……我回公寓了。”
  “是嗎,那你是怎麽知道我家在哪的。”黎艾手指捏住傅安宴的下巴,迫使他揚起頭來,“你跟蹤我,嗯?膽子挺大,真以為我不敢動你?”
  “不……不是……”
  傅安宴只覺得下頜骨都快要被黎艾捏碎,他仰著臉,露出一副楚楚可憐的模樣來,希望黎艾能稍微憐香惜玉。可惜黎艾把他狠狠甩在一邊,冷聲道:“你越來越沒規矩了,我當初和你說的話你忘光了是嗎。”
  傅安宴一顆心沈到谷底。他驀地想起第一次和黎艾見面,康肅把他打扮了一通之後帶他來到這個公寓,見那個據說要包養他的金主。他雖然早被通過氣,心里還是很忐忑,擔心碰到變態或者肥豬。但是黎艾真人和這兩個詞,和任何不美觀的詞都搭不上邊!黎艾甚至比太多明星要更有氣質。傅安宴幾乎有些慶幸包養他的是黎艾,而不是別人。
  黎艾只是端詳了會兒傅安宴的臉就讓康肅離開了。他幾乎沒什麽苛刻要求,只是告誡年輕的傅安宴。第一,閉緊嘴巴;第二,管好眼睛和耳朵;第三,任何時候想要結束這次交易都可以提;第四,最重要,不要妄圖管我的私事。
  現在再看,除了第三條,每一條他都犯了!
  傅安宴心慌意亂,他以為黎艾遲遲沒有反應是對他的縱容,哪里想得到會有秋後算賬,他磕磕絆絆地說:“我錯了我錯了……”
  黎艾將手里的書合上:“就這樣吧。這套房子會劃到你名下,Lency依舊會捧你。我們以後就不要再見面了。”
  傅安宴楞住,幾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他跪在黎艾腳邊一下抱住他的腿,嘴唇抖得說不出話來:“我錯了…黎總我錯了,我以後再也不敢了!您原諒我這一次吧!”
  “傅安宴,我再多廢話一句好了。這世上,能在你犯錯後,聽你一句我錯了就原諒你的人有兩種,一種是親人,一種是愛人。你覺得,你夠資格稱得上我的什麽人?”
  “你休息吧,全國巡演好好幹。”黎艾留下一句話便關門走人。傅安宴光著身子,怔怔看著空蕩蕩的玄關,在地毯上坐了好半晌才慢吞吞站起身,往黎艾坐過的那個沙發椅上一倒,泣不成聲。
  而在餐廳巧遇龐昭的厲白只想說句國罵,偏偏龐昭逮著有外人的點提出宴會邀請,若是直接拒絕,那不是打龐昭的臉嗎。厲白面上微笑著說好,暗地氣得不行。
  心里給龐昭打了個大大的×。
  宴會當天,厲白正裝出席,打扮得很規矩。他打聽到這個宴會的主人是龐昭的姐姐,這位名媛小姐天生麗質,十分熱愛社交,據說大半個京城的青年才俊都是她裙下之臣。厲白對此不置可否。
  龐昭早早就等著他到來,親昵地拉著他的手介紹給大家認識,搞得厲白像是他入幕之賓一樣。厲白掙開龐昭的手,臉上笑意也沒了。
  這時人群忽然有了些許騷動,卻原來是黎艾款款而來。厲白聽到龐昭詫異地喃喃,不是說黎艾今天不來嗎。
  龐昭似乎對黎艾如此光芒萬丈有些吃味,對厲白介紹黎艾時也參雜著三分個人恩怨。厲白心里暗罵,你這種人也有資格妄論黎艾?
  黎艾沒帶女伴,男伴也無,惹得不少俊男美女春心萌動,一個個貼上去搔首弄姿。兩人隔著重重人影對望一眼,淡淡點頭示意。然後厲白便甩開龐昭自顧自找東西吃。
  過了好一會兒,宴會話筒忽然傳出龐昭的聲音。
  “今天,在諸位的見證下,我想宣布一件事。”
  一句話就把所有人的目光聚集在一起,龐昭握著話筒笑盈盈地看向厲白,說:“雖然這麽說有點輕浮和不切實際,但我依舊想說,厲白厲先生,直到遇見你,我才知道一見鐘情這四個字存在的意義,我很喜歡你,你願意接受我的追求嗎。”
  厲白完全沒預料到龐昭會來這一招,他站在原地接受四面八方投過來的各種視線,如芒刺背。
  龐昭還在深情地問:“厲白,你願意嗎!”
  厲白抿緊唇,shit!碰到個神經病!
  
  第十六章
  
  35
  大四下學期的期末,讓厲白來總結,大概只有一個詞可以形容,那就是兵荒馬亂。
  永遠能擠出時間來睡覺的厲白第一次忙到底朝天,做夢都是自己拿著鉛筆直尺在趕圖。
  唯一的驚喜大抵是蘇盈水平確實不錯,空間感則尤為出色,再加上女性特有的細膩,她每次出圖總能給厲白帶來些視覺享受。
  六月中旬,大作業的所有圖紙都已經完成,開始著手沙盒的制作。而厲白也十分喜聞樂見地瘦了一圈,長時間睡眠不足以及熬夜加班幹活讓他看起來像個縱欲過度的癮君子。所幸,厲白期末到了,黎艾也忙著考試和其他一堆事,沒時間約他見面。讓厲白免受了不少冷嘲熱諷。
  做沙盒建模是個精細活,圖紙里幾個臺階,縮小了幾百倍的建模里也得是幾個臺階。圖紙里墻上開了多少個窗戶,建模里也得是同樣的數量。建築鋸木頭,土木倒水泥。這一畢業,各個都是木工行家。出設計圖的時候,想象力可以像脫韁的野狗,繞著地球跑兩圈。做渲染的時候,恨不得昭告天下自己天才般地在中庭加了個金字塔玻璃幕墻,盡顯逼格。等到出沙盒建模了,才知道現在流的眼淚就是當初出設計時腦子里進的水。
  厲白大中午躺在光溜溜鋪宿舍地板的涼席上補眠,別說是夏涼被,就連枕頭都不需要,往那席子上一躺,眼睛閉上就睜不開了。還穿著白大褂,風風火火從實驗室趕回來喝口水的陳雪松一下沒註意,擡腳踩厲白豬蹄上,人也楞是沒醒。陳雪松知道厲白是真累,熊貓眼不是蓋的,比後海那些小太妹的煙熏妝都要黑。
  陳雪松脫掉大褂扔椅子上,找杯子接了水喝,咕嚕咕嚕一口氣下去,冒煙的喉嚨終於熄火了。他隨意瞄了眼躺地上的厲白,發現這小子不知道什麽時候變得腰是腰,屁股是屁股了。以前還緊繃的褲腿現在都晃蕩晃蕩,漏風呢。
  厲白在席子上滾了下,T恤的下擺卷起,露出一小片腰腹。陳雪松瞪大眼睛,分明看到了厲白肚子上不明顯的肌肉。可不明顯也是腹肌啊!陳雪松下意識地捏了捏自己的肚子,一堆軟綿綿。
  臥槽!厲白這幅即將步入現充生活的身材是怎麽回事!燒燒燒!陳雪松齜牙咧嘴狂扯頭發。爾後終於不得不承認,情敵有時候真的是個好東西。或者說,厲白的情敵是個好東西?
  厲白一覺睡到吃晚飯,他模糊醒來,感覺嘴里有什麽東西咯著,從舌尖傳來陣陣苦澀。意識回籠後,拿出來一看,一片大白參。
  陳雪松的聲音幽幽從背後傳來:“怎麽,兄弟夠意思吧,怕你一命嗚呼,忍痛拿千年人參吊你的命。”
  “二經路海天大藥房,五十八塊五毛一盒。”
  “你怎麽知道!”
  “廢話,我也買過,一毛一樣。”
  “哎,去哪啊?”
  “吃飯,餓死了。”
  “嘖嘖,我還以為你吃那些木頭屑子都吃飽了呢。”
  “你要是想嘗,晚上我給你弄一兜回來。”
  “滾滾。”
  厲白笑著滾了,他是真餓,前胸貼後背,能吃下一頭牛。加班加點把沙盒模型弄出來,厲白心里那塊大山徹底放下。現在只等著把這東西麻利利地上交,考完試,利索地回家!
  沙盒模型放蘇盈寢室了,畢竟女孩子,總歸比較細心的。可他媽要是讓厲白知道後來蘇盈寢室會發大水,他就是再怕陳雪松毛手毛腳也要把那心肝寶貝兒挪回自己寢室,睡覺都小心護著。
  蘇盈那宿舍,六人間帶個廁所,也不知道是不是天氣太熱還是怎麽,水管突然就爆了。那會兒還是大中午呢,宿舍的人要麽在午休,要麽在圖書館啃書。等發現的時候,已經水漫金山。厲白那寶貝疙瘩被蘇盈擱在書桌桌子底下,已經被泡得木頭都脹開了。
  厲白聽到這個消息的時候,心里拔涼得和請黎艾吃法國大餐沒個差。
  他和蘇盈見面,高傲的小姑娘也是眼睛通紅,不敢多和他對視。
  “對不起……”
  厲白嘆氣,想到大後天就是交作業的日子就腦仁疼。
  “我們肯定來不及重新做了。”蘇盈攥著手指,眼淚吧嗒吧嗒掉。兩人都知道大作業多重要。沒有按時交作業就是沒有交,不會有人看顧你到底因為什麽原因沒交作業。大學四年年年評優,到了最後摔個跟頭,想不通的都能直接抹脖子。
  厲白特害怕女生哭,蘇盈一哭,他也慌了。趕忙摸出紙巾遞給蘇盈擦眼淚,說:“沒事,又不是明天交作業。咱們努努力,肯定能趕上的,對不。別哭啦,不知道的還以為我怎麽你了呢。”
  “不是還有我嗎。”
  作為厲白為數不多的豪言壯語,很快就讓他明白,說大話是要閃舌頭的。
  臨近考試周,教學樓、圖書館通宵供電,厲白帶上洗漱用具,已經準備好了三天三夜奮戰在一線。好在兩人之前就實際操作過一回,比之之前的速度確實快了不少。但進度實在是讓人不滿意。制作室電燈泡上,蚊子嗡嗡嗡地繞著打轉。厲白身上已經被咬了四五個包,他暗道下次讓陳雪松過來送飯時順便把六神大人請來。他揉了揉幹澀的雙眼,正想喝口水,蘇盈忽然痛呼一聲。厲白轉過頭去一看,從蘇盈手指上流出來的紅汪汪的血正往切了一半的膠板上滴。
  厲白趕緊帶蘇盈到水龍頭上沖手,一下用新紙巾包上傷口讓她自己按住。
  “對不起……”蘇盈低著頭。
  厲白抿了抿唇,說:“要不然你先回宿舍休息吧,明天再過來。”
  “……”
  “你看你手受傷,醫務室也關門了,你回去處理下傷口。不然明天也幫不到什麽忙。”
  “你一個人行嗎。”
  “行的,我一個大老爺們怕什麽。走吧,我送你回宿舍。”
  厲白就這麽把蘇盈送了回去,己方戰鬥力立馬下跌三百點。他一個人從女寢溜達回制作室,看著亂糟糟的小房間,亮堂堂的光照得他有點頭暈目眩,眼發黑。
  他扶著墻站定一會兒,把自己甩到墻角的椅子上,兩條腿大張著伸直。他心里沈甸甸的,大概是有些心力交瘁吧。一堆亂七八糟的事都快要把他折騰瘋了。
  剛發了幾分鐘呆,手機嗡嗡嗡震響。他軟趴趴地掏出手機接電話,連來顯都沒去看。結果黎艾聽到他這種沒吃飽飯的答聲,一把聲音冷得能滴出水來。
  “勞斯說你這幾天沒去健身房報道。”
  “嗯……”
  “你不準備解釋下嗎。”
  “沒……”
  “你最近很忙嗎?忙什麽?”
  “很忙。”
  “……,你現在在哪?”
  “教學樓。”
  “教學樓哪。”
  “二樓大教室邊上。幹嘛啊,黎艾。”
  電話那頭已經是嘟嘟嘟掛機聲了。厲白泄了口氣,捏捏鼻梁,站起身來認命地繼續幹活。過了好一會,制作室的門被踹開。黎艾黎大爺囂張地站那,滿眼興師問罪。胸口上下起伏,氣還沒緩過來。
  厲白傻了,這他怎麽也想不到黎艾就這麽過來了。
  “你……”
  “你就是在弄這玩意兒?”
  “這是我作業!”
  “跟小女朋友玩得樂不思蜀,終於想起來通宵趕作業了。”
  這什麽跟什麽,黎艾有毛病吧,“你這麽晚過來,回去宿舍門都關了吧。”
  “我在外邊有房子。”
  得,忘了這位是款爺了。
  黎艾瞧了眼厲白,問:“你幾天沒睡好覺了,跟個熊貓似的。”
  厲白掩嘴打了個哈欠:“沒數。”
  “就你一個人在這?”
  “本來還有個搭檔,她手割傷了,就讓她回去了。”
  黎艾在制作室里轉了一圈,視線落在中央大長桌上擺放淩亂的圖紙上。
  “好啦,我真不是偷懶才不去健身房的,老大你可以安心了吧。”
  “你什麽時候交作業?”
  “額,大後天,怎麽了。”
  “就你現在這狀態,誰知道什麽時候把自己手指給切了。我勉為其難幫你一下好了。”
  “啊……”
  “啊什麽啊,還不教我怎麽做!”
  黎艾確實是個厲害的人,學東西特別快。厲白不用說多詳細,他自己都能融會貫通。黎艾工作時不怎麽愛說話,眼神一絲不茍,特別認真,就好像是對待自己的作業一樣。他們兩人坐桌子兩對面,一擡頭一瞥眼就能看到對方。厲白不知道黎艾怎麽樣,但他總忍不住偷偷去瞄黎艾的側臉。斧劈刀削一樣的輪廓,精雕細琢的五官。那眼睛尤為冷酷,女孩子們被掃一眼卻會激動得尖叫。
  厲白有時候會想,黎艾怎麽能生得這麽好看,他上輩子拯救世界了還是怎麽的。
  厲白眼睛看著圖紙,耳朵聽見在這寂靜深夜里,如脈搏般有序的,另一個人的呼吸聲。
  可能是太累太累了,像條在颶風海浪里翻湧的破皮艇,找不到靠岸點,也沒有救援人,死死撐著那口氣。在他快要撐不下去的時候,黎艾的豪華遊輪突然出現,幫他擋了一個大浪。
  他們算是朋友嗎,厲白不知道。黎艾本不需要這麽屈尊降貴。他幫他是情分,不幫是本分。誰能說什麽。可黎艾偏偏就留下來了,認認真真地坐在椅子上,擰著眉幹那些他以前沒有接觸過的東西。
  厲白看著黎艾修長有力的手指握著鉛筆在白紙上畫出一個漂亮的弧線,眼眶熱熱的。
  這個夜晚,有什麽東西在他心臟里蒸騰翻湧,已經快要溢滿而出。
  36
  厲白忽然發現自己落到了騎虎難下的境地里。
  答應,那必須是不可能的。不答應,得罪的恐怕就不止是龐昭一個人了吧。
  他不動聲色打量著四周,入目都是一張張看戲的臉。龐昭站在距離他不遠的地方,殷切的眼神似乎要幻化出實質來。厲白忽然有些想笑,龐昭這公子哥兒還真是,說他沒腦子吧,確實一點場合都不會看,可要說真沒腦子,這法子又還有點作用。因為厲白確實不想和龐昭鬧僵,事實上,LIFE`S此次和地茂合作,正是想通過這座中國龍頭地產,獲得更多亞洲市場資源。龐家作為地茂背後的家族,與龐昭關系的好壞雖然不可能決定全部,但也絕對起著至關重要的作用。
  即便是龐昭做出這種幾乎算得上當面羞辱的事,一旦涉及到工作相關,除了最初的震驚,厲白反倒冷靜得可怕。他在龐昭誌得意滿的眼神里笑了下,說道:“龐總,我不是說過了嗎,雖然按照賭約您輸了,但完全不用做這樣丟臉的事,老實說,您現在是我的合作老板,向我表白,我有點心虛啊。”
  整個會場緊繃,仿佛箭在弦上的氣氛隨著厲白不假思索的一句話,峰回路轉。他的表情太過於隨意和出乎意料,讓在場的大部分人都瞬間相信他和龐昭有過賭約,龐昭突然上臺告白不過是輸家的懲罰而已。龐昭的臉白了紅,紅了又綠。表情不知是該笑還是該哭了。原本指向厲白的劍鋒卻忽然抵在了他自己的喉嚨之上。
  厲白已經夠給龐昭留面子了,臺階給他鋪好,只要這個蠢貨順著臺階下,這場鬧劇就能順利終結。
  可從龐昭這個角度朝厲白看過去,香檳塔折射後的日光像絢爛,斑駁,厲白漆黑的眼珠在這一層光的籠罩下仿佛要溢出琉璃色的液體。他突然覺得不甘心,憑什麽這場表白要在這種荒謬的結論里結束。他明明是真心,為什麽要讓別人以為這只是個笑話?
  事實證明,厲白在這件事上唯一的失策便是大大低估了龐昭的臉皮厚度。龐昭幹脆丟下話筒,狠狠地朝厲白大步走去。厲白下意識地向後退,卻不其然撞在一個人身上。
  “小心點。”黎艾有一把優雅性感的嗓子,只單單說這三個字,都能讓人心尖顫抖。
  厲白感覺自己的手臂被緊緊握著,黎艾手掌的溫度似乎要透過層層衣料將他的皮膚灼傷。兩人的視線在空中普一對上,彼此心照不宣。
  厲白假意驚慌,想要掙開黎艾,卻剛好碰倒被端在另外一只手上的紅酒杯。誰都來不及挽救,那一潑價值不菲的紅酒就這麽以華麗的弧線親上了厲白的衣襟。
  黎艾有些無奈地說:“都說了,小心點,你還是三歲小孩嗎?”
  厲白偏過頭去不願意和黎艾講話,黎艾抽出內袋的手巾幫他擦酒漬,“氣什麽?我這不是來了嗎,之前都是騙你的。你是豬啊,這都能信。”
  厲白似乎終於忍無可忍,一把搶過手巾:“拿來,我自己擦,不牢你費心!”擦了幾下,酒漬卻是蔓延得越來越開。厲白臉色黑得想殺人,他木著臉扭頭朝龐昭說:“龐總,實在不好意思,恐怕我得早退了。”說完,笑容也沒扯出來,轉身就出了宴會大廳。
  全場噤若寒蟬。大戲太過於反轉,他們甚至只夠留出思維來猜測厲白和黎艾究竟是什麽關系。
  黎艾視線掃過目瞪口呆的龐昭,嘴角勾起一個嘲諷的笑。下巴擡起的角度是四十度的傲慢和六十度的不屑一顧。
  黎艾朝龐涓示意:“先走了。”
  龐涓笑著點頭:“走吧走吧,好好哄著啊。”
  龐昭死死盯著黎艾的背影,腦中一遍又一遍回想起方才黎艾的嘲笑和蔑視,理智幾乎要崩斷。他擡腳想要跟著追出去,卻被龐涓狠狠掐住了手背肉。龐昭疼得一個激靈。
  龐涓臉上帶笑,靠近龐昭說的話卻難聽得很:“蠢貨,你不要臉,我還要臉,龐家也還要臉!”
  黎艾快步追出去,厲白並沒有走遠。厲白的背影筆直纖細,偏偏喜歡穿掐腰的西裝,即便只是背影也足夠讓人浮想聯翩。黎艾看到他的動作,猜他應該還同那一抹酒漬做鬥爭。黎艾走過去,可以聞到飄散在空中的紅酒味,很淡。
  “回蘭藤嗎?”
  “嗯”
  發現用手巾擦拭根本於事無補的厲白終於停下了手里的動作,擡眼對黎艾說:“謝了,剛才。”
  “嗯?”
  “謝謝,我說真的。餵,你那是什麽表情。難道我說一句道謝的話讓你這麽意外?”
  “確實意外,我以為你只會想罵我。”
  “一碼歸一碼,這我還分得清。”
  “剛才表現不錯啊,比起十年前,進步很多。”
  “至少已經從豬進化成了靈長類,”
  黎艾一瞬間失語……
  兩人上了車,黎艾又忽然講到一點:“龐昭這人心眼小,你還和他有生意上的合作,小心著點。”
  厲白說:“嗯。”
  黎艾:“有事就來找我。”
  厲白:“我可以處理好。”
  黎艾:“我沒別的意思。”
  厲白:“我知道,我也沒別的意思。”
  車子靜靜滑過街市,很快開到蘭藤酒店大門前。
  厲白推開車門下車,臨前又再次向黎艾道謝。黎艾突然探過身子抓住厲白的手。
  “我們非要這麽見外嗎?”
  “你指什麽。”
  “不談以前,難道我們不能以繼兄弟的身份相處下去?”
  “……”厲白掙開黎艾的手,退出車內:“我已經三十歲了,黎艾,不是三歲,不需要哥哥關愛。”
  黎艾下了車,叫住欲朝酒店內走的厲白:“我只是想做點什麽……”
  厲白腳步頓住,他有些不可思議地想,自己聽到黎艾這種話,居然還會心臟撕痛,腦部快要供血不足。他有些傷感,卻也覺得好笑。黎艾這是幹什麽,暌違多年的良知大爆發?不,不,他不需要黎艾的補償,也不需要黎艾的後悔。他不需要那種可憐式的過期感情。
  你明明就沒有愛過我,對嗎,黎艾。何必這麽勉強自己?
  厲白忽然說:“手巾洗幹凈會還給你的。”
  兩人之間,不過幾個步伐的距離,卻一腳跨成兩個世界。
  
  第十七章
  
  37
  黎艾陪著厲白通宵趕了好幾天工,在加上後來蘇盈也沈穩下來。終於是趕在死亡線前把作業交了上去。
  厲白對自己狠,一天可以只睡四小時。但他對蘇盈很寬容,總逼著她回寢室休息。黎艾嘲笑他爛好人。
  趙佳就曾經說過,厲白很好,特別好。骨子里愛照顧人,擱網上那就是暖男,能把你心窩子暖起來的男人。要是他長得再周正點,她就不是假劈腿,而是真蹬了黎艾和厲白好了。可再暖也得看臉不是?
  厲白暖趙佳那陣還是人見人厭的大胖子呢,等他暖蘇盈的時候,經過三個月地獄式訓練,不說瘦成一道閃電,那也至少從燈籠瓶進化成了柳葉瓶。雖然臉還有些圓,但整體看上去也是相當的人模狗樣。
  這一暖,把人高傲的小姑娘蘇盈給暖個正著了。四年來都還是花骨朵的白牡丹,今兒個居然就為厲白這柳葉瓶開花了。
  結果厲白楞是沒看出來。
  蘇盈去交作業,厲白怕路上再出什麽幺蛾子把寶貝疙瘩給摔了,死活要讓黎艾也跟著一起去。黎艾不跟這傻逼孩子一般計較,多走幾步路也就那樣。兩人拎著模型盒子剛出制作室的門,就聽到里面傳來砰一聲響。往回一看,厲白腦門貼桌子上睡著了,整個人死氣沈沈的。黎艾過去把人扶起來,一眼就看到厲白額頭上被磕出來一塊紅彤彤的印子。厲白死死閉著眼睛,呼出來的氣都是滾燙滾燙的。往他腦門上一摸,燙得嚇人。
  黎艾一下把厲白往背上扛,扭頭對蘇盈叮囑:“你先去把那作業交了,我帶他去醫院。”
  蘇盈楞楞地點頭,看著黎艾背著人風一樣走了。
  黎艾火急火燎帶著人去了協和,打內科老主任的電話,沒排號就讓人收了病人。厲白一張臉埋在黎艾肩窩里,呼出的熱氣像一道又一道火舌淌過黎艾頸脖的皮膚。
  黎艾把人往上托了托。還能給累出病來,真是沒出息。
  老主任給厲白一檢查,肺炎,立刻安排住院。厲白燒糊塗了,任人折騰,壓根不知道自己已經從學校位移到了醫院病床上。
  等清醒過來,聞到一鼻子消毒水兒味,厲白眨了眨眼,試圖分辨這個陌生的天花板是哪里的。側頭一看,黎艾微微張著腿坐邊上削蘋果。一看就知道黎艾技術不熟練,果肉都給削掉一大塊。
  “醒了?”黎艾看了厲白一眼,繼續削。
  厲白腦子還沒轉過來,睜著眼睛就這麽看黎艾削蘋果,硬是把一圓溜溜的大蘋果削得渾身是棱。
  “醫生說是肺炎,要好好養。”黎艾把蘋果遞給厲白,面上壓根沒照顧傷患該有的那種和藹和溫柔,厲白用沒紮吊針的那只手撐著坐起身來,戰戰兢兢接了蘋果,沒敢吃。他等著黎艾這卷烏雲下暴雨呢。不出兩秒,黎艾果然陰沈著臉開罵:“你傻嗎你,發燒了還硬抗,你是不是覺得自己腦子水泥做的,根本燒不壞。你就不能動動你那個豬腦子,出了事一個人忙不過來就找幫手啊,再不濟你就不能到醫院開個病歷單給你老師?延遲交作業又不是不交!”
  厲白有些無奈地想,除了陳雪松,他找不到第二個願意幫他的人。可陳雪松也忙著畢業呢。
  擱平常,黎艾罵人厲白也說不過他,更別說現在厲白腦子暈暈乎乎的,反射弧都快斷截了。厲白聽出黎艾嗓子有點啞,就把手里的蘋果伸到黎艾面前。
  “你吃吧,潤潤喉。”
  “你是要氣死我。”黎艾簡直氣笑了。
  黎艾又在這待了會兒,褚洋就過來了。褚小哥穿得騷包,把白兮兮的病房都映得飛彩虹了。這兩人算是交接,褚洋一來,黎艾就要走。這位大爺可是日理萬機。
  褚洋盯著厲白那張病號臉左瞧瞧又瞅瞅,最後露出一個狹促的笑。
  “我還以為黎艾在哪撿了個金寶貝兒呢,非要我到醫院來看著。我說小白白,不仔細看真認不出來啦。”褚洋伸手去捏厲白的臉,軟乎乎的。
  “麻煩你了,褚哥,其實我自己也能照顧好我自己的。”
  “那哪成,我得完成組織交代的任務才行。你好好呆著,當個病人。”
  褚洋這人挺逗,愛說話,嘴巴一刻也不停歇的。厲白住單人病房,也沒個室友啊啥的,就只能和褚洋聊天。聽這家夥一路侃大山。褚洋說得口幹舌燥,厲白就給他倒水喝,給他剝水果皮。這到底是誰照顧誰?
  黎艾忙完了事下午過來一看,病號厲白正給褚洋剝橘子呢,褚洋還在一旁說相聲似的口若懸河。黎艾黑著一張臉把褚洋給踹了出去。
  “忙完啦,喏,剛剝好的。”厲白把橘子遞給黎艾,黎艾看了眼,撚進嘴里。
  “叫你休息,你忙活些什麽。聽褚洋說些亂七八糟的。”
  “沒啊,褚哥挺好的。”
  “好什麽,傻不兮兮的。也就你能一直聽他說。”
  厲白擡頭朝黎艾笑:“我挺樂意聽褚哥和我嘮嗑的。”
  黎艾一楞。
  厲大胖早變成了厲小胖,病倒之後更是消瘦許多,鎖骨都能把病號服撐起來了。他臉白白的,本是沒什麽血色,窗外一片橘色殘陽照進來,厲白突棱棱的眉骨,鼻梁和嘴唇都染上一抹金色。臻亮的眸子鍍著金輝,也好似綻開了一捧煙花。
  黎艾楞了幾秒,默默偏過頭去。
  38
  厲白的身影早已消失在酒店門口,黎艾的車還停在原地。他坐在車內,降下車窗抽煙。一股淡淡的薄荷味帶著苦澀感侵襲味蕾,也讓他的腦子清明了些。
  剛才,是他沖動了。
  他動了動手指,肌膚上還殘留著方才握住厲白手時,從對方身上傳遞過來的溫度。甚至因為厲白胸口上沾染著酒漬,還帶著絲絲縷縷的紅酒香。
  黎艾摸到了厲白手指上的繭,那是長年累月積攢下來的。足可見這些年他有多努力,有多艱辛。
  這時,手機忽然來了一通電話。黎艾看到來顯上的名字,旋即掐了煙,戴上耳機接聽。
  “章姨。”
  “黎艾,沒打擾到你吧。”
  “沒有,我在家。”
  “那就好,那就好。我和你爸爸過幾天就回國了,你和糖糖處得怎麽樣啦。”
  “挺好的。就是知道您把他簽證護照帶走時生了會兒氣。”
  “他好意思生氣,我還想說他陽奉陰違呢。錢是賺得完的嗎,等我死了,看他後悔去。這孩子在國外一待就是好幾年,也不知道攢了多少臭毛病。他要是在你面前撅蹄子,你就別跟他客氣。””
  “章姨這是說的什麽話,您該長命百歲。”
  “百歲我就不圖了,人活到我這把年紀,最大的盼望還不是子女。所幸糖糖那臭小子也曉得要結婚成家,雖然對象是個男人,我也認了。他那個德國未婚夫,還遮遮掩掩,真是的。不遲早要帶回家的嗎,有什麽好害羞的。”
  黎艾頓了下,又有抽煙的欲望了,他望著窗外來來往往的人流,語氣是一如既往的鎮定:“章姨不用太擔心,我以前去瑞士出差時見過那個男人,是一個成功的商人,風評不錯,對糖糖也很好。”
  “我聽說那個男人還有孩子是嗎?”
  “嗯,有一對雙胞胎兒子,和前妻生下的。他的前妻很早以前就和他離婚了。”
  “這樣啊……”
  “以後等糖糖把人帶回家來,您親眼過目就能放心的。”
  “我啊其實也不是非要折騰,他大學那會兒好像是談了戀愛,最後和人分手,回家哭得那叫一個慘。要不然怎麽會突然想出國念書,出去了還就不回來了。很多事他不告訴我,我也不好問。可現在是要結婚,哪有談戀愛那麽簡單!那是要一起過後半輩的人,不謹慎點怎麽行。”
  黎艾微微出神,思緒千回百轉,雜亂無章。
  “國外的婚姻法很健全的,章姨。再不行,也可以簽婚前協議。”
  “他肯定不同意這法子,就見不得別人吃虧。”電話那頭傳來一個輕輕的嘆息,隨後音調又開始活躍起來:“不說這個了,回來的機票買在了15號,我和你爸爸在挪威給你和糖糖買了不少禮物。”
  “謝謝章姨,到時候我去機場接你們。”
  “你那麽忙,不用特意來接。到時候記得回家吃飯就好。”
  “知道了。”
  “那這幾天糖糖就多麻煩你了。”
  “我會照顧好他的,您放心吧。”
  
  第十八章
  
  39
  厲白在醫院里住到考試周開始前幾天才被放行回學校。黎艾還特別叮囑他回去了還得戴口罩,別瞎霍霍又二次感染。
  厲白每天早上起床,出門前把戴著口罩的模樣自拍一張發給黎艾檢查。陳雪松說他是被黎艾圈養了還是怎麽的。惹得厲白涼涼看了他一眼,讓他在大夏天打了個寒顫。
  考完就是徹底的期末,打算考研的繼續留校,打算實習的已經麻利地開始找設計院。厲白早就心心念念要去上海投奔他偶像,輾轉各個渠道,電話打了無數個,郵件寫了無數封,都沒個影兒。
  黎艾也開始大四實習了,厲白知道他怎麽可能會愁沒實習公司,大少爺家估計就有不少產業吧。
  厲白盼星星盼月亮啊,也沒盼來偶像事務所給他的回郵。他就一門心思想去那,別的都沒考慮!
  偶像就是他內心那高山巔上的白蓮花,只這麽一朵,驕傲地佇立在那白茫茫的山雪里。那就是聖潔!就是無暇!別的都只能是供給養分的土。
  黎艾問他在哪實習,厲白就含混地說在上海,他沒把具體事務所的名字說出來,八字都還沒一撇的事兒呢。
  黎艾一聽厲白要跑上海去,想著自己好不容易把這頭小肥豬給調教得人模狗樣,結果人就要蒲扇著翅膀飛了。絕對不成!
  黎艾問他實習協議簽了沒,厲白說沒。然後黎艾就說,要不然你在北京實習好了,我給你找地方。
  要擱別的事,厲白可能將就將就就順了黎艾的意,可這回不一樣。厲白鐵了心要去上海,黎艾一提這事就被他拒絕了。
  黎大爺出生到現在還沒被什麽人這麽落面子呢,之前大丟臉面也是厲白這小子參與其中。他表示十分惱火,上海上海,有什麽好的。北京難道沒有頂級的設計院嗎,幹嘛非得去上海!
  黎艾就是不喜歡原本掌控在手心里的東西出軌,一定要厲白留在北京。
  厲白也是煩躁得不行,沒得到偶像回音已經夠心酸了,黎艾還要像個炮仗似的一點就炸。對,全世界就你最大,就得繞著你轉,就得讓你開心!你他媽以為自己是鈔票啊!
  那是他們兩個第一次爭吵,也是厲白第一次試圖反抗黎艾。
  他在回家那天,拎著行禮在人來人往的火車站和黎艾打電話。一開始還好好說話的,到後來聲音越說越大,最後幾乎是吼了。
  黎艾在電話那頭咆哮,那你永遠別回來了!
  厲白也吼,不回來就不回來!誰稀罕啊!
  說完狠狠掛了電話,不知道怎麽的,眼角就崩出液體來。旁邊的大媽在他打電話的時候一直不停往他身上看,等他電話打完了,吼得心肺都要出來了之後,才慢悠悠地說,小夥子誒,和女朋友吵架啦。哎,你怎麽能這麽吼對象呢,越吼越出事。語氣好一點,溫柔一點,哄一哄就好了。女娃子都很好哄的。
  厲白抹了把臉,心想,狗屁啊,哄什麽哄。
  後來褚洋跟他說,當時黎艾直接把電話摔個稀巴爛,那手勁兒,就是擋子彈的諾基亞都不頂事兒。
  厲白蔫蔫地回了老家。他老媽章苓章女士早早等在火車站出站口接他,見他拖著箱子出來,楞是看了好久才說,兒子,你去抽脂了?
  厲白腳底打個滑差點跌地上去。
  章女士從厲白有記憶起就是遠近聞名的美人,她在公關公司工作,知道怎麽打扮自己最得體。但是在家她很少化妝,就是個普普通通的單親媽媽,把兒子看得比什麽都重。章女士算是個女強人了,未婚先孕,離開家鄉來到這個城市,生下兒子拖家帶口地打拼生活。從最開始的小白領做到現在的項目經理,那都是一夜一夜加班熬出來。她拼命賺錢養家,就是不想讓兒子覺得自己只有媽媽沒有爸爸就比別人家差。奈何厲小白同學從小胖到大,也被欺負到大。
  章女士就很不樂意別人說她兒子胖,什麽胖,那叫富態!
  富態的厲小白同學,圓了二十年,今兒個居然抽成條了!
  章女士眼神在兒子身上掃來掃去,最後說了一句陳述句,交女朋友了吧。
  厲白腦門爆青筋,沒有!
  40
  龐昭此人在京城公子哥兒圈里挺有名,但這有名的名聲卻大多數是因為他那個花枝招展的姐姐。別人說起龐昭,都要在後頭接一句,哦,是那個龐涓的弟弟吧。
  龐家是在龐昭老爸這一代發家的,趕上了時代的浪潮,做起倒賣的生意來,後來越做越大成了北京城里有名的企業。但是在這種皇城根下,光有錢那是不夠的。龐家往上數三代都是工人階層,普通老百姓。用那些豪門的話說就是,你龐昭就是個暴發戶,有什麽資格蹦跶。
  龐家當然是很想擺脫掉這種王老五的掉價身份,可有時候,圈子就是講那點出身,那點家族史。
  龐昭和他姐姐龐涓是一母同胞的龍鳳胎,出生間隔不過十幾秒。倆姐弟雖然都長得很像,但性格是千差萬別。龐涓姿容俏麗,心里那點彎彎繞繞可以媲美京城地鐵線路圖。她長袖善舞,玲瓏心思,再加上身後所代表的龐大金錢誘惑,很快就和不少權貴子嗣有了來往。龐昭那就是順帶露臉的,他完全比不上他姐,只是跟著混吃混喝,泡妞泡男人。
  龐家現在只需要讓龐涓嫁給一個足夠有權有勢的家族,那麽他們龐家就能自然而然地升階了。
  龐涓最中意的是誰?龐昭不知道,但是他知道,龐涓踢到過為數不多的鐵板之一里就有黎艾。
  龐昭和黎艾之間的恩怨,若是讓龐昭說,估計可以說上三天三夜。概因黎艾對於龐昭這種坐吃山空的少爺很是瞧不上眼,不是因為龐昭出身不好,而是他自己爛泥扶不上墻。龐昭雖然是眾所周知的碌碌無為,但出於各種原因,一般都不會當著人面嘲笑龐昭。但黎艾是誰,他怕過誰,他需要怕誰?他不喜歡龐昭就懶得虛與委蛇,甚至連帶著龐涓都退避三尺。被奉承慣了的龐昭被黎艾鄙視的眼神一掃,能不生氣?可他惹不起黎艾,只能一個人打落血壓往肚里吞。再後來,只要再碰上黎艾,就算是一個眼神,龐昭都能解讀出一篇寫滿臟話的三萬字論文來。
  反正龐昭就是特別不待見黎艾。
  而作為雙插頭的龐昭,是真心覺得厲白漂亮,值得少爺他追求一把。雖然他在宴會上當著所有人的面,毫無預兆地表白是先斬後奏了點。可誰來告訴他為什麽厲白會和黎艾扯在一起!黎艾還被罵了一通,開玩笑!要是誰敢當面罵黎艾,黎艾能讓他後悔出生到這世上來。
  他姐用一種成事不足敗事有余的眼神看他,千叮嚀萬囑咐讓他別惹厲白。不能惹的是厲白嗎?不,是黎艾!
  龐昭得了黎艾多少氣啊,這會兒居然連預備傍家都被黎艾攪和,能咽下這口氣就不是男人。他不能找黎艾的晦氣,難道還不能讓三五不時和他見面談項目進度的厲白難受?
  他上下嘴皮子一碰,就能讓厲白辛苦交出來的設計圖回爐重造。他就等著厲白親自來找他和談呢。
  龐昭坐在老板椅上,笑瞇瞇地看著厲白站在投影儀幕布面前,收腰的黑色西裝掐著他的細腰,臀部挺翹飽滿,包裹在西裝褲下的是一雙又長又直的腿。他擡手的時候,袖邊總是隱隱約約露出一截皓白的腕子。厲白不笑的時候,是一種很冷的氣質,像是周遭都漂浮著濕氣,氤氳朦朧的。
  龐昭看得漸漸呆了,厲白說了什麽,一句沒聽進去。直到身邊的人喊他才驀地轉醒。
  厲白問:“龐總,您覺得如何?”說完,走到自己的位置上喝了一口水。
  龐昭自己其實不怎麽懂這些玩意兒,他就是下來鍍資歷的。光看厲白PPT上的那些渲染圖,他這個外行也覺得漂亮。再看自家手下那眼神也能明白,一個個都挺滿意。只要自己松口,大家麻利地開始下一個階段,所有人都能輕松愉快。余光里,厲白鎮定自若地坐著,龐昭是看得又心癢又來氣。
  他輕咳了聲,開始一個個挑錯。厲白耐心又滴水不漏地一一回答。
  屬下們眼巴巴看著龐昭,就盼著他閉上那張嘴,點頭。
  厲白嘴角勾起一個淡淡地笑,對龐昭說:“龐總若是不滿意,盡管提意見。你想要什麽樣效果的,如果有很細致的方向,我們一定配合龐總的意見改圖。”潛臺詞是,想改圖,行啊。你自己拿出個具體方案來,別給老子說一些虛的沒用的。
  龐昭哪里懂建築設計,他頂多是告訴厲白要什麽什麽風格,再具體也要他說得出個子醜寅卯來啊。他憋了半天,也沒憋出個所以然來。忿忿之下,龐昭只好放設計圖通過。眾人紛紛表示,龐總英明。
  後面的時間都是些無關痛癢的項目環節,雖然龐昭還是少不了一些雞蛋里挑骨頭,但都被厲白四兩撥千斤化解。設計部的那些人還一個勁兒的點頭,看得龐昭胸悶。一個個都是蠢材,沒看出來他想要整厲白嗎,點什麽點!
  會議在持續了兩個半小時後結束,厲白站起身和眾人握手,隨後整理好資料,拎著手提包離開。龐昭屏退眾人追上去,兩人同進了一趟電梯,里面沒有別人。
  電梯壁反射出的冷光映著厲白清冷的眼神。
  龐昭沒好氣地說:“厲工真是厲害,陳工那一班子人和國內不少設計院合作過,還從沒見過他們意見這麽統一過。”
  厲白笑:“托您的福,只需要改花園而已。”
  龐昭被厲白這種淡定的表情刺激得淡定不能了,“別以為你有黎艾撐腰,我就不敢做什麽。”
  厲白雲淡風輕,從容輕盈:“龐總想做什麽?如果您是以甲方負責人的身份來說一句話,那麽我需要告訴您,貴司和LIFE`S簽的合同,第七款第三條,乙方和甲方經過協商,可進行大範圍的改圖,次數不超過三次。第四條,非安全性問題,乙方有權駁回甲方無理由改圖意見。第五條,若因甲方因素造成額外的工作量,乙方有權延遲出圖時間。一切後果由甲方負責。白紙黑字,可不是我誑您。如果不是必要,我們LIFE`S也不想和貴司鬧得太難看,畢竟地茂是中國地產的龍頭企業,LIFE`S還希望今後能和地茂有更多的合作。公事公辦,私事私了的風度,想必貴司作為國際大公司還是有的。如果你是用私人身份說這句話,恐怕你真不敢做什麽。”
  “你!”
  “哦,對了,這一節點的設計費,勞駕龐總了。”
  “……”
  電梯叮一聲停在一樓,厲白踏出電梯,回頭朝龐昭一笑:“龐總留步,不用再送。”隨後,甩給龐昭一個瀟灑至極,挺拔俊俏的背影。
  
  第十九章
  
  41
  回到家就是徹底豬一樣的生活,每天什麽事兒都不用幹,三餐定時有人投餵,還有各種各樣的水果零食自取。所以金窩銀窩都不如自己的狗窩,沒媽的孩子就是根草。
  厲白每天鍛煉早成了習慣,早上早早起床繞著小區慢跑,然後再繞道去附近菜市場買菜。他在家的時候,買菜這活一直都是他幹。因為他媽實在受不了每次問他要吃什麽時,他回一句隨便。幹脆讓他自己去菜市場挑。
  沿海的南方小城市,就連空氣都帶著一種潮濕感。
  早晨六點多,天已經大亮,路上就有出來遛彎的老大爺,老大媽。有的搓鋼球,有的練太極,也有耍劍的。
  等厲白跑過兩圈,身上蒙出一層薄汗後,馬路便逐漸喧鬧起來。去菜市場的路上能看到不少跨著籃子,推自行車的人來往。
  菜市場里人頭攢動,但像他這種年紀的大男孩基本沒有。他熟門熟路的挑蔥蒜,買了幾個西紅柿和青椒,又稱了一斤排骨,一把芹菜,切了一尾魚。回去的路上也沒忘買瓶醬油,他昨兒進廚房就看到家里醬油快見底了。
  他媽給他做糖醋排骨,剁椒魚頭,還有賊辣賊辣的虎皮尖椒。
  飯桌上,他媽問他要不要回省會實習,回家方便些。
  厲白一楞,說自己有想去的公司。
  章女士就問了,哪兒的?
  厲白回答,上海的。
  章女士有些失望地垂了下眼睛,隨後又笑著說道,上海不錯啊,大都市,不埋沒T大出來的你。
  厲白咬著筷子,想了想,問,媽,我有個朋友聽到我要去上海挺生氣的,他想讓我留在北京,還說給我找大設計院實習。後來我們就因為這事吵了一架。你說我是不是有點不知好歹?
  章女士說,吵得很兇?
  厲白說,挺兇的吧……很兇。心道,都撂老死不相往來的狠話了,能不兇嗎。
  然後章女士就說了,那你那朋友挺稀罕你的嘛,不然幹嘛跟你這麽大發脾氣。普通朋友問問去處就點到為止了。
  厲白張了張嘴,不曉得怎麽接茬了。
  那天晚上他躺床上想了挺久,可能黎艾也不知道上海那個事務所是他偶像開的,可能黎艾也是出於好意……
  好吧,厲白越想越覺得自己完了,居然和那大魔王對吼,還先摔他電話。每一條都是死罪啊!
  而且,黎艾那種性格絕對不可能先拉下面子求和的。
  厲白想了很多和黎艾和解的辦法,發短信?發郵件?可內容寫什麽?只認錯也太慫逼了。這一折騰,就折騰到了月底。
  沿海城市祖輩上大多都是靠海吃海,出船捕魚。這種看天吃飯的活計總會有很多規矩和迷信。福建人拜媽祖,他老家這邊的人喜歡拜觀音菩薩,弄煌路盡頭那里的小廟,別看廟小,屋子也破破爛爛,里頭千手觀音的金身像足足有九層樓那麽高,一看看過去只能看到菩薩的腳。他小時候跑那玩兒,還十分二缺地數過那金身像是不是真的有一千只手,數到兩百多只就暈了。
  她媽也信這個,但不迷信,估計也有些湊熱鬧的感覺。
  月底那會兒,他媽就準備著帶他去一處建在山上的廟里拜佛,土話就是朝神。據說特別靈,盤山公路那車都堵成北京化工路了。
  朝個神也特講究,得晚上十一點多登山廟,上廟的那段臺階必須步行,十二點過後才能進廟燒香。進廟前要洗手,漱口。不準用任何設備拍照。只有線香才能點在供奉金身的屋子里,大紅燭只能插在外頭的香火塔上。
  厲白比較喜歡搖簽筒,他覺得這玩意兒做得確實挺神奇。只是人太多了,搖簽都還要排隊!
  熱鬧倒真是熱鬧,奉桌上已經被各種吃的以及香油占滿。章女士從供奉桌上拿了個蘋果和一把紅棗塞他手里,快吃,菩薩庇佑過的,平平安安,紅紅火火。其他香客若是帶了子女,也基本都會從供奉桌上象征性地拿些水果給孩子。用他們的話說,這不是普通吃食,這是上了供奉桌的,是給仙人吃的東西!
  弄完這些東西,章女士沒有立馬帶厲白離開,而是拉著他走到一邊耳房里。耳房內只放著一個半人高圓肚大銅鼎,下面架著火堆,木柴劈里啪啦地燃燒。銅鼎蓋著蓋子,蓋子中間露出一個黑兮兮的圓洞,看不清鼎內有什麽東西。
  章女士說,兒子,敢伸手進去抓嗎,鼎里都是大法師開過光的佛珠呢。
  厲白看了眼大鼎肚子下的火,一臉驚愕,媽,我這要伸手下去不就直接報廢了?
  章女士說,你不願意我們就回去。
  厲白哦了聲,跟著章女士往外走,臨了又回頭去瞧那銅鼎。要是這麽直接走了,會不會太慫了?
  厲白喊住章女士,媽,要不我去試試?
  章女士沒說話,只是笑著看他。厲白一咬牙,走回銅鼎邊,把長袖擼起來。
  這玩意兒看著實在是嚇人啊,自己不會跟那比幹似的慘遭炮烙吧。他伸出手,懸在銅鼎上頭,有些不敢往下探。
  拼了,他媽總不會害他!
  厲白破罐子破摔,一下把手伸了下去,卻是探進了一潑涼水里。他張大了嘴去看章女士,章女士笑得狡黠。
  手指在涼水中撥弄,再往下伸便觸摸到了圓滾滾的珠子。
  章女士說,別貪心,一人只能取一個。
  厲白將手插進佛珠堆里,隨手抓住一顆握在手心。
  母子倆下山的時候,厲白忍不住問章女士關於銅鼎的事,章女士搖了搖頭,佛曰:不可說。厲白甚是無語。只是,一直被他抓在手心的那顆檀木佛珠卻又莫名讓他覺得順眼,舒服。
  從廟里回到家,已經是淩晨三點多。厲白倒是一點也不困。洗了澡,躺在床上對著月光打量捏在指尖的那顆佛珠。腦子里突然靈光一閃,要不然把這顆佛珠送黎艾吧。
  42
  Rey旁敲側擊了解到現在的合作夥伴似乎有些針對厲白,於是毅然而然從蘇黎世大本營飛到北京給厲白撐場子。
  Rey也堪稱神人一個。他並不是科班出身,大學在巴黎上的是法學院,輔修現代藝術。後來突然想做建築設計了,於是考ETH的研究生,一考就中,和厲白成了同窗。
  一個法學出身,有著德國人的嚴謹,骨子里卻又想象力非凡,浪漫至極的法國人。
  厲白在當代最負盛名的建築大師之一,菲利克·霍爾德曼手下學習,名師高徒讓他還未畢業就已經受到業內不少的關註。建築這個行業,沒個十年二十年,通常是熬不出什麽名頭來的。很多大師們五十多歲才開始成名,二十歲三十歲的時候都在前輩的事務所里打雜。如果沒有Rey,厲白畢業後大概就會直接進入菲利克·霍爾德曼的設計事務所,繼續跟著師父學習。他有全世界最好的老師,師兄皆是建築界名人,即便需要熬資歷,前路也比別人平坦太多。
  和Rey出來單幹,有多大的風險?大概就是放棄陽光大道,硬是走上了水流湍急的獨木橋。
  菲利克·霍爾德曼不是那種死板的人,相反,他很喜歡厲白,聽說厲白想和Rey獨自創辦工作室後,給他牽線搭橋認識了不少潛在客戶。只是略有遺憾,厲白沒能走上高樓設計這條路。
  事實上,後來Rey和厲白坦言,他當初找上厲白,很大一部分原因是他有個牛叉的師父。厲白表示理解,而且LIFE`S創辦初期所得到的業務的的確確托了不少老師和師兄的名頭。
  厲白說,有資源不用那就是傻子。回頭客可都是我們自己賺來的。
  六年過去,LIFE`S的雙子星,在歐洲建築界是出了名的設計好看,人也好看。
  厲白和Rey是合夥人,更是朋友。重要的是,Rey是個徹頭徹尾的直男,兩人根本不需要擔心狩獵對象會重合在一起。當然,厲白也很少參與Rey的夜店生活。
  Rey的到來是一記強心針。他比厲白狡猾多了,也要圓滑的多。龐昭這種什麽心思都寫臉上的人怎麽可能是他的對手,至少也要龐涓這種等級的人上才能打個不分輸贏。
  很多時候,如果甲方很難纏,厲白都是關門,放Rey。
  Rey到現在還念著厲白沒有同意他送禮物給章女士慶祝婚禮的事,到了北京沒幾天就很不見外地提出要見一見可愛的、英俊非凡的、智慧過人的Anderson·厲的母親。
  厲白抽了抽嘴角把他打飛,直接斷絕他的妄想,我媽在北歐度蜜月,你別想了。
  廢話,他當然不可能讓Rey和章女士見面。不然要是章女士隨後問一句他兒子的未婚夫是什麽樣子的,Rey肯定要給他漏底。Rey不能同任何被他要結婚了這個謊言所蒙蔽的人見面!
  不妙,有點不妙。他得趕緊把Rey踹回蘇黎世去。
  使盡渾身解數,終於在不被Rey看出端倪的情況下讓他相信自己一個人在北京也完全能鎮住場子,讓他回蘇黎世純屬是不想事務所多日沒主心骨駐場。
  Rey雖然已經買了回蘇黎世的機票,卻因為惦記著中國的小吃執意要在北京再多待兩天。厲白帶他去吃火鍋,吃遍法國大餐的Rey表示相見恨晚!這真是個神奇的菜式!厲白看他模樣簡直擔心他為了火鍋不願意回蘇黎世了。
  Rey登機日的前一天,兩人再一次來到地茂公司和此次合作的項目團隊開會。一切正常,龐昭都有些被Rey整怕了。離開的時候卻破天荒遇到了龐涓,她是特意來堵厲白的。說堵也不太正確。用她自己的話來說就是,因為自己弟弟的魯莽舉動給厲白帶來了諸多困擾,所以特地過來請他吃頓飯,聊表歉意。順便也把REY給捎上了,仿佛單請厲白一個人,厲白就穩拒絕似的。
  厲白以為,吃了這頓飯,就算是和龐昭大事化小小事化了。他不找龐昭的麻煩,龐昭也不會再騷擾他。他不那種是瑕疵必報的人,既然龐氏姐弟有意解決問題,他不會賭氣拒絕。
  但是龐涓沒跟他說,一起吃飯的人還有黎艾啊。
  厲白在餐廳看到黎艾的時候差點想拉著Rey掉頭走人。他木著臉,心里祈禱了一百遍別露餡。又不好事先和Rey通氣,不然他怎麽應付Rey的刨根問底。
  一無所知的Rey在看到黎艾第一眼就碰了碰厲白的手背,湊到厲白耳邊小聲地說,發現優質帥哥一枚!Anderson,是時候考慮結束你單身貴族的身份了。
  厲白眉角抽動,簡直想一頭撞死。
  
  第二十章
  
  43
  厲白將佛珠編進一根紅繩手鏈里,還用了忒文藝的濾鏡拍了張照片發給黎艾,附字:我特意從廟里求來的,我媽說廟里的菩薩庇遠不庇近,送給你戴肯定更有用。PS,繩子是我自己編的。
  微信發了過去,沒有立刻受到黎艾的回信。也不知是害怕還是怎麽,他很快就把微信關掉,坐在房間書桌上強迫自己找些別的事來幹。譬如看自家偶像出的書,又譬如看些動漫新番什麽的。
  手邊的手機忽然震動了下,推送出來一個微信新消息!
  厲白心里咯噔一下,視線像蝸牛一樣爬向手機。
  是黎艾的吧,可能也不是。黎艾看到那個照片會怎麽想?會不會很生氣?估計會氣炸。說不定根本不知道這是道歉吧。他絕對在看到微信備註的那一秒,連里面的消息是什麽都沒看就刪了。不不,咱們往好的地方想想,指不定黎艾看到這條消息的時候心情很好,一高興也順帶原諒他了呢!可要是這條微信被他女朋友看見了怎麽辦,聽說現在的女生對男朋友都管得特別嚴。可他不就是送黎艾一根手鏈嗎,又沒什麽大不了的,更何況他也是男的。黎艾女朋友應該是個心胸寬廣的女子。
  ……
  厲白左右糾結半天,手機屏幕再次暗下去。
  遲早得看,早看晚看都一樣!早死早超生!
  厲白毅然決然拿起手機,解鎖,打開微信。緊閉的眼睛漏出一絲縫隙來。
  QQ郵箱提醒:
  【京東JD.com 【199減100】xxxxx,京東超市,爆品滿減等你來!】滾你媽的京東,滾你媽的爆品……
  厲白把手機扔床上,再次點開自己的學校郵箱,依舊沒有偶像事務所的回郵。他嘆了口氣,指腹摸了摸放在鼠標墊邊上的那本《北國有喬木》,封面上的人物是作者本人,也就是厲白的偶像宋嘉年他自己。這本略帶自傳的書籍是宋嘉年四十五歲那年出版的,開放預定的第一天厲白就訂了兩本,一本用來收藏一本用來看。如果宋嘉年願意回到T大教書,就算是客座教授也行。上課就是天上下刀,厲白也會頂著鋼筋水泥傘去上課。
  可能真的是命?還是他不夠優秀,偶像看不上他?
  章女士在廚房里喊他:“糖糖!去樓下便利超市買瓶辣油回來!”
  “哦,好。”
  厲白小時候很喜歡吃糖,兜里幾乎無時無刻不揣著大白兔奶糖,後來他的牙齒實在頂不住,多次疼進牙科診所後,這個愛好就被迫戒掉了。早年在家附近開副食店的老太太和他最熟了,一見他來就早早把一包大白兔奶糖備上。街坊鄰居都知道,章家那個小胖子哦,可喜歡吃奶糖了,別說人圓溜溜白胖胖的還真像顆奶糖。於是周圍的鄰居開始喊他,小奶糖,奶糖,糖糖。
  吃晚飯的時候,章女士突然說。
  “兒子,晚上跟媽逛街去。”
  “啊……”
  厲白當即多吃了兩碗飯,章女士逛街的戰鬥力他是十分清楚的!
  吃完飯,娘倆換上衣服出門。沒有開車,步行去最近的商業街也就二十來分鐘的樣子,正好飯後消食。
  步行街頭上好多夜宵攤子,厲白看章女士進了一家服裝店,自己掉頭來買鐵板豆腐。還沒吃上幾口,章女士已經大步流星地過來抓人。
  “我還想著人怎麽一會兒就不見了,感情你在這。”
  “媽,你怎麽這麽快就出來了。”以前不都得試上半天才算完嗎。
  “又不是我自己買衣服。”
  “啊?那你幹嘛來了。”
  “哎呀,你這臭小子,是給你買,結果你還跟個沒事人一樣。”
  “我有衣服啊,一箱子呢。”
  “你那是衣服?那純就是抹布。”
  “……”
  被章女士毫不留情鄙視了一通穿衣品味的厲白被拉著逛了一家又一家男裝店,像個塑料模特似的被衣服比來比去,每一次進試衣間都讓他極其後悔自己穿了一雙運動鞋。早知道就該穿雙夾腳拖啊。
  “衣服不是夠穿就行了,不然你幹嘛不去裁縫店買兩片布自己縫縫。現在的小年輕哪個不是追求潮流啊。”
  “我就不追。”
  “你當然不用追,你要有自己的穿衣經。”
  厲白扶額,這個聽起來簡直比三天完成沙盒建模還要有難度。
  “兒子,以前你只能穿XXL號衣服,選擇的余地實在太少。現在不同了!瞧我兒子,也有當衣服架子的一天。說出去誰信啊。”
  “媽!你這是誇我還是損我呢!”
  “誇你呢,誇你呢”章女士笑著拍厲白的肩膀。
  血拼一晚上回到家,厲白身心俱疲!洗了個熱水澡就麻溜溜地上床睡覺了,什麽穿衣經,什麽品位,不過就是五個漢字排列組合而已!
  第二天一大早被鬧鐘鬧醒,打著哈欠把手機鬧鐘按掉,屏幕上顯示微信有未閱讀的消息。他腦袋蒙蒙的,隨後打開了微信。頂頭黎艾的頭像上有個鮮紅的數字1 。
  【什麽時候滾回來?】
  厲白楞了兩秒,又擦擦眼睛把這個信息再看了一遍,然後猛地躺倒在床上差點叫了出來。
  黎艾居然回他了!黎艾居然沒罵他!黎艾居然問他什麽時候回北京!
  厲白一下用夏涼被把自己裹住在床上滾來滾去,最後整個人縮在被子里把那一條簡短的消息看了好多遍,臉上掛著大寫的傻笑。
  心臟像是要跳出喉嚨口。
  44
  墨菲定律:如果你總擔心某種情況發生,那麽他們就更有可能發生。會出錯的事,總會出錯。
  厲白總覺得從他回到北京的這一刻起,“盡在掌控”這種事就已經像脫節的火車頭,逃離了手心。大概就是從他重新遇見黎艾開始,他仿佛褪色到當年,一切在國外修煉出來的武裝技能都沒辦法使用。穿著最簡陋的裝備,拿著光禿禿的兵器。像是個被剝了殼的烏龜,在播放錄影帶膠片的白光里一抖一抖。
  一場氣氛詭異的聚餐,包括但不限於熱情過頭的龐涓,笑容僵硬的龐昭,冷漠淡然的黎艾,狀況之外的Rey以及強裝鎮定的自己。
  事實上,龐氏姐弟只是為了討好黎艾罷了,但事出有因,癥結又在自己身上,所以才扯了自己過來吃飯。順便把人妻一般的Rey也給拉過來了。
  更讓他覺得無力的是,Rey相當有紅娘潛質。
  Rey早在他和Albert分手時就認為他應該重新找個男朋友,並且義正言辭地說,雖然Albert足夠優秀,但你需要另一段感情來彌補分手的創傷。厲白解釋過無數次,他和Albert是和平分手,提出分手的人也是他自己,根本沒有感情創傷這回事。Rey將這些話理解為他放不下自尊心的掩飾,並且接連不斷給他介紹男人。在他發過一次火後,這種行為才消停下來。
  現在,看到黎艾,Rey的紅娘病又發作了。到底怎麽搞的,他自己天天和女友秀恩愛就算了,還不允許別人單身?
  厲白真想告訴Rey,你說的那個優質男就是老子前男友!老子真正的情感創傷就是他造成的!
  可以想象,Rey聽到這些後,表情一定會很精彩。他會萬分後悔特意讓出位置,好讓厲白和黎艾坐在一起。並且為一直暗示要撮合他們這種想法而感到羞愧。
  但是,Rey現在必然是不會感到羞愧的。因為他不知道這些秘辛,並且還用他有限的中文聽力水平,從龐涓口中得出,厲白和黎艾關系匪淺這種信息。
  好笑的是,一旦對某個陌生人產生先入為主的好感,那麽你會把他的一舉一動都自動美化。黎艾冷淡,Rey覺得這是沈著。黎艾寡言,Rey覺得這是穩重。黎艾冷笑,Rey覺得這是酷。黎艾嘲諷,Rey覺得這是喜惡分明!
  可憐的法國佬,你只是被黎艾那張好看的皮子所蒙蔽。不是沈著,不是穩重,不是酷和喜惡分明。他根本就是懶得,懶得說話,甚至懶得露出任何能讓人猜疑的表情。
  黎艾二十一歲的時候就能用這種能力讓別人在餐桌上抓耳撓腮,心肝膽顫。十年過去,技術只會是精進,不會退步。
  而且今天這餐廳選得不太好,口味太重,不是黎艾喜歡的。按照龐涓的七竅玲瓏心,居然也會出這種錯。不過錯有錯著,厲白自己吃得挺歡,夠辣啊,爽。
  黎艾讓他多喝湯,辣菜少吃些。厲白撇了撇嘴,雖然不爽被說教,手上卻還是盛了湯。一旁的Rey露出一個了然的笑,被厲白在桌子底下踢了一腳。
  一頓飯,龐昭隱晦地道了歉,黎艾隱晦地表示不再追究,當事人之一的厲白還在不停地吃,仿佛和他沒關系。炮灰Rey挨了好幾下佛山無影腳,早就不敢再造次。所以吃下來氣氛還是不錯的。
  離開的時候,Rey確保自己褲腿的汙漬都拍幹凈了才願意站起來。他用德語對厲白說:“Anderson,我認為你這是惱羞成怒。”
  “我以為這麽多的飯菜已經足夠堵住你的嘴。”
  “顯然並沒有。”
  “所以?”
  Rey追上厲白的步伐,搭上他的肩,頗為不解的說:“我難以理解,為什麽不?黎,他看起來真的太棒了。我是說,他簡直就是男人們的楷模。”
  “別逗了,Rey,他是我繼父的兒子,收起你那些無聊的想法吧。”
  Rey張大嘴巴:“哦!上帝,這是真是一個巨大的遺憾。”他瞪著走在前方的黎艾的背影,小聲地說:“抱憾終身。”
  黎艾突然回過頭來看了Rey和厲白一眼,德文流利:“兩位先生遺憾什麽,沒有吃飽嗎。”
  Rey驚嚇地瞪厲白,舌頭直接捋母語了:“你為什麽不告訴我他會德語!”
  厲白斜Rey一眼,哼一聲,“現在你不就知道了。而且據我所知,你會的語言,他幾乎都能聽懂。”
  Rey露出個驚愕的表情,原本想吐出的法語頓時卡在了喉嚨里。好一會兒才小聲地說:“見鬼,我是說,他和Albert給我的感覺真像。背影,對,就是背影!”
  厲白怔了怔,夾緊了眉毛:“別開玩笑了,Rey。”
  Rey搖頭:“老實的Rey從不開玩笑,難道你不覺得嗎?”
  厲白恍惚一下,回過神來說道:“他們是兩個人,我想你應該不會把瑟琳娜和蘭西弄錯吧。”
  “當然不會!”Rey怪叫一聲:“不過你這個類比有些奇怪啊。”
  厲白搖了搖頭。
  出了餐廳,Rey和厲白在路邊攔的士,黎艾忽然問厲白:“你知道過幾天顧瀾結婚嗎。”
  厲白腦袋宕機:“啊?”
  
  第二十一章
  
  45
  北京——樂天娛樂城——
  “黎艾,最近都沒怎麽見你出來玩啊。”
  “人家和新女朋友正柔情蜜意呢,還出來玩個蛋啊。”
  “切,我才不信黎艾靠那個B杯罩,長得跟個白開水似的女人就能滿足。”
  “說的你好像在床上伺候過他似的,這麽清楚。”
  黎艾手指夾住嘴巴上叼著的煙,鼻腔嘴巴噴出股股白霧,說:“滾,就你們那模樣,送上門來都要踹走。”
  “誒,講真。最近不都放假嗎,你女朋友怎麽不陪你啊。”
  “到西藏旅遊去了。”
  “哎呦呵,還挺時髦。”
  “那黎少怎麽還在北京窩著啊,居然沒跟著一起轉經筒去。”
  “我跟她說我高原反應,她不聽,一定要我去。我就給她報了個旅遊團,讓她一個人high去了。”
  “瞎扯吧,就您這體魄還高原反應?不想去也找個正經點的理由好嗎!”
  “嘿嘿,哥幾個來打個賭,黎艾這次多久和現任分。”
  “顧瀾,你真是沒事找事兒!”黎艾瞪了顧瀾一眼。
  褚洋卻是第一個湊熱鬧:“我押倆月!”
  坐在一邊看手機的姚士森忽然擡頭說:“一個月。”
  黎艾不屑地冷哼:“有毛病,你們。”
  顧瀾陰險地笑:“各位,要押就要有註。下註下註!”
  褚洋隨即說:“我押南門別院的那套房子。”
  姚士森沈吟片刻,跟上:“那我押寶麗居的一個廚子。”
  話音未落,包廂的大門就被人推開了。胸口掛著墨鏡的陸晟施施然走進來,一看氣氛還挺火熱,就問:“幹嘛呢你們。”
  顧瀾趕緊朝陸晟招呼:“老陸,來來來,我們賭黎艾什麽時候和他現在的女朋友分手呢。”
  陸晟一下就笑了:“這個我喜歡。”
  “快點,押註押註。褚洋壓了南門別院的套房,阿森把他們寶麗居的廚子都貢獻出來了。”
  陸少爺大手一揮:“賭黎艾多久分是吧,那我賭他在褚洋生日那天就能找到新的。贏了,這幾串鑰匙其中一串隨便挑。”說著拋出幾個小黑影兒。
  褚洋說:“那顧瀾你自己呢,趕緊的。”
  顧瀾笑出一口小白牙,說:“我賭,她女朋友去西藏那天,他就和她掰了!”扭頭朝黎艾看去:“是不是啊,黎艾。”
  黎艾抽了口煙,瞪他眼:“就你多事。”言語間已然是確認了顧瀾的猜測。
  褚洋氣得哇哇叫,說顧瀾你這小子耍詐,不公平不公平!說著一下就朝顧瀾撲了過去,把人壓在沙發上不讓起來。
  “我靠,褚洋快松手,老子要喘不過氣兒了。”
  “憋死你得了。”
  “話不是這麽說啊,憋死我了,誰在你生日聚會上給你唱生日歌。”
  “滾!你還想唱歌?把你扔北海信不信。”
  顧瀾開口一個音節就要唱歌了,陸晟飛身過去一把堵住顧瀾的嘴。幾個人鬧騰了好一會兒才算消停。
  “褚洋這次生日想怎麽辦?”
  “就像以前那麽辦唄。欸對了黎艾,要是我請你家小胖胖來,你不會反對吧。”
  黎艾眉頭微微一擰:“喊他幹嘛。”
  “這不是也算朋友嗎,上次我去醫院陪他,我發現我們倆簡直就是失散多年的兄弟!太合拍了!”
  黎艾無語,不就是聽你嘮叨了幾小時嗎,這就兄弟了。
  顧瀾湊過來,一臉興致勃勃:“是那個讓你帽子綠了的人?我還記得褚洋帶他過來玩過。他可真逗!我第一次看到有人能這麽害羞,連話都不敢說了!”
  陸晟說:“欸,我還記得我撞到黎艾和那誰一起吃飯呢。靠,沒把我嚇死。我看黎艾是被他那個劈腿的前女友給刺激到了,不然幹嘛老和那胖子勾搭一塊。”
  黎艾:“收收你那狗嘴,陸晟。什麽叫勾搭,我是好心督促他減肥。”
  陸晟滿臉懷疑:“你丫陪女朋友逛街都嫌煩的人會有這種精神頭兒?”
  褚洋說:“真的!小白白是真瘦了,潛力股啊,各位。”
  顧瀾說:“那就更得帶出來瞧瞧了。”
  黎艾聽著就別扭:“有什麽好瞧的,你為是家養的狗,還拉出來溜溜?他又不是我們圈的人,別帶他進來。”
  “怕什麽,我們又不吃人。”
  “反正我不同意。”
  “嘖嘖,黎艾,你知不知道你剛才的表情就像是護崽的獅子。”
  “滾蛋。”
  46
  如果世界上還會發生什麽奇跡的話,顧瀾結婚大概就算得上一個,對於厲白來說。
  從和顧瀾第一次見面起,他們認識快十年,雖然這十年里十分之九的時間他們都隔著遙遠的陸地,生活在語言習俗完全不同的國家。但是厲白對顧瀾的印象太深刻,恐怕一輩子都難以磨滅。
  如果說褚洋像是一把到處撒火星子的火把,熱情得讓人不好意思。那麽顧瀾就是女孩子那一把頭發絲兒,看著柔順脆弱,但卻細致綿密,更兼韌性,當然也可以說成是任性。
  顧瀾愛開玩笑,厲白以前就經常被戲耍得憋紅一張臉,說不出一句能反駁的話來。要知道這種人往往不太招人喜歡,但顧瀾開玩笑的內容拿捏得有分寸,所以厲白最初也不算討厭他。
  顧瀾是個對自己的欲望很誠實的人,他不喜歡憋著,也不喜歡所謂的隱忍。他對自己很好,大概覺得人生來就是為了好好活一場,幹嘛要把自己約束成苦行僧。所以他有時很鄙視黎艾的做派,覺得黎艾就是吃飽了沒事幹裝逼。後來事實終於證明了一個恒古不變的真理,就算是主角,裝逼太多也要遭雷劈了。
  顧瀾有過不少段感情,但是用他自己的話來說,他只是在體驗和不同做愛的人生。他不是在交女朋友,他只會有情人。情人比起女朋友這種說法要浪漫好聽一百倍。他甚至不會把交往許久的情人帶給兄弟們看。他擠兌黎艾換女友的速度,當然不會把自己這種把柄大大咧咧交出來。所以,事實上沒多少人知道顧瀾換情人的頻率是多少,又喜歡哪款的。但厲白猜測,這個頻率絕對不亞於黎艾,更有甚要比黎艾快得多。
  因為顧瀾有個很奇葩的愛好——收集安全套,並且分門別類的取了各種各樣的名字。有的是中文名,有的是外文名,也有日本名字。
  厲白為什麽會知道這些?因為他曾經被迫參觀過顧瀾的收集室,被迫,這個詞必須要放大加粗。他當時被顧瀾誘騙過去,想破腦袋也想不出來會看到這種景色。萬幸,陳列室里擺放的都是全新沒用過的套子,不然顧瀾就不是單純的奇葩,而是個徹底的變態了。
  厲白覺得這事真他媽的絕了。
  那些名字,厲白可以毫不猶豫的猜測,是顧瀾曾經的情人,並且那些套子都是用在她們身上的同款!
  有時候厲白挺害怕顧瀾,比害怕黎艾更甚。黎艾沖他發火不過是過過嘴癮,但顧瀾呢,厲白真擔心哪天自己就被曝屍荒野了。但事實上,顧瀾對他很不錯。因為參觀過顧瀾那個驚天動地的陳列室,分享過特別的秘密的兩個人莫名其妙的就多有了些默契。
  顧瀾熱愛自由,不允許任何東西束縛住他,包括需要付出真心和身體的愛情。
  所以,如果哪一天,有人跟他說顧瀾要結婚了,厲白絕對會回一句,你放屁。
  但這是黎艾說的,而且很突然。這種突然仿佛更稱顧瀾的不走尋常路,讓厲白忍不住相信。因為顧瀾絕對不會花長久的時間去經營一段愛情,然後再驚喜似的宣告結束自己的自由單身之旅。
  厲白打電話向顧瀾確認這件事,顧瀾在電話那頭的聲音依舊沒心沒肺,厲白有些小小的詫異,顧瀾看起來還是很遊刃有余。
  兩人聊了一會兒,到結束時,顧瀾突然對厲白說。
  崽崽,以前,我做了一件很對不起你和黎艾的事,特別愧疚,但卻沒采取什麽措施來彌補。現在,可能就是報應不爽吧。
  厲白感到很莫名其妙,在他的印象里,除了一些不傷大雅的玩笑,顧瀾對他一直都很好,但他又提到了黎艾。
  一件,同時對不起他和黎艾的事?
  厲白想象不出來。
  
  第二十二章
  
  47
  厲白在暑假剛剛過去一半的時候回到了北京,一半是因為黎艾,一半是因為褚洋。
  黎艾到火車站來接他,大少爺從出生到現在還沒進過火車站,楞是在北京西站轉了半天才找著正確的出站地下通道。
  厲白的火車晚點了半小時,黎艾有些煩躁地抽煙,已經抽掉三根。
  一同在出站通道等人的人很多,什麽都有。舉著五十塊一天招待所牌子的男人女人在附近遊弋,看到新的人從那出站柵欄里出來就沖上去晃牌子。大部分人都是無視掉這些人,甚至有些厭惡地匆匆越過他們離開。而這些人也並沒有什麽受傷的神色,他們一天不知道要看多少這樣的臉色。
  在這些人里格格不入,鶴立雞群的黎艾,像是誤闖入黑白默片里的色彩,讓人在很遠的地方就能一眼分辨。
  黎艾筆直地站著,手里夾著煙,視線的焦點落在一個模糊的位置上。你要問他現在在想什麽,其實他什麽都沒想。他知道有年輕姑娘拿手機拍他,他沒理。只是心里琢磨著,怎麽就跑這地來了。他自己也不知道怎麽就來接厲白了,只知道和厲白打電話聽他說幾點能到北京後就下意識把【我去火車站接你好了】這句話脫口而出。算起來,他又在等厲白了。這麽一想,黎艾突然發現自己居然在很多事上都容忍了厲白的磨嘰。
  一不小心,黎艾就看到了從出站地道拐角走出來的厲白。黎艾眨了眨眼睛,感覺厲白離開的這一個月,結實了點,黑了點,連頭發都剃短了。穿的衣服不再是到處鼓風的肥大舊衣衫,修身的墨綠色牛仔褲裹著那雙已經出現曲線的長腿和渾圓的臀部。黎艾看到他從屁股兜里掏火車票和身份證,扭轉的身體拉扯著不算緊身的T恤下擺描繪出漂亮的腰線。
  厲白給工作人員檢了票,擡頭一下就看到了黎艾。他朝黎艾招招手,拉著箱子從柵欄通道里出去,直直往黎艾身邊走。
  黎艾看了眼手表,“四十七分鐘,你跟我說晚點半小時?”
  厲白縮了縮脖子,嘟囔:“我哪控制得了,晚點我也不想的啊。”
  “你幹嘛不坐飛機,非得擠火車,烏煙瘴氣的。”
  “我老家那鄉下地方又沒機場,倒站更不方便。”
  黎艾抽完煙,把煙頭扔附近垃圾桶里,說:“你不是要給我什麽東西嗎。”
  厲白隨即揚起自己的手,給黎艾看那條紅繩佛珠手鏈。
  黎艾說:“你怎麽自己先戴上了。”
  厲白連忙辯解:“我是幫你養呢,我媽說這東西要人氣的。你現在要戴嗎?”
  黎艾伸出沒戴手表的那只手,厲白一手穿過拉桿,繞個圈出來解開自己手上的手鏈,系到黎艾手腕上。鏈子還殘留著厲白的體溫。
  “還行吧?”厲白瞅了幾眼。黎艾回答:“馬馬虎虎。”
  隨後兩人就去了停車場,厲白還住學校,黎艾就往T大開。黎艾開車的時候,手握在方向盤上,紅繩佛珠手鏈就在厲白視線里一晃一晃的。
  車上了高架橋,黎艾忽然問起厲白實習的事。之前兩人因為這個大吵了一架,厲白以為黎艾不會再提這事。即使有些難以啟齒,他還是老老實實地說自己被心儀的事務所拒絕了,打算留在北京。
  黎艾輕輕地嗯了聲,問打算去哪。厲白搖頭,說還沒想好。他不太喜歡國企,而偏愛一些有名氣的私人研究院或者工作室。厲白自詡不是什麽八面玲瓏的人,在國企那種水深千尺的地界,保不準就得罪什麽有背景的人,一輩子別想升遷了。但是國企卻又是最能拿到大項目的,也是那些有資源有人脈的人最好的去處。
  黎艾說,拿不定主意就去中院吧。
  厲白沒有立馬回答,他側過頭去,看著立交橋下車水馬龍的景色,心臟忽然就有些沈。好一會兒,才嗯了聲。
  黎艾既然已經開口,那麽厲白去中院實習的事就已經是板上釘釘。但厲白還是很規矩地給中院發實習申請郵件,內容包括簡歷和各種高完成度的作品。在接到中院那邊的回複後和HR約定了時間面試也有好好準備。他其實一直都是個老實孩子,不懂得占便宜。沒有因為黎艾的關系就覺得自己進中院有多麽的想當然。當然,他也不會因為心里那點小小的疙瘩就產生逆反心理,給帶他的老師惹麻煩。
  厲白開始在中院實習的一個禮拜後,褚洋的生日便到了。
  褚洋早早就給厲白去了電話,讓他在當晚一定要準時到現場。
  厲白下午五點半下班,實習生其實都是在幹雜活,沒什麽大工程需要他們加班。除非老師們想要折磨誰了。他出了中院大門,掏出手機打開記事本,上邊記了褚洋生日聚會的地址。他用高德搜,然後找最省時間的乘車路線過去。
  眼睛看手機,往前走了沒幾步路就聽到旁邊停著的一輛路虎不停按喇叭,厲白下意識看過去,就透過車擋風玻璃看到褚洋的臉。
  厲白驚疑不定,不知道為什麽壽星會突然出現。
  褚洋不由分說的拉著他上車,一腳油門開出去,往一個他不認識的地方開。褚洋神神秘秘地不說話,厲白就不問。
  最後車子停在一個沙龍前,厲白被褚洋推著進去了。
  褚洋就說了一句話,把這小子給我打扮出個模樣來!然後厲白就慘遭沙龍里所謂造型師慘無人道的上下其手。他至少被折騰了兩個小時,最後還被迫穿上褚洋不知道什麽時候準備的衣服。
  新衣服讓他有種手腳都放不開的感覺,他在褚洋有些出神的目光里不滿地問,洋哥,我不會是哪里得罪你了吧,要這麽折騰我。
  褚洋楞了兩秒才有些臉紅地移開視線,咳嗽兩聲說,是黎艾得罪我了。
  啥,那你找黎艾去啊。厲白無奈道。
  這你就不知道了,你穿這一身去聚會亮相,就能把黎艾氣死。褚洋不懷好意地說。
  那……那我不敢去了。厲白很慫逼地說,心想,你們報複黎艾爽了,倒黴的可是我!
  褚洋說,別啊,我那是誇張,誇張懂嗎。要是黎艾真要咋你,你就躲我後頭來,今天我最大!
  厲白幾乎是被拖上車的。
  壽星公開車帶他去生日聚會那別墅,到場已經八點。褚洋喜歡搞夜場,所以聚會九點才開始。但這個時間點,別墅里已經到了不少人。
  厲白這個生面孔被褚洋帶進屋,被好一番行註目禮。人人都下意識猜他是哪家小公子,因為褚大少就沒找兔爺兒這愛好。
  這屋子里的人,厲白掃視一圈,除了褚洋,他是一個都不認識。只好在褚洋離開後找了個偏僻的角落坐下,看著旁邊雪白的墻壁發呆。有人過來他找他聊天,他就扮高冷。或者裝出一副懵懂茫然的模樣,一問三不知。過了一會兒就沒人再來騷擾他了。
  後來人越來越多,屋子里音響也開始放了起來,一束束五顏六色的鎂光燈在巨大的客廳里掃過來掃過去,屋外寬敞的遊泳池被室內燈光映照得波光粼粼。池內已經有不少火辣女性在那玩鬧,擺弄風情。
  好好學生厲白是從沒見過這種光怪陸離的場面的,他有些害怕,也覺得有些吵,但他不好意思表達出來。
  這個時候黎艾來了。
  黎艾是和顧瀾他們幾個一起來的,陸晟臉上還掛著騷包至極的墨鏡。也不知怎麽的就一眼看到了厲白,陸晟張大嘴巴,毫無形象地喊了句,臥槽,瞎了老子的鈦合金狗眼。
  顧瀾也有些驚訝,但他還不忘擠兌陸晟,對啊,你那雙招子就是對狗眼。
  黎艾也朝厲白看過去,他看得出厲白是專門打扮過的,清爽的發型和稍顯禁欲的服飾都太過貼合他的臉龐和身形。從黎艾的角度看過去只能看到厲白的側臉。在那些群魔亂舞里顯得有些過分清冷和安靜。黎艾還是第一次見到這種模樣的厲白,很冷,難以接觸的厲白。
  在以前,黎艾給厲白貼上的標簽都是,傻子,蠢貨,沒心沒肺,爛好人等等。一時間,黎艾居然有點接受不了厲白這種轉變。更何況,這絕對是褚洋搞的鬼!第一個見厲白這幅樣子的居然是褚洋!黎艾想想就覺得不能忍。
  陸晟捅了捅黎艾的腰:“話說,我真沒看出來,原來您老還有這種火眼金睛啊。脂肪層下的模樣都能看得出來。”
  黎艾白陸晟一眼:“你狗眼瞎了,狗嘴也爛了嗎。”
  陸晟被罵擠兌習慣了,這會兒根本不介意黎艾說什麽,反倒是笑笑:“真生氣啦!”
  黎艾沒理會陸晟,只是皺著眉頭朝厲白看過去。厲白這時忽然跟著眾人向他這邊轉過頭來,在看到他時,寂寂的眼睛便燃起了兩朵明亮的小火焰。
  厲白看到黎艾,浮起來的心終於落回心口。只是瞧見黎艾不高興的模樣,心底噗嗤一聲又開始漏氣了。總覺得黎艾好像不太樂意在這里見到他。也是哈,他和這地方根本不搭嘛。
  黎艾讓他過來,厲白很乖的過去了。黎艾讓他找個安靜的地方呆著,不要跟別人說話,別人過來搭理他也不要理會。厲白吶吶地點頭,心想黎艾來之前自己也是這狀態,沒想到黎艾來了之後還要保持啊。
  厲白心里大概有那麽一丁丁點失落,不過很快就被他自己給忽略了,因為他也確實不擅長和陌生人相處。他回到原來的地方坐下,看著黎艾被眾星拱月,嫻熟地遊走在這些人之間。顧瀾似乎說了什麽笑話,引得眾人笑作一團,就連黎艾都勾了嘴角。厲白挺少看到黎艾笑,反正在他印象里,黎艾就沒對他笑過。他一直覺得自己離黎艾挺遠的,這一會兒才更明顯的察覺到這個距離或許比他想象的還要長得多。
  褚洋玩得蠻瘋的,在鬧哄哄的音樂和五光十色的燈光里,男男女女們都仿佛變了一張臉。厲白坐在一邊靜靜地看著他們。他們跳舞的時候,褚洋還特地繞過來把他拉進舞池。厲白身體僵硬地在里面待了一會兒,就滿臉緊張尷尬地出去了。
  那個好幾層的蛋糕切掉後,奶油大半都飛到了人臉上。厲白沒有參與這種奶油鬥毆,還是很悲劇地被殃及池魚,一坨奶油花砸在他臉上。
  也不知道鬧了多久,奶油終於被扔光了。褚洋突然被一束聚光燈罩住,他滿身滿臉都是香檳和奶油,已經看不清臉了。拿著話筒宣布開始新遊戲。
  兩人一輪,旁邊有圓盤,待會燈光照到哪兩個,這兩人就出來轉圓盤,圓盤上指哪個就表演哪個。
  因為全員都必須參與,所以厲白也不好坐在一邊發呆了。
  遊戲開始,燈光瞬間全暗下來,唯一亮的地方只有圓盤以及不停搖來搖去的兩束聚光燈。隨著褚洋的倒數,第一個組被燈照了出來。兩人猜拳去轉圓盤,轉到了跳舞。褚洋大手一揮,按亮了電視。也不知道他怎麽操作的,就讓電視機的畫面不停在各種舞曲里跳,最後停在了四小天鵝上。然後燈就亮了。
  厲白聽到那兩個人笑罵:“褚洋你丫的,故意整我們吧。”
  褚洋大笑:“快點快點,別耍賴!那誰,把你們外套脫了給這倆天鵝圍上。”
  隨著經典的四小天鵝音樂響起,已經有人放肆地吹起了口哨。那兩人也是玩得開的,跟著就手挽手跳了起來。周圍人笑得肚子痛,還不忘拿手機拍下來。
  看別人出糗是開心了,厲白沒想到自己也會被燈光選中。同時被推出來的那個難兄難弟厲白不認識,但是兩人對視一眼,已經看到對方眼中的同病相憐。
  圓盤在厲白手里滴溜溜轉起來,最後指針停在唱歌這一項。先前也有人抽到唱歌,碰到不會唱的就直接嘰哩哇啦哼哼過去了。厲白倒是也想碰到完全不會唱的歌,直接糊弄過去完事。抽歌機像是和他有仇似的,跳跳跳選出來一個很紅的歌,有一段時間滿大街放,小孩老頭都能哼哼幾聲出來。
  厲白趕鴨子上架,只好硬著頭皮開唱。驀地和黎艾眼神對上,黑沈沈一片,像個漩渦。那歌詞,一滴一滴像是雨水成片落進了心頭。
  ————
  好久沒見了什麽角色呢
  細心裝扮著 白色襯衫的紐扣是你送的
  盡量表現著像不在意的
  頻繁暴露了自欺欺人者
  ……
  我想摸你的頭發 只是簡單的試探啊
  我想給你個擁抱像以前可以嗎
  你退半步的動作認真的嗎
  小小的動作傷害還那麽大
  我只能扮演個紳士
  才能和你說說話
  我能送你回家嗎可能外面要下雨啦
  我能給你個擁抱像朋友一樣可以嗎
  我忍不住從背後抱了一下
  尺度掌握在不能說想你啊
  你就當剛認識個紳士
  鬧了個笑話吧
  ……
  你能給我只左手牽你到馬路那頭嗎
  我會像以前一樣看著來往的車子啊
  我們的距離在眉間皺了下
  迅速還原成路人的樣子啊
  越有禮貌我越害怕
  紳士要放得下
  ————
  
  第二十三章
  
  48
  顧瀾結婚那天,天氣不是特別好,好在沒下雨,不然這個露天婚禮大概就要黃了。
  顧家包了一個大酒店酬賓,十分豪氣。
  拿在手里的婚禮請柬中規中矩,看字倒像是手寫,漂亮的行楷。
  厲白被顧瀾要求早到,所以當天上午七八點的時候就去了婚禮現場。那時候酒店工作人員和婚慶人員正一起在花園里布置桌席,場面有點混亂。
  顧瀾和他父親站在一旁側頭說話,時不時回過頭來指揮現場的調度。厲白掃了一圈,看到在自助餐桌上偷吃的褚洋和陸晟。
  “洋哥,陸少。”
  “誒,厲白來啦!”
  因為沒什麽能幫得上忙,三個男人就站一起聊起來天。
  厲白問褚洋之前見過顧瀾妻子沒。
  不止褚洋搖頭,就連陸晟都表示沒見過。
  他倆的意思不是說不認識,而是真沒見著過。
  褚洋說,“顧瀾要結婚這事突然得很,大家都被弄個措手不及,誰曉得這家夥到底搞什麽名堂。”
  陸晟說,“我打聽過,最近顧瀾家老頭子滿面春風的,他那把年紀了,你想想能有什麽事高興成這樣。”
  褚洋想了下,“顧叔不是最愁瀾子花天酒地沒個定心嗎,給瀾子張羅了不知道多少親事都告吹,氣得差點腦中風。現在瀾子要結婚了,他怎麽會不高興。”
  陸晟拍了褚洋一巴掌,“說你傻,你還真是沒腦子啊。”
  厲白這會兒接了茬,“要真是瀾哥父親介紹的婚事,不會瞞到現在。老人家最高興的事兒,多半是有了孫子……”
  褚洋張了張嘴,偷瞄了眼顧瀾,“想不到啊,瀾子這家夥夜路走多終於見到鬼了。”
  三人聞言,略有沈默。大家都是過來人,床上睡過的人哪是一個手指頭能數的過來的。他們最怵什麽,最怵的就是哪天來個女人抱著孩子找上門要求負責。那種專門訛錢的還好說,給了錢,孩子留下就算完事兒。一門心思想靠著孩子嫁進門當豪門媳婦的才叫難纏。所以雖然褚洋,陸晟他們玩得瘋,但保護措施絕對不會忘做。
  這邊剛說到顧瀾可能有了便宜兒子,那頭發現他們聚眾偷懶聊天的顧瀾就過來了,身邊還帶著一個穿背帶褲小西裝的小男孩,看模樣估摸著有四五歲了。
  “你們幹嘛呢站這,就不能幫忙弄弄盤子擺擺花啊。”顧瀾挑著眉說。
  “顧哥,您結婚的花咱們哪敢擺啊,就怕給您擺錯嘍,壞了風水。”陸晟笑嘻嘻地說。
  “滾蛋吧你。”顧瀾作勢要踹陸晟,陸晟唰一下躲厲白後頭,探出腦袋來朝顧瀾齜牙。
  顧瀾笑罵:“你小子,給我等著。欸對了,這我兒子,快來混混臉熟。”
  小朋友怯怯的,拉著顧瀾的西裝褲腿,只敢露出半張臉來。
  褚洋就說了:“你倒是說你兒子叫啥名字啊,光混個臉熟有什麽用。”
  顧瀾像是剛想起來似的,“我爸說上戶口的時候要給他弄新個名字,他媽給他起的名字叫蘇念。”
  厲白蹲下身朝蘇念小朋友招了招手:“你好,我是厲叔叔。”
  小男孩看了厲白一眼,扭頭一把抱住顧瀾的腿,把整個臉埋顧瀾褲子上。厲白有些尷尬,只好站起身來說:“瀾哥,前段時間怎麽說來著,你還真有自己的崽了。”
  顧瀾翻個白眼,說:“崽崽,要我給你包個吉言紅包?”說著就把扒他腿上的蘇念給捋了下來,推到他們面前:“幫我看著他一會,我那還一堆事兒呢。”
  陸晟頓時就咋舌:“我們哪會帶孩子啊。”
  顧瀾說:“不用你帶,你看著他別讓他亂跑就行了。”
  陸晟說:“……你說得輕巧,哭起來我們怎麽辦。”
  顧瀾說:“你們三個大男人還整不老實一個四歲的孩子嗎。”
  厲白、褚洋、陸晟:“……”
  在小男孩依依不舍的眼神里,顧瀾走得十分幹脆。留下他們三個男人面面相覷,有些手足無措。蘇念明顯有些怕他們,不敢接近。他們沒辦法,只好拉了椅子,坐成個三角形,把蘇念放中間,算是看著他了。
  開始時還有些緊張,後來實在閑得無聊就開始左一句右一句地聊天。
  “這小子長得還有些像顧瀾,瞧那鼻子和眼睛,還真是他的種。”
  “我就看個後腦勺,你說個屁。”
  “要不咱們換換?”
  “懶得換。”
  “你看這小孩小胳膊小腿兒的,不會營養不良吧。”
  “又不是所有小孩都跟你姐兒子一樣,胖得跟一節一節蓮藕似的。”
  “誒,小孩,你叫蘇……蘇什麽來著?”褚洋剛想說什麽,卻突然卡在名字上。蘇念看了眼褚洋,握緊了小拳頭,一張小臉繃得跟橡皮筋一樣:“蘇念…我,我叫蘇念……爸爸呢,我要爸爸。”
  蘇念忽然左顧右盼尋找著顧瀾的身影,滿嘴喊著要爸爸,卻找不到顧瀾,最後哇一聲大哭起來。
  黎艾和姚士森過來的時候看到的就是這麽一副搞笑的場面,三個男人手忙腳亂地圍著一個豆丁小男孩,小男孩則哭得眼淚鼻涕齊下,好不熱鬧。
  “哎呀,祖宗,我叫您祖宗了行嗎,別哭了。”褚洋哭喪著一張臉,余光普一瞄到黎艾和姚士森像是餓死鬼看到肉一樣兩眼放光:“老姚,快快快!救命啊!”
  姚士森本就長得和藹可親,再加上他家里兄弟姐妹多,小孩子也多,吃多了豬肉還沒見過豬跑啊。反正也不知道姚士森怎麽哄的,三兩下就把那嚎天嚎地的小祖宗給弄消停了。
  厲白三人心有戚戚,再不敢靠近蘇念。
  “老姚,我看你還是帶他去找瀾子吧。這音波功再來幾次,我們都要歇了。”
  姚士森也沒說什麽,俯身對蘇念耳語幾句,就領著蘇念找顧瀾去了。褚洋和陸晟靠在一起砸吧嘴,念叨著以後可不敢生娃了,折壽啊。厲白倒是挺喜歡小孩子的,但也不知道是怎麽回事,小孩子都不太樂意靠近他。他還記得好多年前他和黎艾去孤兒院做誌願者活動,黎艾這種冷面閻王居然都比他受歡迎,他就想不通了。
  顧瀾有一次就和他說,你就長這模樣,仙里仙氣的,不接地氣兒,知道嗎。黎艾就不一樣了,他那叫有氣勢,鎮得住人,小孩子肯定都崇拜黎艾那款的。
  厲白郁悶,那黎艾在成年人里也比我吃香好多。
  顧瀾就笑了,你這不廢話嗎,成熟型的在哪都大有市場。話說你和黎艾比什麽,哥哥我都不敢和黎艾拼人氣。
  厲白嘴角抽了抽,因為最近被他嘲笑沒人要。
  顧瀾聽完狂笑出聲,摟著厲白肩膀,身體不停抖動,崽崽,我告你,沒事兒別瞎琢磨黎艾的話,他那人你知道,一生氣什麽話說不出來。
  厲白說,我覺得我自己挺不錯的啊。
  顧瀾笑完,叼了根煙,說道,是挺不錯的,你一去金瑤臺,底下那些人鋼管舞都不看,盡看你了。
  厲白鬧了個大紅臉,知道顧瀾又在開玩笑逗人了。
  “想什麽,這麽出神。”直到黎艾一句話,厲白才猛地從回憶里拔出神來。他搖搖頭,回道:“沒什麽。”閑下來一看,褚洋和陸晟不知道去了哪里,只留下他和黎艾兩個人。
  或許黎艾氣場溫柔了許多,又或許是那日酒店門口無聲對峙,自我反思讓厲白看寬了不少。再和黎艾見面,居然沒有一開始那種相斥感了。
  這個時候陸陸續續已經有賓客到場,黎艾和厲白作為男方的親友,意思意思接引下客人。
  顧瀾在招呼女方家來的人,顧老爺子則在迎賓處和一些老朋友聊天,滿面春風得意。見黎艾和厲白來了,更是高興地胡子都要翹起來。問完黎艾有沒有結婚的打算後又拉著厲白問他怎麽不多來顧家走動走動,半山別墅婚禮上還一個勁點頭呢。厲白心想,那種客套話誰還當真啊,還好老爺子很快換了目標,又找別人嘮嗑去了,這才躲過一劫。
  巧的是,正好就這會兒碰到龐涓姐弟兩從迎賓處進來。不偏不倚看到顧老爺子拉著厲白喜笑顏開地說話。龐涓和龐昭心里皆是一驚。再暗中觀察一會兒,更是有些瞠目結舌了。
  顧瀾結婚,除了女方家眷,顧家請來的可都是平日里多走動的友人。龐家廢了老大的勁兒才搞來兩張請柬。別看龐涓在外頭穿花蝴蝶,如魚得水,在這豪門地界,她也只能夾著尾巴低調做人。可他們怎麽也想不到,厲白在這里居然這麽混得開!他真的只是黎艾駢頭?龐涓這會兒已經對自己當初下的定義有了動搖。
  直到褚洋風一樣跑過來和厲白勾肩搭背,龐涓忽然醍醐灌頂一般想到什麽,驚得手中酒杯都差點摔地。
  “姐,你沒事吧。”
  龐涓臉色難看無比,瞪一眼龐昭:“看你幹的好事!我說了幾百遍,色字頭上一把刀,一把刀!”
  “我又怎麽啦,沒得罪你吧最近。”
  “你以後真的不要再惹那個厲白了。”
  “嘖,你怎麽又提他。”
  龐涓暗中狠狠捏一把龐昭的腰,尖利地說:“你以為我不知道你什麽心思?黎家的人你敢動,咱們家就算完了。”
  “啊?”龐昭一時沒聽明白。龐涓嘆一口氣:“前段時間我聽到風聲,黎家那位娶了新夫人,年紀不算小。如果我猜得沒錯,厲白大概就是黎家新來的小少爺了。咱們,高攀不起,懂不懂!”
  龐昭腦袋里像是炸開了一個驚雷。
  厲白並不知道龐氏姐弟的心理活動,這頭婚禮已經快要開始,褚洋終於放過他,各自找座位坐下。他和黎艾坐一起,一看就知道是顧瀾故意安排的。所幸現在厲白也沒太大觸動了。
  音樂響起,紅毯盡頭,兩個白色人影緩緩走來。新娘穿著半袖裹身魚尾婚紗裙,頭上罩著白紗,戴白色絲絨手套的手握了一捧鮮紅玫瑰。身姿綽約,想來是個美人。
  蘇念換了一身小禮服,在新娘後面牽裙尾,還是那種一絲不茍,緊繃的表情。
  不一會兒,新娘就走到了顧瀾面前,顧瀾笑著伸出手,接過新娘。
  厲白總覺得就算是這種莊嚴的時刻,顧瀾的笑里還是有些玩世不恭的味道,於是忍不住笑了下。黎艾看他一眼,厲白立馬繃住了嘴 。
  “想笑就笑。”
  “你一說,我就不想笑了。”
  “……”
  “沒想到瀾哥也有結婚的一天。”
  “你只是很少看到他妥協,才覺得驚奇。”
  “結婚就是妥協嗎。”厲白說出一個不像問句的問句,他的視線落在顧瀾和新娘交握的雙手上,相扣的十指很契合。他忽然回過頭去看黎艾,“你也三十一了,什麽時候結婚?”
  黎艾哼笑一聲,勾了勾唇角:“就這麽迫不及待想要我結婚?”
  “你哪只耳朵聽出我迫不及待來。”
  “等你結完,我再說也不遲。”
  厲白笑了,“怎麽,你是要我回個多大的份子禮。”
  “總會是你出得起的。”
  “那你倒是結,看我出不出得起。”
  黎艾拋過來一個曖昧不清的眼神,“禮要成了,看看吧。”厲白一下朝顧瀾看過去,將將見他掀開新娘的頭紗,兩人交換了一個貼面吻。新娘轉過身,露出一張清冷的臉龐來,艷麗也無,清秀非常。厲白眨了眨眼睛,總覺得新娘的眉眼似有幾分熟悉感。
  婚禮順順利利地進行著,鬧洞房純粹是個笑話。顧瀾帶著新娘過來敬酒,說了句讓厲白瞠目結舌的話。
  “崽崽,說起來,你嫂子和你還關系匪淺呢。”
  “嗯?”
  新娘端莊地笑起來:“你忘了?我是蘇盈,你同班同學。”
  厲白楞了下,連忙敬酒:“以後就只能喊嫂子了。”他喝完酒下意識朝黎艾看去,黎艾處變不驚的眼神讓厲白也稍稍鎮靜下來。倒是褚洋和陸晟high翻了,逮著厲白東問西問。
  “哥哥,饒了我吧,我都和她好多年沒見了,哪里知道什麽內幕。你沒見剛才我都沒認出來人。”
  不過,厲白依稀記得當年蘇盈貌似跟他表白過。想到這,他腦門落下一排黑線。這種重逢真是要多尷尬多尷尬……怎麽他回國後參加的婚禮都這麽讓人難以招架。
  驀地,厲白想起前幾天他和顧瀾通電話時,顧瀾說的那句話。
  對不起他和黎艾的事……報應不爽?
  和蘇盈有什麽關系?
  厲白又看了眼黎艾,黎艾向他投來一個疑問的眼神。厲白搖搖頭,找時間向瀾哥問個清楚吧。
  因為蘇盈的關系,厲白總覺得待著略有別扭,完事之後就隨大流離開。
  下午兩點三十七分,天空陰沈得像是在頭頂滾黑煙。黎艾站在他身邊,看了眼天,說:“要下雨了。”
  “嗯。”
  “我送你回去。”
  “那就麻煩了。”
  “順路,不麻煩。”
  厲白挑眉,哦,原來多繞個高架橋叫順路啊。
  
  第二十四章
  
  49
  暑假轉眼就要結束,陳雪松擇日就要搬去研究生宿舍,厲白也準備從學校搬出來,在中院附近租一個小單間。
  挑房子確實是個麻煩事。環境好的太貴,便宜的太簡陋,價格合適家裝不錯的又太偏遠,真真找得頭都大了。
  沒辦法,只好聯系中介,抽了休息日一家一家看房子。他現在已經把底線租金往上提了一檔,想著大不了自己平時省一點,多幹點外快。
  刺啦刺啦的大太陽帶著一股子要將地面燒成燙鐵板的架勢,帶他看房的中介小哥騎著個電瓶車慢慢悠悠在他面前帶路。兩個人都被曬得很是煩躁。
  他們已經看了三個房子,原本看中一家還不錯的,可惜房主死活不願意降租。租金談不攏,只好作罷。這邊又去看了一家,六層頂樓,一上去就被悶得渾身憋汗,房子還不帶空調冰箱,就連中介都知道厲白肯定不願意租這家的。
  中介小哥看著像是個挺悶騷的人,穿著粉色襯衫和黑色鉛筆褲,左臉頰還長著幾顆青春痘。聽他口音像是北京本地人。大概北方人都挺能嘮嗑,再加上又是這種服務型工作,一路上,中介小哥就沒停下過嘴。
  厲白的笑臉有點僵。事實上,和一個陌生人,他實在不太想聊這麽多話題。可能是他臉上那種抗拒的表情太過明顯,中介小哥頓了下,也漸漸沒那麽多話了。
  厲白松了一口氣,慢慢跟在中介小哥背後走著。
  這個時候黎艾給他打電話。
  “人呢?”
  “在外頭,怎麽了?”
  “我東西是不是落你那了。”
  厲白皺了眉頭,忽然說道:“是不是那個牛皮紙袋,你昨兒隨手放我宿舍桌上就忘拿了,我給你收好了。你什麽時候過來拿?”
  “你今天不是休息嗎,怎麽不在宿舍窩著。”
  “看房子啊。”
  “什麽房子?”
  “要租的房子,”
  “已經租了?”
  “沒,還在跟中介一起看房子。我今天一天都不在學校,你要是著急自己去宿舍拿吧,陳雪松在呢。跟他說一聲就好了。”
  “你在哪個樓盤看房子?”
  “我問問。”說著厲白偏頭問中介小哥,得到回答後才說道:“不是新樓盤,就是這一片的老住宅區,重陽里。”
  厲白一邊跟黎艾講電話,人已經跟著中介小哥到了小區單元門門口,要看的房子就在二樓,幾步就上去了。
  “具體點。”黎艾說。
  “七號樓吧,就第一個門進來。”
  那是個大房子,三室兩廳,其他兩個房間已經有了租客,剩下個小單間招租。
  厲白上了二樓,正對樓梯口的那個房子門戶大開,從里面傳出激烈的爭吵聲。
  “殺人啦!殺人啦!”
  “你他媽給我滾!我們早就分手了!”
  “我靠,徐茂你瘋了吧!”
  中介小哥看了眼門牌號,表情相當複雜,說就是這家。厲白有些糾結地說:“你確定這會兒適合看房?”里面到底在幹嘛啊?!
  中介小哥硬著頭皮敲門,一個毛茸茸的腦袋從玄關盡頭的墻後彈出來。一看到他們,眼睛立馬放光。
  “徐茂,我告訴你,周周的男朋友來了,你趕緊滾!”
  “誰?他男朋友在哪,我要宰了他!”說著一個虎背熊腰的高大男人臉色鐵青地出現在玄關口,一眼就看到了厲白:“就是你這個小白臉對不對?”男人怒喊著,一把拎住了厲白的領子。
  厲白和中介小哥都傻了。
  “等等,誤會……這是誤會……”厲白連忙說:“我不是他……”還沒等厲白說完,熊男一個直硬硬的拳頭就落在厲白臉上。厲白嘭一聲撞上防盜鐵門,整個人都懵逼了。臉頰一陣陣發疼。
  所有人都沒想到熊男真的會對一個陌生人動手,反應過來的中介小哥一把攔住熊男,大聲喊:“你神經病啊,我們是來看房子的!”
  熊男力氣奇大,身上掛著中介小哥還能把厲白拎起來。幾個人扯作了一團,好不混亂。
  這個時候,從底下樓道口傳來一個喊聲:“厲白,在嗎!”
  厲白又疼又暈乎的腦袋頓時打了個激靈,“黎艾!”眼見熊男的拳頭又要落下來了,忽然被一只手橫空握住。厲白偏頭一看,穿暗紋襯衫的黎艾直直站在他身側。
  黎艾反手一擰就把熊男的力氣卸掉大半,再猛地一揮拳頭,把熊男連帶著中介小哥都給揍得向後踉蹌了幾步。
  “你怎麽回事,看個房子還能和別人打起來?”黎艾瞪了厲白一眼,厲白捂住臉心有余悸地往黎艾身後站,黎艾惱火的罵聲讓他十分有安全感。
  房子里的罪魁禍首這會兒終於曉得事情的嚴重性,顫顫巍巍出來解釋。那個一頭亂毛,瞎胡說八道的男生更是苦著一張臉不停給厲白道歉,說他只是靈機一動,想騙騙徐茂,沒想到徐茂居然會打人。
  那個叫徐茂的熊男張著嘴尷尬地站在門邊,被黎艾冰冷的眼神盯得尾椎骨冒寒氣。
  站亂毛男背後的男生一句話沒說,只是直勾勾看著黎艾,像是呆了。過了好半晌才把視線扭到厲白身上,問,“那個,還看房子嗎?”
  厲白還沒說話,黎艾立馬接口:“還看什麽,你是來找房子還是來找打的?要住人的,哪地沒有,我給你一打。”
  厲白一說話就臉疼,所幸不跟黎艾頂嘴了。朝中介小哥拋了個眼神。中介小哥立馬會意,說要離開。
  黎艾冷笑一聲:“這麽急著走幹嘛,大家都是成年人,敢做就要敢當。”說著,黎艾當場打了個電話,就報了個地址。沒過幾分鐘就看到幾個小警帽蹬蹬蹬跑上來,為首的警官一看到黎艾就掐起了笑臉:“原來是黎少報的警啊,出了什麽事兒?”
  黎艾看了那人的肩花一眼:“警司先生,我朋友無緣無故被人打了一頓,你看這事兒怎麽辦吧。”
  那警察臉色一正,朝著後頭幾個小片警兒一揮手:“誰打的人?抓了!”
  小片警兒眼神那叫一個毒,掃了一眼一下就認準了徐茂。這兒就徐茂塊頭最大,眼神最慌張,不抓他抓誰。三下五除二就把徐茂給扣住了。徐茂就是個平頭老百姓,別看他在前男友周周面前耀武揚威的,那是仗著身材優勢。不說他心里頭那股子沖勁早沒了,就算還沖動著,他也不敢在好幾個警察面前鬧事兒,只能傻傻地被兩個小片警兒左右把住。
  警司左右看一眼,笑著對黎艾說:“黎少,應該沒什麽事了吧,那我就先走了。”
  “慢走,警司,麻煩你了。”
  那警司小幅度地擺擺手,心想自己哪里受得住黎艾這句話。
  徐茂被帶走了,黎艾也沒什麽理由再留下。他轉過身去,摸了下厲白臉上的傷,厲白倒抽一口涼氣,嘴角都已經開始浮現淤青了。徐茂剛才真他媽使了吃奶的勁兒打他。
  “沒事吧。”
  “別碰別碰,嘶,牙有點疼。”
  “我一天沒看住,你就出事。”
  “這誰預料的到啊。”
  “行了,我帶你去我認識的牙醫那看看牙。”黎艾拉著厲白往樓下走,一邊又恨鐵不成鋼的說:“健身房你也去了好幾個月,連別人一個拳頭都接不住。有你這麽廢的嗎。”
  “我只是去健身,不是練武的!”
  “你的意思是以後得給你再加個柔道課程?”
  “別!我以後會好好註意了,成嗎。”
  吵吵嚷嚷下了樓,中介小哥跟在後頭根本不敢說話。黎艾那輛大切諾基就跟個黑老虎似的趴那。
  厲白扭頭對中介小哥說:“不好意思啊,麻煩你陪我走了一上午。”
  中介小哥連忙擺手說:“沒事沒事,你是客戶,我肯定要服務好。”
  黎艾挑眉看了中介小哥一眼,坐進車內,啪一聲關了門。
  中介小哥抖了兩抖,一瞬間以為自己從炎炎夏日穿越到了數九寒天。他默默的走到自己小電驢邊上,開鎖。心想,那帥哥即然有個開切諾基的好基友,幹嘛還要累死累活找平價房租啊。
  切諾基技巧高超地在老住宅區內狹小的道路上拐S彎,漂移似的。
  “你怎麽來得這麽快啊?”厲白疑惑地問。
  “我公司就和這隔兩條街,你說我快不快。”
  厲白瞥臉,小聲地嘟囔,兩條街就千差萬別呢。
  黎艾還真帶他去看牙醫,醫生拿著醫用手電筒在他口腔內照了照,直截了當地說沒事。
  “我就說不用看什麽牙醫了。”
  “那是沒事,要真有事,你這牙掉了,可就只能鑲牙了。一鑲牙以後你別想吃辣了。”
  “……”
  兩人從牙醫診所出來就在附近的藥房買了雲南白藥氣霧劑。
  “我看你這臉估計要腫好幾天。你戴口罩上班算了,省得別人問你被誰打成這樣,丟人。”
  “……”
  厲白簡直悲憤,黎艾這張嘴就不能閉一閉!
  “你別找房子了,我在富景有套精裝修的小套房空著,你去那住。”
  “不。”
  “我收你房租。”
  “付不起……”
  “我也在那住,你伺候我。”
  “……”
  
  第二十五章
  
  50
  顧瀾結完婚,沒有度蜜月,反倒是拉著他們又弄了個迷你典禮,來的就是大家都熟悉的幾個。就在顧瀾家辦,吃食一切都是蘇盈和傭人操辦。
  蘇盈儼然一副顧家女主人的模樣,更讓人出乎意料的是,她居然很擅長泰國料理。冬陰功則尤為地道美味。
  要說對蘇盈有什麽感覺,那幾乎是沒有的。要不是顧瀾特意提醒,他都認不出來這是當年那個把他折騰得夠嗆的小女生。不過,怎麽說好呢。蘇盈一看就是特別要強的女性,這從她養的兒子蘇念就能看得出來。怯弱而拘謹的兒子往往都有一個太過強勢的母親。
  蘇盈若是結婚,該找的男人無非兩種,被她管理,或者能鎮得住她的。顧瀾在性格上其實很模糊,不好界定。但他基本不可能喜歡那種傲慢得要死的女人。
  蘇盈會管著他,而顧瀾又怎麽可能喜歡別人的管束?他連他爸都敢拍桌子嗆聲,更別說是莫名出現的妻子了。
  蘇盈和顧瀾的結合讓厲白不由自主想起了章女士。
  在他回國參加婚禮之前,他根本沒有想過,章女士會嫁進豪門。這聽起來簡直太荒唐,並且夢幻了。章女士大門不出二門不邁,就在老家那個一畝三分地里,到底怎麽和黎興看對眼的?
  黎興掌控著整個黎氏財團,他哪來那個美國時間跑到他老家那疙瘩和章女士來個世紀夢幻的轉角相遇。
  當初他們兩個結婚的時候,由於厲白對黎興的印象太好了,黎艾又吸引走了他絕大部分的註意力,並且還沒來得及相處他們就去北歐度蜜月了。緊接著又是工作的到來。一直到現在,厲白居然才有時間靜下心來想這個本該一開始就懷疑的漏洞。
  大戶人家都講究門當戶對,連年輕人談戀愛都得找有共同語言的,學識差不多的。
  而章女士和黎興,這中間隔得有一道喜馬拉雅了吧。
  老實說,厲白對黎興的了解僅流於表層。他和黎興見的第一面,黎興剛剛健身出來,這讓厲白很有好感。而黎興和章女士輕松的對話也讓厲白認為他們很登對。而另一個標簽,對於厲白說來則更有震懾力,黎艾的父親。與其說是黎興給厲白帶來諸多的沖擊感,不如說是黎艾在他心里刻印太深。
  他不知道黎興究竟是個怎樣的人,未知會讓人動搖和害怕,他不認為像黎興這種位居高位的人會只有陽光可愛的一面。
  他現在終於體會到章女士的心情,當他跟章女士說自己要和一個她從未見過面,從未深入接觸過的男人結婚時,章女士恐怕也是這麽忐忑不安吧。更何況,在中國,男人和男人的婚姻並不被承認。
  章女士擔心自己兒子找不到良人,厲白也擔心自己母親大半輩子過去還遭遇負心漢。
  趕巧,就這幾天,章女士和黎興回國了。
  厲白和黎艾一起回到半山別墅。
  章女士看起來相當滋潤,對比他這段時間在北京的水深火熱,簡直不要太天上地下。
  厲白終於又吃到媽媽做的菜,抵消了心里那點不爽。章女士現在有了新歡丈夫,對他這個舊愛兒子就沒那麽上心了!厲白嫉妒,羨慕!
  晚上吃飯的時候,座位順序也很有意思。
  長條桌,黎興本來應該坐首位,也就是靠里的那個桌頭位置,然後再按右左右左這麽排列下來坐。但是真開始吃了,黎興和章女士在長桌右邊坐了兩隔壁,黎艾和厲白只能也並排坐在他們對面。
  黎家貌似沒有吃飯不能聊天的規矩,中國人嘛,本來就是飯桌上的嘴。
  問黎艾公司生意,問最近身體,也問厲白在北京的工作進展如何。
  黎興即便遠在北歐,也是運籌帷幄,千絲萬縷的消息盡在掌握中。問及厲白現在住處,黎興突然想起來什麽似的,說道。
  “結婚那天我給你的紅包你沒有打開嗎。”
  “什麽紅包?”
  “夾在萬福袋里的。”
  厲白楞了下,那個萬福袋他以為只是個走過場的吉利物,接了之後就塞進行李箱中再沒動過,原來里面還有新爸爸給自己的紅包!
  章女士好奇地問:“你在紅包里放了什麽?”
  黎興忽然露出一個高深莫測的微笑:“佛曰,不可說。”
  黎興這句話說完,就領了章女士一個白眼。厲白想起來,以前章女士也喜歡這麽神神叨叨地話,他自己以前沒少被噎過。現在風水輪流轉了吧。
  厲白是回到酒店後,才從箱子里找出那個萬福袋的。往里一摸果然有一個沈甸甸的紅包。不過不是傳統意義上那種專門用來放錢的信封式紅包,而是一個紅絲絨袋子,袋子里面有一個小盒子,打開小盒子,里面放著一把金色門卡,門卡用紅繩串著,延伸過去的另一頭是墊在托具底下的一張卡袋,卡袋里裝著一張黑卡。黑卡底下一張白色卡片,上面寫了一個地址。
  和平路22號42層2號
  厲白順著這個地址找過去時,發現和平路22號是一座氣勢恢宏的摩天巨樓。三十層以下用作寫字樓出租,三十層到五十層則是黃金高樓商品房,再五十層以上則是奢侈品商場和豪華旋轉餐廳。
  厲白對這個地方有點印象,因為,之前他喝醉後,被黎艾帶回家,第二天離開的時候就是從這棟樓的電梯下來的。
  他摸了摸口袋里的那張門卡,在電梯口猶豫了三十秒,終於還是上去了。
  即便是坐電梯,要上到42層也得耗費不少時間。
  從電梯出來,需要走一個筆直的玄關,玄關盡頭是一條鋪著咖啡色純色地毯的走廊,正對著玄關的墻壁上掛著一副無法辨認作者的現代畫,色彩運用得激烈仿佛是一場決鬥。而在畫兩邊,則是兩扇一模一樣的門。
  1號是左,2號在右。
  而厲白站在這個地方卻難以移動腳步,他分明記得,那天從黎艾家里出來時,他也是端詳了好一會兒這幅擁有艷麗色彩的畫作,並感嘆作者對於作品的胸有成竹。
  那天,他是從這條走廊的左邊走出來的,也就是說,1號應該是黎艾的家?
  這一整層被鑿穿切割成兩個房子,1號給了他的大兒子,2號給了他的小兒子。兩個兒子離開了家也能做個鄰居,這不是很好的事嗎。
  繼父真是個天才……厲白不得不承認。
  刷了門卡進去,看著這個毛坯房,厲白再一次受到不小的驚嚇。老實說,不管這個房子裝修成什麽樣都在厲白的接受範圍內,但是毛坯房……他還真沒想到……
  天才繼父黎興絕對是本著好意,讓厲白這個做設計出身的人自己鼓搗住處。
  但是,厲白真的要說一下這個但是,他本來還想著,要是這房子是個精裝修,自己拎包入住住完這個出差擋就算完事,該回蘇黎世回蘇黎世,門卡該送回哪送回哪。可現在,弄個毛坯房給他,他都不知道自己要不要抽這個時間來弄房子了。
  太過震驚以至於他忘記關門,黎艾什麽時候出現在門外他都不知道。
  有其父必有其子,這種說法能流傳下來確實不是說著好玩。
  兩父子都是那種,把他們認為好的東西給你,你就一定能享受到這個好處,並且開心高興。
  黎艾問他,要住嗎。
  厲白轉過身來看黎艾,說,住,幹嘛不住!
  
  第二十六章
  
  51
  黎艾在富景的房子是一套小複式帶閣樓,整棟樓樓層不是很高,只有八層,不多不少,正正好帶電梯。坐北朝南,通氣良好,戶型也是最不浪費空間的正方形。不用說,單價肯定漂亮得讓人咋舌唯一的缺點是,黎艾買下這房子後估計一直空著,也沒打算住,就刷了墻,貼了瓷磚,其他什麽都沒有。整個房子都灰撲撲的,一進去就被嗆個正著。
  兩人既然要住,總不能搬個鋪蓋過來打地鋪睡。
  可黎艾又說他很忙,沒時間去折騰房子,甩給厲白一張信用卡就全權委托他處理了。
  厲白拿著卡幹瞪眼,他也沒經驗好不好,你這麽有錢幹嘛不直接雇個工程隊過來,順帶連設計師也一並請好,簡單輕松!
  可吃人家嘴軟,拿人家手短。厲白能住這房子,擺明是他占便宜。現在幫黎艾跑腿也沒什麽。
  他花了些時間把設計圖弄好,什麽墻刷什麽漆,刷什麽顏色的漆,哪里擺什麽家具,色彩搭配該如何,都一一列好。再呈個皇帝陛下黎艾過目,黎艾看的第一遍就刷刷給他劃了兩個大叉,打回去讓他重新想。
  厲白感覺自己就像那碰到傻逼甲方的建築師,對方一個勁給你添三俗意見,你也只能打落血壓往肚里吞,陪著笑臉不停說好。
  折折騰騰,圖紙幾次返工終於在厲白和黎艾兩人之間達成平衡意見。
  厲白帶著圖紙以及購物清單逛起了宜家。
  一個人逛宜家宛如單身狗進民政局。前後左右都被一起來挑建材家居的夫妻,夫夫,未婚夫妻,未婚夫夫占領。
  厲白作為一個單身狗感覺自己被包圍了!
  偶爾碰到手挽手的好閨蜜組,矜持的中國小姑娘一般都只敢隔著貨架偷偷看他,然後湊在一起蚊子叫似的說話,要不然就是笑做一團。他有這麽高冷嗎!明明就是平易近人,和藹可親!雖然就算她們過來問號碼他也不會告訴的。
  反倒是被好幾個男性隱晦地搭訕過。
  厲白推著巨無霸推車走在宜家巨大的貨架間,他現在在挑茶幾和落地燈,還有電視櫃這種小家具。他挑得很仔細,倒不像是別人那般根據什麽什麽風格來挑,自己的房子還是哪個順眼,搭配起來看著舒服才好。雖然宜家的樣板間布置得都很不錯。但也不能完全照搬,畢竟每個人的習慣不同,家里面積和戶型也不一定一樣。
  黎艾在這些小家具上都沒什麽要求,也可以理解為,他對厲白的審美還算放心,至少不擔心厲白把他家布置成地中海歐式貴族風情。
  “頂燈,桌景,書架,收納櫃……”厲白慢悠悠地走在這個巨大庫房里,在幾乎有兩層樓高的貨架面前,他就像個小矮人。
  小矮人小陀螺一般訂好各種各樣的小家具,留下地址,約定好送貨時間,只等著人把貨送上門來。
  這個禮拜的周末,小矮人都把時間花在了打掃房間里。灰塵要掃,地板要拖,木地板墻角那些在刷墻漆時落下的星星點點也要拿著磨砂紙一下一下搓幹凈,廚房衛生間更是一個都不能拉。
  黎艾大魔王的家為什麽要這麽大呢,小矮人累得快要走不動了。
  終於等到工作人員送貨上門,在他的指揮下刷漆,裝壁櫥,打衣櫃。再把各種小物件一一擺放在要安置他們的地方。
  等到整個人都忙出一身汗後,再仔細看這個原本空蕩蕩的房子,填上不少東西,終於像一個能睡覺,能放松心情的家了。
  只是,掃一眼屋子,客廳還有一塊大空地明晃晃空著。那是屬於沙發的位置。
  黎艾一開始就說了,床和沙發這兩樣使用率最高的東西一律得他審批過關才允許進家門。厲白說好啊,您老什麽時候能抽時間去看床和沙發?
  時間比別人金貴的黎大爺看了眼自己pad上的安排表,皺皺眉,說了個時間。
  厲白表示,小的完全配合您的時間走。
  後來他們終於磨蹭到去看床和沙發的那天。導購的眼神在他們身上來回轉了兩圈,露出一個心照不宣的笑容。
  厲白其實沒多大熱情,黎艾既然來了,他還有什麽發表意見的余地,一切黎艾做主就好了。
  黎艾有他自己睡慣的牌子,買起來自然是又快又準。他的床是挑好了,厲白的還單著呢。問厲白要什麽樣的,厲白隨口說句,隨便啊。
  黎艾當下抽了抽眉角,怒道,是你睡還是我睡!讓你睡地板你覺得怎麽樣!
  厲白很慫逼地被迫在店里親身試床,他敢打賭,導購小姐的笑容都有那麽一絲絲的僵硬。
  試著試著,厲白就試到一張睡下去整個人都被柔軟的墊子包裹住的床。他躺在那里,甕甕地說,黎艾,我要睡一覺,十分鐘!
  黎艾冷笑一聲,拎小雞似的提著他的領子把他拎了起來,扭頭對導購小姐說就這張了。
  導購小姐立馬端起一個優雅的笑容,引著黎艾去結賬。回頭和別人交班時幾乎是用一種撕心裂肺,抓耳撓腮的聲音和朋友打電話。
  “今天在店里碰到一對帥哥來訂床!我靠,天啊天啊,超登對,超有愛!你不知道我花了多大力氣才克制住自己沒尖叫!你沒看到,我打賭,你絕對抱憾終身!哭死你!帥得一塌糊塗好嗎,成熟的那個超有範兒,霸道總裁知道吧,就那樣兒。另外一個也美哭,人肉反光板,睫毛巨長,不說話的時候絕對高冷美人,可遠觀不可褻玩,靠近就冰你一臉啊。結果是個逗比,兩個人在那拌嘴,霸道總裁傲嬌又寵溺啊,逗比冷美人就一個勁裝慫,笑死我了。憋得我臉都僵了,肚子疼。”
  52
  不管是厲白還是黎艾都沒那個美國時間親自弄房子,只好找了家比較靠譜的室內公司,厲白出圖紙,具體的施工就讓他們來做。
  但家具免不了還是要自己去看,黎興給他的黑卡據說上天下地沒有什麽不能刷。在中國買個家具簡直就是用牛刀殺雞。
  工作狂很容易把自己的家布置成工作室,黎艾就是一個很典型的例子,他的書桌占用地比他的床還大,書架更是不用說。只客廳喜歡大面積鋪地毯的習慣沒改。因為黎艾不喜歡在室內穿鞋,所以對地板的清潔度要求簡直令人發指。以前厲白為此受了不少罪,後來直接給他買地毯鋪地上,這大爺終於不叫他一天拖三次地板了。
  厲白就只有一個要求,舒服。沙發要舒服,床必須更舒服。椅子的設計曲線要合理,工作桌的高度也是個值得探究的問題。
  厲白在蘇黎世住得久了,喜歡用地燈,光源溫暖柔和不刺眼,非常舒服。
  他一個人去買家具,才驚覺自己已經很久沒有進過家居市場。
  他為很多人設計過房子,前衛新潮的,溫馨可愛的,功能齊全方便的,很多很多。但他自己在蘇黎世的公寓卻很簡單,像個狗窩,Rey曾經這麽評價。因為沒有太多的布置,面積也不大,發揮的余地實在是小。但厲白住得很舒服。他的業余時間無聊得像個老頭,不是睡覺就是出門采風畫畫攝影,完全不像歐洲青年那麽充滿活力。唯一一次進夜店遭遇的事也讓他發誓再不踏足這個地方。
  那段時間,他還走不出黎艾的陰影。在學校同別的男生交往,卻完全無法投入進去。他那時的男友Charles在ETH攻讀博士學位,是個非常帥氣,幽默的人。他教他滑雪,教他拗口並且快要絕跡的拉丁文,教他跳爵士舞,還會學著做中國菜。厲白則教他中文,用毛筆寫字。那雙寫出無數SCI論文的手在軟趴趴的毛筆下無奈敗退。
  如果沒有黎艾,Charles不能說會是最好的人,但也足夠契合。Charles能夠包容他的所有,但忍受不了他對他的不重視。
  後來的分手或許只是眾多導火索中的一個被點燃,然後爆炸。
  再後來,遇到Albert。
  厲白蘇黎世的公寓里面的家具都是他和Albert親手挑的。Albert總能理解他,比他自己更甚。他是個溫柔又嚴厲的男人。有著年長者特有的沈著冷靜,寬厚包容,也有德國人那種令人啼笑皆非的笑點。厲白被照顧著,被捧在手心里。
  厲白曾經開玩笑地和Albert說,我感覺自己就像是你的兒子,你不需要時時刻刻都來遷就我。
  Albert只是輕輕一笑,我不會和我兒子做愛。
  厲白在蘇黎世總是很忙,忙著出差,忙著工作。生活中的雜事幾乎都扔給了Albert。Albert也忙,但他總會抽出時間從慕尼黑過來看他。他們曾經因為這種長久的異地生活發生過爭吵。厲白卻出乎意料的堅持,不肯退讓。而Albert也沒辦法將工作轉移到瑞士,但他不想和厲白鬧得不歡而散,這件事便慢慢淡化下來。
  厲白在國外的兩段戀情里,有著就連他自己都感到詫異的冷硬和任性。
  或許真應了那句話,得不到的永遠在騷動,被偏愛的都有恃無恐。
  Albert就像海,讓厲白這條小船可著勁的折騰,翻滾。他則永遠安之若素,溫柔相待。但事實上,Albert在工作中是一個非常殺伐果決的老板。厲白曾經聽過他合夥人的抱怨,說Albert實在不怎麽通情達理。
  人總能因為自己成為某個人的特例而感到沾沾自喜。那時厲白真的以為自己和Albert可以長長久久,甚至有考慮過結婚。並且Albert的兩個雙胞胎也漸漸和他融洽相處起來。
  如果黎艾沒有時隔多年再度出現的話。
  有些傷口,你以為愈合了。撕掉疤痕,卻依然血肉模糊。
  黎艾往他心口里插了一把刀,他滿以為那尖刀在時間的作用下已經和血肉長在了一起,不能再觸動他。可是當這把刀再次轉動,效果雖不複當年,卻依然銳利兇狠。
  那個時候,厲白知道了,他還可以喜歡上別人,卻已經失去了愛的能力。
  挺可憐的。厲白有時這麽評價自己。
  就連現在來看家具,也是一個人,在結伴而來的人面前,估計也很可憐吧。
  轉過一道墻,不遠處是運動健身區,厲白的視線內不其然落入一個高大男人的身影。
  男人穿深色風衣,淺色系小V領線衫,黑色西裝褲和皮鞋。側臉高雅冷峻。身邊跟著兩個鉑金色頭發的雙胞胎男孩,一靜一動,樣貌皆精致宛如教堂天頂壁畫上的小天使。
  男人像是察覺到這股視線一般,準確地轉過眼來。
  厲白眨了眨眼,略有遲疑:“Albert?”
  
  第二十七章
  
  53
  厲白正式開始了和黎艾的同居生活,哦不,同居兩個字叉掉,明明就是開啟了被黎艾奴役的新副本。
  剛開始住一塊的時候,厲白還是很拘謹的。黎艾和陳雪松可不一樣,能隨便開玩笑,襪子衣服亂扔。不是說有錢人都有那啥什麽潔癖嗎。厲白不曉得黎艾有沒有潔癖,只知道他洗澡洗得挺勤快的。
  厲白迫於壓力,洗澡的頻率也跟著大幅提升。
  也是跟黎艾住一起了,厲白才知道,原來男生洗手池上擺的東西一點都不會比女生少。黎艾嗤笑一聲,對厲白天天只拿毛巾洗臉的行為表示嘲諷,並敦促他趕緊買合適的清潔產品,每天好好洗臉,好好擦保濕霜。
  黎艾還噴香水!薄荷味的!厲白聞得出來。
  厲白發現自己也越來越往悶騷男這條道路上狂奔而走了。
  他在中院的一設,里面百分之八十的員工都是男性,又因為設計院本身就是業務繁重,需要來回交換信息的崗位,男建築師們往往不修邊幅,邋里邋遢,沒時間照顧個人形象。為數不多的女建築師,女工程師或者女計算也不像其他ofice lady一樣打扮得花枝招展。用那些前輩們的話說就是,這地兒啊,根本就是女人當男人用,男人當牲口用,你說都成男人了,哪個女的還有心思化妝啊。
  而那些戰鬥在工地一線的牛掰工程師更是文能舌戰甲方,武能硬抗施工方。
  有一次厲白實習的那個小組的頭頭負責競標某地產在石家莊投資建設的百貨商場,同來的並且能夠對他們產生威脅的有北京X院和上海S新派設計事務所。
  S事務所一出場簡直震懾全場,那清一色的筆挺黑西裝,彩虹七子領帶,不知道的還以為是開發商請來的站臺模特。總之在氣勢上就把別人壓了一頭,甲方一看這架勢就覺得對方逼格高啊,有範兒啊,接軌國際啊。看,人家還是魔都上海來的。
  回到公司,同組有人氣呼呼地說,土肥圓怎麽和人家高富帥鬥啊!
  有人笑嘻嘻的接口,咱們的大褲衩也是一大特色好嗎。
  又有人說,毛的褲衩,看得全是一圈腿毛。要我我也膈應。
  S院太囂張了,咱們院又不是沒有帥哥!把咱們厲白打扮打扮,秒他們一條黃浦江。
  那是,咱小厲論顏值,橫掃京城建築界。那誰誰不是自稱中國建築界第一帥哥嗎,簡直沒法比。
  廢話,你也不看看是誰在奉承他。他那妖風也就只敢在江滬浙刮刮。
  厲白實習完了要留院嗎?
  留吧,留吧,咱們一設的院長也是T大的。留下來你可就是根正苗紅的嫡系了。
  老八校和四小龍里總有看對方不順眼,互有齟齬的學校,兩校的學生出來說起對方,用詞也是相當刻薄的。同校出來的可以是相濡以沫的兄弟,若是碰到死對頭,看見當沒看見都已經算紳士的反應。所以當初聽說他要去上海,陳雪松就很納悶。
  那我們不是要失寵了!
  愛妃,你早就被打入冷宮了好嗎。
  厲白到底年輕,聽不出這些話究竟是誇還是諷。
  晚上下班,黎艾來接他。厲白跟他說這件事,黎艾挑了挑眉,跟他說,不用理他們,你和他們又不一樣。
  厲白偏了偏頭,不解,有什麽不一樣。不過我是不太想留在中院工作。
  黎艾問,那你想去哪?
  厲白說了自家偶像的事務所的名字,滿臉憧憬。
  黎艾倒沒給他潑冷水,只是說,那可是精英團隊。
  厲白很不怕死地瞪了黎艾一眼,就不容我想想!
  偶像的力量可以暫時給予厲白沖撞黎艾的勇氣,無敵buff期間受到的傷害在效果消失之後重新結算,並且傷害加大。
  黎艾說,你就像個追星的傻帽。
  厲白說,宋嘉年長得比明星還好看!
  黎艾說,他比你大兩輪。
  厲白很不服氣說,那叫成熟男人的魅力。建築師越老越吃香。
  黎艾隨即哼了一聲,不再答話。
  後來想想,他和黎艾的爭論點真是奇怪,而黎艾每次關註的重點都偏得離譜。宋嘉年比他大兩輪,西澤立衛都比他大三輪呢,搞不懂黎艾在想什麽。
  鬧了一會兒,車停在超市前的停車位里。黎艾今天來接他就是為了一起采購接下來一個月的生活物資。
  兩個大男人,就不要奢求他們能每天早起逛菜市場,一日三餐準時做飯了。
  黎艾的胃不太好,厲白經常晚上煲湯給他喝。他手藝雖說不是什麽大廚級別,但也比黎艾好太多。十指不沾陽春水的大少爺到現在還不知道生抽和老抽究竟有什麽區別。而且有一點很操蛋的是,黎艾不吃辣,但是厲白又無辣不歡。
  厲白為了照顧黎艾那嬌嫩的胃,嘴巴已經快淡出鳥來了,吃什麽都不對味兒。
  逛超市有黎艾的好處就是,看上什麽根本不需要在意價錢,只管拿就是了,兩人還買一大堆零食。厲白有時候熬夜卡擦卡擦咬薯片就跟老鼠似的。黎艾說他在另外一個房間關上門都聽得見。厲白翻個白眼,聽得見才有鬼了,當初弄門的時候不是說隔音效果超級好嗎。後來黎艾禁止厲白在晚上吃一切膨化食品,以及響聲很大的東西。厲白是敢怒不敢言啊,信不信半夜我假裝夢遊去你房間鬼壓床!
  黎艾就是個暴君!
  厲白的各種小缺點在他眼里被無限放大,然後強制扭轉。不準這個,不準那個。總之就是很煩,很暴躁。
  作為被奴役的那個,厲白似乎並沒有反駁的權利。
  上班的時候,別人都說,厲白好沈默哦,好高冷哦。回到家還高冷個屁,洗拖把拖地,換沙發罩擦桌子,洗菜做晚飯,他只是個被魔王奴役的小矮人。
  但是顧瀾卻悄悄和褚洋說,黎艾分明就是在養成小媳婦啊,看《洛麗塔》的可怕男人。嘖嘖,他完蛋了!
  54
  厲白和Albert第一次正式見面是在菲利克·霍爾德曼的小聚會里。Albert掌控的企業在德國十分有名,影響力甚至輻射到周邊的瑞士和法國。那時LIFE`S剛剛成立兩周年,終於有了些許口碑。霍爾德曼想要將厲白引薦給Albert,若是兩人能結成紳士般友好的關系,對厲白百利而無一害。
  但事實上,厲白差點落荒而逃。因為就在他和Albert見面的前兩個晚上,他人生中第一次在夜店的春風一度,就在喝醉的情況下稀里糊塗和一個陌生男人上了床。這個陌生男人不是別人,正是Albert。
  這種尷尬實在無異於應聘工作,發現頂頭上司是你昨夜炮友。
  見面情況堪比車禍現場。
  好在厲白已經在商業圈歷練過兩年,沒有發生太難以挽回的失誤。
  霍爾德曼老師第一次在課後用一種責備的眼神看他,詢問他究竟發生了什麽事。
  雖然歐洲人向來思想開放,但不代表厲白好意思把這種事大咧咧說出來。
  厲白以為他和Albert的合作已然完蛋,卻不料當事人似乎並不在意他們早前發生的這種不好宣講的事。
  Albert比他年長十歲,學識豐富,英俊不凡。有兩個小天使一樣的雙胞胎兒子。
  Rey說他永遠都是不鳴則已一鳴驚人,總能遇上可遇不可求的優質男人。不像他自己,換了一個又一個女友,永遠都在不滿意。
  Albert很好,特別好,好到當他和Albert分手時,Rey打死也不相信是厲白自己先提出的。
  厲白不得不承認一個事實,他人生中大部分心血來潮的後果都不那麽美妙。就像他心血來潮交了個女友,遇到了黎艾。心血來潮去學滑雪,遇到了Charles。心血來潮去夜店一遊,遇到了Albert,再心血來潮想給Albert一個驚喜,卻又再次遇見黎艾。
  他沒和Albert打招呼便從蘇黎世開車去慕尼黑接Albert下班,他想著過幾天就是Albert的生日,他們或許可以考慮抽個空慶祝一下。
  他趴在車窗上等Albert從大廈的出口出來,他握著手機,決定在看到Albert的第一眼就給他打電話,Albert一定會驚訝到說不出話來的。
  手表指針悄無聲息地走過,厲白隔著窗戶玻璃看到一個熟悉的身影推開大廈的旋轉玻璃門出來,是Albert,他身邊還有另外一個男人。那個男人同樣身材高大,穿體面的三件套西裝,眉眼疏冷而堅毅。
  厲白在那一刻幾乎是不知所措的,黎艾出現得太過於突然,而他則毫無防備。黎艾瘦了,他還是能一眼就認出來。他看到黎艾和Albert握手,禮貌而疏離。濕冷的空氣在他身上渡了一層冷光。
  厲白發現他握手機的手都有些顫抖,他的視線追隨著黎艾的背影,眼中只剩下一片茫然。
  Albert認出了他的車牌號,走過來敲他的車窗。他打開車門,差一點忘記該怎麽笑。兩人深深擁抱,Albert將自己脖子上的圍巾脫下來圍在厲白身上,帶著驚喜地噓寒問暖。
  厲白收緊了擁抱的手臂,身體一面是Albert溫暖的體溫,一面是慕尼黑濕冷的冬天。他微弱的視線越過Albert的肩膀,看到黎艾那輛黑色轎車緩緩啟動。
  亂了,他花了這麽多年平複下來的心,全亂了。只不過是一眼而已,怎麽就這麽沒出息!
  他到底還是低估了黎艾在他心里的地位,那是他的初戀,一場刻骨銘心並且徹底狼狽退出的戀情。他怎麽可能忘得了,他一輩子都忘不了!
  他終於意識到一個他始終沒有察覺到的錯誤,兩個男人站在一起的背影簡直太過相像。
  他們一樣有寬厚的肩膀,高大的身材,冷峻如斯的側影,揮斥方遒的氣勢。但Albert要比黎艾溫和得多,笑起來就像是巴伐利亞暖冬的陽光。Albert從不吝嗇溫聲軟語,耳鬢廝磨時會說世界上最好聽的情話。
  Albert為他犧牲了很多,甚至就連他的兒子都在抱怨父親陪伴他們的時間大大減少。因為要來蘇黎世和他見面,Albert時常深夜來往於慕尼黑和蘇黎世的公路,很辛苦。有時深更半夜帶著風霜濕雪站在他公寓門前,落下一個吻,說,只是突然想和你一起吃早餐了。
  他總說,從慕尼黑到蘇黎世這一路,因為想見你,便覺得太長,但一想到能見你,又覺得幸好這麽短。
  Albert無疑是愛他的。
  厲白倏然感到惶恐和深惡的負罪感。他捫心自問,他愛Albert嗎?
  就算是最偉大的聖人也無法理清自己那複雜的感情,厲白不是聖人,他甚至於開始分不清他究竟是喜歡Albert,還是只恍惚將其當成了溫柔版的黎艾。但他心里又時刻清楚著,Albert是Albert,黎艾是黎艾。他們身高差兩公分,膚色也不盡然相同。黎艾黑發黑眸,Albert卻是典型的西德美男子,鷹鼻灰眼睛。
  厲白問自己,這樣下去,對Albert公平嗎?
  他還能繼續心安理得的享受Albert的付出,並且拒絕給予同等的回報嗎?
  他不能……他甚至害怕和Albert見面。
  厲白用了不短的時間來思考是否和Albert分手,那段時間,Albert似乎也已經察覺到不對勁的地方。他溫柔,但並不愚鈍。他看得出來。
  說分手時,Albert並沒有太驚訝。他們那時在摩納哥度假,劃一條小船在夜河里遊蕩。厲白問他,會不會恨我。Albert搖頭,我舍不得恨你,我永遠愛你。
  厲白紅了眼眶,謝謝,對不起。
  或許有朝一日,當你周遊列國,有無數人對你說,我喜歡你,我想和你在一起,我愛你。但不是你想要的那個人說的,就都不算數。
  
  第二十八章
  
  
  黎艾這人平常其實特別悶,厲白偶然間知道他早和他那個文藝女朋友分手,並且至今還處於單身狀態。厲白表示詫異,在他印象里,黎艾很少有空窗期啊。反正不會讓自己身邊空出來。但相處下來會發現,他真的是個大悶子。熱衷於工作,不屑浪費時間在沒興趣的地方。
  房子閣樓其實是個半露天的空間,黎艾把健身器材都搬到了那上面。再向東延伸的平臺則沒有屋頂的遮擋。厲白在那放了一張小板凳,天氣好的時候他會帶著畫板上來畫畫。
  有時畫視野能捕捉到的房屋透視結構,更多的時候其實在摸魚偷偷畫黎艾。黎艾可能早就發現他這種小動作,但就是沒揭穿他。讓他自以為神不知鬼不覺。
  厲白的人體是相當不錯的,而坐在他那個角度又往往能夠看到黎艾不同於平常的一面。
  厲白在閣樓空地上種花,一盆又一盆植物被轉移到這個原本沒有一絲色彩和溫柔的水泥地板上。他們大多不是嬌貴的品種,只需要主人偶爾記得澆水就能頑強地生長。看起來就像厲白,夠貧賤,夠小強。後來怕北京吹高級強風把這些盆栽吹下樓去,厲白又不辭辛勞地親自動手圍了木條護欄,黎艾說,給這些木板刷上紅酒就能有做舊感,厲白試了下,感覺還不錯。之後興起,又買了好些顏料在這些木板上塗塗畫畫,黎艾笑話他像個幼兒園的小朋友在亂塗鴉。厲白說,那你自己還不是一起在塗啊。
  養了花花草草,就會想養些別的,譬如寵物。但是被黎艾一口拒絕,他對任何動物的毛過敏,絕對不允許那些隨地大小便的四條腿進家門。除了四條腿的,別的似乎都比較蠢,沒什麽靈性。厲白才不相信過敏這種說法,但黎艾不松口,厲白想養寵物的事就擱淺下來了。
  後來,閣樓的陽臺被厲白布置得越來越舒服,他時常跑上面去睡覺,曬太陽,一身懶惰細胞都給抖出來了。偏偏每次離開都要把東西搬進來,怕出門後就下雨,把這一屋子的東西都給淋了。黎艾索性在那空地上頭打了一塊玻璃天頂,就不怕刮風不怕下雨了。
  有一次,黎艾在跑步機上跑步,厲白坐邊上佯裝速寫風景,眼睛一下又一下往黎艾身上瞥。
  鉛筆在紙上刷刷勾勒出一根又一根線條,厲白心里有些小得意,大概還沒人敢這麽做吧。
  “餵,要畫我至少也畫出點神韻來。”耳邊忽然傳來一道熟悉的嗓音,厲白嚇得渾身一跳,鉛筆在紙上劃拉一聲,畫了一道重重的濃黑橫線,把之前描繪好的輪廓完全破壞。
  厲白下意識蒙住速寫本,臉噌一下就紅了。
  “遮什麽,以為我看不見?”
  厲白支支吾吾都不知道說什麽好,黎艾卻一下從他懷里將那本速寫本抽了出來,十分隨意地翻動。
  “別看!還給我!”厲白一下跳起來想要把速寫本搶回來,黎艾像是和他捉迷藏一樣,左轉,右轉,躬身繞彎,楞是沒讓速寫本脫手。厲白羞得滿臉通紅,那里面可全都是他的罪證!他現在特別後悔為什麽沒有打遊擊戰似的把那些畫紙分布在各個不同的速寫本里,那樣,即便被抓,也能從輕發落。
  “為什麽畫我?”黎艾突然問。
  “因為你身材好!”厲白迅速地回答,然後又有些畫蛇添足地說:“我以前畫過裸模,他們也沒你身材標準……”
  黎艾猛然瞪他一眼,明顯對這句話很不滿,就把速寫本拋回給了他。
  “你天天畫人體幹嘛,閑的沒事幹不能多看看書?”
  “宋嘉年的速寫也很棒。”
  “你又不是他,就你這蠢腦袋,再不努力點,什麽時候能出頭。”
  “我有啊,我每周都畫十張設計草稿圖的。向偶像看齊。”
  “有沒完沒,三句話不離他。你就這麽喜歡他?”
  “我就是因為他才學建築的啊。”
  “你說你每周畫十張草稿圖,帶我去看,證明你沒有胡編亂造。”
  “好的,大爺。遵命,陛下。”
  厲白有一個專門的盒子用來裝那些草稿紙,不知道他是從什麽時候開始堅持的習慣,這個盒子里的紙張看厚度,少說也有幾百張,全都是大開A4紙,壓在最上頭的那張白紙上畫著潦草的建築設計坯圖,線條很淩亂,但能看得出來大致的輪廓。看造型大概是致敬妹島和世的經典之作——紐約新當代藝術博物館。寫在頁腳的日期是前天。
  黎艾翻動著這厚厚一沓的稿紙,厲白反跨在椅子上,下巴墊在椅背上頭。
  “還不錯,我以為你只是說說。”
  “其實馬馬虎虎啦,很多都是隨手亂畫,想到什麽是什麽,也沒什麽細致的結構探究。”
  “至少你還願意畫。我遇見很多人,他們往往只是在抱怨這,抱怨那,卻很少真正願意努力。這麽看來,你稍微有那麽個亮眼的優點。”
  厲白啞然失語,也就是說,他除了這個優點外,其余的都是見不得人的缺點嗎!
  56
  “Albert?”厲白眨了眨眼,而那個男人也露出一個驚訝的神色,“Anderson,是你?”
  兩人走近,做了一個禮節性的擁抱。
  “沒想到能在這里見到你。”厲白說。
  “陪Derek和Josh到這邊旅遊。”
  “已經開始放冬假了嗎。”厲白將視線挪到Albert身邊的兩個小男孩身上,Derek和Josh是一對同卵雙胞胎,長得幾乎一模一樣。現在的樣貌已然足夠迷暈小姑娘,長大後定然也是妖孽一方的主。
  雙胞胎其中之一樂顛顛地對厲白說:“Anderson哥哥,猜猜我是Josh還是Derek!”因為厲白長得不顯老,雙胞胎一直都叫他哥哥。
  厲白佯裝思考,沈吟片刻,說道:“我猜你是Josh,他是Derek。”
  Josh張著嘴,一臉不敢相信:“為什麽Anderson哥哥永遠都猜得中!”
  厲白笑著捏Josh的臉,因為以Derek那傲慢乖張的性格,是絕對不可能問這麽幼稚的問題的。
  Derek無語地瞪了Josh一臉,肯定是在埋怨Josh又丟他的臉了。他站得筆直,伸手理了理身上的呢子大衣,一只手背在後腰,一只手伸出,彬彬有禮地向厲白問好:“很高興再次見到你,Mr.Li。”他這個動作本做得十分高雅,奈何與厲白的身高差距實在太大,不得不仰頭望著厲白,這讓Derek覺得有些不爽。
  厲白相當體貼地彎下了腰,視線降到和Derek一個水平線上,笑著握住Derek的手,“見到你也很高興,Mr.Zweig。”
  Josh不屑地哼了聲,攀著厲白就要抱抱,厲白把這個越來越沈的小孩托懷里,Josh埋到他耳邊,用根本不是耳語的分貝對厲白說:“Anderson哥哥,你別看Derek這樣,當初你走的時候,Derek晚上蒙在被子里哭呢。”
  Derek一聽,面色漲紅,氣得直跺腳,連紳士風度都不要了,大喊:“Josh你給我住嘴!”說著就扯住Josh的腳腕,要把他拉下來。Josh連忙摟住厲白的脖子,“Derek走開走開。”
  兩個小魔星打打鬧鬧,厲白被夾在中間真是哭笑不得。附近有來看家居的人都悄悄往他們這邊拋眼神,笑得十分曖昧。
  “好了Derek,你是哥哥!Josh,從An身上下來。”Albert皺眉道。
  “好嘛,不玩了。”Josh嘟了嘟嘴。
  厲白將Josh放下,這小子越長越肥,他都快要抱不動了。Albert牽了Derek,厲白牽了Josh順道逛家居商場。
  閑談下來才知道,Albert的公司準備在北京開辦事處,他本人也打算在京置辦一套房產,已經辦妥,現在趁著帶孩子旅遊的時間看看家居。
  “北京有很多好玩的地方,只是交通讓人揪心了點。”
  Albert聽到厲白談及交通,頗有些無奈:“在慕尼黑很少有這麽厲害的堵車。”
  “人多沒辦法呀。”
  兩人還有著交往多年的默契,似乎心照不宣。Albert的中文已經比剛認識厲白那陣流利太多,他曾經努力學過,成績不錯。偶爾說幾句蹩腳的中文引得厲白發笑。只是,若想要在北京生活,這些不夠生活化的詞匯還是難以支撐的。不過,Albert在慕尼黑的公司那麽重要,北京的辦事處也不過是全世界眾多落腳點之一罷了,他遲早得回去。
  Albert隨身帶了一個翻譯器,能把他的德語翻譯成中文。這讓他一個人帶著孩子也能在北京街頭遊蕩。
  厲白打算逛完商場帶Albert去吃些北京小吃,旅遊嘛,無非就是伺候兩個器官,一個眼睛,一個胃。
  逛著逛著,Albert忽然湊近厲白耳邊,低聲說:“你認識Le?”
  厲白楞了下,沒反應過來。直到他順著Albert的視線看去,看到黎艾站在不遠處看著他們,一襲豎領長款黑大衣,稱得利落倜儻。
  若是讓外國人發厲和黎這兩個字的音,百分之九十九的人分不清它們有何區別。
  Albert曾經和黎艾合作過,他們認識,這是必然的。但Albert不知道自己同黎艾也有些不清不楚。
  厲白現在忽然有些慶幸,之於他,除了前男友,黎艾還有一層身份。
  黎艾已經走過來了。
  厲白說:“我哥哥。”
  Albert說:“你以前從未說過你有哥哥。”
  厲白說:“因為他剛上任沒多久。”
  厲白看著兩個男人像當年一樣禮貌握手,互問好。只是現在他不再隔著車窗,反倒近得有些可怕。
  厲白用中文問黎艾,你怎麽來了?他沒問你怎麽知道我在這。
  黎艾從大衣內袋遞給他一張邀請函。
  是宋嘉年的作品展!
  
  第二十九章
  
  57
  黎艾突然問厲白要了他曾經作品圖,多是些完成度比較好的,也有他完全不考慮力學結構瞎畫出來的產物。厲白不知道黎艾要這些東西幹嘛,反正至少不會是盜竊知識產權啥的。
  厲白在中院其實相當無所事事,別的實習生都被呼來喝去,指使得團團轉。但院內早有風聲,厲白背景大,介紹他來實習的是個頂天的大人物。是以別說是一般前輩,就算是帶他的老師都不敢讓他幹雜活。但他們又不信任實習生的水平,即使厲白是T大出來的也一樣,不讓他動項目圖紙。跟項目流程已經算是讓他見世面了。
  厲白很是郁悶啊,但他總不能和總設拍桌子喊,你們中院之前外包出來的圖也有的是老子弄完的!
  他知道,很多建築師的熱情,血性,追求就是在這種日複一日的資歷壓制,潛規則,高強度作圖里磨掉的。
  相比起他的朝九晚五,黎艾忙得像超人。有一段時間看他深更半夜回來,隨便沖了個澡,也不知道吃沒吃晚飯就回屋睡覺了,第二天厲白早上起床,黎艾早沒了身影。四個小時都恐怕沒睡到吧。
  那段時間,厲白每天晚上都在鞋櫃那貼便簽條,告訴黎艾微波爐里有做好的飯菜,洗澡的時候熱一下,出來就能吃。如果吃了晚餐,至少把湯喝了再睡。
  厲白知道黎艾有吃,因為他清晨起來檢查廚房,能看到食物的減少。當然,黎艾是不會洗碗的。
  也不知道是什麽時候黎艾突然不忙了,甚至還有閑情看電視。
  北京的秋天很快就過去了,還沒來得及讓厲白穿一下新買的秋季衣裳。
  黎艾說帶他去看望一個故交伯父,厲白懵懵懂懂,不曉得黎艾看親戚帶上自己幹嘛。
  他們乘了飛機去上海,再開車來到一片別墅區。這里的別墅都是獨門獨棟,隔得挺遠,每一棟建築都不相同。有好些甚至頗為新潮前衛。
  黎艾的車停在一棟小白樓前面,小白樓墻壁爬滿了蔓藤和爬山虎,滿是舊上海韻味。
  按了門鈴,來開門的是一個看起來很嚴肅的男人,上了些年紀,臉頰有兩條性感的法令紋,五官深刻得讓厲白有種立馬畫下來的沖動。這個男人的眼神特別有力,厲白被他掃一眼,就凍在了原地。
  黎艾喊他宋伯伯,厲白卻不敢亂稱呼,小心翼翼地喊宋先生。
  這位嚴厲的宋先生打開門讓他們進去。
  他們跟著宋先生進了屋,一進門卻是一個拐角走廊,讓人完全看不見室內是什麽模樣。在地毯前換了鞋,跟進去,繞過拐角,一眼見室內的主色調是褚色和白色,再是咖啡色和淺褐色。一看就是個住人的地方。
  這時,一道悅耳的聲音率先沖出,令厲白未見其人先聞其聲。
  “是黎艾來了嗎?”
  厲白發現宋先生身上的氣勢立馬變了一遭,仿佛驟雨忽停,疾風促柔,陰雨轉晴。
  宋先生說:“是他。”
  等那問話的人從另一個拐角走出,厲白嚇得渾身都緊繃了起來,瞪大了眼睛,手指顫抖。
  宋……宋……宋嘉年!
  我的天啊,上帝佛祖聖母梵天,這是他偶像的家?!他偶像就站在他面前!!
  “你就是厲白吧,我看了你的作品,很有想法啊,年輕人。”宋嘉年笑容親切,他本就是個溫柔的人。
  厲白呆楞楞的,腦子已然亂成一鍋漿糊,根本沒法轉動了。
  黎艾在厲白背上猛拍了一巴掌,厲白跳一下,結結巴巴地說:“我……我還有,很多需要學習的地方。”
  靠靠靠,他現在這模樣在偶像眼里一定就是個傻帽!厲白幾乎想死的心都有了。
  啊,什麽,他的作品?偶像什麽時候看過他的作品啊?
  一定是黎艾!
  我去,偶像表揚他了,偶像說他很有想法!真的假的?!好想哭啊,能哭嗎,不能吧現在,不然會被黎艾打死吧。
  怎麽辦,他什麽都沒準備好,要是偶像問他問題他該怎麽回答啊!
  黎艾真是的,為什麽不提前讓他有點心理準備!
  對於厲白來說,這註定是一個讓他終生難忘的下午。
  他和偶像近距離聊了很長時間,盡管開始時他的結結巴巴一度讓話題很難進行下去。但偶像不愧是一個溫柔的人,他對後輩有很大的包容。他指點厲白作品上的缺陷之處,也教會了他用另一種不同的角度來看待建築工作區的硬性需求。同時贊揚了他的空間感,和對材料的敏感性。偶想還說,年輕人就應該天馬行空地做一些超乎想象的設計,不用害怕,也不用拘束自己。
  他參觀了偶像在家的工作室,亂得可以。但這都是建築師的通病,或者說,亂糟糟的工作臺才是建築師們的本體。
  他甚至在偶像家留了晚餐,還是偶像親自下廚!親自下廚!這是重點!
  厲白吃得幾乎要掉下淚來。人間美味也不過如此了。
  最後快要離開的時候,厲白十分厚臉皮的想同偶像來一張合照。偶像很爽快地答應了,讓厲白拿著手機哢哢哢自拍了何止一張。
  出了小白樓,厲白夢遊一般跟在黎艾身後,直到宋先生和偶像一起將他們送出門,厲白才驚醒過來一般,抓著黎艾的手蹦得一下比一下高。
  “黎艾,我見著他了!”
  “黎艾黎艾!”
  “我是不是在做夢!”
  黎艾抽搐著嘴角把這個跳跳糖箍在懷里:“我看你不是在做夢,你是瘋了。”
  厲白已經高興瘋了,摟著黎艾還在不停發抖:“我是瘋了,我已經瘋了!”
  “小瘋子……”
  “黎艾,謝謝!”
  “嗬,原來你還記得我。”
  “我愛死你了!”
  58
  宋嘉年今年五十四歲,享譽國際。
  厲白在建築設計上的啟蒙者,精神引導者。
  這張邀請函當真戳進了厲白心里。
  不過,他們一行人接下來卻先去吃了頓飯。畢竟作品展的時間也在後天。
  本來要帶Albert吃胡同特色小吃店,因為黎艾的到來也已作罷。黎艾做東,選的餐廳必然落不下多少格調。
  厲白以前就想象過這種場面,夢里都會被嚇醒,沒想到現在就要經歷一遭了。
  真是天要亡他。
  不過場面意外的和諧,因為Albert和黎艾前幾年的合作十分愉快,兩位大佬現在對對方公司都比較滿意,不排除在下個季度的項目安排里將有新的合作。
  厲白反倒是插不進他們的談話中去了,只好伺候兩個小魔星。
  Josh雖然活潑,但在有陌生人的場合里還是很聽話乖巧的。Albert家的家教向來很好。
  黎艾和Albert在說什麽期貨,原油。Josh就跟厲白說他在學校捉弄了多少個人,並且沒有被發現。Derek矜持做派,偶爾想要什麽就擡起下巴對著厲白哼一聲,指一下。厲白就乖乖用公用餐具給他夾。
  忽然,Josh扭動了下身子,悄悄跟厲白說他想去上廁所。厲白放下刀叉,拆掉餐巾帶他去衛生間。
  厲白在衛生間門外等Josh,手機忽然來了個電話。
  是他手下的計算,剛來LIFE`S不到一年。在電話那頭支支吾吾地說他把圖紙里的配筋率算錯了,但是那份資料現在已經傳給了甲方。
  厲白沈默一陣,忽然說。
  “事情我都知道了,我會和甲方聯系。而你,不管你用什麽方法,在甲方明天上午上班之前把方案里的所有數值重新計算一遍,確保你再沒有因為毒品攝入過多又手抖少按了一個零,然後把資料打包發到我的工作郵箱。”
  “是……老板。”
  “Daryl,你確定意識到這件事的嚴重性嗎。你已經不是第一次給我制造這種麻煩了。你覺得甲方是可以隨便糊弄的是嗎,你剛才回答的語氣讓我覺得你根本沒有認真對待過你的工作。”
  “對不起……”
  “不需要對不起!回到你的工作崗位上,好好想想你脖子上的那顆東西到底有沒有對得起它的名字!”
  厲白惱火地掛了電話。
  Josh一直等厲白說完電話才從衛生間里出來,洗好手,Josh仰頭望著厲白,星星眼:“Anderson哥哥,你剛才吼電話的感覺好酷哦。”
  厲白:“……”
  因為工作上突然出了點狀況,吃完飯後厲白就沒再和他們待在一起,而是直接回了酒店。一路上他先是給Rey打電話讓他重新檢查已經發給甲方和還在確認的圖紙情況,另一頭又致電給甲方,詳細說了情況。
  現在是他們這邊出了問題,對上龐昭還真是橫不起來了。沒想到龐昭的口氣出乎意料的好,並且非常體貼地說能理解LIFE`S的這點小錯誤,畢竟時間短設計量大,人也不是機器,總會出那麽點茬子。厲白以為太陽打西邊出來了,龐昭居然這麽好說話。不過也懶得琢磨個中原因,打官腔一般表示LIFE`S一定會盡全力彌補這次失誤。
  處理完這件事,厲白松了口氣,慶幸這只是先期圖紙。若是施工圖,並且已經開始作業,那才叫損失重大,Daryl拖出來砍一百遍都不為過。
  第二天,厲白很早就起床,看到安安靜靜躺在郵箱里的新郵件,總算把心降了下來。
  他很快去了地茂大樓,和龐昭的團隊處理這次事故。龐昭團隊設計部的楊總監雖然發了些牢騷,但總體沒有太為難他。龐昭在會議一直很安分,需要他說話時也言簡意賅。這態度簡直可以3D打印出來當做甲方模板。
  解決完紕漏,厲白終於有閑情逸致考慮自己看偶像作品展時該穿什麽衣服好,一邊也感慨自己在國外多年,到底是和國內的消息脫軌了,連偶像要開作品展的事都不知道。
  作品展開幕當天,厲白特意早去了半個小時,生怕因為堵車遲到而錯過開幕儀式。幸好他的未雨綢繆有了些作用,路上果然堵車,到目的地時距離開幕還有十分鐘。
  讓厲白沒想到的是,Albert也在現場。估計是從黎艾那拿到的邀請函。
  到了開幕時間,帶著黑框眼鏡的宋嘉年終於現身,陪在他身邊的依舊是那個嚴厲,酷到沒邊的宋先生。
  厲白上一次同宋嘉年見面還是在霍爾德曼老師得普利茲克獎時開的小型慶祝會上。距離現在也有三四年的時間了。
  這次作品展公開了很多珍貴的舊日手稿,看草稿圖的精度也能看出宋嘉年是個認真,一絲不茍的人。不像他,草圖就是真正意義上的草圖,除了厲白自己,幾乎沒人看得懂構造重點在哪。
  他在國外和宋嘉年有過幾次深入交談,均受益匪淺。27歲獲得青年建築師獎時,宋嘉年將獎杯傳遞到他手中,厲白霎時覺得有一種被托付以及寄予厚望的沈重感。
  “宋老師,好久不見,差一點就要錯過這次展會了。”厲白笑著和宋嘉年擁抱。大師臉頰已染皺紋,頭發泛白,身材依舊維持得很好,穿合身的長風衣,披千鳥格圍巾,一瞬間就成為人群中的焦點。
  “厲白,原來你也在北京。霍爾德曼先生近來好嗎。”
  “家師身體健朗,宋老師也一樣啊,氣色很好。”
  “一個人來的嗎?”
  “不是,有同行的人。”厲白回頭朝Albert看了一眼:“您先忙著,我陪著他到處看看。”
  “去吧去吧。”
  厲白寒暄完,走到Albert身邊。兩人一齊往展廳深處走。
  宋嘉年看了眼逐漸遠離的兩個背影,回頭朝另一個方向看一眼,問道:“黎艾,你們是怎麽回事?”
  黎艾慢慢從一面墻後走出,面容沈靜,讓人看不清深淺:“只是這麽回事而已。”
  
  第三十章
  
  59
  厲白和黎艾的關系因為和偶像的見面事件急劇升溫,厲白再也不腹誹黎艾是大魔王了,不不不,他簡直就是揮著翅膀的天使,怎麽可能是頭上長角的魔王呢!
  雖然他的嘴巴依舊噴毒液,雖然他依舊龜毛得讓人氣悶,雖然……
  好在厲白皮糙肉厚,某些方面的神經也足夠粗大。讓他在黎艾這個陰影下楞頭楞腦的過活。
  因為那段時間對黎艾太好,熱情度降低之後還被黎艾斥了一遭,說他態度越來越乖張了。
  厲白憤然,只是小矮人要奮起反抗了而已。但是某一天,他還是發現黎艾圓潤了一點,但黎艾死不承認,或許要保住他曾經說過的身材維持計劃。
  褚洋時常打電話給他叫他出來玩,於此同時和顧瀾以及陸晟也逐漸熟悉起來。不過他有點怕顧瀾,倒是比較親近褚洋。又因為褚洋和陸晟狐朋狗友,審美也一塊,所以三個人也經常玩。但莫名的,厲白和陸晟就沒熟稔到那種地步。就像他可以很親密地叫褚洋和顧瀾哥哥,卻依舊若即若離的稱呼陸晟陸少。
  陸晟是個雙插頭,身邊總有貌美的男孩女孩。他喜歡清純的那種,時常開著豪車去大學釣凱子。厲白有幸圍觀過一次,發現陸晟深暗演員的自我修養。他在不同人面前可以表演出不一樣的性格,十分有經驗。但是後來陸晟說厲白實在太影響他發揮,就再沒帶他一切獵艷了。
  厲白漸漸認識到京城的豪門公子哥究竟是怎麽玩,怎麽生活的。這個城市不會比世界上任何一個大都市少紙醉金迷。夜色里翻滾的不是鈔票就是嬉笑。厲白越深入了解,越覺得自己並不適合這里。他大概覺得自己就適合那種溫吞,就連時間都變慢的城市。讓他可以在閑暇時間里慢悠悠的閑逛,或者一邊喝茶一邊遊蕩在城市不為人知的角落寫生攝影。
  顧瀾總說他格格不入,像顆透明玻璃珠子,怎麽染都染不上色。
  厲白笑著回答,對啊,可不是玻璃珠子嗎,便宜又常見。
  隨著年關的到來,中院變得非常忙碌,就連被高高供起的厲白也被分派到了不少事做。黎艾因為他晚上不再煲湯略有微詞,但多少理解他因為工作而忙碌。
  工作狂也會和工作狂心心相惜,互相憐憫,相互理解。
  稀里糊塗忙過了年關,很快就要過年了。厲白收拾行李訂了火車票回家。他還能用學生優惠卡,所以提前了許久守在網上訂票,終於過五關斬六將,憑借黎艾家優越的網速搶到了一張硬臥,猶如打了一場惡仗,所幸最後凱旋而回,戰利品令人欣慰。
  黎艾對他不買飛機票,反而累死累活蹲點搶火車票的行為表示一萬個不理解。有這美國時間關註火車票,早不知把飛機票的錢都給掙多少倍了。
  每次出行非頭等艙不坐的大爺當然不能理解屁民們買菜還要和菜販砍那一毛兩毛的單價。
  厲白走的那天,黎艾開車送他去火車站。厲白絮絮叨叨地囑咐熬夜完吃根香蕉或者喝杯檸檬水,但最好還是不要老熬夜。
  吃飯要準時,別一忙起來就根本不管自己的胃。
  房子不掃就請鐘點工,掃得肯定比我還幹凈。
  過年了,多笑笑,和和氣氣。
  黎艾瞪了他一眼,什麽時候你變得這麽婆婆媽媽了!
  厲白皺了皺鼻子,下了車,把行李箱從後備箱里拎出來,心想果然是忠言逆耳啊,也沒和黎艾說再見。他不知道黎艾站在原地看著他,一直到他乘著扶梯上到地面,再也看不見。
  城市越小,過年的氣氛就越濃。厲白老家也沒禁鞭炮,每天都能聽到小城鎮不知道哪個疙瘩角傳來的鬧哄哄的鞭炮聲。
  他們家住的那地方是老式小區,周圍都是二十幾年的老鄰居,熟得跟自家人一樣。厲白記得有一年的除夕晚飯還在小區空地擺了一套百家宴,幾棟樓的人都下來一起吃,那叫一個熱鬧啊。
  現在雖說沒那時候的熱乎勁了,但是走門串戶的也很有過節的氣氛。尤其是除夕那天晚上放煙花,小區里那些半大孩子拖家帶口地在院里放,工隆工隆鬧了一晚上。不過小城市里煙花來來去去也就那麽幾種,除了這個,什麽二踢腳,仙女棒,飛毛腿。過過眼癮也就算了。真要花好幾千塊錢買個巨無霸,那是有錢人才幹得出來的事。
  他離開黎艾沒幾天就覺得自己有點想他了。吃飯的時候想黎艾是不是一個人吃,吃的什麽。看電視的時候想黎艾不會還在工作吧。看別人追逐嬉鬧的時候想黎艾也過年嗎?
  厲白一邊看春晚一邊給黎艾打電話報祝福,他手機里籠統也就那麽一兩個號碼需要撥。陳雪松自然早就打完了。
  黎艾那邊有種不屬於人間的安靜,不曉得他在幹嘛,又在哪里。這種時候肯定在家吧,出去幹嘛。
  黎艾問他那邊怎麽這麽吵,鬧哄哄的什麽都聽不見了。厲白說他家附近小孩子在放煙花呢,估計還得震好一會兒。
  黎艾問,你也喜歡看煙花?這麽幼稚的東西。
  厲白說,哪幼稚啊,這叫氣氛,節日氣氛!
  後來兩個人又聊了會兒就掛了電話,章女士從廚房里探出頭來,笑瞇瞇地問,和女朋友打電話?
  厲白頓了下,普通朋友。
  章女士笑得頂曖昧。
  母子兩看了一晚上的春節聯歡晚會,十一點半了,章女士踢踢厲白的腳,讓他趕緊準備準備十二點準時下樓去放爆竹。這時候厲白突然接到了黎艾的電話,黎艾讓他到外頭來。
  厲白不解,但還是穿好了厚衣服,順便把爆竹也拎了下去。
  要幹嘛?厲白問。南方的冬夜又濕又冷,一陣風吹來,骨頭都疼。
  黎艾沒解釋,只是讓他開視頻。厲白就照做了,然後手機屏幕里就出現一個空寂的郊區景色。他心想,黎艾大晚上怎麽跑這種地方來了。
  畫面再一轉,就看到堆在地上的一排排大型煙花。
  厲白楞了下,傻乎乎地問,你要放煙花?隨後想道,北京四環以內都禁炮,黎艾是特意開車去了郊外?
  黎艾問,你看不看。
  厲白立馬說,看!你快放!
  黎艾走到煙花面前說,你想先放哪個?
  厲白說,就第一排第三個。
  黎艾伸手把第一排第三個轉了個身子,只見煙花筒背後貼了張紙條,上面用彩色馬克筆粗粗寫了幾個字。
  【選這個的是豬】
  ……厲白無語……他敢保證他聽到黎艾在笑……
  “第一個就選中適合你的,準頭不錯。”
  “……”
  透過視頻鏡頭,厲白看到黎艾用打火機點燃引線的手,然後鏡頭便開始後退,向上移動。在煙花飛到高空時,厲白的屏幕里正好可以看到整個炸裂開的煙火。
  嘭、嘭、嘭、嘭……
  在巨大的爆破聲響後,漆黑的天空炸開一道又一道絢爛的圖形。厲白怔怔的,煙火即便只是曇花一現,但卻足夠攪動他的心池。他眼中濕潤,心里也再感覺不到寒風的冰冷,視頻那頭的絢爛煙火仿佛就盛開在他頭頂,而早前還將此事評判為幼稚的人也在他跟前,撇過頭來詢問,接下來放哪個?
  厲白蹲在墻角,將下巴埋在膝蓋里。他發現,他從沒像現在這會兒這麽想回北京,這麽想,回到黎艾身邊。
  60
  “黎總,下午兩點半您有一個董事會議,大概持續四十分鐘。三點十五分,財務總監向您預約了半個小時的項目匯報。三點五十將和GEL公司的大中華區總裁康總視頻連線洽談合作事宜。另外,柯總上午打電話詢問過,希望能盡快得到您對他昨日投遞的項目書的答複。陳總監表示他們能在今天下午五點之前將明年的市場分析表遞交。五點半,您和耀飛的張總有一個晚餐約會。”
  黎艾突然從文件海中擡起頭來:“耀飛的張總?”
  秘書說:“是您前幾日定下的。”
  黎艾很快低下了頭,繼續看財報:“推了。”
  “是。”
  “順便幫我訂兩份兒童禮物。”
  “有什麽具體的喜好嗎?”
  “……算了,我自己看吧。”
  “那我出去了。”
  “嗯。”
  黎艾又看了財報上的幾行數字,略有疲倦地捏了捏鼻梁。他想了想,打了個電話出去:“把今天下午的安排全部提前一個小時。”
  秘書驚詫,但還是兢兢業業將大老板的命令傳遞下去。底下的人聽後,屁股尿流地從各種地方趕回公司,八百里加急準備突然提前的董事會議。大家都以為大老板要來個突然襲擊,一個個在會議上大氣不敢喘。他們又哪里知道,黎艾不過是為了能早點下班,到場上買禮物。
  黎艾還是第一次為小朋友挑禮物,經驗實在是差。在腦海中回憶了一遍Albert身邊那對雙胞胎的模樣和性格後,在商場逛了半天,終於還是挑了一套樂高以及一枚低調但難掩奢華的胸針。
  將兩個禮盒放在副駕駛座的座椅上,黎艾開車前往半山別墅。
  他等在紅燈路口,視線在發呆中失焦,腦海里閃過一幀又一幀刺痛神經的片段。他輕輕眨了眨眼,將厲白和Albert擁抱的畫面從腦中驅趕出去。但是,他卻下意識抓緊了方向盤。心臟里泵出的不是血液,而是一潑又一潑的不甘和嫉妒。
  直到後頭的車輛不不耐煩地鳴動喇叭,黎艾猛地回神才發現綠燈已亮。
  掐緊的血管一下放松,他啟動車子後,整個人都放松地靠在了椅背上。
  不管如何,他現在也不過是只能站在安全線外的,親人了,不是嗎。
  厲白有他的未來,他將有一個溫和的丈夫,會在寒冬中和他擁抱,褪下自己的圍巾讓他取暖。
  速度表盤上的指針瞄準的數值越來越大,黑色的汽車在昏暗的車潮中漸漸駛遠。
  黎艾的車上了山路,很快駛進了半山別墅的外部大門。馬路漸漸不再陡峭,他將車子停進車庫,拎了兩個禮盒下車。傭人看到他都恭敬地問好。
  他慢慢接近房子,不其然看到厲白牽著一個小男孩走在房子的外沿走廊上。小男孩不知說了什麽,引得厲白發笑,蹲下身來捏男孩的臉。男孩膩膩歪歪地摟著厲白的脖子,湊到他臉頰上快速地親了一口。
  黎艾判斷,那應該是雙胞胎中的弟弟,偏於活潑,喜歡撒嬌。
  厲白抱著小男孩背對著黎艾走遠,他並沒有看到回來的黎艾。黎艾感覺攥著禮盒繩子的指尖有些冷,卻多少為厲白終於有了親近的小孩而高興。那家夥很久以前幾乎是兒童絕緣體。
  黎艾推門進去,撲面而來的暖意讓他渾身的毛孔都張開了。
  橘色的燈光,咖色的沙發,原木色的地板,白色的墻壁。
  這是一個家,他的父親比他更懂得怎樣經營一段感情,從屋子的修飾就能看得出來。
  金發的德國男人坐在沙發上,頸脖頎長,腰背挺直。坐在他身邊的小男孩則同樣彬彬有禮,紳士風度。
  從章姨的眼神看,她早已被兩個精靈一般的孩子征服。即便是他的父親也難擋孩子的可愛攻擊。他們畢竟不再年輕,渴望血脈的延續。
  黎艾將禮物送出,得到Albert真摯的道謝。
  不一會兒,厲白帶著另外一個小男孩進屋。黎艾不確定厲白臉色一瞬間的泛白是燈光的作用還是他自己的心理錯覺。不過眨眼而已,厲白臉上又掛起了笑容。
  黎艾忽然有種難以抑制的心痛,厲白是他心臟生生割下來的一塊肉,這傷口,好不了。
  
  第三十一章
  
  61
  當你喜歡他時,走路在想他,吃飯在想他,就連低頭看水窪的倒影里也有他。
  他藏在你的輕勾嘴角邊,藏在你的微彎眼眸中,藏在你的難開心口里。
  厲白覺得他可能喜歡上黎艾了,他說不上來這種感覺,反正看到黎艾就很開心,特別有勁兒。撇除趙佳那段根本談不上交往的戀愛,厲白這二十一年來連女生的小手都沒牽過,更不用說破天荒發現自己喜歡上男人,而這個男人還是黎艾!但他接受得卻非常坦然,鎮定。他相信這並不是心血來潮,他也相信自己不是天生只對男人感興趣。那是黎艾啊,他真的沒辦法……
  但厲白從沒想過黎艾會對他有同樣的感情,不說黎艾是個徹徹底底的直男,就說黎艾這麽嫌棄他,怎麽可能看得上他。陳雪松曾經說過,別看小說里直掰彎那麽簡單,現實里直掰彎的成功率只有千分之一!直男就是直男,你就算赤身裸體在他面前晃,他也只會和你比鳥大小,而不會主動產生生理欲望。你要是強上,那就等著老死不相往來吧。厲白覺得自己掰彎黎艾的概率無限接近於零!
  一開始就沒想過要回報的單相思也算不上有多苦,至少厲白足夠有自知之明,所以珍惜生活中的每一個接近。
  大概也是因為根本不抱希望,所以在厲白發現自己對黎艾有不軌之心後,面對黎艾時的態度還是相當正常的。至少不會像惡俗小說里一見面就渾身發軟,或者星星眼到眼睛化身電燈泡。
  或許他的視線會不受控制的往黎艾那挪一挪,但都會被立刻快速收攏好。
  他和黎艾現在的距離剛剛好,足夠親密,也足夠疏遠。厲白挺滿意的。
  所以,極少有人能看出來厲白那不可告人的心思。即便是顧瀾的火眼金睛往他身上照,也得不出個準信。有時,厲白對自己的瞞天過海還頗為得意。
  日子就這麽一天天的過去,厲白早已習慣每天清晨起來為黎艾做一份培根三明治,泡一杯咖啡。這段日子他熟練掌握黎艾的喜好,伺候好了黎艾的味蕾。黎艾稍稍能吃辣一點的東西了,厲白簡直想跪下來高呼萬歲。
  他不再偷偷摸摸地畫黎艾,把以前畫的那些速寫也撕下來束之高閣,偶爾心情好就拿出來看看,看得滿床打滾,心花怒放。
  他漸漸變得喜歡畫居室,而非巨型高樓。
  信手塗鴉里的草稿,一個個奇思妙想的屋子里,總有兩個小人住在一起。但厲白從來不畫出小人的具體輪廓,那些留白像是一種只有他自己知曉的浪漫秘密,也像是不能被解讀的啞語。
  顧瀾和褚洋曾經心血來潮想要給他介紹對象,男男女女都很優秀,卻一個都入不了厲白的眼。他喜歡的人,這個世界上還有比他更好的人嗎?顧瀾和褚洋卻都當厲白心眼太大,遲鈍到不行。甚至懷疑他究竟有沒有那方面的能力,開玩笑說他難道是無性戀者?
  四月份的時候,剛好是他認識黎艾快一周年的一個月份。北京還需要穿大衣,南方的成都街頭卻早已薄紗長裙搖曳了。
  黎艾突然和他提及戶外運動。厲白對於這些並不算了解,他在黎艾的督促下,早不用私人教練也可以做出標準的健身動作,一年的堅持讓他何止於脫胎換骨。
  黎艾問他想不想去玩玩徒步,厲白根本沒這個概念啊。但是聽說徒步地點是四川的四姑娘山,厲白便表現出超乎尋常的興趣。他對四姑娘山的認知還是盜墓小說里的詭譎神山。
  黎艾倒也不是說說,他的準備工作做得很充分,包括行李物品的準備,聯系向導,教授厲白有關於徒步的知識,提前開始體能拉鏈。鑒於身邊帶著個第一次徒步的菜鳥,這一次他們的四姑娘山之行很大程度上都以旅遊為主。
  厲白興沖沖地私心將此次出遊當成他和黎艾的一周年紀念,晚上睡覺都在傻樂。同事問他有什麽事這麽高興,厲白疑惑地問了聲,有這麽明顯嗎?同事曖昧地戳了戳他,太明顯啦!
  厲白嚇了一跳,立馬像個最忠實的偵察兵,緊張得探視周圍風吹草動。直到遮掩物再次將他保護好,他才稍稍放心下來。
  他暗中告誡自己,以後別這麽心情外露了!不然遲早被黎艾發現!
  62
  “Albert,謝謝,不知道該怎麽感謝你。”
  “不用這麽客氣,Anderson,只是簡單的一頓飯而已。”
  厲白長長嘆了一口氣,對於讓前男友裝現任安撫長輩這種事,他實在沒臉再見Albert,但當時根本來不及讓他反應了。章女士的消息網不知何時如此精準,電話催得他毫無招架之力。
  丈母娘想要見兒婿,這種理由難道還不夠充分?並且是在兒婿就跟她同一座城市的情況下。
  真真剪不亂理還亂。
  都是當初作死惹的禍,也怪不了誰了。
  厲白是來送Albert回慕尼黑的,臨近聖誕,他們要回去過年。
  “提前祝你聖誕快樂。”
  “你也是。”
  他們在人來人往的候機大廳擁抱,Albert還像以前一樣喜歡揉他的頭發。
  “你還沒有新男友嗎,總要找到一個照顧你的人。”
  “找個男保姆嗎。”
  Albert無奈地笑:“那麽,那個男保姆會偷偷愛上你,也說不定。”
  “不,如果他走進我的房子,一定會因為我過多的苛責而怨恨我,惱怒我是個不友好的雇主。”
  “你很好,一個人太孤單了。”
  “我能好好照顧自己,不要總拿我當孩子看了。”
  “我倒寧願你是我的孩子,少吃一頓飯我都能名正言順教訓你。”Albert的眼神柔軟下來,撫著厲白的鬢角“我很擔心你,An。”
  “我很好,真的。”
  “但願一切如你所說。”
  Albert什麽都好,有時候卻又太緊張兮兮。厲白在機場陪他直到他和兩個孩子過安檢。
  但Albert的眼睛何其銳利,幾乎就要把他看穿了。厲白長呼出一口氣,出了機場。Albert一走,要應付章女士也就容易多了。
  聖誕前後,對比著國內因為年關而湧起的忙碌,他反倒輕松下來。雖然他遠在北京,但是LIFE`S因為聖誕節放假,他也就放假了。
  和平路22號的房子早已裝修好,速度快得讓厲白驚奇,完成度也相當不錯,讓厲白不得不感嘆一句有錢能使鬼推磨。
  室內公司再三向厲白保證,他們使用的絕對是最環保材料,即便是新裝修的房子也不必擔心有毒物質太多而放置上很長一段時間再入住。
  將新房晾曬通風了一禮拜,厲白為房子做空氣監測,居然真的過關。這天,厲白退了蘭藤的房,拎著行李箱搬進了新家。收拾東西的時候意外翻出兩張平安夜的演唱會票,這才記起來,前段時間傅安宴貌似給過他演唱會的票。他早已忘了傅安宴送票時的理由,但這票又的確是在他手中。
  兩張……
  厲白給自己溫了杯牛奶,翻來覆去看這兩張演唱會票,一時間居然也有些拿不定主意。
  傅安宴可是黎艾包養的小明星,他心里還有那麽點不舒服的。而且傅安宴當時給他票的時候,他也沒說一定會去。就算他去了,五棵松那麽大一個場地,幾萬個人頭里,傅安宴要是能認出他來,厲白甘拜下風。
  不過,他還沒去看過演唱會,據說氣氛很好。
  反正這幾天他也沒什麽事做,權當湊個熱鬧,放松放松唄。
  不過,兩張票,找誰去?
  黎艾就算了,那就只有陳雪松了。
  厲白很快拿起手機給陳雪松打了個電話。
  “去看演唱會嗎?”
  “你小子什麽時候這麽浪漫兮兮的了。誰的演唱會?”
  “傅安宴的,VIP特等座。”
  “我靠,這種票現在都炒出天價了。”
  “我手里有兩張,你去嗎。對了,你老婆是不是傅安宴粉絲,要不然我把票給你,你們兩個去看。”
  “千萬別,我老婆喜歡的是他死對頭,徹頭徹尾的黑,讓她見了,這兩張票下場淒慘。”
  “那你要是去看了,回去不會被打?”
  “嘿嘿,我不說,你不說,她怎麽會知道。”
  “很好,你的意思是答應了。”
  “誒……”
  “記得平安夜找借口溜出來。”
  “是是,誒別說,你現在還真有大老板發號施令的感覺了。嘖嘖,墮落了啊,小白。”
  “還敢叫小白,信不信大老板我讓你天涼王破。”
  “我錯了老板,饒了小的吧!”
  陳雪松的語氣滑稽,兩人都笑了起來。
  “說起來,你怎麽突然有傅安宴的演唱會票。一般人都不會送這種東西吧。”
  “如果我說這是傅安宴親手送的,你信不信啊。”
  “不信……人家可是當紅小天王,怎……”說著說著,陳雪松突然卡殼,像是想起了什麽一般,倏然閉上了嘴。
  “怎麽突然不說了。”
  “老婆大人駕到,責令小的浣衣。”
  “妻奴。”
  “切,你想當還沒這機會呢。好了好了,我先掛了,到時候再約時間。”
  “行。”
  
  第三十二章
  
  63
  5月30日晴
  成都的天氣很好,這座芙蓉城對於愛吃辣的人來說簡直就是天堂一般的存在。黎艾對所有成都街頭的川味火鍋避而遠之,厲白只能說他永遠也不可能嘗到舌頭被辣麻的那種酸爽感。他們在成都待不上太久,厲白趕緊趁著離開成都之前橫掃小吃街,吃了個心滿意足才算完。
  黎艾就是見不得他好,非要潑他冷水,批評他自制力差,連個火鍋的誘惑都抵擋不住。
  厲白嘟囔道,那是因為你不喜歡而已。
  他們從成都出發,租車前往日隆鎮,不過這是她以前的名字,好多年前這個小鎮就已經更名成四姑娘山鎮了。
  從成都前往四姑娘山的公路曾經因為一場年代久遠的大地震毀壞殆盡,修補這條公路花費了多年時間。但因為山崩以及泥石流塌陷下來的溝壑卻依舊還在,昭示著那場地震的慘烈狀況。
  他們是清晨五點從成都出發,從三聖溝一路往上開始爬巴郎山。
  五月的巴郎山依舊寒冷,色彩卻非常清新。樹木叢生,青蔥翠綠。從車窗遠目望去,白雲雪霧纏繞在巴郎山群峰山脊間,煙雲繚繞,盡顯渺遠之意。遠處是隱藏在滾滾白雲間,猶抱琵琶半遮面的皚皚雪峰,再遠既是水洗一般的藍天。
  蜀道之難,難於上青天。盤區的公路以及越來越高的海拔讓有些暈車的厲白已經開始有了高原反應的癥狀,缺氧,頭疼,胸悶。好在司機是個老手,黎艾一路上又時刻關註著厲白的狀態,所以他們經常在各種風景好的地方停車,一來讓厲白適應海拔,二來也好好看看這難得的風光。
  巴郎山被稱為熊貓王國,養育著無數可愛的中國國寶。
  “師傅,聽說這山里經常有熊貓出沒,是不是真的啊!”厲白趴在窗戶邊,目及之處皆是悠然飄逸的白雲,以及在這茫茫白雲間陰影戳戳的山峰數目。
  “現在熊貓基本沒有野生的啦,要是想看熊貓,臥龍保護區也有的瞧頭。”司機是土生土長的成都人,說起普通話的時候還帶著一股濃濃的川味兒。
  這個時候,車子正好路過一道紀念碑。那是用三塊巨石壘砌,足有兩個成年男人那麽高的石碑。巴郎山下,熊貓王國之巔這六個大字方方正正地鐫刻著。
  山峰與山峰肩部相連的地方一般海拔都比較低,是最適合修翻山公路的地方,被稱作埡口。過了巴郎山埡口,沒過多久就到了小金縣。
  四姑娘山鎮就是徒步路線的起點,黎艾找的向導也在四姑娘山鎮等著他們。向導是個方臉的豪爽漢子,名叫贊巴。他是個藏民,從年輕時起就開始做向導,經驗豐富,很多回頭客。聽黎艾和贊巴聊天的內容,厲白才知道,原來黎艾也是通過別人的介紹聯系到贊巴的。
  厲白看到鎮子上的居民們穿著都非常艷麗,帶著用好幾種顏色紮成的頭巾,也有在帽沿上插著好些鮮艷羽毛,看起來不像是平常就會穿出門的衣服。
  贊巴說,四姑娘山鎮半數以上的人都是藏族人。農歷五月初四的朝山會是四姑娘山特有的節日,藏民們會穿上最好的衣服跋山涉水前往鍋莊坪祭拜山神。不過現在還沒到朝山會的日子,大家都只是在提前準備而已。
  厲白吶吶地聽了,有些失望於沒能湊巧撞上這個節日。
  他們在贊巴妻子開的小旅館里做了小小的休整便整裝出發。出發前,黎艾和他一起核對物品。
  “防曬擦了?”
  “擦了。”
  “防過敏膏呢。”
  “也擦了。”
  “登山杖和冰爪檢查過了嗎。”
  “有,都正常。”
  “要你帶的那些藥呢。”
  “都用防潮袋包好了。”
  “吃的,穿的,防護用具確定都沒拉下。”
  “沒有,我檢查好幾遍了!”
  “待會到了上面,有不舒服就說。”
  “好。”
  “那就走了。”
  從四姑娘山鎮到四姑娘山二峰大本營需要驟然提升一千多米的海拔,達到駭然的4200米。這一段路是可以騎馬的,而且旅遊項目開發得也很專業到位。黎艾租了兩匹馬,一開始卻沒讓厲白騎。
  “你要慢慢適應這種運動量,真撐不住了再騎馬,不然再往上會更辛苦。”黎艾說。
  他們就這樣真的上路了。
  空寂而路途遙遠的海子溝,依舊保留著最原始的面貌。
  嶙峋的怪石,色調單一的山峰,空曠荒蕪的土地上只有荒草,到處都是雕零的感覺。更遠處是帶著撲面而來森冷氣息的雪山和成片成片茫茫的森林。這就是大自然威嚴而冷酷的一面。即便是溫暖的六月,這里也寒冷得讓人心生畏懼。
  而在這種寂寥山野間猛然撞入視野的風馬旗儼然成為世界上最美的一抹色彩。
  用石頭堆建而成的塔堆,附近是一座座小巧的瑪尼堆。以塔堆為中心,呈傘骨狀分立的風馬旗,繩子上五彩繽紛的風馬象征著藏民們對神最崇高的敬意。
  黎艾一直走在厲白前面幫他擋風,即使如此,他們越往上走,厲白也越來越覺得呼吸不順暢,每走一步都需要廢更多的力氣。
  “要不要休息?”黎艾扭頭過來朝厲白問道,厲白搖搖頭,擡手比了個OK的手勢,示意不用特意停頓休息。到達下一個休息點再休整就可以了。
  開玩笑,在黎艾面前,他再怎麽樣也要多撐一會兒。
  黎艾見他這麽堅持便沒有再說什麽,時間一點一點過去,幾人上午九點半從四姑娘山鎮出發的,現在已經是下午兩點。贊巴說,按照現在的速度,還有三個小時的腳程。
  厲白一聽,頓時覺得難受了。還有三個小時!
  “行了,我看你連話都說不出來,休息完,之後的路就騎馬吧。”
  厲白頓下步子,深吸了幾口氣才感覺舒服了些。到這他是不得不承認,有些頂不住了。依著黎艾的話點頭。
  他們帶了兩匹馬一起走,黎艾是不準備騎馬的,所以屬於他的那匹馬駝得都是兩人的大型行李包裹。有專門的馬夫牽馬。
  在距離二峰大本營還有五公里的地方,厲白終究還是騎上了馬。尾隨的馬夫是個年輕的藏族小夥子,走路特別穩。厲白這會兒已經喘得不像話,馬夫牽著馬卻還如履平地,呼吸不變。厲白真是佩服得五體投地,就連黎艾和向導贊巴都沒這麽牛掰。
  穿梭密林時,馬匹在溪邊的小路上打滑,要不是馬夫穩住韁繩,厲白就真被翻到河里去,嚇得他心臟病都要出來了,連忙給馬夫小哥道謝。馬夫只會說很簡單的漢語,聽到厲白的謝聲,靦腆地抓了抓頭,只是笑笑。
  因為不用勞神勞力地徒步,厲白也有了閑情逸致看風景。他在上馬之前就把背包里的相機掛在了脖子上,想要沿途拍幾張照片。無奈騎馬時身體太過顛簸,根本抓不穩鏡頭,只好作罷。
  看風景,自然也看人。只是他只看得到黎艾那個一往無前的背影。這家夥還真是厲害啊,走到現在還很遊刃有余,再看看自己,只能無力地騎馬,要不要打擊人。
  但也因為騎馬,到達二峰大本營時,厲白的精神頭相當好。即便那個所謂的大本營只是三做連在一起的低矮磚房,他也研究了許久。
  黎艾瞪他一眼,讓他別亂蹦跶。趕緊吃完飯,睡覺。因為第二天登幺妹峰,幾人必須在天黑之前從峰頂回到大本營才算安全,所以他們得淩晨兩三點開始登山。現在是下午六點,吃完飯立馬睡覺,睡眠時間還是充足的。
  天很快黑了,厲白卻興奮得睡不著。和他睡在同一個房間的黎艾不知道為什麽也沒馬上入睡。兩人躺在相隔不遠的單人床上,被子厚重。
  “快點睡!”
  “哦……”厲白很聽話的閉上眼睛。
  “眼珠子別動來動去的!”
  “……”這也管?索性把眼睛睜開了。
  黎艾已經閉上了眼,兩人面對這面,厲白頗有些肆無忌憚地看著黎艾。可惜,光線實在太昏暗,即便是輪廓也看不分明。
  寒風吹得窗棱作響,硬邦邦的板床讓厲白開始魂遊天外。他在想,黎艾還真睡得著啊,他在這種環境下居然也睡得著?要是在北京,估計早罵街了吧。誰敢讓黎大爺睡硬板床啊,還是這種上個世紀的紅磚房子。
  在這之前,厲白一直覺得黎艾喜歡的只會是那些紳士運動,譬如高爾夫,譬如網球。登山和徒步顯得過於粗獷和艱辛了,和黎艾這種咖啡豆都必須指定某個產地的人根本就是兩個畫風。
  但現在,黎艾帶著他離開北京的選下,來到這座充斥著寒冷和潔凈的雪山之巔上。他可以穿著厚重的沖鋒衣,背著行李包,在幾千米海拔高的地方徒步走十八公里。他可以就著熱水吃壓縮餅幹和巧克力棒。也可以在這種簡陋的屋舍里倒數五秒入睡。這不是厲白認知里的黎艾。
  他其實也並不了解黎艾吧,又或者說,其實他們兩人對各自都陌生得很。
  那麽黎艾,還有多少他沒見過的一面?
  厲白心里這麽想著,閉上眼睛,不知不覺就睡著了。
  64
  12月24日大雪
  北京下了一晚上的雪,清早起來全城皆白,銀裝素裹。
  平安夜這一天恰好周日,厲白和陳雪松下午早早碰面,卻是先吃了頓晚飯才開始往五棵松那邊趕。這一去就暴露出兩人的經驗不足。複興路堵得已然快要爆炸,動都動不了。地鐵口出來的全是成群結隊,拿著應援物以及各種熒光棒,橫幅的年輕女孩兒。她們嘰嘰喳喳橫掃馬路,臉上神情無一不興奮激動。仿佛整個冬天都因為她們的熱度而暖了起來。路人們紛紛側目,女孩子們非但不害羞,反而會向路人張開巨大的橫幅。而從五棵松東門的入口處早已排起了入場長龍,彎彎曲曲折疊著一路延伸到馬路邊。
  一眼望過去全是攢動的人頭,以及五顏六色的熒光棒和應援扇子。
  陳雪松拍著方向盤,砸吧嘴:“我就說了要早點來,晚了絕對堵。”
  厲白也有些無語:“我不知道他這麽火。”
  “你傻啊,能在五棵松開個唱的,哪個不是腕兒,粉絲大大滴。”
  “失策,還是等吧,快進停車場了。”
  “話說回來,你說我們兩個大男人去看一個粉絲基本都是小女生的歌星的演唱會,會不會有點奇怪?”
  “……也有陪女朋友的男生吧。”
  “這你就不懂了,一般這種追星的女生都有個打刀塔的男朋友。打遊戲都沒時間怎麽可能陪著來看演唱會。”
  “粉絲全程看明星,誰會來看我們。”
  “我肯定是被妹子們的視野自動放逐,你可就不同了,帥哥~我怕你最後被眼尖的姑娘們堵得連五棵松大門都出不去啊。”
  “那我只能喊,小松子,護駕!”
  “喳,小的一定拼死給您殺出一條血路來!不過,現在咱們應該得先從這殺出重圍。”
  “沖吧,我完全信任你的車技。”
  “毛的車技,你看這空間,藤原豆腐店的來也得憋著。”
  “早知道坐地鐵來就好,雖然很擠。”
  陳雪松白了副駕駛座上的厲白一眼,手指無聊地在方向盤上敲擊:“現在後悔有什麽用啊。不過話說回來,我記得你住的酒店在二環東,怎麽下午你是從另一個方向過來的。”
  “土豪爹送了我套房子,在和平路。”
  “我靠,求抱大腿!”
  “行啊,我把房卡給你,什麽時候你被嫂子趕出家門還能有個收留之處。”
  “別咒我啊,告你。”
  “看你這個妻奴水準,估計不會有這麽一天了。”
  “嘖嘖,誰妻奴了,誰妻奴了!這叫愛老婆,懂不懂,懂不懂!”
  “行行,你最牛,你最幸福。快開,前面的車動了!”
  “擦,終於動了。”
  兩人望穿秋水,費盡力氣,終於是蠕動進了五棵松體育館的地下停車室。繞到檢票口,本以為要混在那條百分之九十九是年輕小姑娘的長龍隊伍里時。厲白突然看到了VIP通道,趕緊拉著陳雪松到那個入口檢票進場。
  兩人沐浴著熊熊燃燒的嫉妒羨慕之光,十分瀟灑地快速進了場館內。
  這個時候,場館已然被各種小姑娘的身影充斥著。厲白和陳雪松在工作人員的帶領下找到自己的座位,T型舞臺的正前方第二排中間位置。因為他們持有的票相當高級,工作人員對他們的態度也熱情至極。
  “我擦,這位置還真是超級VIP座位,視野真好。”
  “是挺好。”
  “我看剛才那妹子是錯把我們倆當土豪了,啊不對,你是土豪,我不是。”
  “我算什麽土豪,這票又不是我買的。”
  “切,你要是想買還會沒那財力?LIFE`S的大老板。”
  “饒了我吧,當我的錢也是打水漂的啊。我熬通宵做設計的時候,你將軍肚都養出來了,可不是比我還滋潤?”
  陳雪松沒有反駁,嘻嘻笑了聲:“沒辦法,我老婆手藝好。你也老大不小,還沒結婚的動靜?我兒子都快生出來了。”
  厲白搖了搖頭:“急什麽,又不是非結婚不可。難道你要給我介紹對象?”
  陳雪松:“你這到底是看得開,還是看不開?我都不好說了。我哪敢給你介紹對象啊,就我認識的那些人,就算他們願意,我也不好意思讓你屈尊降貴啊。”
  “要是看的對眼,也沒什麽屈尊降貴,就是處得來,過日子。”
  陳雪松有些詫異的看了眼厲白:“你以前可不是這麽想的。不過嘛,現在你變成那個高不可攀的人,心理負擔也沒那麽重了。”
  厲白瞬間沈默下來:“……”
  陸陸續續,厲白身邊坐滿了人。他註意到前排有不少西裝革履的男士,雖然看不見面容,但年紀也不會低。而附近則多是衣飾華麗的少女,相較於普通席位的歌迷,還是相對安靜的。
  吵吵嚷嚷間,正前方的屏幕亮起,音響也旋即播放出聲音。
  主角還未出現,歌迷們都眼巴巴地期待著。
  中央屏幕播放著本次演唱會的主題宣傳片,幾束聚光燈交錯著在觀眾席掃來掃去,引起不少歌迷的歡呼。
  忽然,音響聲音驟停,一秒過後,一段就連厲白也非常熟悉的音樂片頭響起。歌迷們一陣歡呼。於此同時,幾束聚光燈突然集中在了同一個位置。
  前奏過後,一道清朗溫情的男聲響徹整個場館。
  觀眾席的某個位置,被聚光燈籠罩的那個男人,突然摘掉了頭上的帽子,掀開臉上的口罩,拿起話筒,跟著音樂的節拍唱出聲來。
  一瞬間,歌迷們海嘯一般的尖叫和歡呼聲瘋狂湧起。
  “安宴!安宴!安宴!”
  傅安宴宛如摩西分海一般從觀眾席,一邊唱一邊走回主舞臺。他從T型臺的一側帥氣地跳上去之後,在他身後的歌迷幾乎要把嗓子喊啞了。
  這個時候厲白才註意到傅安宴穿著寬松街舞服,白上衣,黑長褲,年輕人的清爽感表露無疑。從舞臺兩側魚貫而出的伴舞隨即將他包圍,以一個足夠爆炸的開頭引導了這個演唱會的第一首歌。
  厲白對傅安宴實在沒多少研究,現在看來,傅安宴作為歌壇偶像,走的大概是那種又唱又跳,酷你一臉,耍帥無敵的路子。
  厲白對這種歌是不怎麽感冒的,不過歌迷的氣氛相當熱烈,不管是傅安宴的第一首歌還是接下來的曲目,幾乎都是全場大合唱。有的歌,舞蹈動作比較簡單和定向性的,歌迷們甚至會自發地站起身一起跳。
  撇開別的,厲白認為傅安宴是一個非常成功的偶像歌手。至少他自己也被現場氣氛引動,對傅安宴有了些好感。
  蹦蹦跳跳了好幾首歌之後,傅安宴快速換衣,升降臺此時也升上來一座話筒架和一張高腳椅。換好衣服的傅安宴轉身又拎了一把吉他。他坐在高腳椅上,聚光燈就在他的頭頂,將他整個人映照得閃閃發光。
  傅安宴說:“下面這首歌,是我本人非常喜歡的一首歌。並且,我相信很多人也是通過這首歌認識我,並開始喜歡我的。而這首歌,作為我第一次參加選秀所唱的歌,也有很大的意義。”
  “《只是愛未講》送給大家。”
  傅安宴話音剛落,粉絲們已經驚叫起來,因為傅安宴已經很久沒有在演唱會上唱過這首算是他成名作的歌了。
  這是一首徹徹底底的抒情情歌,旋律婉轉,伴隨著傅安宴深情柔和的聲音,以及恰到好處的吉他彈奏,他額前被汗水染濕的頭發也起了一種莫名的化學反應。
  無論你我在何方
  我早在心中
  刻你模樣
  只是愛未講
  厲白心臟像是被戳中一刀,只能怔楞看著舞臺上熱汗淋漓的傅安宴,一字一句仿佛泣訴。
  只是愛未講,只是愛,未講。
  是啊,為什麽不講呢?
  
  第三十三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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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淩晨兩點,海拔高達4200米的四姑娘山二峰大本營周圍一片漆黑。
  向導贊巴早早起床準備物資,黎艾和厲白則整裝待發。
  午夜的二峰溫度很低,他們必須穿足防寒的衣物,防風面具,帽子以及手套。登山包里需要準備不少高熱量的食物以及熱水和急救包。而深夜登山,照明的頭燈也是必不可少的。
  三點時分,三人正式出發了。
  一開始還是走的巖路,三人排成一隊,向導贊巴走在最前頭,厲白在中間,黎艾在最後。考慮到厲白初體驗,贊巴走的速度並不快。
  隨著海拔越漸升高,溫度也跟著降低。呼嘯的風如狼似吼在厲白耳邊吹過。
  他緊緊抓著登山杖,在濃霧一般的黑夜里,只能看到三個頭燈照亮出來的狹小區域。
  黎艾在他身後說:“別怕,有節奏的呼吸,不要走太快。”
  厲白點頭,他現在也只能做這種動作了,根本沒有力氣再說話。他能感覺到心臟以一種可怕的頻率在胸口跳動著,因為缺氧和疲勞,渾身的細胞都像是一條缺水的魚,被掐進了喉嚨呼吸。
  這種時候,你真的沒辦法思考別的東西了。只能咬著牙往上走,一直往上爬!
  他明知道或許是自己的錯覺,但他總覺得,黎艾的視線就像是有實質一樣包裹著他。這讓他緊張,更讓他感到興奮。這種緊張和興奮刺激著他的腎上腺和大腦皮層的活躍度。他感覺自己渾身的力量都被這一股視線調動起來,控制著他的身體讓他突破極限地一步一步往前走。
  厲白都要佩服自己了,在一年前,他可是連爬香山都能累得癱在地上。
  他們在海拔4800米處的平地停下來休息,厲白用登山杖支撐著自己,感覺整條腿都已經麻木,沒了知覺。黎艾走到他身邊,拍了拍他的頭。
  “吃東西,休息下回複體力。待會就要穿冰爪上雪路了。我之前還以為,到這就要讓贊巴送你回大本營了。”
  “別這麽小瞧我啊。”厲白一屁股坐在雪地上,喘著粗氣回答道。他先拉開背包在鞋子上裝冰爪,然後才拿出食物開吃。
  熱食後人就容易產生睡意,更何況是在極度疲倦的時候。厲白坐在雪地里,一個晃神差點閉上了眼睛,被一團不知從哪飛來的雪團狠狠砸醒。那雪團特別有準頭,照著他的臉打,砸得臉又疼又冷。
  厲白呸呸呸地把漏進嘴里的雪吐出來,用腳想都知道是誰幹的。
  “別睡,你不要命了?”依著頭燈的光源,厲白看到黎艾站在距離他不遠的地方,走動間,踩雪發出嘎吱嘎吱的聲響,黎艾對他說,“站起來活動活動。”
  厲白心有余悸,想著自己差點就要在這雪山里一睡不醒了,一瞬間什麽睡意都消失得精光。
  這個時候,遙遠的地平線已經盈盈有金色的光線泄露出來。山峰的邊緣也好似綻放出了金光,被勾了得如夢如幻。
  起風了,很大。
  厲白朝著手心呵氣,搓熱手掌戴上手套。在這種極寒的溫度下,將手暴露在外不過幾分鐘也被凍得指節發疼。
  再往上,就是這段路里最艱難的路段了。坡度陡峭,氣溫低下,風力強勁,還有非常不友好的雪路和巖石的混合地形。
  厲白深吸了一口氣,他知道自己有所畏懼,卻從未想過要逃避。他想和黎艾一起登上這座神山之巔,他早就知道路程會有多辛苦。並已經做好了心理準備。這樣,至少在這件事上,他們還是站在了同一條線上的。
  他有努力,努力想成為配得上站在黎艾身邊的人。就算不是以親密的關系,也能在說起朋友身份時,不被別人誤會成高攀和低就。但這段路這麽難,難同登天。
  黎艾就像是站在那高高的山巔之上,而他,在這極度惡劣的環境,以及難以攀登的直線陡坡上,往前走二三十米就必須停下來休息。
  那條路,仿佛被無限拉長,充滿荊棘。
  厲白直覺,他在最後兇險的三百米里幾乎是被黎艾從後面推著走的。
  5279米,厲白站在山巔,遠目望去,整個世界都仿佛在他腳下。
  所有東西在這種高度下鬥變得那麽渺小,微不足道。風變得溫柔,陽光變得靜謐溫暖,就連峰頂那終年不化的白雪也變得不再拒人於千里之外。
  “哭什麽,有什麽好哭的。”黎艾摘下他的防風面具,肆無忌憚地喘氣呼吸,賞閱風景:“這種時候就該笑。”
  厲白擦了下眼睛,忽然從背包里抽出了速寫本和鉛筆,原地盤腿坐下,脫了手套快速地畫了起來。
  黎艾驚訝:“你居然帶了這些東西?”
  厲白回頭笑了笑:“心血來潮嘛。”說完又轉過頭去專心致誌描繪線條。
  黎艾露出一個無奈的笑,輕聲說:“真是沒見過你這樣的人。”隨後又提高分貝說:“別畫太久,我們很快就要下去了。”
  厲白點頭:“知道的。”這邊說著,手上的速度更快了。黎艾一度猜他是不是在隨手亂塗鴉。他看了眼厲白的背影,沒再打擾他,而是從背包里掏出一個瓶子。他脫了手套,擰開瓶蓋,走到另一處,蹲下身,將山巔上雪白細密的白雪裝進瓶中。隨後又擼起袖子,用雪擦拭手腕和手掌,手心。
  贊巴因為黎艾特異的舉動便多看了幾眼,不經意間註意到他手腕上那一條系著佛珠的紅繩,暗道,還真不像黎先生這種人會戴的東西呢。
  幾人下山時,黎艾看到厲白將速寫本裝回背包,問道:“畫了什麽。”
  “秘密。”
  “還遮遮掩掩的,該不會是什麽見不得人的東西吧。”
  “怎麽可能,反正你不感興趣的。”
  “當我很想看似的。”
  厲白撇了撇嘴。
  人常說,上山容易下山難。在這種陡峭的山峰上,這句話則尤為明顯。甚至擡頭看一眼下頭,都要被那恐怖的高度嚇得渾身發軟。
  他們下山的速度比上山還要慢,為的就是一個穩。而且在雪路里下山,即使穿著冰爪也容易打滑,萬一一個不慎滑倒,那是非常危險的事。
  厲白屏住呼吸,他覺得現在比之前辛苦登山時還要可怕,連視線都不知道該往哪里放。
  忽然感覺有誰拍了拍他的頭頂,黎艾的聲音在他背後響起:“重心別太向前,走穩點沒事的,不用害怕。”
  厲白回過頭去,黎艾整個人仿佛被陽光包圍著,綻放出令人不敢直視的光芒。卻在這一刻給了他無窮的勇氣,因為他知道,黎艾在他身後,所以不用擔心。
  有驚無險走過雪路,他們在上山時的休息地停下休息。黎艾喝完水,下意識摸了下手腕,臉色一變。
  厲白問:“怎麽了?”
  黎艾眉頭緊鎖,目光投向山峰。
  “我要回去一趟,你跟著贊巴先下山。”
  “啊?……你瘋了!”
  贊巴也同樣驚訝得說不出話來:“黎先生,那時候再下山天就快暗了,很危險的。”
  “所以你先帶著他下山,我有爬西嶺的經驗,不用太擔心。”
  厲白說:“不是,為什麽要回去?你有什麽東西落下了?”
  黎艾不說話,背包往身上一背,轉身就往山峰的方向走。
  “黎艾!”
  66
  傅安宴的星路可謂是極其順暢的,十七歲參加歌唱選秀節目,以一首《只是愛未講》艷驚四座,隨後雖然因為一些不太好的事選擇退賽,卻也賺夠了眼球和知名度。再之後更是簽約業內龍頭經紀公司,被熱捧,並很快以出色的相貌和朗朗上口的歌曲一路走紅。出道五年來,越發人氣高漲,影響力巨大。
  那個選秀節目里出來的冠軍歌手,現在早沒了音訊。而中途退賽的傅安宴卻成了現今樂壇的當紅小天王。
  可以說,傅安宴是值得被同輩羨慕嫉妒恨的。他不僅有百里挑一的嗓子,千里挑一的樣貌,更有萬人難求的運氣。
  誰也不知道他是怎麽和Lency娛樂搭上線的,也不知道他為什麽會被力捧。
  不過再計較這些也沒什麽意義了,傅安宴就是火,就是粉絲眾多。願意為他花錢,願意死心塌地地追隨他。
  就像這次的五棵松演唱會,外圍的黃牛票價早已炒高原價好幾倍,依舊讓粉絲趨之若鶩,爭搶不斷。
  看著臺上蹦蹦跳跳的傅安宴,厲白對陳雪松說:“在這些年輕人面前,真是不得不承認自己老了。”
  陳雪松白了他一眼:“男人三十一枝花,你願意認老,我可不願意。”
  厲白說:“那你怎麽不跟這那些小女生一起跳。”
  陳雪松頓了下才說:“我又不會!”
  厲白說:“那也可以唱啊,他不是唱了好幾首老歌嗎。”
  陳雪松終於沒法反駁了,支支吾吾說:“又不是所有老歌我都能唱。”
  厲白在陳雪松肚子上拍一巴掌:“你要是把這將軍肚消一消,說不定還能是朵花。”
  “切,我老婆還就喜歡躺我肚子上睡覺呢。”
  厲白噗嗤一聲笑出來:“感情你還是為嫂子專門養出來的啊。”
  “我對我老婆的愛簡直天地可鑒好嗎。”
  “老實說,我沒想到你能這麽早結婚。”
  “說什麽呢,我雖然大學一直光棍,工作之後也開始有熟男魅力了好吧。”
  “不是這方面。你還記得董冰潔嗎,我兩年前在洛杉磯和她見過面。”
  “嗯……她,怎麽樣了?”
  “還是那個樣子,你也知道,她那種女人,世界末日來了也不會變。聽說在戒煙,因為她新女友過敏。不過貌似沒怎麽成功。”
  陳雪松笑了聲:“她抽煙的樣子真的很酷啊。”
  厲白也笑了:“我還記得你因為她抽還特地體驗了一把,結果被嗆得滿臉眼淚。”
  陳雪松說:“多少年了,有十多年了吧,那種事虧你還記得。”
  厲白說:“你那模樣那麽搞笑,再過十年我都記得。”
  陳雪松:“所以說大學那陣子還真是挺神經的。”
  厲白:“我一直以為,你找女朋友的話,肯定會找個和董冰潔差不多的女性。嫂子和董冰潔,差得大了。”
  陳雪松看了眼舞臺,似乎在思考怎麽回答比較能表達出自己的心情,“不是你提她的話,我已經很久沒有主動想起過她了。我自己也不知道是從哪天開始放手的。可能也說不上來放手吧,也就是我單方面癡漢而已。後來工作了,被我媽催著找對象,催著結婚,反正挺煩的。不過要說也奇怪,我找對象的時候,從來沒想過要找她那種樣子的。”
  厲白一楞:“為什麽?”
  陳雪松說:“那種感覺很難講啊。就是過日子的人和憧憬的人要分開的,你懂這個意思吧。”
  厲白:“……”
  陳雪松又繼續說道:“就像是這些小女生,她們這麽喜歡傅安宴,在她們心里,估計親爹親媽都要往後排。喜歡個五年十年的也有,但這種喜歡就不是情情愛愛的那種喜歡。不過以前是太年輕,看不穿。年紀大了,也就沒那麽執著了。”
  厲白聞言,有些悵然。說到底,還是看得開,看不開的問題。
  他和黎艾同陳雪松和董冰潔有很大程度上的不同,但又有些殊途同歸的味道。區別於,陳雪松早敞開心扉迎接新感情,他這個曾經被吐槽過神經粗大的人卻還被束縛著腳步。
  或許他一味的躲避,遠離並不算是最好的辦法。一個心結放那置之不理,永遠都會是結,一瞥眼就能看見。若是主動去解除,可能早就打開了吧。
  他和黎艾,其實還是能心平氣和坐下來談的。那些陳年往事,其實早該攤開了,說明白。再見面也不會這麽尷尬了。
  厲白一下想通,心境也明朗起來。也不知是冥冥中註定還是其他什麽,就這會兒,黎艾突然給他打了電話。只是現場噪音實在太大,他壓根沒聽清黎艾究竟在說什麽。
  而臨近演唱會結束,舞臺上的傅安宴突然說了一通驚天動地的話,震撼全場。
  “按照正常的安排,這就是今天演唱會的最後一首歌了。說實話,很舍不得呢。舍不得這個舞臺,舍不得大家!”
  歌迷們在在臺下瘋狂安可,並不想結束這場狂歡盛宴。
  “餵,黎艾,我這邊環境不太好,待會我給你回過去好嗎。是急事的話,短信聯系。”說完厲白就把電話給掛了,等了一會兒沒等到短信,想著估計黎艾也沒什麽重要的事。
  傅安宴說:“能在這麽大的場地里開演唱會一直都是我的夢想,很感謝歌迷們給了我這個機會,非常感謝。今年,是我出道的五周年。這五年來,發生了很多事,也讓我學到了很多東西。因為有你們一直陪伴在我身邊,所以我知道,不管發生什麽,我都能夠堅持下來。謝謝,沒有你們,就沒有現在的我。”
  “在這最後一首歌之前,我要宣布一個消息。或許這個消息太過突然,但確實經過我的深思熟慮。雖然我真的非常非常舍不得大家,但我還是不得不告別這個舞臺了。”
  傅安宴此話一出,全體嘩然。無數歌迷停下安可的喊聲,疑惑地看著舞臺。
  這是什麽意思?告別舞臺?開玩笑的吧。
  “今天這場演唱會後,我將無限期停止工作,暫別歌壇。”
  “那麽最後一首歌,送給大家,《彩虹》。”
  所有人都沒反應過來,如日中天的傅安宴居然要隱退?這場演唱會居然是他最後的登臺演出?等反應過來後,歌迷們都已經瘋了,再沒誰有心思聽這首《彩虹》。大家都在慌張地尖叫。有的人已經從椅子上站起來往前走。
  整個五棵松體育館內,將近兩萬人數的歌迷通通亂了方寸。
  厲白不知道源頭究竟在哪,也不知道歌迷群里究竟發生了什麽。等他和陳雪松回過神來的時候,體育場內一大群歌迷都已經朝著主舞臺蜂擁而至。
  星星點點的熒光棒漸漸匯聚在了一起。
  前排的歌迷們甚至從護欄上跳了出來,跑到T型舞臺邊上想要爬上去。其他人見此情景都跟風而至,一個個跨過護欄往前沖。邊上的保安根本攔不住。
  人群中有嘶喊的,有哭泣的,也有憤怒的。她們帶著強大的破壞力不停向T型舞臺擁擠。後面的擠著前面的,前面的又推嚷著更前頭的人。
  所有人的都瘋狂了。
  厲白心里忽然湧起一陣陣不詳的感覺。
  人群中不知誰突然喊起:“別擠了!別擠了!”
  “有人摔倒了……別擠!”
  “啊啊啊啊啊,死人了!踩死人了!”
  
  第三十四章
  
67
  贊巴有些焦急的看了眼厲白,問道:“厲先生,現在我們該怎麽辦?”
  厲白握著手在雪地上走來走去,他心中焦躁,也無計可施。
  “贊巴,我們最遲可以什麽時候下山?”厲白突然問道。
  贊巴想了想說:“原本計劃是回到大本營當天就原路返回鎮子上,但如果不那麽著急,在大本營夜宿一天的話。趕在天黑之前兩小時下山也算是安全的。”
  厲白看了眼手表,現在是上午十一點零三分,時間上看起來還綽綽有余。
  “我們在這等他,不然讓我先回大本營,我心里不踏實。”厲白說道,“你沒意見吧,贊巴。時間上安排得過來嗎?”
  贊巴無擺擺手:“沒事,不急。”
  厲白松了一口氣,老實說他也不知道黎艾付了贊巴多少天的向導費,不過現在也不是說這個的時候,若是費用不夠,後面再續上都是小事。問題在於黎艾能不能安全下來,上面可只有他一個人!而且體力已經耗費這麽多,就算黎艾再厲害,要再攀一次險峰也很夠嗆。
  等人永遠是一個漫長的過程,時間變成一個老態龍鐘的老人,慢慢悠悠地走著。急碎了等人的心。
  厲白戴上防風面罩和帽子,在雪地上走過來走過去,活動身體,帶動熱量,以防被凍傷。
  他心里總有一絲不太好的感覺,卻不願意去想這個未知的不詳預兆。他寧願相信黎艾即使抽風,也有令自己安全的實力。他該相信黎艾的。
  過了好一會兒,厲白終於受不了這幽靜的環境,開口和贊巴聊天。
  “贊巴,你以前沒遇過我們這樣的雇主吧。”
  “嗯,黎先生之前說要回去也把我嚇了一跳。我以前接待的登山愛好者都沒有說下山下到一半要回山上去的。他們一般都把時間安排的比較緊湊,中途不出什麽要命的意外的話,基本都是按流程來。”贊巴停頓了一下又說:“其實厲先生也不用太擔心,黎先生體力好,又有技術和經驗,肯定能安全回來的。登山愛好者都比較謹慎的,要是黎先生認為自己沒法再登一次山,估計也不會執意要回山上去。”
  “你說的其實也沒錯,怕就是怕他自信過了頭。對了,四姑娘山這邊還有什麽好玩的地方嗎?”
  “那就多了,四姑娘山三條溝里的海子溝你已經看過了,就是咱們從鎮子上山的那條路。另外兩條溝是長坪溝和雙橋溝,風景都很好。長坪溝是清朝古戰場遺址,里面可以看瀑布,騎馬散心。長坪溝里有個非常大的草坪叫木騾子,能觀賞到很漂亮的雪山山峰。而且長坪溝里還有保存千年之久的喇嘛寺,要是您對藏傳佛教的文化感興趣,去那里也是很不錯的。雙橋溝很長,橫跨不少山峰,最有名的便是攆魚壩棧道,一路上可以欣賞很多風景。”
  “哦,這樣。那什麽時節來比較好?”
  “其實每個季節都有不同的看頭,不過冬天來的話,山上就太冷了。所以一般春夏季來的遊客比較多,十月份是最多的。”
  “那肯定的,國慶節嘛。贊巴要是有時間也來北京玩啊,不過不能挑節假日,不然人太多,風景全看不到,看的都是人頭了。冬天來最好,沒想象的那麽冷,遊客也少,故宮的雪景相當不錯的。”
  “呵呵,有時間一定去首都看看。”
  “這次來沒有碰上朝山會還挺可惜的,現在距離五月初四還有一個多禮拜啊。在鎮子上,我看到老板娘在縫制衣服,手藝真好!”
  “也沒多好,她就是閑著沒事幹,隨便縫縫。”
  “我看著老板娘繡功非常好!要是能帶回去一個紀念品就好了。贊巴你難道沒想過讓老板娘做一些刺繡的工藝品出售嗎,倒也不用多複雜,有四姑娘山的特色就很不錯。”
  “這樣也行嗎?她也沒做出什麽像樣的東西來。”
  “為什麽不行,現在會刺繡的行家都很少了。初期可是少量制作試試水嘛。”
  贊巴點了點頭:“我回去同她說說。”
  厲白立馬笑著說:“那就讓我當第一個顧客唄。”
  贊巴失笑,總覺得厲白有種脫不開的稚氣,這麽年輕的小夥子,跟他兒子也差不多大啊。這麽想著,贊巴說:“你想要哪個,我讓她送你就是了,隨便挑。”
  “哇哦,那我就不跟你客氣啦!”
  厲白並不知道,只是他的隨性一語,創造了之後風靡川蜀旅遊界的“四姑娘繡”,讓贊巴一家的生活有了翻天覆地的變化。
  和贊巴之間輕松的閑聊讓厲白緊張的心情漸漸平緩,他轉過身,背對著刺目的太陽遙望遠方的層巒疊嶂,密雲翻騰。
  他下意識又看了眼手表,半個小時已經過去。而他們沒有任何和黎艾聯系的工具。厲白只能在心里祈禱,黎艾掉的那個東西體積足夠大,讓黎艾一眼就能看見。然後這家夥就只需要麻溜溜地從那山頂下來。
  可時間一點一點過去,十二點,十二點半,十三點,十三點半……黎艾離開兩個半小時,依舊一點蹤影也不見。
  厲白根本坐不下去了,心里的擔憂和恐懼像是欲待噴發的火山巖漿,在喉嚨口里滾動。
  “贊巴……他,這麽久了,他會不會……”
  贊巴面色凝重,按道理,這會兒黎艾應該已經回來了。
  厲白攥緊了手,狠狠咬緊後牙槽。贊巴的無聲就是最好的回答,也是最壞的回答。因為這意味著反常,意味著不安。
  要是黎艾出了意外,要是他受傷了無法行動怎麽辦!他根本沒辦法聯系別人!
  思及此,厲白一顆心已然沈入谷底。
  呼嘯的寒風驅逐著陽光所帶來的暖意,厲白突然背上了背包,下定決心一般對贊巴說:“我們去找他!”
  “厲先生!”
  “他一定是出事了!拜托,贊巴……我一個人不行的。”
  在厲白的再三請求下,贊巴只好和厲白一同上了路。
  下午是山頂最容易起風的時刻,二姑娘山頂在越來越強烈的寒風中變得嚴峻而冷酷。也讓登山者的體力和體溫流失得更快。
  這是人和大自然的較量,極限的運動催生出人類極限的體能,那是一種超乎想象的爆發力和生命力。也是戶外登山者孜孜以求的精神向導。
  “黎艾!黎艾?”厲白擡起頭向著渺茫的山頂喊黎艾的名字,這個時節二峰上覆蓋的雪層並不算厚,所以不用擔心雪崩的問題。只是呼聲很快被凜冽的風吹散,而厲白並沒有聽到哪怕微弱的回應。這讓他感到心悸,以及恐懼。
  不可能!不可能!黎艾在哪?
  厲白奮力向上爬,他只期望下一秒,黎艾就能進入他的視野。
  “這個該死的瘋子,有什麽東西讓他連命都不要了!”厲白在心里嘶叫,恨不得時光倒流,在黎艾說出要回山頂的那一刻就把他揍暈帶走。
  他們繼續往海拔高的地方前行,一路上只能在雪地中看到淩亂的腳印,也沒辦法判斷是否都是黎艾的足跡。
  “厲先生你看,那是不是他!”贊巴突然指了一個方向,厲白立馬循聲望去,只見他們正上方一處陡峭的山巖上,一個黑影正在艱難而緩慢的向側邊移動。
  “黎艾!”厲白正想上前,卻突然看到黎艾在回轉過身的那一刻,腳下一滑,整個人從山巖上摔了了下來。
  那一刻,厲白腦袋幾乎是一片空白的,他什麽都來不及想,從黎艾從山上摔下來到他扔下背包從原地沖出去不過眨眼間的事。身體在這一刻爆發出一股不能用科學數據來衡量的力量。他沒管自己沖上去是不是徒勞無功,又或者只是搭上自己一條命什麽都救不回來。
  他不想黎艾死,這只是他的本能,極限的本能克服了對於死亡的恐懼,克服了貧瘠的身體素質。
  他精準地接住了摔落下來的黎艾,巨大的沖擊力讓兩個人相撞的剎那間一同朝山下滾去。
  厲白滿眼天旋地轉,一種可怕的暈眩占據了他的腦海。急速的翻滾以及高海拔的稀薄氧氣讓他幾乎陷入窒息的狀態。他下意識扣住身上的黎艾,緊緊扣住。
  風在耳邊狂嘯而過,身體碾壓過雪粒的聲音窸窸窣窣,忽閃忽閃的太陽光線和黎艾的臉交錯在一起,斑斕的光暈倒映在他的虹膜上,整個視野都是一片白的,閃耀的,淩亂不堪的。
  厲白聽見了贊巴慌張的呼喊,但他嘴巴上灌滿了山風和冰雪,根本說不了話。
  這一刻,他幾乎感覺到死神就在他一步之遙外,冷靜而淡漠的窺視著他。
  他扣住黎艾的手臂都已經開始僵硬,而碾壓過冰雪和凸起山巖的身體則疼痛萬分。
  忽然,砰得一聲,他腦中一線白光閃過,腰間傳來一道又一道撕裂的鈍痛。而山、雪、風也安靜了下來。腰後堅硬的觸感讓他知道,他們撞在了突出的巨型巖石上,從而止住了滾勢。
  厲白感覺到自己體溫正在以不正常的速度流逝,他覺得冷,很冷。而腰部也太過於疼痛,這種溫度下,痛感應該已經被降低了才是。他聽到黎艾有些發抖的聲音。
  “不不,別死……撐著點,贊巴,快來!”
  拎著厲白丟下的包袱,心驚肉跳從高坡上坐滑下來的贊巴飛快接近他們。他一過來便看到仰躺在巨石上的厲白身下一片白雪已經染上漫漫血色。
  巨石表面的尖刺刺進了厲白的身體里,即使他穿著沖鋒衣。
  黎艾快速給厲白進行急救,鮮血迅速染紅了紗布。而厲白本人也在這種極寒的天氣下,隨著體溫的逐漸下降昏迷過去。
  黎艾的腿早在他摔下來之前就受傷了,但他們一刻也不能在這雪山上多待。厲白隨時都會死,從他眼睛閉上的那一刻,死亡時間已經開始倒數。黎艾就算腿斷了也不可能廢話一個字。
  他讓贊巴背著厲白下山,艱難地回到大本營時,太陽已經傾斜向西。等待在大本營的馬夫見他們這般模樣都嚇了一跳。他們見過不少來登山的人,但從沒有人這麽狼狽回來的。
  黎艾的腿傷已經不能夠支持他有效行走,他只能抱著厲白同乘一匹馬返回四姑娘山鎮。贊巴三言兩語向馬夫們解釋情況的迫切性,讓他們無比以最快的速度把這兩位客人安全送回鎮子。
  從二峰大本營回四姑娘山鎮的那十幾公里,是黎艾這輩子走過的最長的一段路。他懷里的人逐漸冰冷,臉頰再無血色。他卻毫無辦法,只能抱得更緊一點,過渡著體溫。
  黎艾心里突然升起一股罕見的無力感,就在之前,他只需要向前一步,一步而已,就能把那串手鏈拿回來。可這家夥為什麽就不能好好待在休息地等他回去!為什麽偏偏要救他?為什麽變成了這幅模樣?他難道不怕死嗎!
  “你是不是傻啊……”黎艾將嘴唇貼在厲白冰冷的額角,幾近無聲的低語。昏暗的森林里,沒有人看見他泛紅的眼角閃過細碎水光。
  68
  黎艾看了眼顯示通話已掛斷的手機屏幕,皺了下眉頭。他剛才在電話那頭聽到不少喊“安宴”的聲音,想起來傅安宴好像是在平安夜有一場規模還可以的演唱會。
  厲白跑去看傅安宴的演唱會了?
  黎艾心里頭感覺怪怪的。
  他收了手機,沒有往回發短信。說起來打這個電話不過是心血來潮,向問問他平安夜在做什麽。倒沒什麽重要的事。
  他將車子停在公寓樓的地下停車場里,出來後,發現天又開始下雪了。
  口袋里的手機忽然震動起來,黎艾掏出手機看一眼來電顯示,是Lency的藝人總監盧佳。
  “餵,有什麽事。”黎艾一邊接電話,一邊往大樓的電梯走。
  “黎總,是這樣。今天傅安宴在演唱會上突然單方面宣布將無限期停止工作,您事先知道這件事嗎?”
  “什麽?我不知道。”
  “我剛剛接到演唱會現場那邊的消息,打電話給康肅,康肅說他也被蒙在了鼓里。黎總,傅安宴是您關照的人,您看我們這邊該怎麽做?”
  “這種事就不用來問我了,該怎麽處理就怎麽處理。”
  “嗯……是,我明白了。”
  黎艾正要掛電話,那邊盧佳突然爆發出一個驚愕的叫聲,似乎是在和另一個人說話:“什麽!你說五棵松那邊發生踩踏騷亂了?到底怎麽回事!”
  黎艾的腳步猛然頓住:“盧佳,說清楚,演唱會現場怎麽了。”
  盧佳的聲音還帶著些茫然和震驚,頓了一下才反應過來和黎艾的通話還沒結束,忙不叠回答道:“黎總,那邊傳來的消息時,歌迷們一時接受不了這樣的消息,騷亂起來,擁擠的時候發生踩踏事件。”
  “嚴重嗎?”
  “我們還沒辦法估計出事態具體情況,只能等進一步的消息。我這邊會無間斷保持和會場的消息聯絡。”
  “讓危機公關準備好應付明天的記者,傅安宴,既然想休息,就讓他休息個夠吧。”
  “……是。”
  黎艾掛了電話,腳跟一轉又立馬從大樓內走了出來。風雪順著他的頸領灌入,他尤自無感。
  引擎尖銳的響聲在地下停車場內回蕩,車燈亮光一閃,黑色的汽車已經消失在入口處。
  五棵松體育館——
  厲白一下從座位上站了起來,陳雪松還懵懵懂懂的,只在一堆高分貝的尖叫里呆呆地朝那邊擁擠的人群看。
  “怎……怎麽回事……”陳雪松的話有些僵硬。
  昏暗的觀眾席已然混亂不堪,到處都是哭聲和驚叫聲。最外圍的人還在搞不清楚狀況地繼續向前擠。而發生踩踏事件的地方則開始向周圍退散。整個會場就像是無數方向各異的水波幹擾在一起,原本一致的波紋瞬間變得雜亂不堪。
  聞訊趕來的保安因為人數上巨大的落差,根本沒辦法及時制止這麽多人的混亂。只能無力地在一旁喊口號,手中揮舞的棍棒也不敢往人群身上招呼。
  烏壓壓的人頭下,歌迷們早已失去了看演唱會的心情。
  而距離舞臺很近的位置則成了最大的攻擊對象,沒有被踩踏事件波及到的前排歌迷們一股腦地向舞臺上沖。厲白和陳雪松在毫無準備的情況下被後排那些橫沖直撞的歌迷沖得不停打踉蹌。瘋狂的歌迷甚至把地上的臨時座椅往外扔,根本不在乎會不會砸出事來。
  騷亂的氣氛已經影響到了不少人,那些歌迷又是哭又是喊,在黑暗中像是一股瘋狂湧動的洪流,帶著自毀和毀滅他們的氣勢洶湧而來。
  厲白和陳雪松退之不及,就被這群洪流裹夾在了一起。
  “橙子,拉住我,別散了!”
  “我知道!你站穩了,別摔倒!不然我們就完了!”
  厲白和陳雪松在擁擠的人群里被推得一會兒朝這邊走,一會兒又被擠到了另一邊。他根本不知道自己下一秒踩的是地面,還是別人的腳。矮小的女生們全部擠在他胸口,壓得他喘不過氣來。
  這個時候人群中忽然有人大喊,“安宴在那邊,他不在舞臺上了!”
  人流在這個時候猛地調轉了一個方向,卻又因為轉向太過突然,還有人沒反應過來,被蠻橫的人群給帶得摔在了地上。
  厲白眼睜睜看著距離他不遠處的一個女生倒下之後就再也沒起來,甚至連她的呼救聲都被人潮的噪音給淹沒了。
  厲白內心涼了一截又一截,他死死抓住陳雪松,唯恐下一秒兩人就要被這人潮隔斷。他身側一個女生忽然打了個踉蹌,厲白下意識拉了那小女生一把,才沒讓她栽下頭去。不料厲白重心一下沒放穩,被後面的人狠狠擠了一把,整個人向前撲倒。
  “厲白!”陳雪松嚇得心臟驟停,抓緊厲白手臂的那只手猛地發力,將身子已經傾斜一大半的厲白一下拉了回來。
  厲白唇齒間都是顫抖的呼吸,他眨了眨眼,感覺自己真真是從鬼門關走了一遭。滿頭,滿手,滿身都是冷汗。
  這時,體育館入口處忽然有響亮的警笛聲,隨後便是用擴音器放大的粗獷男聲,嘶吼著讓所有人停下原地,不要再繼續造成任何擁擠。
  隨後,演唱會的音響設備里也傳出各種勸誡警告的話語。整個體育館的燈光都被全部打開。
  厲白能感覺到人潮中的歌迷的情緒在轟鳴的警笛聲里逐漸穩定下來,她們在明亮的燈光下,茫然地看著一片狼藉的會場。
  有的人意識到自己踩著人了,尖叫一聲向後退,那些躺倒在地的少女們在倏然退開的小圈里露出她們滿是腳印的身體。
  “啊!”
  厲白有些心酸地閉上眼睛,不忍看那些慘狀。陳雪松安慰似的拍了拍他的手臂。
  警察開始疏通人流,讓一同到現場的急救人員進去。
  厲白和陳雪松跟隨著隊伍慢慢向前走。
  “沒事吧。”陳雪松問。
  厲白搖了搖頭:“剛才謝了,要不是你,我可能也得躺了。”
  “說什麽呢,哥們難道看著你倒下去?”
  “對不起啊橙子,難得出來聚一聚還出這種事。”
  “這有什麽好道歉的,你還能預知未來啊。”
  厲白想起來還覺得心有余悸:“我差點以為自己真沒命了。”
  陳雪松逞強地在他背上拍一巴掌:“得了吧,妖精都長命百歲呢。”
  厲白扯了扯嘴角,還是笑不出來。
  誰都不知道在他往前撲的那一瞬間想到了什麽。據說人在瀕死之前會看到自己最想要的東西,但那一刻,厲白什麽都沒看見,他心里只有滿滿的不甘心。他還不想死!他還有很多事沒有做!他還沒和黎艾好好說清楚!
  這一輩子,他第二次離死亡這麽近。
  那是一種很難表述的感覺,死里逃生,命懸一線!
  而這世上最好的四個字,不就是虛驚一場嗎。
  他還有什麽不滿足的,能夠健健康康,安安穩穩活著,已經是一種福氣,再奢求其他已經是過於貪婪。
  他只知道,如果他還能見到黎艾。他一定不會再朝著他假笑,一定不會冷冷地看著他。他想走上去,和黎艾擁抱,汲著他的體溫。感謝世界,他還能再見他。
  厲白捂住心臟,手指攥緊了胸口的衣服。身體在發涼後逐漸回溫。
  他慢慢走出體育館,幹冷的空氣和撲面而來的雪花讓他有一種想哭的感覺。
  “糖糖!”一個熟悉的聲音在遠處響起。
  厲白驀地轉過頭去,飄搖的雪花落在黎艾頭頂。他急速而走帶起的風掀起大衣下擺像水波一般翻滾著。
  黎艾急切地說:“沒事吧?有沒有事?你嚇死我了!”他走上前來,伸出的手停在半空中,又縮了回去。
  厲白緊咬下唇,垂下的眼眸里湧出苦澀的液體。忽然僅僅抱住了黎艾。
  “沒事了。”黎艾擡手撫順他的頭發,“沒事了沒事了,別怕。我在這呢。”
  “……嗯。”
  原來我還愛你,就像我沒法不承認曾經天真無知的自己。
  
  第三十五章
  
  69
  從四姑娘山上下來,厲白在成都住了半個月的院,病情才穩定下來。他在深夜被送進急診,全身多處骨折,脾破裂,凍傷,失血過多,休克。
  無一不是兇險萬分。
  “沒死,去了半條命。”黎艾拿著電話,聽筒那頭傳來顧瀾驚詫的聲音:“這麽嚴重?你們什麽時候回北京?要不要聯系更好的醫生。”
  “他身上骨頭還要養養,不能坐飛機。到時候再說吧,情況已經穩定下來了,還算樂觀。”
  “沒事就好。”
  “那邊你先穩著吧,別讓這件事傳出去。”
  “我知道,欸,我說你們也太不小心了。雖然登山是有危險,但也不至於弄成現在這副模樣。”
  “嗯……”
  黎艾有些心不在焉地撥弄手邊雜誌內頁,目光在那絢爛的色彩上流連不過兩秒中,又開始神遊天外。
  “黎艾,黎艾!”顧瀾喊了兩聲:“我說你不會是磕到腦子了吧。”
  “沒有,只是在想些事情。”
  “想什麽?”
  “回北京跟你說吧,我先自己考慮清楚。”
  “怎麽,在山上發生了什麽事嗎?”
  “算是吧,總之,一切等我回去再說。”
  “好吧,好吧,等你回來就是了。”
  黎艾掛了電話,招來門外的護工將他推出門。他因為腳踝的骨裂傷劃在了骨科,厲白卻因為腹腔手術的原因歸給了普外。兩個科室差了三層樓。
  黎艾是院長親自照顧的病人,病情也不算嚴重,主治大夫對他每天都不在病房,失了蹤影也是睜一只眼閉一只眼。
  護工對於黎艾的習慣也有了些了解,推著他去三樓的普外病房。
  厲白在手術後的第二天清醒過來,切了三分之一的脾,身體非常虛弱。所幸到底是年輕人,底子好,沒有在術中發生什麽意外。
  “黎艾,我們什麽時候回北京啊。”厲白有些焦急地問:“我們都在醫院住很久了。”
  “骨頭的傷要好好養,你也不想留下什麽後遺癥吧。”
  “那能改善下夥食嗎?比如說讓我自己訂外賣什麽的。”
  黎艾冷笑一聲:“不準,什麽辣的都不準吃。”回頭又囑咐照顧厲白的護工:“看緊他了,別讓他沾一滴辣椒油,知道嗎。”
  護工是經驗豐富的大娘,聞言後笑著點頭。
  厲白一臉生無可戀的表情,在床上一躺,用被子把全身都裹了起來。
  “你不熱?”
  “不熱!”
  “小孩子脾氣。”
  “我成年好久了好不好。”
  “連嘴饞都忍不住,不是小孩子是什麽。”
  “所以我說回北京啊,你不懂,我感覺這地連空氣都是麻辣味。”
  “……”黎艾有一瞬間的無語:“別鬧了。再養養吧,醫生說能走了再走。”
  厲白從薄毯里鉆出頭來,看著黎艾說:“那我的實習怎麽辦。”
  “你要命還是要實習?一個實習章的事,有什麽好擔心的。”
  “你說得倒輕巧,現在都六月多了,再不回去連回學校畢業都趕不上了。”
  “不就是穿著蠢兮兮的學士服拍照嗎,有什麽好湊熱鬧的。大不了我幫你把畢業證和學位證拿回來。”
  “那我人生得多遺憾啊,都沒參加過畢業典禮。”
  “跟醫生協商吧,看時間能不能來得及。”
  “真的!”
  “好好養傷,別亂蹦亂跳的。”
  “知道知道。”
  可惜的是,厲白雖然早早回到北京,卻還是沒能參加畢業會。他回到北京後就把病歷轉進了協和,定期複查。但脾臟手術的愈後卻不算好,只能繼續住院觀察,輔以藥物的調養。
  這期間,陳雪松咋咋呼呼地過來看他,對他的遭遇滿是唏噓。
  而最後,他的畢業證和學位證還真的是黎艾幫他拿回來的。他還在醫院拍了畢業照,陳雪松也穿了學士服過來友情出鏡。
  “哪天咱們得回校門口對著大門補拍一張,不然怎麽對得起學校!”厲白忿忿不平。
  “你回來讀研究生不就能再畢業一次了。”
  “算了,想讀早就爭保送了,還等現在幹嘛。”
  “也是。對了,你不和黎艾拍一張嗎?”
  “這得看他願不願意啊。”
  “你這不是廢話,不然他也穿學士服幹嘛。在醫院秀學歷啊。”
  “來來來,我幫你們掌鏡。小白你們靠近點哈,對對,就這樣。123茄子!”
  厲白在拍完那一刻就立馬從黎艾身邊蹦開了,剛才他和黎艾靠得太近了!身體都要燒起來了!
  他跑到陳雪松邊上看照片,自己笑得真是開心呢。黎艾,嗯,黎艾也不錯。
  這時,黎艾也走了過來。他脫了學士帽拿在手上。被無數學子吐槽穿著像雨衣的寬大學士服套在黎艾比例完美的骨架上也飄逸,風度翩翩起來。
  “恭喜畢業,厲白。”
  終於要變成一個大人了。
  70
  當紅小天王傅安宴平安夜演唱會不僅爆出要退隱的重磅消息,演唱會現場更是因此發生了重大踩踏事件。
  整個娛樂圈都因為這兩則消息沸騰起來,在這樣一個全民娛樂的時代,幾乎整個網絡在這幾天都在討論傅安宴。
  Lency娛樂的危機公關忙得團團轉,而小天王本人在演唱會場面失控後就再沒出現過。就連事後的道歉會也緊緊是Lency娛樂的高層出面做出解釋。
  傅安宴本人的確是造成這場事故的要因,但負責演唱會後勤和安全的保全公司也理應負大部分責任。
  這是一個誰都沒有預料到的事,路人們悼亡著踩踏事件中的死亡者。而另一部分人則疑惑與傅安宴為何在事業如日中天的時候突然退隱,似乎連經紀公司都被打了個措手不及。作為Lency近幾年主推的王牌,傅安宴做出這種事後會被Lency雪藏封殺嗎?有傳聞傅安宴背景很大,就連Lency都奈何不了他。那麽作為娛樂圈影響力數一數二的大公司,Lency最後會怎麽做?如果傅安宴確定隱退,失去王牌藝人的Lency將會選誰成為下一個繼任者?
  相對於網絡上的人聲鼎沸,從這次踩踏事件中死里逃生的厲白就顯得過於平淡。
  和地茂的合作趨於尾聲,只待最後的出圖總結,再之後就不是他們LIFE`S需要操心的事了。
  這也意味著,他很快就能離開北京,回到蘇黎世,繼續他之前平淡忙碌的白開水生活。
  “機票已經訂好了?什麽時候的。”黎艾的聲音從廚房傳出來,厲白坐在客廳沙發上,手指快速地在Pad屏幕上劃動,聽到黎艾的問話,頭也沒擡,卻還是回答著:“一月3號的,我看了天氣預報,北京那幾天都是大晴天,航班應該不會推遲。你在煮什麽東西,味道好奇怪。”
  “菌菇。”
  “我不喜歡吃香菇!”
  “佐料而已。”
  “那也不好吃。”
  “都什麽年紀了,還挑食。”
  “非也,只是個人喜好而已。就像你死都不會吃香菜一樣。”
  “蹭飯的人你覺得有資格挑三揀四嗎。”
  “好的,我閉嘴了,大廚你繼續。”
  是的,作為黎艾的鄰居,他就是過來蹭飯的。老實說一開始他根本不期待黎艾的廚藝,但這個男人用事實告訴他,沒有他想但做不成的事。
  大抵此前,他心里的那點不甘心,那點羞恥心讓他沒辦法以平常心來對待黎艾。
  其實他只是無法拋棄年輕的自己殘存在心里的意識,那種因愛生恨的意識。也過於強調了自己的自尊心。
  他不願意承認即使過去了這麽多年,他還是愛著這個男人。他越排斥這個想法,就越表現出對黎艾的疏離和過激反應。
  而無論是之前執著於要可以漠視黎艾,報以當年舊事的自己,還是現在終於看清,終於願意正面面對這份感情的自己,都是因為在意黎艾。
  只是這世上,不是所有的喜歡都能被回應。
  他和黎艾分開了這麽多年,以這樣一種契機再度聯系在一起,或許是另一種難得的緣分吧。既然不能做愛人,那麽退而求其次,就當你一輩子的親人吧。
  他還喜歡著他,還愛他,就不要違心地非要拔劍相向,冷言冷語將他推到觸摸不及的地方。
  現在這樣就很好,沒有針尖對麥芒,也沒有血淋淋的對刺,他們像很多年前那樣沒有芥蒂,輕松地聊天,同在一個屋子,呼吸著同一份空氣。
  不不,或許比當年還要優待,畢竟那個時候的黎艾就是位大爺,廚房是他不屑進去的地方。
  “洗手,吃飯。”
  “來了!”
  就像陳雪松說的,我知道她在這世界上的某個地方活得瀟灑就好了,為什麽還要去計較她因為誰快樂幸福?
  “先說好,我不吃香菇啊。”
  “誰管你吃不吃。”
  “那你別夾給我!我不要!”
  厲白離開北京的那一天,黎艾去機場送他。絮絮叨叨念了一堆。
  “我知道!我真不是小孩子了,不信你問Rey。”
  “你需要找個保姆盯著。”
  “我走了!”
  “最後擁抱下吧。”黎艾突然說,厲白頓了頓,回頭走到黎艾身邊,沒有拉箱子的那只手摟上黎艾的脖子。
  黎艾溫柔地摸了摸他的頭:“一路順風。”
  “再見了,黎艾。”
  
  第三十六章
  
  71
  “你別跟我開玩笑啊,今天不是四月一號!”顧瀾身體一下就坐直了,點煙的火抖了下,差點燒上他的手指。
  黎艾白了他一眼:“你覺得我有必要拿這種事和你開玩笑嗎。”
  “什麽時候的事?別跟我說你現在才發現,我去,我從來不知道你是這麽遲鈍的人!”
  黎艾擰了下眉頭:“你敢說你碰到這種情況就能第一時間反應過來?我怎麽知道我會突然喜歡上男人。”
  顧瀾噎了下,張了張嘴不知道該說什麽好,好一會兒,才開口說道:“所以你現在是要幹嘛。”
  黎艾搖頭:“不知道,煩著呢。”
  顧瀾無語地抽了口煙,“服了你了,什麽時候我他媽居然成感情咨詢師了。”
  “不過,你也有今天啊,黎艾。早告訴你了,《洛麗塔》那種書少看點,養成能養出癮來啊。”
  “找你來不是讓你說風涼話的!”
  “所以?我大概只能聽聽你發牢騷,又幫不上你什麽忙。你要是真喜歡崽崽,就去表白啊。藏著掖著你當所有人都是你肚子里的蛔蟲啊。”
  “不行。”黎艾果斷地搖頭:“他連戀愛都沒怎麽談過,怎麽可能突然接受同性。”
  “崽崽這種學歷的人應該不會歧視同性戀吧……”顧瀾摸了摸下巴,有些拿不定註意。
  “陸晟也不歧視同性戀,你覺得他會找個男人上床嗎。”
  “額……可你不是也能自動變彎嗎,相信一下自己的魅力吧,說不定能把崽崽掰彎。”
  “如果我現在說要掰彎你,你覺得可能性有多大。”
  “我靠,別拿我舉例子啊,我是純正的直男!”顧瀾不淡定地從沙發上跳了起來。
  黎艾扯起一個苦澀的笑來:“你都這種反應了,他估計得直接嚇死。”
  顧瀾說:“崽崽……可能當面不會有太強烈的反應,然後第二天就消失,讓你再也找不到。其實他也逃不到哪去,想找也很容易的,除非他隱姓埋名做個半黑戶。不過,這樣也太沒意思了。”
  黎艾對顧瀾的話不置可否,自顧自吞雲吐霧,吐出的白色煙霧像是緊緊纏繞住了他的心臟,滿心煩悶和焦躁。
  顧瀾身子向前傾,拿起腿邊茶幾上的酒瓶,手法熟練地傾倒紅酒。
  “老實說,我覺得崽崽這人對什麽都挺不在乎的。平時看他挺乖巧溫柔的一小孩,帶在身邊也超有面子。往真了說,有什麽入得他眼的。和大家都和和氣氣,關系說近不近,說遠也不會遠。”
  “嗯……”
  “你要真舍不得戳破這層關系,那就什麽都別說。以前怎麽樣,現在還怎麽樣。他不是畢業了嗎,讓他在北京工作唄。放在眼皮子底下,一個電話就能把人叫出來。”
  黎艾沒有說法,表情在昏暗的光線里變得晦暗不明。
  顧瀾笑了下:“不過你不甘心吧。他現在是還年輕,單著。可五年,十年後呢,男人總要成家立業。他家人也肯定要催著他結婚生孩子。你看他現在條件這麽好,多得是女人倒貼他呢。你有什麽辦法,用什麽立場拖著不讓他結婚。”
  “太難了,黎艾。”
  黎艾的手指慢慢掐緊了煙。
  “你確定你能看著他交女朋友,還笑著祝福?又或者,哪天他突然帶個男人回來,告訴你這是他男朋友。”
  那根已經燃了三分之一的煙瞬間被黎艾掐斷了。
  顧瀾感受到黎艾那股殺氣騰騰的怒意,聳了聳肩。仰靠在沙發上,吸一口煙,朝著上空吐一波一波白煙。他抽著抽著突然一下挺直了身體,精神抖擻地說:“要不然這樣!”
  “怎樣。”黎艾哼聲。
  “你試探試探崽崽,看他什麽意思。”
  “怎麽試探。”
  “你就說你喜歡上個男人,然後覺得沒把握交往,能不能和他預演試試。”
  “有病吧,那我以後怎麽坦白。”
  “嘖,看來談戀愛的人都智商為負,就連永遠優秀的黎艾也不能例外。”
  “說人話!”
  “崽崽要是答應了,就說明他對和同性交往沒什麽排斥啊!你以後找個契機跟他說,你喜歡的那個人就是他不就行了。這簡直驚喜好不好。到時他也對你有意思,OK,你們可以找個同性合法的地區結婚了。要是他不答應,那你還繼續個蛋,打回重修。就算以後沒忍住坦白了,崽崽還有個心理準備呢。你說是吧。”
  “行吧,我試試。”
  72
  顧瀾和蘇盈的婚姻,似乎不被任何人看好。但意外的,蘇盈在顧家很混得開。她出身的家庭雖不算大富大貴,但也足夠體面。她的爺爺是中科院院士,父親是化學家,母親則是有名的心胸外醫生。書香門第培養出來的女孩,學識有了,見識有了,禮儀規矩也是讓人滿意的。而她和顧瀾的兒子則是最讓顧家長輩滿意的地方。
  蘇盈平時並不以顧家少奶奶的身份自居,她依舊朝九晚五地上班,有時甚至忙得不回家吃飯。
  相較於顧瀾的悠閑,她是典型的事業為上的女強人作風。顧瀾不對她有所限制,蘇盈也少有過問顧瀾的日常生活。兩人倒是非常相安無事。
  過完年,顧母就拉著蘇盈去買新衣服。顧母對這個兒媳還是沒什麽芥蒂的,甚至因為想要她多生幾個孫子孫女而對她百依百順。
  顧母倒沒有帶蘇盈去那些年輕人喜歡去的奢侈品牌旗艦店,而是拉著她專門光顧一些手藝人的店鋪。
  那里有不遜於國外高端品牌的工藝,設計師也同樣出類拔萃,價格自然是非常漂亮的。
  兩個女人不僅逛女裝店,也逛男裝。不其然便碰上一同來看定制手工西服打板的章苓和黎艾。
  一問之下才知道,原來挑的衣服不是給黎艾,而是另一個兒子。
  蘇盈腦海里瞬間跳出婚宴上,一身筆挺西裝,耀眼得讓人無法直視的厲白。
  時間這個東西還真是有意思,有的人會越來越有味道,有的人則越來越淡然無味。
  長輩們閑聊,蘇盈卻很有自知之明,沒有靠近黎艾。她眼光毒辣,一開始就看得出,黎艾不好接近。更何況,他們也算某種意義上的情敵了吧。
  只是,乍聞厲白要在國外結婚,蘇盈還是驚了一下。
  黎艾現在倒是好哥哥了,還跟著繼母一起為弟弟準備禮服。黎家財大氣粗,就算遠程遙控包辦整場婚禮也是輕而易舉的事。
  蘇盈心里第一感覺就是好笑,第二感覺卻是感慨。
  十年,真的很長呢,不管是人還是事,都變了個樣。
  厲白從那個青澀的小年輕變成了能夠和眾多老滑頭你來我往的成熟男人。黎艾變化也這麽大,從前是外露的傲氣,自信。現在則內斂,沈穩。像一個黑洞,完全沒法深入探究。
  要蘇盈說,現在的厲白和黎艾反倒更為般配,更能理解和包容對方。
  不過,說什麽都於事無補。厲白要結婚,不知便宜哪個好運的男人了。
  兩家人辭別後,蘇盈和顧母又逛了幾個小時才罷休,血拼成果喜人。
  蘇盈拎著大大小小的袋子回到家,顧瀾不在,兒子也還在學校。她看著這個寬闊,略有些寂寥和空蕩的家,突然萌生起要好好過日子的念頭。
  她將袋子放在衣帽間,換了身方便的衣服,帶上塑膠手套便開始打掃衛生。
  清理電視櫃時,拉開櫃子便看到一張正面向上的CD盒。吸引蘇盈註意力的是這個CD盒的封面,印的是一張仰拍的側影照,模特居然是厲白。
  蘇盈鬼使神差地翻開CD盒,將里面的碟片拿了出來,用電視放了出來。
  片子什麽前奏都沒有,畫面一出來就是對著天空有些刺眼的晃動。拍攝的人顯然不是專業的,鏡頭轉移得有些突兀。
  很快,厲白就出現在了鏡頭里。他坐在一顆巨樹底下畫畫,斑斕的陽光落在他頭頂上,專註的表情則顯得有些冷漠。
  但是當他停頓下來看鏡頭時,卻又會笑,然後那只帶了手套,手指沾了不少顏料的手就會擋在鏡頭前。然後他本人則無奈地說,不要拍啦。
  蘇盈心臟猛地下沈,鼻尖一酸,差點掉下淚來。
  畫面里,少年還有單純,稚嫩,漂亮的眉眼。藍天白雲,陽光綠樹,男孩和色彩。還有什麽比這些更美好的東西。
  攝像的人笑著說,hello?hi!你看不見我看不見我,繼續畫你的。
  厲白揮了揮畫筆,瀾哥你真閑啊。
  原來,攝像的人是顧瀾。
  蘇盈發現這片子意外地長,看下去才知道是很多段視頻剪輯在了一起。
  鏡頭下的厲白總是很安靜的待著,偶爾在黎艾出現的時候才會比較活躍。
  顧瀾的鏡頭感越來越好,構圖也逐漸精巧起來。這讓視頻里的厲白更令人著迷。
  蘇盈突然覺得有些看不穿他的丈夫了。
  突然,一道男聲在她身後響起:“你在幹什麽?”
  蘇盈猛地回過頭去,只見顧瀾就這麽站在玄關處,眉頭緊鎖地看著她。蘇盈有種偷窺被抓包的窘迫感,但她什麽借口也找不到。
  蘇盈本以為顧瀾會大發脾氣,沒想到他只是走過來,坐到自己身邊,拿起遙控器。
  “我拍得不錯吧,崽崽不去當專業模特也挺可惜的。”
  “……”
  顧瀾按了快進,畫面飛快跳動著。
  “這視頻太長,挑幾個精彩段落看看就好了。”
  她和她的丈夫以一種詭異的氣氛一起看他好多年前玩票一般拍的視頻,蘇盈感覺怪怪的。
  也不知看了多久,顧瀾突然說:“你看,崽崽在視頻里挺生人莫近的吧。一旦離開熟人,他就暴露了。他在學校是不是也這麽獨?”
  蘇盈點了點頭:“他以前在學校成績很好,雖然身材很爛,還是有不少人佩服他的。但是他只跟他室友玩,同學之間私底下都覺得他不好相處,慢慢就疏遠了。”
  畫面這時剛好播放到黎艾喊走厲白,顧瀾忽的關了電視。有些自嘲地笑笑:“所以說,談戀愛的人雙商都會降低啊。”
  
  第三十七章
  
  73
  “啊……啊?”
  厲白在黎艾有了意中人和找自己談對象這兩個消息之間大概花了五秒鐘的時間來轉換。
  “額……行是行,我是沒什麽關系……不過別人,就是你喜歡的那誰會不會誤會?這樣就不太好了吧。”
  “嗯,沒事,他不會知道的。”
  “哦。”
  就這樣,很莫名其妙,不走尋常路的。厲白和黎艾大概可能稱得上開始交往了。
  不,厲白覺得他已經失戀了才對。黎艾有喜歡的人了啊,還是個男人,什麽時候的事?怎麽一點水花都沒有?貿貿然跑去問瀾哥他們也不太好吧。
  厲白把陳雪松約出來吃大排檔。
  厲白開了瓶啤酒,直接吹了半瓶,把陳雪松嚇得把一次性筷子都掰斷了。厲白一拍桌子,說:“我好像失戀了!”
  陳雪松從筷子筒里又拿了把一次性筷子,這下準備快準狠,務必掰得完美沒有一根毛刺兒,只聽得啪一聲,雙胞胎筷子弟弟的頭被削了一半,陳雪松瞪眼:“你說啥?你什麽時候談戀愛了我怎麽不知道。”
  “沒談……哦不,是談了。”
  “所以到底是談還是沒談!”
  “談了,前兩天剛剛開始的!”
  “哦,和哪個美女啊。”
  “不是女的,是男的。”
  陳雪松張了張嘴,最後說了個:“擦,其實我早就看你一副基佬相,遲早要彎,沒想到這麽快就頂不住了。”
  厲白不滿:“你這是什麽話!”
  陳雪松嗤笑一聲:“大街上,長腿美女猛朝你拋媚眼,你鳥都不鳥,不彎就奇了好嗎。哥這眼力勁,看量筒刻度從沒出過錯!”
  “啊不,你男朋友誰啊?說話你這戀愛還有夠突然的。”
  “不想說,我覺得很沒有譜,而且可能都算不上正常戀愛關系吧。他都有喜歡的人了。”
  “啥?”陳雪松皺了下臉,沒聽懂厲白的意思:“他有喜歡的人,還找你談戀愛,有毛病吧,誰這麽奇葩。”
  厲白突然覺得有些委屈,又把剩下那瓶半瓶啤酒給吹了。
  “我靠,我說你不要命了吧,腰上開的那口子都還沒張好呢。悠著點哈。”
  “沒事,我好得很。”
  “啊,那你那個男朋友……”
  “不知道,別問我了,我也不知道。”厲白說。
  老板娘麻溜地把一盤盤烤肉端上來,陳雪松夾了塊牛肉給厲白,問:“大俠,你不會是被人偏色又騙財吧。”
  “他比我牛逼一百倍,受歡迎度高一個檔次!”
  “哪位大仙這麽厲害。”
  “你猜。”
  “我哪猜得到,自從你跟了黎艾之後,接觸的人那叫一個高檔。”
  “是嗎……”厲白握著酒瓶子,有些茫然地看著陳雪松:“沒有吧。”
  “有,很有!我覺得你現在已經是預備成功人士了。快點成為大腿啊,小白,我好抱著上位。”
  厲白差點拿酒瓶子砸陳雪松腦袋:“抱你個頭,滾去洛杉磯找你女神吧。”
  陳雪松舉起筷子十分不屑厲白的揶揄,“她在國外瀟灑著呢,她滋潤,我就開心。”
  夏季夜晚清涼的風拂過這片喧鬧的夜宵攤,厲白直著頭,一直沒動筷子,就看著陳雪松在那狂吃海喝。
  吹了一瓶啤酒的厲白覺得臉頰泛熱,夜宵攤邊綁在支架上的低瓦燈附近總有幾只煩人的蛾子、蚊子蒲扇著翅膀打轉。厲白支著頭,感覺眼睛都有點花了。
  “你說我是不是犯賤呢。”厲白輕聲問道。
  陳雪松拍了拍他的肩膀,說道:“你有我慘嗎,冰冰至今都還不知道我這人呢。你算個毛。”
  厲白點點頭:“也對哦。”但是他心里卻知道,根本不是這回事!
  他就是嫉妒了!羨慕了!恨了!
  黎艾這個死王八羔子,不敢和人表白,還算男人嗎!他的狂霸酷帥拽都落四姑娘山了吧。
  這麽蠢,這麽渣,活該那人不要你!
  “老板,再來兩瓶啤酒,冰的!”
  陳雪松白了他一眼:“煞筆……”
  74
  人家都是中年危機,到厲白身上就成了而立危機了。
  事業有成,英俊帥氣,資產豐厚的新青年建築師領袖,現在不過是一個被老媽催婚的苦逼兒子罷了。
  章女士在Albert離開北京後,就一直敦促厲白趕緊把婚事辦了,把證給領了。好像遲一天,這婚事就要泡湯一樣。
  厲白就不明白了,有必要這麽著急嗎?啊!
  章女士說,你還不趕緊把人家抓牢點,不然煮熟的鴨子也能飛!
  厲白很無語,我也沒那麽次吧,媽。
  章女士,那也得結完婚才有保障啊!
  結結結,結個空氣!讓他找誰結去!
  恰好這個時候,Rey和他談起事務所的搬遷事宜。早一年前,Rey就和他談起過將事務所搬到芝加哥去。蘇黎世雖然有ETH,但到底不算世界一流大都市。建築這行業吃資源,吃人脈。哪里越有錢就得越往哪里鉆。
  LIFE`S在歐洲已經有了一定的名氣,就算把本部搬離蘇黎世,也有足夠多的粘性客戶。
  芝加哥有更為廣闊的北美市場,亦是競爭更為激烈和嚴峻的地方。
  這樣一個決定,對於LIFE`S來說或許是決定其能不能在十年內擠入一線個人建築事務所的至關重要之舉。
  贏了,給厲白和Rey帶來的則絕對不止是金錢上的盈利。更有可能接觸到世界頂級創意設計和超大規模的項目合作。
  普利茲克?
  建築師誰不想要得到這個至高榮譽呢!
  厲白此時是瞌睡來了有枕頭,立馬致電給章女士,他的事務所最近正在討論一個生死攸關的決策,絕對不能分心,所以結婚這件事還是先緩緩吧。
  男人啊,事業為上!婚什麽時候不能結啊。人又不會跑掉!
  章女士十分無奈,兒子大了,她是擰不過了。
  眼看著小兒子就在這人生大事上差臨門一腳,偏偏死活不給踏。而大兒子呢,更加是個工作狂。讓章女士擔心他究竟有沒有足夠的性生活。但黎艾可不是她家厲白那種小孩,黎艾可門門清呢。估計早已經訂好計劃了吧。
  厲白這邊思前想後,最後終究還是敲定搬遷。
  Rey立馬收拾行李去芝加哥打探消息,順便物色工作場地。
  厲白則留在蘇黎世繼續開店營業。
  這一天,LIFE`S店內來了一對夫妻,想要改建一套老別墅。厲白接待了他們,夫妻倆中的妻子一看就是亞洲女性,舉止十分中國。厲白總覺得她有些面熟,等問了名字後,才啞然失笑。
  原來是趙佳,居然嫁到國外來了。
  趙佳也是驚訝得很,他根本沒有認出厲白來。面前這位英俊的一塌糊塗的青年和她模糊印象中那個粗糙肥大的男生真的是天差地別!
  哦不,當年她怎麽沒看出來厲白是這種資優股?
  “坐,喝點什麽。咖啡還是果汁?”
  “咖啡吧,謝謝。”
  “lu,送兩杯咖啡進來。”
  厲白順手從會面桌一側摸過一套圖冊攤開,面向趙佳擺放。
  “既然是改造舊別墅,一般都會從內部結構著手。這里是比較熱門的一些戶型,兩位可以看看,有沒有比較滿意,或者傾向於某一類型的設計。”
  “我們先看看。”
  “好的。”
  趙佳湊在丈夫身邊,看幾眼圖冊樣板,就忍不住偷看厲白一眼。
  厲白朝她淡淡微笑:“有中意的嗎?”
  趙佳猛得低下頭去繼續看圖冊,臉頰不自然泛紅。暗惱,老天爺,這家夥怎麽變成這種妖孽了。
  之後趙佳基本沒什麽正經心情和厲白討論設計,她現在只想出門打個越洋電話,不管北京現在是不是深夜,也不管呂雯睡得有多熟!
  出了LIFE`S大門後,趙佳立馬就拿起了手機,撥了一個熟悉的號碼。
  嘟聲響了才消失,然後從電話那頭傳來一個迷糊的聲音。
  “餵?”
  “雯雯,醒醒!”
  “啊!幹嘛……怎麽了!”
  “我剛才遇到厲白了!”
  “厲白?誰?”
  “啊,就是那誰。大學那陣,我給你介紹過的一個胖子,你還記得吧。”
  “額……大學……哦,他啊。然後呢,遇見了,怎麽啦。你不是在蘇黎世嗎,怎麽突然碰上他了?”
  “世界就是這麽小!我和老公打算翻新下郊區那棟別墅,朋友介紹了家設計事務所,結果設計師就是厲白!而且他變化超級大,非常大!”
  “有多大?”
  “就像你突然變成了我。”
  “……”
  “說真的,不是他先認出我,我絕對不會把他和以前那個厲白聯系在一起的。我真的被嚇到了。”
  “funny,once you be shocked。”
  “不不,我跟你說,雯雯。你最近不是在做那個什麽《留學生在國外》的紀錄片嗎,為什麽不找他當模特!”
  “我只是編導,並不是制片人啊,佳佳。找誰不是我說了算。”
  “愚蠢,你只要把他介紹給你制片人,我敢打賭,過不了多久你就要過來采訪他了。”
  “真有這麽厲害?”
  “他才三十歲,就在蘇黎世開了一家很有名的建築師事務所,你知道這有多難嗎!我相信,小小調查一下,他的履歷表會同樣令人驚喜。”
  遠在北京,已被這通電話趕走部分瞌睡蟲的呂雯坐在電腦面前,開了Google,在搜索欄刷刷輸了厲白兩個字,回車。
  維基百科上那一長串的介紹讓呂雯瞬間完全清醒。
  
  第三十八章
  
  75
  厲白最近剛剛找了一份工作,在余坤老師的事務所里學習。當然,其實只是打雜,幹一些邊角料的活。但至少他也是能領工資,不用章女士養活的人了。雖然薪資不算多,但至少是踏入社會的成功第一步。
  要說他和黎艾已經是男男戀愛關系,但日常生活卻並沒有發生什麽實質性的改變。至少對於厲白來說,是這樣的。
  厲白雖然沒有談過戀愛,但愛情小說他也看過不少。談戀愛不都應該膩膩歪歪,恨不得時時刻刻都黏糊在一起嗎?
  哦,他忘了,黎艾和他只是試驗一下兩個男人應該怎麽談戀愛,並不是真正意義上的交往。
  兩個男人,正常情況下會怎麽談戀愛?
  厲白面前放了兩本書,《一百三十條戀愛速成法》,《以愛之名,天羅地網》。
  兩本書封面都非常花哨,是蘿莉小女生感冒的類型。
  《一百三十條戀愛速成法》第一條
  【試著為你的男朋友/女朋友取一個專屬的昵稱,會有意想不到的拉近關系的效果哦!】厲白低頭沈思,以他匱乏的想象力,他實在不知道該怎麽給黎艾取一個親密的昵稱。換做黎艾,他應該也是一樣的吧。
  叉掉叉掉!
  《一百三十條戀愛速成法》第二條
  【試著為你的男朋友/女朋友做愛心早餐吧,每天清晨看到愛意滿滿的餐點,絕對會是你和他/她一天當中最好的開始!】這看起來就完全不可能實施,不說兩人早上多麽火急火燎出門上班。厲白倒是能抽出時間做早餐,問題是黎艾根本懶得進廚房!厲白根本不指望他會做什麽愛心早餐。
  叉掉叉掉!
  《一百三十條戀愛速成法》第三條
  【試著每天早起給你的男朋友/女朋友一個輕柔的早安吻吧,逐步加深你們的關系!】nono,一切涉及到吻、性的舉動都需要pass。
  《一百三十條戀愛速成法》第四條
  【如果你們並未同居,那麽,試著在你男朋友/女朋友的床頭、書桌,或者一切家中他/她經常光顧的地方擺放有關於你的東西,譬如合影、、鋼筆、布偶以及其他能夠讓他/她想起你的事物】《一百三十條戀愛速成法》第五條
  【試著經常和你的男朋友/女朋友自拍合影,你們會感受到同在一個鏡頭下的美妙滋味。別忘了拍照時靠得近一點哦】《一百三十條戀愛速成法》第六條
  【試著和你的男朋友/女朋友培養一個共同的愛好,無論大小。當你們能夠開心討論同一件事時,得天獨厚的親密感和關系的升華會讓你們更加重視對方】……
  《一百三十條戀愛速成法》第二十七條
  【試著在日常生活中和你的男朋友/女朋友有更多的肢體接觸,耳鬢廝磨有時可以帶來比性愛更舒服的感官享受】……
  厲白非常認真地做著筆記,把他認為可以嘗試地全部標記好。
  “黎艾!我們來做吧!”
  黎艾嚇了一跳,咖啡杯差點從手中摔出去。他轉過頭看向厲白,發現厲白只是舉著一本封面可笑的書,表情嚴肅,而目光則幹凈透徹。
  他也是蠢了,不該妄想厲白那空空如也的腦袋會有這麽先進的性意識。他走到厲白身邊,盤腿坐下。
  “做什麽?”
  “書上這個。”厲白指了下那粉嘟嘟的書頁上描繪的動作。“好了,把你的手伸出來吧。”
  黎艾隨即將靠近厲白一側的手伸出,五指微微張開,手心向上。然後,厲白輕輕將自己的手覆在黎艾的手上。他們的手掌相貼著,手臂也交疊在一起。
  厲白側頭看一眼黎艾,問:“怎麽樣?”
  黎艾:“……”
  厲白的手指微微曲起,搔動黎艾的指腹,黎艾的手指下意識地抖了一下。
  “有什麽感覺嗎?”厲白繼續問著。
  “嗯。”
  厲白的手指穿過黎艾的指縫,兩人十指相扣,緊緊交握在一起。
  “書上說,這麽牽手比較好。”厲白說完便松開了黎艾的手:“這下你知道了吧,下次記得要這麽牽手,但是公共場合不能這麽幹。好了,來下一個動作吧。”
  黎艾被他鬧得不知該說些什麽好,只能配合。
  “微微側過身來,黎艾。”
  黎艾偏了偏身子,厲白突然整個人靠了過來,攬住他的肩頭,半個身子倚在他身上。他們的側臉輕輕擦過,仿佛交頸而眠。
  “黎艾,暖嗎。”
  黎艾輕輕閉上了雙眼,摸摸厲白的頭發:“暖。”
  “這是個好動作,黎艾。”
  黎艾心里嘆氣,傻子,你是有多遲鈍啊。
  真是好學生啊,黎艾。看來你是真的很喜歡那個人了。
  76
  LIFE`S迎來了一個意外的客人。
  “呂雯?”聽到來人的自我介紹,厲白有些驚訝地重複了一遍她的名字。
  面前站著的是一位氣質幹練的女性,巴掌大小的臉上夾著一副大小合適的金絲邊眼睛。如果不是臉頰邊那一塊醒目的紅色胎記,應該會是一個受歡迎的美人。不過,好在她五官生得不錯。即便有這麽一塊胎記,也不至於太過難看。從某方面將,或許讓她更具有辨識度了才是。
  “你好,找我有什麽事嗎?”厲白為呂雯拉開椅子,隨後自己也找了地方坐下。然後讓助理送了飲品進來。
  “不瞞你說,是佳佳讓我過來的。”
  “嗯?”趙佳不會又是紅娘心理爆發,上趕著撮合他們兩個吧。他現在可對女性沒興趣了。
  呂雯端起手邊咖啡輕輕抿了一口,隨後從包里掏出一張名片遞給厲白。厲白接過名片,快速一覽。
  “這,我還是想象不出我有那里可以幫得上你的,畢竟我們兩個人的工作相差還是蠻遠的。”
  “不是,你理解錯了。我是想先介紹一下我自己,我現在在中央臺工作,是紀錄頻道的一名編導。”
  厲白微微頷首,將名片放在了一邊,視線落在呂雯的眼睛上,等待著她後續的話語。呂雯被他盯得忽然緊張起來,厲白舉手投足有一種氣勢,讓她有一瞬間感覺自己仿佛在向臺內領導做報告。
  呂雯深吸了一口氣,保持微笑:“是這樣,我最近在主持一個新的紀錄片項目,主題是收集和記錄中國留學生在國外的生活。我們打算做出一個系列,囊括了中國留學生人數比較多的幾個國家。現在正在做初步的資料搜集。佳佳向我推薦了你,我個人覺得你是非常適合參與進這個紀錄片里的,所以特地從北京趕過來向你發出邀請。”
  “恕我冒昧,你的主題是中國留學生的國外生活,我想我應該不符合這個年齡範圍了才對。如果你早七八年來找我,或許我還能帶著你逛一逛ETH的校園和食堂。”
  呂雯笑了下:“我們最開始的想法並不只是單單做一個生活向的紀錄片。現在國內大量高端人才流失國外確實是一個很大的問題,很多留學生在國外留學後便在當地落地生根,不再回國。那麽,除去教育上的吸引,留在國外工作的華人是一種怎樣的生活狀態也是我們想給國內觀眾呈現的。我覺得你會是一個相當典型,並且正面的例子。”
  厲白斂眸,低聲沈吟:“原來是這樣。”
  呂雯一見可能有戲,立馬趁熱打鐵:“你可以放心,我們絕對不會采集過於隱私的畫面。拍攝時間和地點也會全程與你協商。你有很大的主導權。”
  厲白說:“可是你也看到了,我真的很忙,實在抽不出太多時間。”
  呂雯說:“時間的問題完全可以和劇組商量。雖然我們付的酬勞不算多,但我們可以讓你的事務所有不少很好的鏡頭。而且這次的主題並不像其他歷史向以及科普向的紀錄片。因為涉及到的元素比較熱門,也是時下年輕人以及父母會關註的話題。臺里對這個項目也有足夠的重視,所以熱度方面是絕對沒有問題的。”
  厲白擡頭看了呂雯一眼,這句話當真說到了點子上。
  但厲白並沒有立刻做出答複:“容我考慮一下,可以嗎。”
  呂雯說:“當然,我還會在蘇黎世待兩天。”
  厲白笑笑:“那很好,就當旅遊散心,蘇黎世景色不錯的。”
  呂雯站起身來向厲白告別:“希望能聽到你的好消息。”
  厲白起身送她出門,但笑不語。
  成年人的世界,老朋友的交情固然是一個層面,但到底這些東西都是虛的。只有足夠大的利益,才能吸引雙方的合作。
  老實說,如果呂雯拿不出什麽有價值的籌碼。就算她搬出當年的交情,厲白也不打算接受。
  但呂雯給了一個他感興趣的理由。
  “Rey,你的意見如何?”
  “中國是一個大市場,Anderson。這不需要我提醒你的。”
  厲白沈吟不語,似乎還在思考。過了好一會兒,他突然問及:“你的芝加哥之旅怎麽樣了?”
  Rey聳聳肩:“很不錯,你知道的,我叔叔在芝加哥經營一家商場,他為我介紹了不少合適的寫字樓。”
  厲白此時換了一個坐姿,Rey看他一眼,笑道:“已經有決定了嗎?”
  厲白點頭:“既然我們要去芝加哥,我想我得先去另一個城市拜訪一下老同學了。或許我和她還能一起上電視呢。”
  呂雯,感謝我吧,買一送一的劃算買賣。
  
  第三十九章
  
  77
  “如果你的對象對你不再有強烈的性沖動,也不再說愛你。那麽,他只能是變心了,或者變心了。”情感大師顧瀾這麽告訴厲白。
  “如果他對你的身體沒反應,你確定他/她真的喜歡你?”
  厲白急忙喝水掩飾,“看我幹嘛,都說了不是我自己啦。”
  顧瀾架起了腿,露出一個狹促的表情:“怎麽,生活不性福?”顧瀾尤其在性這個字上加重了音調。
  厲白握著一杯雞尾酒,他看了眼那色彩鮮艷的液體,眨了眨眼,用一種可以稱之為故作淡然的語氣說:“可能是有一點不性福。我想了很久,覺得我可能真的不適合談戀愛這種工作。”
  “你把談戀愛當工作?”
  “就目前來說,是。”
  顧瀾張了張嘴,突然有些同情黎艾。
  “你和黎艾,我是說,有什麽解決不了的問題嗎。”顧瀾斟酌著詞語說。
  “我昨天和他吵架了。”
  “哦……為什麽?”
  厲白狠狠把杯子砸桌上,表情有些忿忿:“你不覺得他一點自覺都沒有嗎,如果他是和喜歡的人談戀愛,是不是就會收斂點性格?!真是受夠了。我覺得真的沒哪個人能像我一樣和他住一起還沒發瘋。”
  “我不需要他幫我做決定,也不需要總是有人在我的工作里指手畫腳。他憑什麽認為我上班就是無關緊要,隨便玩玩!”
  “我認為我們很有必要分開一段時間好好冷靜一下。他繼續忙他的,而我也繼續做我的。我們兩個互不幹擾!必須這樣!”
  顧瀾晃了晃杯中酒,輕飄飄地說:“所以你不會是離家出走了吧。”
  “當然不,理虧的又不是我。”厲白灌了口酒,“只是他好像很受不了一樣摔門走了,他去你那里了嗎?”
  顧瀾搖了搖頭:“能讓他睡覺的地方多的是,幹嘛來找我。”
  厲白皺緊了眉頭。肯定是去找他心中真愛療傷去了吧,然後用各種惡劣的話詆毀自己一遍,以獲同情。
  顧瀾說:“其實你可以多站在黎艾的角度想想,你也知道他是什麽性格的人,很多事他的出發點是好的,只是表達的方式很奇怪而已。”
  “哦,是嗎。為什麽不能讓他和我多換位思考呢。”厲白勾了勾嘴角,忽然又扭頭問顧瀾:“他喜歡的那人是什麽樣的?”
  “啊?”
  “那是個願意放棄工作,當“全職太太”的人嗎?”
  “這……”顧瀾後背冒出一瀑冷汗:“應該不是吧。”
  顧瀾有些心虛地說:“黎艾可能只是想讓你輕松點,也不是不讓你上班。據我所知,建築師都很忙啊,尤其是你這種剛工作的。”
  “而且你看,黎艾這不是和你正處於戀愛摸索階段嗎。犯錯誤是肯定的,這種時候你就罵醒他啊,讓他改。雖然會吵架,但是吵完再和好嘛,對不對。”
  “呵,也對。”厲白笑了下,語氣卻讓顧瀾心里咯噔了一聲。顧瀾總覺得似乎有哪里弄錯了,肯定是弄錯了。但是這種時候他又說不出來具體哪里不對勁。只能眼睜睜看著厲白喝完酒,穿上外套和他道別。
  “很晚了,我送你回去吧。”
  “不用不用,我坐地鐵,很快的,也不堵。”
  “要不要這麽節省啊。”
  “沒這回事兒!我就是吹吹風,醒酒!”
  “好吧,那你一個人路上小心點。”
  “安啦。”
  厲白出了酒吧大門,沿著馬路牙子往最近的地鐵站走。北京深秋的夜已經算得上寒冷,厲白拉緊了身上的外套。臉卻又因為酒精的後勁,火燒火燎的。
  他呼出一口濁氣,腦海中回想著顧瀾說的話。是他太入戲了,把自己深刻代入進戀愛關系中的一員里去。
  可當他教會黎艾怎麽愛一個人時,大概就是他和黎艾這場荒謬又莫名的戲劇走到盡頭的時候吧。
  他打電話給黎艾。
  “你在哪,今天晚上回家嗎?”
  “在公司,很忙,可能就在這邊過夜。”
  “……嗯,你註意點,別感冒了。”
  好吧,好吧,黎艾,隨你吧,你高興怎麽樣就怎麽樣。
  厲白掛了電話,加快步伐走進了地鐵站入口。
  此時的希芙大廈17層,燈火通明。黎艾剛剛掛掉電話把手機收起來,便收到無數炯炯有神的註視目光。
  “老大,夫人催你回家你就趕緊回去吧,這邊有我們!”
  “沒錯沒錯,您都在公司睡了好幾個晚上了,夫人就算有氣也早消啦。”
  黎艾挑眉:“就你們話多!還不趕緊幹活!”
  “是是是!”
  “加油小的們,為了讓老大早點回家度良宵,拼了!”
  ……
  淩晨兩點,北京下起了淅淅瀝瀝的小雨。黎艾頂著疲倦的腦袋開車回家。開鎖進家門,客廳靜悄悄。黎艾沒有開燈,徑直走到厲白臥室門前。
  事實上,他是真的想給厲白一個驚喜。他將手放到門把上。
  門沒推開……
  反鎖了……
  78
  洛杉磯的地中海氣候讓她即使在冬季也遠沒有瑞士寒冷。
  董冰潔實在是個大忙人,厲白想要登門拜訪還需要提前預約。事實上,這其中大多數都是她伴侶的客人。董冰潔的合法伴侶,蘇珊女士是一位厲害的女性州議員,率直幹練。正在準備競選州長,相當有野心。
  看起來和董冰潔這種搞科研的人根本就不對頭,但兩個人就是結婚了。
  董冰潔和蘇珊這種組合才是真的強強聯合了。
  厲白和董冰潔熟識起來也是托了師兄的福,師兄作為洛杉磯數一數二的建築師,和蘇珊關系密切。厲白在師兄的宴會上先是結識了蘇珊,隨後才發現蘇珊和董冰潔不同尋常的關系。蘇珊也是驚訝於兩人居然是校友,真是巧。
  相較於厲白對董冰潔的如雷貫耳,對於董冰潔來說,她是第一次和厲白見面。好在有校友這層關系在,多少還是熟悉了起來。
  大概算是朋友吧,至少逢年過節還會互相發郵件問候,偶爾還能收到一些特產。董冰潔常出門旅遊,但她那個議員伴侶可沒那麽多時間陪她。
  厲白是不敢把這事同陳雪松說的,怕被打。
  再和董冰潔見面,厲白發現她又抽煙了。果然還是戒不掉啊,不抽煙的董冰潔就不是她了。
  不過,戒不掉的煙,多少也暗示了她和蘇珊最近的關系可能不太好。
  董冰潔開吉普,她說女士車視野太低,開得很不爽。
  “你怎麽有空來接我,研究所不忙嗎?”
  “馬馬虎虎吧,倒是你,怎麽突然跑來洛杉磯。”
  “找你幫個忙。”
  “你都解決不了的事,我恐怕幫不上什麽忙。”
  “不要這麽妄自菲薄啊,董冰潔先生。”
  “你是來找蘇珊的吧,很遺憾,可能要白跑一趟了。”
  “確實是來找你的。怎麽,和蘇珊吵架了?”
  董冰潔冷哼一聲:“她已經兩周沒有回家,我是管不了了。”她趁著等紅燈的空檔抽了根煙出來咬住,點燃。吸了幾口才後知後覺地把煙熄滅:“sorry,忘了你也不喜歡煙味。”
  厲白擺擺手:“沒事,實在煩心就抽吧。”
  董冰潔到底還是沒繼續抽,車子一路開回她家公寓樓下停車場。
  “喝點什麽?”進了家門,董冰潔一邊往廚房走一邊問厲白。
  “白開水,謝謝。”
  “你這個年紀也開始學著養生了?”
  “註重飲食不是什麽壞事。你也應該少抽點煙了,董先生,確實對身體不好。”
  董冰潔笑了下,端著杯子出來。把一杯溫熱的白開水放在厲白面前,好整以暇地做好。
  “那麽,現在可以說了,找我什麽事?你總不可能專門來洛杉磯和我打個招呼就走。”
  厲白從包里拿出一份文件遞給董冰潔,董冰潔微微挑眉,抖完煙灰,用夾著煙的手接過文件翻看起來。
  “Documentary?嗯,你新投資的企劃?”
  “不不,我大概只能算演員。但是你看我比較沒信心,所以只好找你來壓陣了。”
  “行啊,我覺得蠻有意思的。”
  厲白露出一個出乎意料的表情:“我以為至少需要組織些語言誘惑你一下。”
  董冰潔聳了下肩:“為什麽不,找點樂子嘛,不然把所有時間都貢獻給實驗室真的是件悲哀的事。科研人員也是需要點生活娛樂的。so,你們準備什麽時候開拍,早點約時間。”
  “上帝,你看起來比我還要積極,所以你最近真的有這麽無聊?”家庭不幸福才會想出來找樂子的,厲白在心里補充道。
  “七年之癢,你覺得這個詞怎麽樣,用來形容我和蘇珊現在的狀況。”
  “這個應該你自己最清楚吧。”
  董冰潔臉上混合著茫然和不屑,“你知道的,我們剛結婚那陣幾乎每天都要做愛、我覺得這很正常,我喜歡她,我愛她,所以我想要她。她顯然也是這麽想的。所以我們真的相當合拍。但是現在,她永遠在忙她那該死的演講,會議。而我則有無數的數據要擺弄。我厭煩她身上的香水味,她也惡心我嘴里的煙味。她開始吝嗇講我愛你,我也覺得這些甜言蜜語變得難以啟齒。好吧,我覺得她真的越來越讓人難以忍受!”董冰潔說到激動處時狠狠吸了兩口煙,暗紅色的光在煙身上快速地蔓延了兩下,又靜默下來。像是一場爆炸後的靜謐。
  “我為她戒煙,後來發現根本沒這個必要。”
  巨大的壁爐內有橘色的火光燃燒著,董冰潔的臉龐與其說是冷漠,更不如說是痛楚後的妥協。
  厲白看著玻璃杯里澄澈的液體,突然笑了下:“我覺得你和蘇珊有必要打一架。”
  董冰潔撩眼看他,帶著些驚疑。
  “你知道有時候冷暴力是摧毀婚姻的一大利器,如果你們確實沒辦法冷靜坐下來聊,不如打一架,把什麽都發泄出來。”
  “聽起來是個好主意。”一個沈穩,嗓音優雅的女聲從另外一處響起,厲白和董冰潔齊齊朝聲源處望去。蘇珊穿著黑色的束腰長大衣,她正在玄關前脫外套,露出內里依舊嚴肅正經的掐腰西裝上衣以及A字裙。
  厲白沒有半點教唆打架被抓包的尷尬,只是笑著說:“我可以當裁判。”
  蘇珊笑了笑:“留下來吃飯嗎,Anderson。”
  “不了,晚上和師兄約了見面。”
  厲白又在董冰潔家待了一會兒便起身離開,董冰潔叼著煙出來送他。
  董冰潔說:“你那個建議我會好好考慮的。”
  厲白失笑:“說真的,你想過離婚嗎。”
  董冰潔楞了下,搖頭:“沒有,我從來沒想過要離婚。”
  厲白說:“那就說明你只是在吃醋而已,吃她工作的醋。沒想到你也有今天啊,董先生。坐下來和蘇珊好好說吧,我相信她會願意這麽做的。愛也不需要經常用嘴說的。”
  厲白往下走了幾個臺階,擺擺手讓董冰潔不用再送,外面風大。
  董冰潔扔掉手里的煙頭,在冷風里呼出一口白氣:“我們會很快再見面嗎,我的朋友。”
  “當然,那時請不要對著攝像機噴煙霧,我親愛的。”
  董冰潔嗤笑一聲,也不知是樂的,還是嘲諷的。
  厲白沐浴著幹燥的寒風,輕輕笑出聲。
  而這時的厲白並不知道,當他選擇加入這個企劃,便像是撥動了交叉鐵軌里的枕木,人生的火車已然開往了另一條路線。

  第四十章
  
  79
  手機嗡嗡嗡在玻璃茶幾面上震動,黎艾抖了下手中的財經報,瞥一眼手機,繼續看報紙。
  廚房里的厲白喊了聲:“黎艾,幫我拿下電話。我騰不開手!”
  黎艾放下報紙,看了眼來電顯示,蘇盈。
  一瞬間他皺緊了眉頭,拿起手機往廚房走。黎艾接通電話,將手機貼到厲白臉上。厲白下意識想用頭和肩膀夾住手機,沒想到黎艾沒松手。
  “你做你的事,我幫你拿著。”
  厲白聽出黎艾的堅持,就沒拒絕。
  “餵,你好。”
  “嗯,你是?”
  “我是蘇盈,你不是存了我的電話嗎。”
  “哦哦,蘇盈啊。那個,有什麽事嗎。”
  “我聽說你現在是在余坤工作室工作。”
  “對。”
  “你知道菲利克·霍爾德曼前兩天受聘到ETH當教授這個消息嗎。”
  “有些耳聞。”
  “那你有沒有興趣考他的研究生?”
  “啊?”
  “我覺得你在余坤工作室繼續工作下去不過是埋沒才華,你知道在國內想熬出頭有多難,十年二十年。之前我們一起做大作業時我就很佩服你。你不僅基本功很紮實,結構學得好,就連筆觸都帶著一種靈動天賦。我覺得你非常棒,不應該繼續當別人的畫圖工具。菲利克·霍爾德曼是當代很有名的大師,你不是也很喜歡他嗎。”
  “你怎麽知道?”
  “風格,我覺得你很霍爾德曼。”
  厲白噗嗤一聲笑出來:“這算是什麽形容啊。”
  “總之,這是個機會。ETH雖然難考,菲利克·霍爾德曼也是個難搞的老頭。但我覺得,是你的話,不是沒有可能。”
  “多謝誇獎……可是我……”
  “你不用現在就拒絕,我把相關資料都發你郵箱了,你有時間看一下吧。好好想想,再做決定。畢竟這是你自己的人生,不是嗎。”
  “蘇盈……餵?”
  黎艾看厲白一臉訝然的表情,收了收手機,問道:“掛了?聊了什麽?”
  厲白表情有些複雜:“沒什麽,就是些工作上的事,他問我跳不跳槽。”
  黎艾挑眉:“你才工作多久就跳槽?”
  “啊,我說不清楚。好了好了,你回去看你的報紙去。”
  “你的菜要糊了。”
  “我擦,忘翻炒了。”
  黎艾看著厲白手忙腳亂的模樣,哼笑一聲,拿了手機出去。笑容隨著兩人距離的漸遠而消散。黎艾輕輕將手機放在茶幾面上,坐回原位,視線重新落在報紙上,心思卻已經飄遠了。
  他只聽到一點點對話內容,ETH……研究生……他是想要離開嗎?
  吃飯的時候,黎艾突然問:“向你老板請冬假吧,我們去旅遊。”
  “你不是很忙嗎,怎麽突然想去旅遊?”厲白滿臉納悶。
  “工作永遠做不完,我需要放松,你也一樣。”
  “可是我不知道能不能請得下來,余老師最近剛接了個大項目。”
  “……”
  “好吧,我盡量,我盡量試試,好嗎。”
  飯後,厲白看到黎艾跑去陽臺抽煙。
  他怎麽了,怪怪的,工作不順心嗎?還是為別的什麽煩惱?
  厲白打開了電腦,郵箱里果然收到蘇盈發過來的資料包。詳細介紹了學校歷史,具體位置,周邊街道的地圖。另外就是申請ETH研究生的流程,費用,專業科目,課外活動,以及打工機會。非常全面。
  老實說,厲白確實有點動心。他和余坤工作室里的同事雖然相處得還行,但總覺得隔著什麽。而且余坤老師本人也並不是說多看重他。他在團隊中就是幹著最基礎的活,磨練技術。但如果說可以考到菲利克·霍爾德曼手下學習。那麽,高度絕對不可相提並論。蘇黎世聯邦理工學院本來就被稱為歐陸第一名校,建築系則尤其制霸。菲利克·霍爾德曼也是他自己很喜歡的建築師之一。而且,因為蘇黎世聯邦理工學院是完全由瑞士政府撥款,所以學費非常低,需要考慮的只是生活費。這對厲白這種中產家庭來說無疑是一個好消息。
  不過,先不說他究竟能不能考上大師的研究生。一旦考上,他就必須遠赴瑞士讀書,至少三年徹底的背井離鄉。
  不是讀大學那種有事坐火車,坐飛機都能立馬回家。而是可能三年里,過年都沒辦法回國的生活。
  章女士不用說,就算舍不得也會同意。那,黎艾呢……
  厲白看著電腦屏幕出了神。
  蠢了,黎艾應該不會管他吧。又不是一輩子不見面了,根本沒必要難舍難分。
  先試試吧,就算是給自己一個機會。考不考得上到時候再說了。說不定他媽最後不同意呢。
  厲白在房間里鼓搗申請資料,黎艾端著咖啡站在門外,仿佛看到小家夥背上伸展出兩只翅膀,撲扇撲扇就要往越來越遠的地方飛。
  “他真的要出國?”
  “大概吧,看他在準備了。”
  顧瀾撥弄著手邊的酒杯,話說他真的是被這崽崽和黎艾當知心哥哥了,有事沒事找他出來喝酒吐感情苦水。可誰叫他是唯一知道真相的人呢!
  “那你現在要怎麽辦?當初他要去上海你都要死要活,現在幹脆跑國外,別說是眼皮子底下,連手腳都夠不到了。”
  “不知道……”黎艾的眼神罕見的帶著些茫然與掙紮:“我真不知道怎麽辦了。”
  顧瀾嘆一口氣,拍拍黎艾肩頭,說道:“我說兄弟啊,你難道沒想過,可能你和崽崽真的不適合?也沒辦法在一起。你越跟他在一起,占有欲只會越強。他遲早會長大的。”
  “他就是個傻子,這麽久了都沒感覺出來!我懷疑他對所有人都不感興趣。”
  “說不定他只喜歡他的建築呢。”
  黎艾低頭笑了下,濃烈的伏加特蓋住了口腔中那絲苦澀。
  “現在這樣也不是辦法。要不然,晚上你就回去和崽崽說清楚吧。攤開了講明白,是生是死,不過是一個痛快,你說是吧。”
  黎艾的眉頭皺一下,酒吧搖曳的燈光將他的臉龐映襯得撲朔迷離。酒夜反射的冷光投射在他眼眸深處,那是酒精帶來的迷醉和狂熱。
  “餵,黎艾,你倒是說句話。”
  “說什麽。說我愛你,你別走嗎!”
  “在我來之前你是喝了多少啊,我看你腦子都喝傻了。”顧瀾氣惱:“都怪我,怪我。要不是我當初出了那個餿主意,你們倆現在都會很正常!”
  “不關你的事,是我自己的問題。”
  “好吧,你別喝了。你醉了黎艾!”
  “我沒醉……”
  “呵呵。”顧瀾一股腦把桌上的酒瓶子全掃地上去了:“別喝了!這還是我認識的那個黎艾嗎!你他媽現在就回去睡一覺清醒清醒,你知不知道你現在的樣子有多難看。我要是崽崽,眼睛瞎了都不會看上你。”
  黎艾:“……”
  顧瀾扶額:“大爺,我真是上輩子欠了你們兩個。我送你回去,妹的。”
  顧瀾的車一路從酒吧飈速回黎艾家,他在樓下打電話給厲白,讓他下來一起扛醉鬼。
  厲白匆匆忙忙從樓上跑下來,身上穿的還是睡衣。
  “他怎麽喝成這樣?”
  “發神經唄,瘋了。”
  厲白無語,只好和顧瀾一人一邊托起黎艾,出了一身汗搬上了八樓。兩人合力將他扔在客廳沙發上,厲白喘著粗氣問顧瀾要不要喝點什麽。
  “瀾哥你是不是也喝了酒,那還開車?!瘋了吧!”
  “沒事,我沒喝多少。”顧瀾擺手。
  “不行,吃兩粒醒酒藥。你車上有醒神油嗎?”
  “有有,絕對有。哎呀,你不用擔心我了,崽崽,先顧顧黎艾吧。行,就這樣,我先走了!”
  “餵,瀾哥!”厲白眼看著顧瀾一溜煙走人,藥都還沒來得及拿:“搞什麽……”再看一眼沙發上死氣沈沈的黎艾,只能無奈嘆氣:“一個個都是怎麽回事啊。”
  厲白本來已經洗完澡,為了把醉鬼黎艾弄進浴室,又出汗了。黎艾喝醉了也不老實,給他洗澡,水弄得厲白一身都是。
  折騰半天,好歹把黎艾洗幹凈,換上幹凈的睡衣,拖進他房間去。
  將人搬上床,蓋好被子,開了空調,調好溫度,打開加濕器。好,一切OK。
  做完這些,厲白有些脫力地一屁股坐在黎艾床邊地毯上。
  厲白撐著床沿,就著床頭橘色的暖燈,難得發現黎艾這麽溫順無害的模樣。他為黎艾掖了掖空調被,長呼一口氣起身。
  “好了,醉鬼好好睡吧,我走了。”
  這時,黎艾突然睜開了眼睛,一把拉住厲白的手,猛地用力。
  厲白瞬間仰面倒在床上,一個兇猛的黑影朝他壓了過去。
  80
  酷暑的六月,網絡上掀起又一輪吐槽高考作文的潮流。各路媒體開始新瓶裝舊酒地扔出一個又一個數據,表明今年的留學生人數相比去年和前年又環比增長百分之五和百分之七,以此引出中國大量頂尖人才流失國外的尷尬處境。
  喧囂聲里,一個#外國很好,以後絕不會回國#的話題被頂上了社交平臺的首頁,並且在一夜之間暴增五千萬熱度。而話題源頭則是一個非常短的剪輯視頻,視頻里,年輕的留學生這麽回答采訪者。
  【外國很好,我以後絕對不會回國】
  【我覺得現在的生活就很不錯,而且我正在申請綠卡】【在國內搞科研聽起來就像個笑話】
  【我比較喜歡現在的生活環境,偶爾回國換換心情】【肯定優先考慮留在當地工作的】
  【回國?我父母沒有要求我必須回去,所以在這方面我沒有太多壓力,順其自然吧】【我寧願多讀五年書,留在國外當醫生】
  ……
  此視頻內容之勁爆,敏感以及煽動性讓其在短時間內就受到了無數網民的口誅筆伐,那些輕蔑的話語輕而易舉就引爆了網友的情緒。憤怒的網友怒而人肉視頻里的眾留學生,發現這群人根本不像批評人士說的那樣,一群富二代在國外悠閑混日子。相反,他們大多都是國內知名院校畢業,在國外頂尖學府進行學術深造,領著高額獎學金,成績名列前茅。
  就算這樣,那也得罵!不回來就是不愛國!
  網絡上吵得熱火朝天,各種大V加入激戰,出國留學到底要不要回國?如果不回國是不是等同於不愛國?
  熱度一炒再炒,最後終於有人忍不住了,揭穿這個視頻的真相。
  原來這個時間只有一分多鐘的視頻根本就是把一個紀錄片系列里最不討喜最引戰的話全剪輯在了一起。
  【人家紀錄片的制作者走遍歐洲,北美等留學大國,采訪了不下百位留學生,只有少部分言辭這麽堅決和激烈的。大多數被采訪的人都說,如果國家需要,願意回國工作等等。不說他們這些精英回國究竟能不能得到最好的發展,追求更好的生活質量有什麽錯?花你家錢,吃你家大米了?就這麽人身攻擊,罵了別人這麽多天。而且還地圖炮所有留學生,真是夠了。說句不好聽的,人家可以決定自己究竟留在國外還是回國,而你也就只能躲在電腦面前,用鍵盤裝逼而已】【又不是公派出國,無法理解那些非要別人回來的說法】【這紀錄片很良心啊,就是之前《雲霧中國》的那個導演拍的,質量很有保障。】【臥槽,我超喜歡《雲霧中國》,畫面簡直美哭。快告訴我這個紀錄片的名字,我一定要去看!】【現在想起《雲霧中國》都覺得,這輩子沒法走遍那些地方真是一輩子的遺憾】【什麽什麽,《雲霧中國》導演拍了續集?】【我靠,所以說誰把資源放出來!】
  【抗議,導演為什麽找這麽帥的受采訪者!根本沒心思聽他說了什麽!全程只知道舔舔舔!顯示屏都要進水了好嗎。不行我得二刷去了】
【右邊是另一個我[doge][doge]】
【叫《留學生在國外》,網上有資源的。前兩天剛在朝廷臺的紀錄頻道掃了一眼,但是我當時跳臺了……】
【感謝右邊】
  【右右好人】
  【最右深藏功與名】
  【董冰潔帥哭!!好喜歡她啊】
  【我理想型的閨蜜就是這種可以直接在氣場上把所有男人都壓下去的女生!】【好有同範兒……我打賭她百分之九十是蕾絲】【最近剛剛把《留學生在國外》補起來,看到系列的第五集,真的很少看到董冰潔這種列厲風行又個性十足的女性了。而且據說她的好友都叫她董先生,笑死了】【QAQ董先生,為了你我願意掰彎自己】
  【CIT拿全額獎學金的學神,膝蓋都給跪爛了】【不止董神一個這麽叼,第二集的許堯也是中科大少年班出身的神童一個。我不會說以前在中科大經常見到他=。=】【董冰潔在T大物院的時候那簡直就是一手遮天,唯我獨尊!不服實驗室單挑!這種style,絕對霸氣的。江湖人稱大師兄!】【大師兄好,大師兄可認識猴哥?】
  【大師兄,師傅被妖怪抓走了!】
  【董冰潔是大師兄,那二師兄呢?】
  【二師兄不就是你嗎】
  【右邊2333】
  【現在只出到第五集嗎?網上沒找到第六集的片源。話說我在董冰潔那一集里看到個一閃而過的帥哥,別告訴我他只出現這幾分鐘!】【《留學生在國外》又名《歡迎收看人生贏家系列》】【看到他們集體吐槽外國菜我就放心了。】
  【連續兩個月吃速凍產品,這他媽不就是我嗎!大寫的慘字……】【時差狗看得一把鼻涕一把淚,在國外的也不全是富二代好不好,你們不過是沒看過為了趕作業和論文嚼著士力架睡圖書館的人而已】【有些外國人真的很奇葩啊,心理承受能力不好的人真的不要出國,不然你會後悔死的!】【是的,而且黃種人在白種人社會里確實會遭受歧視。這個根本避免不了】【講真,為了美食我也寧願留在國內】
  【西班牙當地也有很多好吃的小吃,你非要拿英國代表全部外國國家那我也沒辦法】【所以,我真的對第五集,在董女神家出現的帥哥很感興趣。大觸們快發動你們的看圖辨人能力!】【董先生家好大,三層複式公寓樓,還有地下健身房!果然是壕!】【@紀錄片-留學生在國外這個是官博!】
  【第六集資源出來了!我他媽覺得老天爺真的不是公平的。有的人,顏值好;有的人,才華高;有的人,雙商牛。有的人,三樣全占啊!!還是人嗎,你出來別人還要不要活了。從此,全中國百分之八十的男人選擇狗帶】【我現在要開一個話題叫做#我老公叫厲白#,誰都別攔我,不然我跟你拼命!】【#今夜我們都是厲夫人#】
  【嗚嗚嗚,他真的太好看了。穿西裝的樣子真的,真的能滿足我對男人的所有念想。】【而且他真的很紳士啊,你看他和女記者一起在路上走,他都是走外側。這才是成熟男人該有的風度!】【國內的男明星跟人家的衣櫃好好學學!不是穿了大牌,你就能時髦了!厲白的衣櫃里的衣服絕對是有品位的典範,不管是西服的面料,顏色,紋理,還是休閑服的搭配。不過,人家就算身上套個麻袋也是超模風】【臥槽,是Anderson·厲?我去年還參觀過他在都靈郊外設計的2區實驗類住宅,驚艷!我老師真的非常喜歡他,誇得他簡直要上天了。說真的,老外很少會這麽認同華人建築設計師。】【不不,其實不止你的老師。我是在柏林上的大學,學建築。就我認識的同學里,十個有四個是厲白粉絲。當然,你知道,他是有史以來最年輕的青年建築師獎獲獎者,也算是這一層次里不管是能力還是顏值都最拿得出手的人物。他當年的獲獎作品,休·伯蘭先生的私人博物館,結構非常美妙,堪稱藝術。而且厲白的老師非常非常牛,普利茲克獎獲得者,建築界執牛耳的大師菲利克·霍爾德曼。所以厲白本人在歐洲建築界是有成名基礎的】【我記得厲白他的維基百科上寫,本科是T大畢業的?和董冰潔是校友啊!難怪關系這麽好】【作為厲白的同學,我需要說明一下,男神他大學時根本就不是這個模樣的】【不會吧,難道男神整容了?不要啊,我的三觀!】【不奇怪吧,那麽帥的一張臉,天然形成的很難吧】【我靠,有證據嗎,沒證據就別嘰嘰歪歪詆毀別人。你是看他進整容醫院了還是有他原樣照片?】【對啊,看別人長得好就酸吧。就算他真的整了,礙著你了?他又沒用那張臉賺錢】【現在心理陰暗的人真多】
  【那個自稱是男神同學的人,你真的是他大學同學?不會是想蹭熱度上位吧】【想證明自己沒整,像那誰誰誰一樣去醫院驗骨唄】【哈哈,笑死了。你臉真大啊,人家在國外工作得好好的,憑什麽因為你一句話就去驗骨。有毛病,我還去割過雙眼皮呢,犯罪了嗎!】【有些人根本就是為黑而黑】
  【臥槽,大爹爹微博發了張疑似厲男神年輕時候的照片!為他澄清整容謠言!我的媽,男神那時候嫩得簡直掐得出水來】【大爹爹威武!】
  【臥槽,美哭!!!】
  【青春活力的男神,阿迪居然不找他代言,暴殄天物!】【大爹爹哪來的照片,而且還是像素這麽高的】【你這不是廢話嗎,肯定是照片上那個年紀的時候就認識了,或者比這之前還要早】【我也是醉了,沒想到一下釣出這麽大一條魚。男神太牛了,我以為他只是學霸和男神,沒想到還是超級壕!】【話說,男神和大爹爹這麽熟,那大爹爹明年在深圳新建的地標廣場是不是直接內定給男神設計了?】【到時候大爹爹只需要大手一揮,朕的地盤朕做主!】【球大爹爹多爆照!我好喜歡笑的時候露出好幾顆牙齒的男神!】【我哭了,男神的世界離我們越來越遠了……】【難道只有我覺得大爹爹和男神挺般配的嗎。你看看以前大爹爹多是發嘲諷別人的微博,哪像這幾天,不僅幫男神打黑粉的臉。還和粉絲互動聊男神!】【你不是一個人,加我一個】
  【你絕對不是一個人】
  【還有我!】
  【大爹爹有錢,男神有顏,perfect!】【餵餵,除了錢,大爹爹也是模特級別的顏值好嗎】【話說回來,男神單身否?】
  【同問!】
  【好奇+1 不過男神年紀也不小了,就算沒結婚也肯定有女朋友吧】【男神有的必須是男朋友!】
  【沒人知道嗎?】
  QQ交流群里,一條又一條語言氣泡彈出。刷得飛快,要是眼睛稍微慢點,又或者做了些別的事,回來你會發現話題立馬被帶進了另一個你跟不上的進度。
  這是一個建立不過七天的QQ群,人數卻已經接近兩千人。群主最近正準備開一個二群迎接新成員。
  沒錯,這是一個粉絲群。自稱白梨,自發組織起來為厲白刷話題,為《留學生在國外》刷熱度的粉絲。
  黎艾從得知厲白會為《留學生在國外》這個紀錄片友情出鏡時就一直關註著,目睹了水深火熱的撕架,以及厲白以火箭速度在國內躥紅,被一群少男少女奉為偶像。這種極高的熱度和全民關註度雖然很有可能只是曇花一現,但也是很多二線三線一人望塵莫及,羨慕都羨慕不來的機會。而且厲白有得天獨厚的條件。他有絕對受歡迎的外貌,有一個華人在國外打拼成才的勵誌元素,有宣傳,有黑粉刷存在感。滿足了一切大火的要求。
  黎艾在這個群建立初始時便潛伏了進來,群主是厲白的狂熱粉絲。雖然黎艾很難理解,也不想理解為什麽她能在這麽幾天內就對一個男人這麽死忠。但她的確是非常擁護厲白,也花了很多時間來經營粉絲群。而且群內有嚴格要求,多久沒有冒泡的人會被踢出去。黎艾為了讓自己不被踢,不得不時常裝作腦殘粉和她們聊天。
  黎艾的視線停留在問厲白是不是單身的那條氣泡,他手指在鍵盤上停留片刻,略有猶豫要不要發送出讓這群小粉絲們心碎的真相。
  這個時候——
  【我知道我知道,我是在芝加哥工作的時差黨。LIFE`S之前不是把辦公地點從蘇黎世搬到了芝加哥嗎,發布了招聘啟事,我去應聘過事務所的職位。應為職位偏行政,所以面試官並不是boss厲白。我是進入了最後一輪面試,他過來走過場問了幾個問題。他工作的時候氣場真的非常強大,而且因為他長得太好看了。沒辦法啊,我在帥哥面前就是會不由自主地緊張。什麽衣服沒穿好,妝也沒畫好,今天絕對完了啊這種。因為他,我真的非常非常想進入LIFE`S工作。不過很可惜,最後失敗啦。好在我面試離開的時候和其他應聘者一樣偷偷去打聽老板的婚姻狀況。】【有一個好消息,還有一個壞消息】
  【好消息是,他單身很久了!!】
  這一瞬間,群里徹底炸了,各種歡呼萬歲,不敢置信的表情。
  【但,壞消息是,他的擇偶標準,性別限定為男!】【臥槽,逗我!】
  【果然,好男人都喜歡男人去了TVT】
  【別說我狹隘啊,反正我更能接受他和男人】【我也是……】
  ……
  那後面,群里的小姑娘們還談論了什麽,黎艾都沒看清了。他猛地從單人沙發上站起來,腦子里只回蕩著一句話。
  他單身很久了……
  單身很久了?
  單身很久了!
  
  第四十一章
  
  81
  “餵,黎艾,放手!”厲白睜大了眼睛掙紮,卻因為大腿和手臂都被黎艾壓住而使不出勁兒來。
  黎艾喝醉了!
  黎艾力氣很大!
  這是厲白這一刻腦子里唯一冒出來的兩條信息,他甚至沒辦法在只有一個床頭燈的昏暗光源下看清黎艾的臉。他只覺得身上那個黑影帶給他一種巨大的壓迫感和威脅感。他越掙紮,黎艾鉗住他手腕的手越用力。
  厲白有一瞬間覺得自己兩副腕骨都要被黎艾捏碎了,他疼得瞇起眼睛來,只好略帶妥協地停下掙紮的動作。小心地說:“黎艾?黎艾,你冷靜點。你知道我是誰嗎?”
  黎艾忽然停下動作,居高臨下地註視著他,像是在辨別厲白的臉。厲白以為黎艾終於清醒,松了一口氣,剛想說什麽,卻突然被擡起腰,在床上擰了個位,整個身子都被移上了床。
  啪一聲,床頭燈也暗了。
  黎艾整個人都壓了上來,厲白在一片黑暗之中只能慌張地搖頭,無奈地喊黎艾的名字。
  黎艾的啃咬像疾風驟雨降臨在頸脖上,厲白因為手臂被擡起壓在頭上,而被迫揚起頭來緩解牽扯里。黎艾突然咬住了他的喉結,厲白猛地抖了下,痛呼一聲。
  他感覺到衣服被撕扯,黎艾就像個失去理智的野獸,渾身都是蠻勁兒。
  厲白終於知道害怕了,他掙紮著,使勁兒想抽回自己的手臂,擡腰想要掀開身上的黎艾。可黎艾實在太有力氣了,他越掙只能受到越蠻暴的鎮壓。
  漆黑的視野讓厲白對身體的觸覺越發敏感,他感覺到黎艾濕潤的舌頭,還有堅硬的牙齒,像過電一般刺激著他的皮膚和腦神經。厲白渾身都在不可抑制地發抖,他牙齒打著顫,幾乎要哭出來了。
  “停!停下來……黎艾……”
  黎艾忽然狠狠咬住他的肩膀。
  “唔……”
  “別,黎艾,你瘋了!停下來!”
  厲白在黑暗中激烈地喘息著,他悲憤地發現他的情欲居然在這種時候被引動起來。黎艾強烈的味道刺激著費洛蒙的瘋狂分泌,疼痛和親吻,猶如羅馬鬥獸一般,是最原始最狂野的撕鬥。黎艾每呼出的一道熱氣噴灑在厲白肌膚上,都像最熱烈的巖漿燒灼著神經末梢。
  厲白咬緊了牙根,眼睛在漆黑中註視著一個點,嗓子早已幹澀:“黎艾,你究竟,知不知道你在做什麽?!”
  黎艾的聲音總是優雅低沈的,現在卻像是斷了弦的提親,帶著瑟瑟發抖的顫音:“別走……別離開……”
  厲白的心臟此刻像是漲了潮,一波又一波潮水漫上,幾乎要窒息。
  黎艾啊黎艾,你怎麽也有今天呢。你有多愛那個人,有多愛?
  明明你有了喜歡的人我應該高興的才對,你有了這麽深愛的人,我應該祝福才對。可為什麽,為什麽我……
  黎艾啊黎艾,你有沒有稍微覺得,對我有點殘忍呢?
  厲白鼻腔湧上濃濃的酸澀,喉嚨哽得幾乎要說不出話來。
  “放手,黎艾。我不會走,你不用怕,我就在這,真的。”厲白沙啞著聲音說:“我很疼,你松松手,好不好?”
  黎艾居然真的放開了抓住厲白手腕的手。
  厲白在黑暗中摸上黎艾的臉,摟住他的脖子起身。
  上一次他們這麽親密無間地擁抱在一起還是兩個星期前,深秋里終於開出熱烈的太陽。他們一起躺在閣樓的搖椅上曬太陽,黎艾有些累了,沒再折騰他。整個人仰躺在搖椅上昏昏欲睡。閣樓里充足的暖氣把厲白的瞌睡蟲也被引出來,他伏在黎艾身上,讓陽光只能照射到後背,迷迷糊糊也閉上了眼睛。搖椅一搖一搖,就像兩人交疊在一起的心跳。
  厲白輕輕在黎艾唇角落下一個吻。
  “你醉了,黎艾。你根本不知道我是誰,對不對……”
  黎艾感覺到唇邊的吻,像是被觸發了情欲開關一樣,擒住厲白雙唇深吻而入。
  厲白閉上眼睛,拇指緩緩拂過黎艾濕潤的鬢角,耳廓,曖昧地流連著滑落到他頸間。
  那是強而有力的心跳……
  黎艾……雖然你醉了,什麽都不知道,但是如果你後悔了……
  那我們,就完了……
  說我卑鄙也好,犯賤也好。
  愛總是自私的啊,對不對?
  沒有溫存,沒有前戲,黎艾進入的時候,厲白只感覺到一股撕裂般的疼痛。
  身體上的痛。
  精神上的疼。
  82
  黎艾飛抵蘇黎世時,當地時間已是晚上七點五十。時差讓他頭疼,在接機的車內休息了許久才緩過神來。他下榻的酒店離蘇黎世聯邦理工學院很近,步行只需要十五分鐘。
  蘇黎世聯邦理工學院,那是一個不算大的學校。就算全程不行參觀也一點不會覺得累。這是全瑞士最好的學校,也是最古老的學校,盛產諾貝爾獎。
  黎艾並不是第一次來這個學校了。他記得厲白在這里上學的第一年,他就悄悄來過。
  看他戴著圍巾,抱著厚厚的書本飛奔在路上,呼出的白氣消散在寒冷的冬日里;看他和金發碧眼的同學勾肩搭背地背著滑雪包出門滑雪;看他在食堂一邊寫作業一邊快速地吃飯;看他窩在圖書館的一個角落里,裹著毛毯喝咖啡,桌上書本堆得比電腦還要高;看他在大雪天騎自行車忽然摔進了湖里;看他被同校的男生或者女生們追求;看他有了一個新男友,他們會在鵝卵石林蔭大道下擁抱,打鬧。
  所有一切黎艾看到的都讓他以為,厲白的新生活,看起來比待在自己身邊要開心快活得多。
  這個面積不大的學校,黎艾走在這里,幾乎在任何地方都能回想起厲白的蹤影。
  那棵巨大銀杏樹下的長椅,他曾經坐在那看書。那條靠近湖邊的小路,他經常騎車路過。學校食堂,他最喜歡坐在第三排靠窗的位置,點一份土耳其烤肉飯,狼吞虎咽地吃。
  黎艾走在校園的某一條路上,一輛自行車從他身後飛快掠過。黎艾猛地擡頭註視那道陌生的黑色背影,仿佛看到了當年帶著耳機和帽子,騎一輛黑紅色自行車,埋頭向前沖,從他身邊一閃而過的厲白。
  他在這一秒的幻覺閃現後,仿佛進入了一個玄妙的空間里。
  不管他走到哪,視線所及之處,年輕的厲白如影隨形。
  那是很多年前一個冬天的記憶,黎艾不知道原來自己記得如此清楚。厲白穿著厚重的羽絨服,灰色長褲,圍巾紅得亮眼。
  黎艾坐到一張長椅上,戴著紅色圍巾的厲白就坐在他身邊,黑色的背包放在一旁,膝蓋上攤著一本磚頭厚的書。他手上拿著一塊咬了一半的巧克力棒,另一只手則握著一只紅筆,在白紙上飛快做筆記。
  遠處出現一個模糊的人影,喊了一句Anderson,厲白立馬應一聲,隨後抱起書,一下拎起背包將巧克力棒塞進嘴里朝那人跑去。
  黎艾朝校園深處走,路過噴泉,戴著紅色圍巾的厲白坐在那里吃早餐,幹冷的三明治就燙嘴的熱咖啡。途徑花坪,戴著紅色圍巾的厲白和同學在草坪上圍坐成一個圓,姿態放松地討論著什麽,眉飛色舞。教學樓樓梯口,抱著電腦的厲白匆匆忙忙從後頭飛奔而來,他的紅色圍巾在慌忙之中從肩頭飄落在黎艾腳邊。黎艾下意識彎下腰想撿起,手指還未觸碰到那抹紅色,圍巾已被另一只手拾了起來。
  年輕的德國青年有黃金一般的頭發,面容俊儔。青年的手纏繞起圍巾,邁開步子追上去。
  黎艾眨了眨眼,所有人影消失無蹤。沒有那個戴紅色圍巾的厲白,也沒有冬日里飄散的雪花。
  那些都是十年前發生的事了,黎艾不得不承認,都已經過去這麽了這麽多年。
  而厲白,他在這個學校變得更加自立,更加優秀。在這個城市走到一個足以讓許多人仰望的高度。這十年里,厲白從男生徹底成長為一個男人。吃了多少苦,受了多少罪,熬了多少個夜晚,黎艾統統不知道。
  黎艾問自己,那個時候的自己在幹嘛呢?既然已經追到蘇黎世,為什麽不當面道歉,說個明白?
  他可以為自己找很多冠冕堂皇的借口,厲白過得很好,厲白在追求自己的夢想,厲白有了新的情人,厲白和那個人很相愛,甚至準備組建家庭,他沒有必要再肆無忌憚地摻和一腳。他永遠都是這麽告訴自己的,一年……兩年……五年……十年。
  他多麽豁達,多麽通情達理啊。既然厲白不願意待在他身邊,他就放他走,這不是很好嗎。對厲白好,對自己也好。而Albert也算是個不錯的男人。至少足夠優秀,絕對不會讓厲白吃苦。
  然後他心安理得地回到北京,繼續過他的生活。所有的罪惡感都被那一個又一個借口壓下去。
  但事實是,他只是不願意承認自己是個膽小的懦夫。他害怕面對厲白,害怕厲白的眼淚,害怕厲白用一種仇恨的目光看著他,害怕他們從此形同陌路。他不敢期望厲白的原諒,也不敢聽到從厲白口中吐出的惡毒話語。他寧願走在他的背後,一直看著他的背影。至少這個時候,他們之間不會是惡語相向的。
  蘇黎世和慕尼黑只有三個小時的車程,大概就像在北京從一環開車去五環。
  他和Albert約了一頓飯,黎艾問他們究竟什麽時候分手的。Albert露出一個無奈地笑,真的要我回憶這麽不美妙的事嗎。
  黎艾說,你也可以選擇不回答。
  Albert說,不,我會說的,因為我不需要回憶,我記得很清楚,三年前的7月4號。我們在摩納哥度假,他說做出了一個深思熟慮的決定,這是他的原話。
  黎艾面無表情地保持沈默。
  Albert的刀叉輕巧地切開面前的牛肉,他看起來早已釋懷,輕飄飄地說著分手時的場景,Albert說,我有時覺得,他真是一個殘忍的人,選擇那樣一個美好的時間,宣布一個噩耗一樣的消息。在北京時,欺騙你們並不是我的本意,他只是不想被催促著尋找結婚對象而已。
  黎艾問,為什麽?為什麽分手?
  Albert的雙手停頓下來,黎,要知道,兩個人結合在一起的理由不少,但絕大多數都是因為愛。而分手的理由卻能有很多,比如,我比他大十歲,他覺得和我異地分居很不爽,他厭煩我給他太多管束和壓力,又或者只是單純的不喜歡了,不愛了。他是一個很孤獨的人,誰也不知道他心里究竟在想些什麽。可能他從來沒有愛過我也說不定。所以,他覺得該結束了,那就結束了。
  慕尼黑在這個下午下起了淅淅瀝瀝的雨,Albert用一種平和,理智的語氣說著一件令人心碎的事。
  或許他們三個人都太過相像,對待感情終歸理智大於情感。黎艾的理智是因為他犯過的錯,像一條繩索牢牢套住他的脖子,只要他越線一步就狠狠警告他。而Albert的理智則歸功於他的年長和閱歷,他經歷過一段失敗的婚姻,對待年輕的厲白則更加珍惜和寬厚。那麽厲白呢,他又為何如此決絕,近乎於冷酷?
  雨越下越大,兩個男人站在餐廳的屋檐下,等待著雨水的停止。那些斷線的水珠激烈地摔落在地面上,像是一種慘烈的儀式。
  每個人的長大,都需要經過一條沾染鮮血的荊棘之路。
  黎艾知道,他親手推了一把厲白,讓他掉進了深淵。
  Albert說:“我能感覺到他有一個很深很深的過去,他雖然從來不說,但有時卻會出神回憶。每次回憶他的感情波動都會異常強烈,盡管他壓抑著自己,我還是可以感覺得出來。那或許代表著給予他豐沛情感的親人,又或者是他曾經深愛過的戀人。黎,你會是個好哥哥。但也可能不僅僅是哥哥。或許我不該下這種結論,但你是特別的,不是嗎。”
  黎艾疑惑地看一眼Albert。
  Albert搖頭苦笑:“或許你該停一停腳步,回過頭來看看他看你的眼神。”
  為什麽人永遠只看得到他願意看到的?
  因為人都是自私的,趨利避害的。
  黎艾久久站在原地,他腦海中交織著淩亂的思緒,穿越十多年的時光將所有一切剝繭抽絲。
  他顫抖地捂住臉,深深閉上眼睛。
  “Luca,訂……訂一張去芝加哥的機票。”
  “好的,老板,什麽時間的?”
  “馬上!”
  
  第四十二章
  
  83
  “呼……”厲白推開徹底睡過去的黎艾,顫抖著腿從床上下來。每動一下都是鉆心的痛。他給黎艾掖好被子,自己再穿好衣服,扶住墻艱難地挪出這個房間。他走得非常慢,兩只手扒在墻面,幾乎半個身子的重量都倚靠在了扶墻的手臂上。酸痛的大腿劇烈顫抖著,每邁出一個步子,被牽動的肌肉就像被上萬根針同時紮穿,一波又一波的痛感沿著遍布全身的神經流入大腦。然而厲白已經分不清楚到底是身體的哪一個部分在叫囂著疼痛了。他只覺得渾身都疼,肌肉疼,骨頭疼,頭也很疼。
  他不明白為什麽有人會熱衷於這種自虐一般的床上運動。
  除了費洛蒙對神經的刺激,他沒有在這場激烈的性愛里感覺到任何生理上的快感。本該留下足夠美好回憶的初次,對象卻是一個毫無技巧可言的醉鬼。
  厲白苦笑一聲,輕輕關上了黎艾的房門。
  他摸黑回到自己的房間,厚重的窗簾擋住了所有自然光,令視野就像陷入了一片濃霧里。他咬牙走進衛生間,一把擰開淋雨的開關。
  冰涼的水灑落在他頭頂,棉質的睡衣很快被淋濕,緊緊貼在皮膚表面。
  他一只手撐在墻壁上,不讓自己在濕滑的地磚上跌到。他慢慢脫掉了全身的衣物,涼水肆無忌憚地蔓延著,流過的每一寸骨頭都像被針紮。
  厲白不知道瑟瑟發抖的身體究竟是因為冷,還是因為疼。
  他不敢開燈,只能躲在蓮蓬的雨簾里,忍受著難以啟齒的痛楚,自己給自己清理。他看過那方面的書,也知道黎艾剛才沒戴套,射進去的東西不能留在身體里。
  冷靜,厲白,冷靜點。一開始你就知道這種結果的,所以也沒什麽大不了的!這點痛,是男人,忍忍也就過去了。
  “唔……”厲白急促地喘息著,伸手擴張著那個地方,讓留在他體內的液體順著手指流出來。脆弱的括約肌早有撕裂的癥狀,再次被擴張後,從尾椎骨刺入腦海的疼痛讓厲白狠狠咬住了另一只手的手腕。他跪趴在浴缸邊緣,兩條腿抖如篩糠。堵在嘴邊的嗚咽聲宛如瀕死的小獸。
  清理幹凈身體後,厲白小心翼翼地擦幹頭發和身上的水珠,將地板上濕淋淋的睡衣扔進桶里,赤身裸體出去穿衣服。
  他慢慢爬上床,拉好被子,閉上眼睛,就像此前所有睡前他都會做的那樣,放空腦海。
  身體的疼痛抵擋不住潮水般襲來的困倦,他深深陷阱柔軟的床墊里,像是回到了溫暖的羊水中。他感覺到安全,終於不用再擔心受到傷害。漸漸的,他陷入沈睡當中。
  他做了一個夢,他站在一個搖搖欲墜的火山口。洶湧的巖漿在他身下萬丈處濺出滾燙的火星。高溫讓他渾身熱汗淋漓,整個人都仿佛要被烤幹了。但是他說不了話,甚至沒辦法動一個手指頭。他只需要向後倒退一步就會跌入那火紅的地獄里。
  “厲白!”
  厲白猛地向前方看去,黎艾就站在看起來觸手可及的地方。黎艾望著他這個方向,卻還在疑問地喊:“厲白,你在哪?”
  我在這!我在這里!厲白在內心里大喊!卻只能眼睜睜看著黎艾背過身去,慢慢走遠。
  有一個模糊的身影出現在黎艾身邊,他們親密地靠在一起,越走越遠……
  別走!黎艾,別走啊!我就在這里,為什麽你看不見!
  這時,火山忽然劇烈震動一下,厲白腳下的碎石刺啦碎裂,整個人狠狠跌落下去。
  “啊——!”
  厲白猛然驚醒過來,視線所及之處是在朦朧白光下熟悉的天花板。他心有余悸地閉上眼睛,感覺身體燙得像是被煮開的開水。鼻腔也好似被堵住,呼吸艱難。
  他擡手在額頭抹了一把,吐出一口滾燙的濁氣。
  糟糕啊,發燒了。
  他扭頭看了一眼床頭的電子燈,05:21。
  這個點,黎艾應該還沒起。這麽想著,厲白掙紮著從被窩里起身,腳剛踩在地面,眼前一黑,差點重新摔回床上。他站著緩了一會兒,到衛生間隨便洗漱了下,穿好衣服,拿起錢包鑰匙和口罩便暈暈乎乎地出門去了。
  北京初冬的清晨,空氣幹燥而冰冷。稀疏的陽光斜斜照著,熱量差強人意。
  厲白裹緊身上的大衣,後悔沒有圍著圍巾出門。眼眶的燒灼感讓他的視野都開始模糊了,他捂了捂口罩,呼吸聲來回不斷在耳邊轟鳴。
  他打車去最近的醫院,這個時間點,醫院里很多科室都還沒上班。他想要掛肛腸科的門診就只能等醫生八點鐘上班。厲白拿著診號坐在醫院大廳的一角,感覺呼吸越來越燙臉了。
  時間過得很慢很慢,直到醫院變得人聲鼎沸,厲白腦袋已經混沌如漿糊。他撐著腦袋,順著指示牌找到肛腸科的門診部去。今天坐班的醫生是個鬢角發白的中年男人,名牌上印著林滿兩個字。林醫生見厲白進來,便朝他臉上多瞄了幾眼。
  厲白有些尷尬,口罩也不知道要不要摘下來。林醫生對他笑笑,讓他坐下來,隨後輕車熟路地向他詢問病情。厲白斟酌著措辭回答著,恨不得找個地縫鉆進去。
  “如果不介意的話,我需要做一下指檢判斷病情輕重。”
  厲白臉色立馬白了,答應也不是,拒絕也不是。醫生看他這麽為難,就說:“其實不用不好意思,我是醫生嘛,你就當我是個工具,不用把我當人。”
  “……”
  “這樣吧,聽你的描述,其實不算嚴重。我給你開適用藥,你回家自己上藥。但一定輕柔小心,可以嗎?”
  厲白點頭,醫生很快在電腦上下醫囑,順便也給厲白開了一些消炎藥和感冒藥。
  拿著藥單,厲白對醫生說了句謝謝就飛快地走出了門診房間。他真的一刻都不好意思在這待了。
  排隊領藥的時候,厲白給余坤老師打電話請假,電話那頭的余坤十分爽快地答應了,聽出他不對勁的嗓音,還多批了一天讓他好好在家休息。
  厲白松了一口氣,領藥付錢,腳步沈重地離開醫院。他在附近的旅館開了一個房間,按照林醫生特別寫給他的註意事項,找出藥膏,趴在床上小心地塗著。塗完之後,穿上褲子,就著剛買的礦泉水吞了兩粒消炎藥和感冒藥就躺在床上昏昏欲睡起來。
  把手機關機塞進大衣口袋,厲白縮進被窩里,很快因為藥效昏睡過去。
  再醒來時,已經是下午三點。他從床上起來,頭已經沒有早晨那麽一突突疼。身體卻還是很沈,很累。
  他退掉房,在附近找了個小吃店,要了份清淡的粥墊肚子。然後才打車回家。
  封閉的電梯升起時帶來的暈眩感差點讓他把剛吃進去的粥全吐出來,他難受地捂住嘴,仰起頭,恨不得下一秒電梯就停在八樓了。
  出了電梯,他靠在墻上緩了好久才止住那種嘔吐欲。狠狠咬一下舌尖讓自己清醒過來,厲白氣息粗重地朝家門走。他在門前焦躁地摸鑰匙,卻發現大門是虛掩的。輕輕拉開門,踏進玄關,他看到一雙陌生的男式皮鞋。
  黎艾有客人啊,怎麽都不關門?
  厲白閉了下眼睛,感覺頭有點暈,扶著墻蹲了下來。
  從隔壁客廳穿過來的爭吵聲清晰地傳進他的耳朵。
  “黎艾,你他媽太讓我失望了,我不知道你居然是這種人!你怎麽能……怎麽能!”
  是瀾哥的聲音啊,厲白迷迷糊糊地想,他們在吵些什麽?
  黎艾的聲音很啞:“我也不想……”
  “崽崽人呢!”
  “我起來的時候,他已經不見了。”
  “那你就找啊,人不見了你不會找嗎!”
  “找不到!電話打不通,所有他可能會找的人都說沒見他來過!你讓我怎麽辦!”
  “這是誰的錯!你他媽弄出這種事,讓他以後怎麽辦!你有沒有想過啊!”
  “我後悔了,我後悔了不行嗎!”
  “滾你媽,早幹什麽去了!”
  厲白怔怔地蹲在玄關,像是被無數有力的拳頭狠狠揍了一頓,半晌回不過神來。
  他默默站起身,轉身向後走。
  厲白茫然地在北京街頭漫無目的遊蕩,他整個腦袋都空空的,身體也像是被掏空了。匆忙的路人將他撞過來撞過去,他也毫無知覺。
  突然,他走到了一家菜館門口,招牌上寫著【媽媽的家常菜】幾個字。
  厲白渾身一抖,他突然招了一輛出租車。
  “去火車站。”他這麽吩咐,黯淡無光的眼眸像是蒙了塵的珠子。
  他在火車站的售票窗口買了最近一趟回家的火車票。晚上十點十二分,他坐上了回家的火車。
  二十五個小時,二十七個城市。此前,厲白從未有這麽強烈的感覺,他的家離他太遠太遠了。
  到站時,老家正在下雨。這個南方小城市一年當中,幾乎有三分之一的時間在下雨。冬天的雨則尤其濕冷。
  厲白一出火車站就被吹面而來的冷風凍得打了個寒顫,火車晚點了半小時,現在已經快淩晨一點。就算是人來人往的火車站也顯得淒冷蕭條。
  沒有公交,出租也不見。厲白站在出站口的屋檐下,在昏黃的燈光里癡傻地看著那些瓢潑雨。以前章女士總會在這里等他的。
  不不,他已經長大,再也不需要媽媽來火車站接了。
  厲白扯緊了衣衫,突然頂著大雨走了出去。他將口罩摘下來,免得淋濕後貼在臉上更加難受。吸飽了水的大衣沈甸甸地壓在他肩頭,偶爾路過的車子風還未等他做出搭車的手勢便風一般掠過。
  他什麽脾氣都發不出來了,漿糊似的腦袋甚至不能指揮他準確避開地面水坑。
  他不知道自己走了多久,只知道,在終於有一輛出租停在他面前時,他已經成了一個水人。
  從火車站到他家,開車只需要二十分鐘。厲白覺得自己可能已經走完了三分之一的路程。司機一路上都沒有說話,是被他嚇著了吧。厲白無奈苦笑,最後也沒讓司機找零,算是感謝他讓這麽個一身水的人上車。
  厲白站在自家樓下,百感交集。他感覺自己好像好多年沒有回家一樣。他拖著濕淋淋的身子走上三樓,從口袋里掏出一串鑰匙,他抖抖索索地在樓道燈下找鑰匙,卻突然發現這是黎艾家的鑰匙串,他自己家的鑰匙根本沒帶在身上。
  這算什麽啊,算什麽!
  厲白絕望地拍門,感覺自己快要撐不住了。
  媽,開門!厲白顫抖地說,敲門的手卻在長久的毫無動靜下停頓下來。
  他覺得冷,渾身都要凍僵了。可是他進不了家門!媽,為什麽不給我開門!你也不要我了嗎!
  不對,不對。章女士這個時候一定睡熟了吧,聽不見敲門聲。
  肯定是這樣。
  厲白猛吸一口氣,就在他轉身想要離開時。突然想起門鎖轉動的聲音,下一秒,門刷一下被打開了。披頭散發的章苓睡眼惺忪地站在門口:“誰啊,大半夜的。”
  “媽……”
  “糖糖?”章苓看一眼厲白,整個人都清醒了,連忙把厲白拉進屋去:“你……你怎麽突然回來了?啊?是不是工作上出了什麽問題?還是和女朋友分手了!哎,你說怎麽就搞成這幅樣子!快快,趕緊把試衣服都脫了,到衛生間用熱水洗洗,我給你拿幹凈的衣服去。快點啊,站著做什麽!”
  “媽……我……”厲白渾身顫抖,一句好話都說不出來。他看著章女士關切的眼神,眼淚再也忍不住,奪眶而出。
  他不知道,他真的不知道該怎麽辦了。
  章苓走近這個已經高她一個頭的兒子跟前,擡手擦擦他的眼淚,柔聲道:“好啦,這不是到家了嗎。誰欺負你了,告訴媽,媽幫你殺回去。”
  “你是不是連夜坐車回來的?什麽東西都沒吃吧。肚子餓不餓?先去洗澡,我給你做揚州炒飯好不好?”
  “……嗯。”
  “乖,快去洗,別感冒了。”
  章苓並不知道厲白在來之前已經出了不小的狀況,雖然吃了藥,癥狀有所緩解。但經過這麽一番折騰,回到家的頭天,厲白就高燒不退昏迷不醒,嚇得章苓立馬送他去了醫院。
  厲白又一次進了醫院,章女士請假過來照顧他。
  看著章女士忙上忙下,厲白突然覺得自己很沒用,非常沒用。
  “媽,對不起……”
  “說什麽呢。”
  “媽,我有件事和你說。”
  “什麽事?”
  “我,想出國念書。”
  章苓楞一下:“怎麽突然想出國了,是不是因為……”
  “不是不是……是我有個很喜歡的建築師受聘成了教授,我想去他手底下學習。學校在歐洲那邊很有名的,學費也很便宜。”厲白頓一下:“其實這只是個想法,你要是不同意,我就不去了。”
  “去啊,為什麽不去。我兒子出國鍍金誒!到時候隔壁老沈頭再吹他那個留美的孫子,我就把你亮出來,多有面子啊!”
  “媽……”
  “你那個學校叫什麽名字?”
  “蘇黎世聯邦理工學院。”
  “聽起來很氣派嘛。”
  “……”
  “想去就去,不用顧慮我。錢也不用擔心,咱們家還是供得起一個留學生的。”
  厲白喉嚨哽咽,掙紮著起身給章女士一個大大的擁抱:“謝謝媽。”
  “傻小子,你想做的事,我什麽時候攔過你?”章苓笑著拍拍厲白的背,又說:“對了,早上你室友給我打電話問你是不是回家來了。”
  “我……室友?”
  “他讓你好好休息,工作那邊幫你請好了假。”
  厲白心又開始抽痛起來,默默點頭。
  他用章女士的手機給黎艾回了電話,他原本那個手機在雨夜里浸水已經不能用了。兩人在電話里長久地靜默著,像是一場無聲的對峙。厲白受不了這種沈默,率先開口。
  “我很快就會回去的。”
  “嗯。”
  “我要出國了…”
  “……,我幫你辦簽證護照吧。”
  厲白紅了眼眶:“謝謝。”
  “不用謝。”
  ……
  三天後,厲白回到了北京。
  他辭了職,聯系ETH那邊的語言學校,找好房子,蘇盈得知他要前往蘇黎世,還牽線搭橋幫他聯系了正在ETH讀書的學長,幫了不少忙。
  然後就是收拾行李。他在黎艾家的東西被封進一個又一個紙箱子里,無關緊要的全都寄回老家。黎艾,顧瀾和褚洋他們都過來幫他一起收拾了不少,不明真相的褚洋陸晟二人還很奇怪好端端的,怎麽黎艾和厲白就要掰了。
  因為黎艾的關系,護照和簽證下來的很快。
  一切都準備就緒,只需要等十一月底的飛機起飛。
  走的時候,厲白沒讓章女士來送機,他怕章女士受不了。是黎艾送他去機場的。
  厲白:“這一年多,很感謝你的照顧。”
  黎艾:“我沒做什麽……”
  厲白:“還是得謝謝你,真的。”
  黎艾:“……”
  厲白:“不用露出這種愧疚的表情,黎艾,這一點都不適合你。我們都把那件事忘掉,好嗎。誰都不要提。”
  黎艾:“……好。”
  厲白看了眼手表:“不早了,你回去吧。我先去托運行李。”
  黎艾:“還有兩個小時!”
  厲白:“回去吧,我想一個人待著。”
  黎艾:“……那你,保重。”
  厲白:“我會的。該說再見了,黎艾。”
  黎艾:“再見是還會再見面的意思嗎。”
  厲白:“誰知道呢,或許還有再也不見的意思。”
  黎艾久久目送厲白離開的背影,他內心深處某一塊隱秘之地在這一刻忽然崩塌。他知道,一切都結束了。厲白說得對,再見,就是再也不見。
  厲白推著行李運載車往托運處走,走到一顆巨大石柱背後時,他忽然頓住,靠在柱子上,泣不成聲。
  一個結束,是另一個新的開始。
  84
  LIFE`S芝加哥的新總部在凡尼克大廈的第十一層。
  黎艾的車停在凡尼克大廈樓下已經五個小時,他從晚上六點開始等,一直到現在將近午夜十一點,厲白還是沒有下班。
  這是一個漫長的等待,那些驅使著他從蘇黎世直接飛到芝加哥,甚至連時差綜合征都克服過去的狂喜和沖動在時間的沖刷下逐漸變淡。他揣測厲白的反應,而這個預測在他看來並不樂觀。十年了,他們兩人因為誤會分開了十年。這是不是證明,他們真的不適合在一起?他甚至開始懷疑自己是不是理解錯了Albert說的那些話。如果厲白否定呢?如果厲白根本不屑一顧呢?又或者因為自己的過度解讀而再次疏遠呢?
  黎艾不知道事情會朝著什麽方向發展。
  厲白已經三十一歲了,他優秀,有精湛的頭腦,他或許會更喜歡找一個同他沒有糟糕過去的人生活。
  但是黎艾心里卻有另一簇念頭支撐著他。
  試一試吧,黎艾。已經錯過了十年,還有多少個十年能浪費?
  如果當年再向前走一步,是不是所有結果都會不一樣?
  黎艾長長呼出一口氣,視線透過車窗落在凡尼克大廈的大門前。
  人有時候確實需要一些拋棄掉理智的奮不顧身,例如,飛蛾赴火般的愛情。
  就在這個時候,厲白的身影慢慢出現在黎艾的視野里。黎艾打開車門走下車,他與厲白只有兩個車身的距離,還能看清厲白臉上的驚訝神色。
  “你怎麽在這!”厲白驚呼道。
  “我來找你。”
  “有什麽事不能再電話上說嗎,非要跑到我面前來。”
  “有些事不能不當面說。”
  “不要這麽饒舌好不好。”
  “一起走走?”
  厲白挑眉,“好啊。”
  酷暑中的芝加哥,夜晚反倒因為涼爽,成為年輕人出沒的好時間。黎艾同厲白走在芝加哥街頭,司機駕駛著車子緩緩移動,和他們保持著二十米的距離。
  “好了,現在總能說是什麽事勞您大駕了吧。”厲白伸了伸懶腰,他在辦公室坐了一天,感覺整個人都要變形了。
  黎艾的腳步頓住:“糖糖,我欠你一個道歉。”
  厲白猛地回過身來,臉上的笑意都沒了:“別告訴我你千里迢迢跨越大洋跑這來就是為了說句對不起,那麽抱歉,我不需要。多少年前的事,我早就忘了。”
  黎艾和厲白對視著,“可我忘不了,我一輩子都忘不了!我一直想和你說對不起,遲到了十年。”
  “我說了,不需要!你聽不懂嗎!”厲白有些憤怒地拔高音調,轉身就要走。
  黎艾一下拽住他:“聽我說完!”
  “有什麽好說的!你還要再向我說一遍你有多後悔和我上那一次床?!我真是拜托你了,黎艾,這種事為什麽要一直記到現在!”
  “我是後悔,我後悔得要死!”黎艾緊緊攥住厲白:“我期待中和你的第一次應該是這輩子最好的回憶,而不是我酩酊大醉一無所知,起床只能看到床單上的一灘血跡,而你也消失不見!”
  “你不知道我那個時候有多害怕!”
  厲白腦中像是炸起了一顆顆驚雷,他僵立在原地,幾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什……”
  “十年前,我心驚膽戰愛上的那個傻瓜。”黎艾一時間五味雜陳,“所有人都看出來了,只有你自己意識不到。”
  “不可能……”
  “你送我的那個佛珠手鏈,在二姑娘山頂,我沒能拿回來,對不起。”
  “讓你以為我喜歡上了別人,對不起。”
  “給你留下了那麽糟糕的一個過往,對不起。”
  “在你學校裝作路人偷偷看過你很多次,卻一次沒和你打招呼,對不起。”
  “明知道你和Albert是情侶,卻還是忍不住和他有了接觸,對不起。”
  “讓你這麽難過,對不起。”
  “糖糖……”
  “別說了……你這個混蛋”厲白滾燙滾燙的眼淚衰落下來,他把公文包砸在黎艾身上:“別說了!”
  “我愛你,對不起。”
  “你滾,你怎麽……好意思!怎麽能,這麽……對我!”厲白的心臟,連帶著話音都跟著顫抖起來。
  黎艾走上前,擡手輕輕擦拭掉他的眼淚。
  “我知道你討厭了我很多年,這些都是我咎由自取。”
  “那麽,厲先生,你願意給我一個重新追求你的機會嗎?”
  若天命二人相愛宛如兩軍交戰,我已繳械投降,而你,還願意前來占領我的國土嗎,我親愛的國王先生。
  當一個過去結束,新的未來便已蓄勢待發。
  作者有話要說:  如果我在這里標完結會不會被打哈哈哈至此,過去線正式結束,以後將不再單獨列出現代線開始轉型傻白甜風(我真是的親媽,嚴肅臉)
  故事進展到這里其實很大程度上該說的都已經說完了,該糾結的也都糾結完。
  虐完了,就該甜了唄。
  當然,呵呵,蠢作者表示,我戀愛經驗太少,寫不出什麽花樣的追人手段!
  另,感謝訂閱和扔雷的所有
  再另,這不是完結後記。
  
  第四十三章
  
  86
  日光喜人的艷陽天,芝加哥風平浪靜,就連早間新聞都平淡無奇。
  厲白推開LIFE`S工作室的玻璃門,第一眼就往靠門的接待臺上掃。
  沒有包裝誇張的禮盒,沒有亮瞎眼的花,也沒有打扮得像莊園管家的中年老外端著還冒有熱氣的早餐站在這里充當門神。
  前臺的莉莉絲笑著和他打招呼,其他同事員工也都紛紛揮手同他問好。
  一切都他媽該死的像是做夢一樣的正常!
  厲白頓時松了一口氣,理了理領帶,心情舒暢地往辦公室走。
  正常,就是最大的喜事!
  這絕對是一個令人愉快的早晨。
  更何況上一個跟進的項目尾款被成功催回,而遠赴羅馬和甲方親自商談的Rey也帶回來一個出乎意料的好結果。
  無論是橫向對比,還是縱向對比,這都無疑是大獲全勝的一天。
  厲白表示很滿意,LIFE`S全體員工今日可以正常時間下班。
  他站在凡尼克大廈十一樓的落地窗前俯瞰整個芝加哥,感覺自己已然掌控了天下!
  什麽黎艾,什麽狗屁甲方,什麽改圖,完全OK,不,是KO!
  建築師不需要女朋友,也不需要男朋友!
  厲白得此結論,很快重新回到自己的座位上,長舒一口氣,打開了新建的CAD。他有預感,今天的工作效率會非常高!
  但有時候,美好這種東西就是用來打破的。
  上午十點,Rey誌得意滿地出現在LIFE`S的工作室內,他胳膊上夾著公文包,即便眼底下黑眼圈堪比大熊貓,也難擋春風得意。
  還未等Rey進門,厲白依然先聞其聲。
  “嘿,Anderson,我聽說最近有人追你!”
  厲白眼角一耷拉,默默擡頭瞪一眼笑容滿滿的Rey。
  “哦,親愛的!讓我猜猜是哪位勇敢的先生。”Rey把公文包丟到一旁的沙發上,再把自己整個人甩到舒服的沙發椅里,老神在在地抵住頭沈思。
  “是Jill·Raf的創意總監G先生,還是前段時間我們接待的那位耶魯律師!又或者是LOER地產的M先生!”
  厲白冷笑著在桌上敲手指:“嗯,看來你對這三位先生非常關註嘛。要不要我幫你聯系一下,不過我不保證G先生那位現任職業橄欖球運動員伴侶不會把你揍得半身不遂,又或者被那位直男耶魯先生控告性侵擾。至於M先生,他比你大二十五歲,只喜歡二十出頭的小年輕,估計看不上你了。”
  “嘿,不要這麽具有攻擊性嘛。我只是為你感到高興,禁欲不是什麽好事。”
  厲白齜牙:“你是說應該像你一樣因為逛夜店喝醉,連第二天和甲方的項目答疑會議都遲到?”
  Rey老臉一紅,“講點道理,Anderson。我是陪客戶才喝醉的,誰知道那個家夥是個老酒鬼!OK,我們現在談的是你,據我統計,你已經單身兩年零十個月。Jesus,你怎麽可能忍得住!”
  “不用擔心,再過一個月,我就可以打破我自己保持的記錄。”
  Rey翻個白眼:“雖然你這麽說,但那位先生的攻勢很猛烈啊。親愛的An,你的防禦堡壘能把持到什麽時候?”Rey玩味地笑。
  厲白交叉十指抵住下頜,挑眉回擊:“與其花時間關心我的私事,我有必要提醒你一下,你負責的1號項目用地規劃剛出到一半,3號項目預算完全超標,而方案公司拒絕改設計,7號項目列出了數十組施工材料等你做最後決斷,而需要在下月月底完成的13號項目還只起了一個框。Mr.Snow,我猜你大概需要長出三頭六臂來完成這些工作了。”
  Rey捂住頭慘叫一聲,“Anderson你這個魔鬼!為什麽要提醒我這些!”
  厲白露出一個邪惡的微笑,朝Rey伸出手:“好了,從羅馬帶回來的合同給我。”
  Rey一臉菜色地從公文包里抽出一疊文件遞給厲白,再不複進門時的歡快神色。
  厲白低頭一目十行地翻看文件,頭也不擡地說:“祝你工作順利,Rey。”
  Rey露出一個被插刀的痛苦神情,擺擺手:“好吧好吧,boss,我的順利也是你的順利。”
  厲白擡頭笑道:“當然!”
  目送Rey離開後,厲白狠狠合上了文件夾。
  該死,該死,該死的黎艾,滾出我的腦袋!
  他長嘆一口氣,捏了捏鼻梁,努力讓自己集中註意力。等心情平複下來後才繼續翻看文件。
  當你有很多事情需要完成時,時間永遠走得很快,永遠不夠用。
  掛鐘很快走到了下午五點半,其他人都已經陸陸續續收拾東西下班離開。厲白卻還沈浸在一張又一張新鮮圖紙里。大家早已見怪不怪,boss永遠都很忙,當然,他賺的錢是普通設計師工程師的十數倍。而且,boss熱愛這份工作,享受忙碌。
  厲白撐著頭,右手執著鉛筆刷刷在一張圖紙側邊空白處寫修改意見,並且在圖中圈出要重點註意的地方,然後抽出放到一邊,看下一張。
  他的視線移動得很快,圖紙上複雜的數值在他眼底略過,他在很短的時間內就可以判斷出有沒有問題。這是能力,也是數年積攢下來的經驗。
  這時門外突然傳來有節奏的敲門聲。
  厲白頭也沒擡:“進來。”
  “先生,這是您訂的餐。”
  “我並沒有訂餐。”而且這送餐員的聲音略熟悉?
  “我想你應該送錯……了……”厲白在疑惑中擡起頭,一身筆挺黑西裝,和外賣小哥沒有一點外貌上的聯系的黎艾拎著餐盒站在他面前,臉上略有笑意。
  厲白呆楞了幾秒,心想,他絕對沒有從北京訂餐!
  “你該下班了,厲先生。”
  從北京飛芝加哥需要十二個小時,就算玩弄時差,黎艾也沒這個美國時間三天兩頭從北京跑到這里來!
  厲白無奈起身:“我真是服了你了。”
  黎艾微微頷首,微笑不語。將餐盒送到厲白的手上。
  餐盒分四層,一層餐具,一層素菜,一層葷菜,最底下一層則是米飯,揭開蓋子後,飯菜都還是熱的,蓋子內部蒙了一層水霧。
  菜是最簡單的家常菜,吃起來卻絕對夠味兒!
  不是這邊號稱中餐廳,端出來的卻還是適合外國人口味的洋式中國菜。而是非常地道的味道。
  讓厲白忍不住猜測黎艾的飛機上是不是帶了食材和廚師。
  “看著我幹嘛,一起吃啊。”
  “我看你吃。”
  “別開玩笑了,這不是一人份的量,以為我不知道你什麽意思啊。”
  黎艾不置可否,只是說:“我要是不來你是不是又忘記吃飯?”
  “不,我正準備去吃飯。”
  “撒謊本事見漲,可惜沒有說服力。”
  “……”
  “快點吃,要涼了。”
  “我跟你說,你別老是送這些菜來!搞得我生活質量直線下降。”
  “為什麽。”
  “廢話,讓我吃回豬食一樣的快餐。我還能高興得起來?”
  “你可以回國。”
  “這也是一句廢話。”
  “那,我們可以換個不廢的說法。你不回來,我帶著廚師過來,你覺得如何?”
  厲白驚得手里的碗筷差點掉地上,他連忙咽下嘴巴里的食物,“你又發什麽瘋!”
  黎艾好整以暇地坐著,表情沒有半點開玩笑的意思。
  “你也知道現在北京的環境,多待一天都是減壽。爸媽早就準備到別的地方養老了。而且集團需要開拓北美公司的業務,我作為總裁身先士卒帶領團隊轉移也沒什麽不對。國內有爸把控著集團大方向,很穩妥。
  北京和芝加哥,太遠了,糖糖,你知道的。
  哦,對了,我買的房子就在你隔壁。我們依舊是鄰居。”
  厲白拍筷而起:“我抗議!”
  “抗議無效,坐下,繼續吃飯。”
  驚覺自己反應太大,厲白訕訕坐回去,不甘心地說:“爸媽不會讓你這麽胡來的。”
  “為什麽不,他們還讓我好好照顧你。”
  “我自己一個人就很好。”
  黎艾上下打量他一眼,視線最後落在餐盒上,問:“你確定能為自己這句話負責?”
  “……”
  厲白幾乎要吐血身亡,黎艾遠在北京都可以搞出各種花樣,現在近在咫尺,他已經完全預料到未來生活的雞飛狗跳!
  他今年三十一歲,卻幾乎要重新回到二十一歲被黎艾掌控全局的生活中了。
  厲白簡直抓狂!
  厲白萬分希望黎艾只是開個玩笑,他絕對不可能舍棄掉國內的生活圈,來到北美開拓疆土。他在國內足夠呼風喚雨,但是到了北美,他除了有錢,沒有任何權貴身份加成。而亞裔的身份甚至會讓他吃很多暗虧。
  黎艾是真的失去理智了,厲白心想,這怎麽可能?
  但他的確打聽到公寓隔壁的房子前不久已經易主,打電話回家也被證實,黎艾不久之後就要徹底奔赴芝加哥。
  箭在弦上,這是厲白一句抗議就能滅掉的現實?
  黎艾趕在聖誕前在芝加哥安家落戶,厲白早跟他說過,要麽早來,要麽就明年再過來了,不然就連搬家公司都在放假。但事實上,黎艾給厲白做了一個搬家的表率。
  什麽都可以不帶,只要把人和信用卡帶著就行了。
  但他其實只是忙得根本沒時間折騰新家。他要處理公司租用的寫字樓,要和原本的北美分公司成員做詳細交接,要了解傳統的美國公司的運營方式,以及處理本土刺頭兒員工。
  就算是黎艾也會有焦頭爛額的時候,但他居然還會記得飯點時打電話給他督促他按時吃飯,厲白心里說不出是什麽滋味。
  過完元旦,黎艾終於稍微空閑了點,具體表現在,從來對住的窩要求甚高的黎艾開始挑剔地改裝他的房子了。
  有錢,任性,有時間,也任性。有一個免費苦力跟著他也一起擺弄,當然必須任性。
  “我明明在過聖誕假期,為什麽要和你一起刷房子!”厲白一把將油漆刷扔進桶里,忿忿不平。
  黎艾說:“下次你裝修房子,我也會無條件幫你的。”
  “哼,你猜我什麽時候重新弄裝修?”
  “我猜你根本沒時間,也懶得。”
  厲白居然無言以對。
  “你可以不要站在腳手架上跟我說話嗎。”
  “工作需要效率,糖糖,刷墻也是。來回上下腳手架很費時。”
  “那你下來,我刷上面的!”
  “好啊。”
  過了一會兒,因為刷天頂而必須一直高舉著手,導致手臂快速酸痛的厲白深切意識到,他又被黎艾坑了。
  “要換回來嗎。”黎艾擡頭問道。
  “不!”
  “上面的活很辛苦的,來換吧,下面輕松。”
  “不用,我就喜歡在上面。”
  “你確定?”
  “這有什麽不確定的。”
  黎艾的手突然放在了腳手架上,厲白瞪圓眼睛:“我擦,你別亂來啊!”
  黎艾就這麽仰頭盯著厲白看,厲白耳根都紅了。
  “看毛啊,我下來,我下來行了吧。上面,下面有這麽重要嗎!”
  黎艾重新爬高,意味不明地勾起嘴角:“當然,很重要。”
  厲白皺了下眉頭,他怎麽覺得黎艾話里有話?
  
  第四十四章
  
  芝加哥冬天是很冷的,並且無愧於他風城的名號,總有妖風大作。
  國外的放假等於學校放假,公司放假,街邊商店放假,超市放假,就連公交也放假!原本就地廣人稀的城市變得更加冷清。
  唯一不放假的恐怕只有夜店了,不過那是rey的天堂。
  厲白這種時候就喜歡待在家里,玩玩raft,畫畫速寫,跟著菜譜學做新菜,有時候還能對上時差和千里之外的陳雪松組隊玩玩聯機對戰遊戲。一年里這種時間都是極少極少的,所以才更需要拿來做想要做的事。
  但是今年,隔壁搬來了一個特別的鄰居,平淡如白開水的生活像被滴入鮮紅的染料,被肆無忌憚地滲透。
  譬如說,鄰居家的油煙機壞了,過來蹭頓飯。鄰居家的熱水器壞了,過來蹭個浴室。鄰居家的保險絲燒了,過來蹭張床。鄰居家的xx又壞了……
  總之,鄰居家但凡沒法在短時間內修理好,必須請專業技工維護的東西都脆弱得像是剛出生的小嬰兒,只要鄰居輕輕一捏就能出現各種各樣的毛病。
  厲白不相信黎艾那些價值不菲的家具就這麽不堪一擊,但他有點相信黎艾臉皮的厚度了。最重要的是,這個人永遠都擺出那麽理所當然的表情,就好像他不是在占便宜,不是在死乞白賴。
  哦,鄰居先生也有稍微值得表揚的一面。
  好比,鄰居今天又烤披薩了,邀他一起吃。鄰居做多了蘋果派,送給他一大包。鄰居正在嘗試做新菜,找他試吃味道。鄰居又找到味道不錯的餐廳,慫恿他抽時間去光顧。
  要是哪天厲白不幹建築師這一行了,說不定可以去寫本書叫做《我的鄰居是總裁》,估計也是個頗為吸引人眼球,可以放在火車站,飛機場書店里拿來打發時間的暢銷書。
  但理論上來說,黎艾應該比他更忙才對。
  聖誕節假期很快便匆匆從玩鬧中溜走,芝加哥的摩天巨樓再次變得擁擠而繁忙。
  rey因為手頭的工作太多,回來便沖厲白訴苦,說他因為擔心項目的進度,整個聖誕節都沒過好,愁得頭發都掉了不少。並且強烈要求減負。
  厲白敲了敲桌面,對他這種說法嗤之以鼻。
  我早告訴過你,同一時間你根本沒有精力應付這麽多項目,你偏要證明自己有這個能力。好,我給你這個機會了。現在項目在你手里,你要把他們都搞砸嗎。
  rey就差沒撲在厲白的辦公桌上哭喊了,只能委屈地說,好吧,所以我這不是向你求援了嗎。
  厲白搖了搖頭,那幾個項目進度都過三分之一,甲方也都是你在接洽,我現在接手豈不是要被甲方牽著鼻子走?
  厲白繼續看一眼rey,轉了下手中的鋼筆,說道,這樣,我把amy和john暫時撥給你,不過他們手頭都還有別的工作,你不要分給他們倆太多活。
  rey一把握住厲白的手,眼淚汪汪,我就知道你我的摩西,拯救我於水火之中。
  厲白抽了抽嘴角,看在你繆斯女神的份上,拿出你討好情人的一半熱度,我想沒什麽項目能難得到你,rey。
  rey抹一把臉,嘴角向下耷拉,我想,我的繆斯女神因為吃醋,都不喜歡出現了。
  厲白噗嗤一聲笑出來,扇扇手讓這滿嘴跑火車的家夥趕緊滾出去工作。
  life`s是一個年輕的團隊,也是一個充滿活力的團隊。厲白和rey幾乎像父母一樣,在事務所中一個充當黑臉,一個充當白臉。
  厲白嚴厲自謹,rey開朗風趣。
  一下皮鞭一顆糖的教育讓事務所的所有團隊成員粘著性都非常高。
  老實說,life`s會發展到如今的規模和知名度,不僅厲白和rey沒有想到,就連厲白的老師霍爾德曼先生也覺得出乎意料。畢竟老先生更大程度上希望自己鐘愛的學生能夠跟在他身邊多學習些時日,打好更加牢靠的基礎。
  但,厲白因為霍爾德曼先生而得到的人脈是尋常建築師難以企及的。
  他當然算一個工作狂,一個可以加班24小時趕圖的瘋狂建築師。但只有努力過的人才知道,天賦有多麽重要。
  路就鋪在你面前,能走到什麽程度,永遠都是個未知數。
  然而,正因為厲白和rey專攻住宅,相比起萬中挑一的超級高樓項目反而更容易得到客戶的青睞。
  所以有的時候你很難判斷一個人成功究竟是因為他付出了常人難以想象的努力,還是真的天時地利人和,就碰上了這個點,再加上足夠耀眼的天賦加成。
  而厲白在專業上有所作為後,還必須有一個強有力的手腕控制著事務所的積極的運轉。
  黎艾身居高位,固然有更為深遠的目光和獨到的市場嗅覺。但厲白也有黎艾沒有的優點,厲白在長久的和部下近距離工作中已經深諳職場潛規則。而作為一個老板,則更需要洞察下屬的心理,懂得和下屬保持一種親切但不親密的距離感。
  黎艾則不,他位置太高,給人的感覺也太遠了。所以他在北美的新公司勢必會遇到很多在國內沒見過的員工問題。而芝加哥這邊的法律和國內也是有很多不同的。
  不過,黎艾向他取經的時候,厲白還是非常出乎意料!
  更還有種莫名的,舒爽?
  兩個男人,除非真的相差懸殊,否則很難讓其中一方從頭到尾發號施令。
  不管是怎麽樣的相處,朋友間的交往也好,談戀愛也好,又或者真的結了婚的也罷。當你們能站在相對平衡的位置上一起生活時,一根杠桿才不會一邊翹上天,一邊撅下地。
  沒有誰依附誰,而是相互依靠。
  無論是厲白還是黎艾,他們都不可能是依附型人格。
  而十年前的黎艾是不可能給厲白這種認同的,他心里隱隱有優越感,因為他的出身,因為他的性格使然,也因為他是那個把厲白身上的毛坯料切開,露出深藏於底的美玉的那個人。
  他有諸多不甘,寧願把這塊玉供在自己的地窖里也不想拿出去拋頭露面。
  但磨難是一把精妙的銼刀,璞玉在這把銼刀下的精雕細琢下,拋掉雜質和累贅,擁有更幹練有力的體態。
  歲月在這塊玉上慢慢地摩擦著,令其煥發出更精彩的色澤。
  有了骨血和靈肉。
  黎艾的高傲也在這里低下了頭,承認面前的這個家夥再不是那個能隨意藏在家里的璞玉,而是真正的男人,並且非常優秀。
  黎先生三十三年來,為數不多的低聲下氣都給了厲白。但有時候,方法沒有用對,再如何也是白搭。
  厲白可能沒法用詳細的語言來表達,他曾經在十幾年前因為黎艾帶他去見偶像而滿心雀躍和驚喜,也因為黎艾對他工作的滿不在乎而大發雷霆。
  厲白想過,他是真的恨黎艾嗎?或許不,更多的是不甘心和遺憾。如果他始終只能仰望,看到的永遠只有下巴。只有站在同一個層面了,他才能看到他的眼睛。
  假入時間重新回到很多年前,那一句挽留的話當真說出口,兩人就真的可以一直走下去?
  或許未必,但厲白肯定不會是現在的厲白,而黎艾也不會是現在的黎艾。
  他們分開了十年,沈澱在心里的何止是時間泥沙。
  而曾經橫亙在他們面前的阻礙都在時間的洪流里沖碎。
  就算是厲白也不得不承認黎艾真的高明了太多。
  他可以說無數情話,那真的讓人很難抵抗。但他偏偏選擇了中立性那麽強的話語,卻正好擊中厲白的心。
  我尊重你。
  等你。
  
  第四十五章
  
  90
  3月初,厲白突然收到了菲利克·霍爾德曼的郵件。大師寫郵件向來開門見山,有話直說,這次也不例外。直接告訴厲白,他手里接了芝加哥大學新體育館的項目,問厲白有沒有興趣合作。
  厲白當然知道,其實根本不是合作不合作的問題。他老師是想再提攜他一把,帶他見見世面,做一做大項目。不然,霍爾德曼老師自己的事務所完全可以獨立完成。
  於是他很快回複了霍爾德曼。
  芝加哥大學要新建體育館的消息,業界早有風聞,厲白自然也是聽說過的。只是並沒有太大的爭取心。
  他上次做大型戶外建築已經是好幾年前的事了,而那次試手也讓他拿到了青年建築師獎,更是刷新了得獎者的國籍和年紀。霍爾德曼老師本以為他在這次獎項的刺激下會掉頭鉆研於此,沒想到最後還是回歸了住宅。
  他老師其實一直都對他抱有強烈的期待,希望培養出下一個普利茲克獲得者。但卻有些不滿於他一直沈溺於住宅,何年何月才會有舉世矚目的建樹?
  沒有哪個建築師會沒有野心,霍爾德曼一直這麽覺得。
  那封回郵被接收的一個禮拜後,霍爾德曼帶領事務所的團隊來到了芝加哥。
  厲白親自到機場去迎接。
  自從厲白將事務所的工作場地搬到芝加哥後,就沒和霍爾德曼老師見過面了。一來是霍爾德曼老師本身很忙,二來芝加哥和蘇黎世實在太遠了,他也沒時間回去。現在因著工作能見面也是好的。
  菲利克·霍爾德曼今年已經63歲高齡,外表看起來卻依舊健朗,風度翩翩。但進過他私人工作室的人才知道他私底下是有多瀟灑不羈。
  他身邊帶了兩個人,不管是外貌還是眼神,看起來都很年輕,像是剛從學校畢業的小夥子。
  菲利克·霍爾德曼成名已久,雖然是出了名的脾氣不好糟老頭,但也是出了名的願意提攜後背,所以當初老家夥初到eth,想當他徒弟的人差點沒把門檻踏破。
  他這次來帶的兩個小男生確實都是他的學生,剛畢業沒多久。
  菲利克·霍爾德曼雷厲風行,草草介紹完身邊的兩個跟班後就跟厲白討論起項目的具體事宜來。
  厲白只得和這兩個初次見面的師弟打了一聲招呼便投入近和老師的交流中。
  被撂在背後的兩人對視一眼,躲在後頭小聲感慨。
  師兄真是年輕啊……老師的得意門生,聽說同期的學長們都被壓得擡不起頭來……有一次我和羅尼亞學長一起吃飯,他喝醉之後好生氣的罵了師兄一通……不過,老師應該很希望師兄留在事務所的才對,當初為什麽要同意師兄自立門戶?……早晚要出去單幹,老師就算想留也留不住……不知道師兄有女朋友了沒……哦上帝,你真是落伍,師兄要找也是找男朋友……真的?!……就算是真的你也別妄想了。
  厲白不知道兩位師弟已經在後頭將他討論半天,他還想著什麽時候能從母校挖幾個人才過來。life`s也是時候擴充一個人手了。不過,讓他從老師手里撬墻角,那是不太可能了。
  先送菲利克·霍爾德曼和兩個師弟去下榻的酒店,又一起吃了頓飯,厲白便回到了事務所。
  他已經知道了這個項目的大概走向,項目還沒那麽快開始,先搜集些資料。
  這次合作的方案公司是uin,總設和菲利克·霍爾德曼是交情不錯的好友。但,那位老先生,怎麽說呢,設計總有點飄。厲白只希望開討論會的時候,兩個老頭子不要一激動就把桌子給掀翻了。
  顧問公司是北美老牌事務所i.m,名聲很響。
  吃飯的時候厲白就已經和菲利克·霍爾德曼協商好一同去芝加哥大學進行實地考察的時間。
  周三,芝加哥的天氣很是不錯。
  到了學校,校長和此次項目的校方負責人接待了他們。雙方做了一個短暫的交流,交換了一些比較方向性的看法。
  粗略的計算,這個項目大概有十二萬方的規模。而作為甲方的芝加哥大學給出的預算讓設計師也挺舒服,而甲方也表示最後結果可上下浮動五萬美元。
  菲利克·霍爾德曼做實地勘測十分仔細。
  大師級的設計師除了為建築的功能性服務,往往會額外考慮多方面因素。譬如日光,北京的日光不管是強度還是照射角度和芝加哥都是有區別的。城市的氣候,幹濕程度,風力強度,甚至是常年光顧這座建築物的人。
  建築除了炫技,有時也充滿著人文關懷的一面。
  厲白跟著菲利克·霍爾德曼在工地上站了一上午,腿便有點酸了。他和老師打了聲招呼,借著去買咖啡的機會松松筋骨。
  兜兜轉轉,一路打聽來到食堂大門前。趕上下課時間,食堂內聚集著不少學生。
  厲白註意到不少朝他投來關註的目光,大膽地甚至已經上來討要電話和社交賬號。厲白微笑著拒絕了搭訕的美女們。買了咖啡便錯身離開。
  芝加哥的校園非常大,綠蔭也很棒。冷不丁一下讓厲白回想起自己的學生時代,eth的課業是聞名全歐洲的壓力大,不僅考試難度很高,還有淘汰率。真真在每個人腦袋上懸了一把刀。能順利畢業的都是精英中的精英,唯一的樂趣估計就是滑雪了。令人啼笑皆非的是,很多eth畢業生對母校印象最深的都是圖書館,以及那里24小時供應的醒腦咖啡。
  不知道芝加哥大學的圖書館咖啡味道怎麽樣。
  厲白略有些感慨地四下欣賞著周邊建築,不遠處突然傳來喧鬧的爭執聲。
  “嘿is,別跑,給我站住!”
  “不跑才是傻子呢,terry。”
  “等我抓到你,你最好不要向我求饒!”
  “來啊!跑贏我,用你那雙小短腿。”
  “dennis!!你給我等著!”
  厲白還沒來得及反應,那跑在前頭被人追趕,一邊跑還一邊回過頭去嘲諷別人的男生猛地一頭撞在了他身上。厲白猝不及防。被撞得踉蹌向後退了幾步,晃了幾下才有驚無險地站定。但呢子大衣卻遭了秧,被潑上不少咖啡。染出一大片的汙漬。
  除了感嘆倒黴,厲白也有些無語。
  公共場合追逐是很沒規矩的行為吧,只有不懂事的小孩子才會這麽做。
  “對不起對不起,我不是故意的,真的非常抱歉。”那小年輕聲音倒是挺好聽的,道歉的態度也不錯,沒有敷衍了事。
  追小年輕的人趁著這會兒很快趕了上來。
  “dennis,你這家夥,夜路走多終於撞到鬼了。”
  “滾開terry。”小年輕偏過頭去瞪一眼白人小夥,一伸手就在白人小夥兜里掏掏,很快掏出一包紙巾來,回身又連忙遞給厲白:“紙巾在這,快擦擦!”
  厲白擺擺手,沒有想追究的意思:“沒事,你們下次在路上要看著點了,不然……”
  話音戛然而止在這一瞬,厲白眨了眨眼,有些訝然。
  芝加哥初春的陽光和風都是溫柔和美的,整片整片的陽光被雲朵切割成舒適的模樣,微小的粒子在其中浮浮沈沈著。厲白對傅安宴的臉有很深的印象,其中包含諸多原因。他印象中,傅安宴很漂亮,五官很有辨識度,而這種美也有一種深邃的鋒利感。像是被切割出無數個切面,鋒利而華美的鉆石。但,面前的傅安宴,眉眼還是那個眉眼,氣質卻內斂柔和了。
  而手里還握著紙巾的傅安宴也滿臉詫異。
  厲白率先回過神來,抽走紙巾慢條斯理地擦大衣汙漬:“沒想到會在這里見到你,好久沒見了,傅安宴。”
  白人小夥眉毛挑高:“dennis,這是你熟人?哇哦……”小夥還沒說完就一把被傅安宴捂住了嘴。
  傅安宴笑了笑:“上次見面還是好幾年前的事了吧。抱歉了,萬分沒想到會有這麽個重逢方式。先說好啊,我可不是報複你,才故意撞上你的。”
  厲白被傅安宴的說法和語氣逗笑了,他總覺得這幾年,傅安宴身上一定發生了不少有意思的事:“一起坐坐?”
  傅安宴滿口答應下來:“好啊。”
  
  第四十六章
  
  92
  厲白給菲利克·霍爾德曼老師去了電話,說是碰到老友,想要聊聊。電話那頭的菲利克·霍爾德曼哼哼了兩聲,說本來想同他一起吃中飯,既然他有約那就算了。
  二樓靠窗位置,視野很不錯。
  傅安宴作為“東道主”很自覺地介紹起食堂不同餐廳的拿手菜。
  白人小夥名叫terry·,芝加哥大學理論物理研究生在讀中,典型的美國大男孩,樂天開朗,肢體動作和面部表情極其豐富。
  總是插足話題的terry很快被傅安宴惱火地趕走了。
  厲白有些玩味地看著他們的互動。
  傅安宴聳了聳肩,“讓你看笑話了,那是我男朋友,沒個調調。”
  厲白稍稍驚訝,有些了然地看了眼terry離開的背影,說:“就第一印象來說的,很不錯啊。”
  傅安宴毫無形象地翻了個白眼:“外人面前還是有所收斂的,見鬼,我真的不知道自己當初是看上了他哪點。”
  “這麽說是你先追的他?”
  傅安宴露出一個往事不堪回首的表情,“我追他的時候,他還是個高冷的學長,真的。”
  厲白稍稍放松了下身體,他想,傅安宴大概不知道自己說這些話時眼中閃動的光。
  能夠相互嫌棄的戀人大概才算是真的結合在了一起。
  厲白發現傅安宴是真的有了很大的改變,數年前的見面,傅安宴同他說話很謹慎,小心,似乎每講一句都要好好斟酌用詞。而那時傅安宴的身份也不夠漂亮。
  現在的口吻反倒閑適,大膽起來。
  人一旦自信起來,氣度自然而然就會變得開闊。
  閑談之間,知道傅安宴在芝加哥大學修音樂和天文學的雙學位,天文學是芝加哥大學的王牌專業,想要申請成功必然得過五關斬六將,踩下無數優秀學子。
  說起他突然來芝加哥上大學,就難免要提及他在國內的事。
  如日中天的大明星,粉絲無數,吸金無數,卻突然銷聲匿跡,這應該是很多人都想不通的時。多少人成名無路,傅安宴卻堪堪在巔峰領略了一時半會兒的景色便要自動退場。
  告別演唱會上上演的慘劇在某種意義上讓傅安宴的知名度更是上升到另外一個高度。
  這其實是一件兩人都想回避的事,卻也避無可避。
  傅安宴的魯莽之舉是一個源頭,而厲白生死一瞬間的經歷也不是什麽美好回憶。但,兩個人坐在了一起,似乎也沒什麽可聊的了。
  傅安宴有些自嘲的笑笑:“你知道的,人年輕的時候總會幹那麽幾件蠢到家的事。我也不是推卸什麽責任。說實話,我也蠻受打擊的。本來是想有個好收場,沒想到會變成那樣。”傅安宴頓了下,突然問及:“對了,那天你在現場?”
  厲白看著傅安宴的眼睛,遲疑兩秒,說:“本來是準備去的,臨時有了工作,就沒抽出空來。”
  傅安宴松一口氣:“那就好,不然我可沒臉坐這和你吃飯了。”
  厲白笑笑,沒有接話。
  “怎麽突然想來這邊讀書了?”
  “是經紀人給的建議,本來我也不打算出國念書,考試太難了,還要學語言,沒把我逼死。但是國內我真待不下去,換個環境總歸是好的。”傅安宴有些釋然地笑笑:“我以前一直很嫉妒你的。”
  “嗯?”
  “覺得你什麽都好,有貌,有錢,有身份,有地位,有眼界,有學識。一舉一動都把我襯得像個鄉巴佬,大家都喜歡你。而我自己呢,表面上看著風光,在你們面前還是擡不起頭來。因為有黎艾,我才能紅,才能那麽受歡迎,我心里清楚。而人總會越來越貪心,想要得到更多,更多。理想和妄想之間的差距大概就是天才和瘋子的距離。理想實現那便是天才,妄想太多只會成為瘋子。”
  “……你現在挺好。”
  “對啊,我也算是好強的人了。不信就你們這些高材生才能出國,念個只說名字就能震倒一批人的學校。”傅安宴說:“不過後來,學得多了,見得多了,就覺得自己以前的想法還真是幼稚得好笑。我上學期在天文臺上睡了兩個禮拜,每天半夜對著天文望遠鏡觀測一顆八十光年外的行星。光從那顆行星來到地球,進入我視野就需要八十年。也就是說我看到的都是那顆星球八十年前的樣子。我有時想,要是我和那個行星有一個交流,我現在發的消息,他八十年後才收得到,到那時我已經死成一堆骨灰了,而他還以為我二十三正年輕。有點神奇,也很殘忍。時間在宇宙里就是這麽廉價,人這一輩子和行星生命比起來短得可以忽略不計。本來就這麽短暫了,幹嘛還要一直浪費在糟糕的事情上。
  然後慢慢的就看開了,再想想以前,覺得好多事都是自己鉆牛角尖,感覺全世界都傷害了我。
  現在挺好啊,有個人能天天被我欺負,還能學音樂,街頭唱唱歌。”
  厲白微怔,某種程度上,或許他和傅安宴有不少相似之處。年輕時候誰沒犯過傻呢,一遇到些困難就無限放大,覺得這世上沒人比自己更慘。
  他花了十年才算看透,傅安宴要比他幸運得多。
  厲白問:“以後打算在這邊定居嗎?”
  傅安宴說:“沒準,其實我比較喜歡扛著鏡頭天南海北的跑。說起來,我知道學校最近要新建體育館,沒想到設計師是你!”
  “嚴格來講,霍爾德曼先生才是總設計師,我只是順帶的,主攻業務交集不大。倒是以後你和男友想造新房子,可以來找我。給你個友情價。”
  “我還以為你會說不收費呢。”
  “傅先生,要尊重別人的勞動成果。”
  “我怕你過幾年身價飛漲,設計費變成天文數字啊。”
  “那就承你吉言了。”
  兩人對視一眼,相視而笑。很多事都在這個眼神里冰釋前嫌了。
  這場下午茶式的閑聊只存在於他們兩人之間,沒有硝煙沒有戰火,平淡得仿佛真的是朋友的久別重逢。而厲白也順其自然將其看做是故友的重逢聚會。他沒跟黎艾說,我見到了你以前那個小情人,他現在活得相當滋潤。
  只是,心底那些耿耿於懷也有些被瓦解的跡象。
  或許他可以試著接受一點黎艾,而不是總讓黎艾一個人演著寂寞的獨角戲。
  體育館項目不溫不火地進行著,厲白時常需要到芝加哥大學做勘測,都沒再碰上傅安宴。
  後來,偶然一次,厲白從芝加哥大學開車回事務所,車子停在一個十字路口等待紅燈,無意間朝窗外一撇,便看到抱著吉他,盤腿坐在街道轉角處的傅安宴閉著眼睛,表情入迷。而他身邊站著那位高大英俊的,金發碧眼的terry,黑色小西裝筆挺而俊俏,左肩抵著一把小提琴,身體動情地律動著。
  厲白驚詫,降下車窗,讓音樂聲飄進來。
  吉他聲清澈靈動,提琴聲婉轉動人,結合在一起竟有種空靈的感覺。而傅安宴的聲音在此種伴奏之下,則愈發深情,絲絲入扣。
  ialwaysmissyou
  soimissyou
  soimissyou
  sow
  厲白聽得有些癡了,不料後面車輛鳴一下喇叭將他拉回神來。原來綠燈已經亮起。他心不在焉地啟動車子,余光里,傅安宴和terry的身影越拋越遠。
  鬼使神差的,他開車到了黎艾公司樓下。
  芝加哥的地標建築wer。
  厲白坐在車里,忽然有些心煩意亂。他下了車,在附近的咖啡店里買了杯外帶咖啡,不加奶,不加糖,苦澀的味道狠狠刺激了一下他的神經。
  他看著面前的車水馬龍,人來人往,長長吐出一口氣。
  等待讓人有一種急促感,視對象而定,垂體還會分泌不同的激素刺激大腦皮層的興奮。
  隔著一條街,厲白遠遠可以看到從wer大廳步伐生風走出的黎艾,穿西裝的男人永遠帶著一種誘惑的魅力,穿西裝的黎艾則更是一種視覺上的享受。他身邊跟著一位高大的白人,兩人微微側頭交談著。
  這時,黎艾忽然偏轉了頭,朝厲白的方向看過去。兩人的視線交匯在洶湧的喧鬧中。
  厲白一手拿著咖啡紙杯,舉起另一只手朝黎艾揮了揮。
  風城盛行的風模糊了黎艾的臉,厲白只看到黎艾和身邊的人說了句什麽,便邁開大步子,穿過人行道急速朝這邊。越走越快甚至跑了起來。
  厲白將紙杯扔進可回收垃圾桶,迎了上去。
  擁抱時,從對方身上傳來的體溫趕走了初春的霜寒。厲白嘴角勾起一個發自內心的笑,他覺得沒有什麽能比這個春天更棒了!
  接受黎艾,不是妥協,也不是將就。他只是不希望,很多年後,他和黎艾只見只剩下一句w。
  
  第四十七章
  
  94
  三十二歲的厲先生和他的鄰居黎先生談戀愛了,黎先生比他年長一歲,是個渾身上下都寫著總攻二字的人。
  年輕的厲先生是位溫柔優雅,又有教養的人。雖然他在這個小區內住的時間不算很長。但是他的鄰居們都喜歡他,稱贊他。
  其中很大一個原因大概是,厲先生的烤曲奇餅幹真的太好吃了!不止是他的鄰居,更遠一些的住戶都如雷貫耳。就連萬聖節里穿著奇裝異服挨家挨戶討要糖果,或者專門搗蛋的孩子們在來到厲先生的門前時都知道要改口說討要餅幹,而不是糖果了。
  厲先生的餅幹可比糖果好吃多了,傻子都知道這樣一個相貌一流,帥氣多金,廚藝一級棒的好先生迄今為止卻沒有任何桃色緋聞,鄰居也從沒見過哪位女性出入他的房子。他永遠忙於工作,並且疏於考慮另一半的事情。
  這簡直不正常!他有無數吸引女人的資本,卻還過得像個苦行僧,像個老頭子!
  why?每個人都想問這個問題。
  全世界的人民都喜愛八卦。
  厲先生喜歡什麽類型的人?厲先生為什麽到現在還沒有伴侶?厲先生需不需要我們給他介紹一個合適的女孩兒?厲先生……
  哦天啊,直到有一天,人們突然發現,苦行僧一樣的厲先生開花了,春天到了,如沐春風了。
  和他的鄰居先生……
  整個別墅區里的人都知道,擁有東方人的血統,面貌卻深邃英俊的黎先生是半年前搬到這里的。他開價值一棟大型別墅的車,穿在身上的每一套西服都深有考究。他有會嚴格戴白手套的司機,而其本人更與別墅區的住戶們格格不入。不像是會住這種制式普通二層小別墅的人。
  這所房子之前的主人是對年輕夫婦,不僅將房子粉刷得令人難以欣賞,小花園里種的那些花花草草也都是些叫不上來名字的品種。總之呢,就是兩個正常人結交不來的藝術家。
  然後,也不知道是哪一天,黎先生就搬來了,像是突然從天而降似的。
  從此這個房子大變了樣,至少變成了居民們能夠接受和欣賞的顏色。有些可惜的是,黎先生似乎懶得打理他的花園,只在里面鋪了草坪。不像他的鄰居厲先生,即便工作很忙,還是會抽出一點時間來照顧花花草草。
  其實一開始,大家能感覺出來厲先生和黎先生從前就認識的。畢竟,就算是鄰居,也不會幫你一起刷了整個房子的墻漆不是嗎。
  全世界那麽多城市,城市里那麽多的房子,為什麽偏偏他們就成了鄰居。
  大家是什麽時候發現厲先生和他的鄰居先生開始交往的呢?
  住在厲先生另外一個隔壁的珍妮說,因為突然有一天發現,黎先生的車停在了厲先生的車庫里!
  珍妮的丈夫卻擺擺手說,這有什麽好大驚小怪的,只不過是車子停在了鄰居家而已,說不定只是借用一下車庫,你太小題大做啦,珍妮。
  珍妮卻是信誓旦旦地確定自己的判斷,你真傻,霍華德。黎先生能夠隨時將車子停在厲先生家,說明他手里有鑰匙!難道你會因為借車庫給隔壁的老約翰就把家里的鑰匙給他?
  霍華德先生驚訝地張了張嘴,無法反駁。
  雖然年逾六十,但依舊身體硬朗的凱爾老先生說,這是當然的!你難道沒有看見黎先生家的花園那奇跡般出現的美景嗎。你知道的,黎先生那個花園曾經貧瘠得讓人驚訝,而他根本不打算侍弄。哦,他真是個無趣的人。他花園里的那些花,肯定不是他自己購買種子種下的,我確信。而且我知道,是厲先生在幫他侍弄那些嬌貴的小花們。不瞞你說,我或許是這個別墅小區里對於種花最有經驗的人了。所以就連厲先生都特意找到過我學習如何保養這些小東西們。而厲先生提到的那些品種,就在黎先生的花園里。哼哼,兩位先生有著非同尋常的關系,這不是很明顯的事了嗎。
  哦,那兩位先生嗎!便利店的老收銀員瑪麗女士笑得好不曖昧,兩位男士一起來買避孕套其實說明不了什麽,是不是?
  我知道我知道!!讓我發言!抱著滑板,將耳鬢的頭發全部剃光的男孩高高舉起自己的一只手,拼命插話,我看到厲先生在厲先生屋外頭睡覺曬太陽的時候偷親他!
  笨蛋!男孩旁邊的女孩狠狠打了一下他的後腦勺,是黎先生!黎!
  厲先生還是黎先生?
  男孩抓了抓頭發,黎先生啊,是黎先生親了黎先生。
  眾人暈厥,到底是黎先生還是厲先生啊?
  男孩也撅起嘴來,一副不高興的模樣,他們的名字太難念啦!
  厲(黎)先生和黎(厲)先生,真是傻傻分不清哦。
  在難以想象中文里同一個拼音還會有四個聲調的外國友人眼里,姓氏念起來幾乎是同一個音的厲先生和黎先生就連名字都很般配,以後結婚,其中一方也不用改姓了!
  這是芝加哥偌大的城市內普普通通的一座別墅區,住在這里的都是還算富裕的中產。居民們平凡而熱情,雖然也有些這樣那樣的小缺點,但誰沒有缺點呢。這些普通的人們總有屬於他們的包容心和寬厚。就連信奉天主教的那些鄰居們在知道厲先生和黎先生的性取向之後也沒有對他們做出些出格的事來,不是嗎。
  生活不一定非要驚心動魄才算不留遺憾,很多時候,我只需要一轉頭就能看到你就好了。又或者是,我可以在想親吻時,抓住你的手,擒住你的唇,對你說。
  我想做你的園丁
  我要將劍與矛封沈在塵土中。
  不再前往遙遠的宮廷,不再向往輝煌的征討。
  我只想做你的園丁,在你悠閑的日子里侍奉你。[註1]
  你願意接受嗎?
  你說,答案就在風里。
  燥熱的九月,風城永遠陽光飽滿,而風也熱情,活力四射。
  黎先生的豪車還是一直霸占著厲先生的車庫。
  兩人花園里的花長勢喜人,每每路過的人都忍不住要猜想,能種出這麽多美好花朵的主人究竟是什麽模樣。
  只不過,厲先生似乎知道了偷吻的事。附近玩耍的孩子們再也沒有看到熱烈陽光下小偷似的親吻了。但他們時常能看到黎先生清晨從厲先生家院門走出,朝陽將他的身影拉得細長細長,投射在搖曳生姿的花叢中。
  而life`s的諸位也漸漸發現,工作狂boss也知道休假了,知道每天下午準時下班了。
  大廈樓下常常有同一輛鋥黑的豪車停在那里,從降了一半的車窗空隙遠遠看過去,車內總是坐著一位模樣看不清的先生,若是看到boss出現,便會率先打開車門。
  更讓life`s的建築師工程師們歡喜的是,boss加班時,他的那位神秘先生總會請全事務所的人吃宵夜。知名餐廳的知名大餐,光看一眼彩色都是讓人流口水的食物。瞬間俘獲所有人的心。
  時間長了,整個life`s都知道,boss有了個神秘先生,總是準時準點的用美食催他下班。
  可惜的是,神秘先生從來沒在事務所內現身過。在事務所眾人眼里,神秘先生基本等同於了美食。
  更可惜的是,boss加班頻率大幅度下降。那些令人口水潺潺的美食就沒法經常有了!
  當工作狂不再把工作放在時間表的第一位,只有一種可能,那就是戀愛了!
  事務所的所有工作人員心中頓時燃起了熊熊的八卦之火。
  是那個神秘先生嗎!是嗎!是嗎!
  可能性百分之九十!
  哇哦!不知道神秘先生長什麽樣!我相信boss的審美!
  難道是經常在樓下等boss的那位豪車先生?
  上帝,boss居然談戀愛了!我一直以為,他根本不可能看得上那些體毛發達的美國男人。
  你怎麽知道神秘先生會是個美國人?哼,粗魯的,自戀的美國男人,知道高雅這個單詞怎麽拼寫嗎。
  “或許同樣是東方男人也說不定呢。”rey朝厲白擠眉弄眼。
  “用你們中國話說,是不是叫修成正果?”rey摸了摸下巴,思索了下說道。
  厲白詫異地看了眼rey,“發音不錯嘛,最近交了中國女友?”
  rey直接無視掉厲白的擠兌,湊過去就是問:“什麽時候帶我見見你的新男友,難道你要一直金屋藏嬌?”
  “你們見過的。”厲白一邊整理項目資料書,歸類放置好,再一一向rey說明:“2號項目的所有前期進展內容都在這里,交接之後我再讓may發一份詳細報告書給你。”
  “明白。”rey點了點頭,接著又是一頭霧水地問道:“等等,我見過他?哦,什麽時候?”
  厲白高深莫測地笑了下,看一眼掛鐘:“好好回憶回憶,你見過他的。好了,我下班了,你繼續加油吧。”
  “嘿,你作為boss,一下休一個禮拜的假不說,居然還這麽早下班?”
  “你也知道我是boss,我想什麽時候下班就什麽時候下班,有意見嗎,總設計師先生。”
  rey露出一個了然的表情:“知道知道,趕著回家陪情人嘛,我完全能夠理解。去吧,我就等你結婚的好消息了。”
  厲白全無反駁的意思,反倒接著rey的話回道:“怎麽,羨慕嫉妒了?”
  rey嘴角抽了抽:“我靠,這麽囂張!有男朋友就了不起?!”
  “不服氣就比我先結婚啊。”
  “……,服氣服氣,我一萬個服氣。”
  厲白整理好桌面上的文件,笑罵一聲:“就這點出息了你。”
  “不婚主義啦。”rey搖頭晃腦的,隨後看了眼桌上歸納分類好的文件,有些瞪眼:“我的上帝,anders,上個禮拜你接了幾個項目?”
  厲白伸出三根手指:“一個幼兒園項目,兩個五千方規模私宅。”
  rey突然拖住厲白的手,硬是擠出兩滴眼淚來,“你不能走!我不行的!”
  厲白笑得溫柔,卻一把擼掉了rey的手:“一個男人怎麽說自己不行呢,rey,你行的,要相信自己。”厲白一邊說著一邊走出辦公室大門:“規矩你知道的,工作電話和郵箱都會關閉,沒有天大的事不要用私人電話找我。嗯?”他說話的口吻已然是不容置喙,再不給rey轉圜的余地。rey一臉生無可戀的表情,將厲白送出事務所大門。
  “好了,rey,祝我假期愉快吧。”厲白張開雙手,rey收斂起了那副誇張地表情,嘴角揚起一個真摯的微笑,給了厲白一個擁抱:“好好玩吧,然後你回來就會發現事務所已經易主。”
  厲白笑著拍了兩下rey的後背:“那你就慘了,還有哪個合夥人會像我這樣容忍你。”
  “哼哼,我已經預感到你成為剝削資本家的未來了。”
  “那麽,我這個資本家現在要去度假,而你這個被剝削的趕緊去給我幹活!”
  “是是。”
  厲白好笑地搖了搖頭,轉身快速往電梯的方向走去。
  出了大廈一樓的旋轉門,厲白一眼就看到那輛熟悉的車子。車窗降得很低,厲白一下就能看到駕駛座上的黎艾的側臉,以及他搭在方向盤上的手指。他今天穿著暗細條紋的煙灰色襯衫,袖口處挽起,露出腕骨性感的手腕。黎艾悠閑地坐著,眼帶笑意地和他對視了一眼。
  厲白心臟快速跳動幾下,呼吸也稍稍急促。他快步走到車前,拉開副駕駛座的車門便鉆了進去。
  “快回家,假期開始了!”
  
  第四十八章
  
  96
  天邊亮起一絲魚肚白,橘色的朝陽疏疏落落撒下輝耀。整個芝加哥在溫柔的朝陽中,逐漸從沈睡中蘇醒過來。
  別墅區依舊安靜沈謐,這個時間點即便對於上班族來說也還算早。不管是大人還是小孩都還沈溺於舒適的被窩。
  我們把目光集中到這個別墅區內不起眼的一棟小別墅上,鏡頭若是穿過二樓的寬大落地窗,穿過落地窗前厚重的鵝絨窗簾,便能在昏白的光線下捕捉到整個臥室的畫面。
  臥室的全貌在昏昏的光亮里模糊不清,只能隱約看到房間中央那張大床上隆起的鼓包。
  忽然,一陣高昂的鈴聲瞬間打破昏暗中的靜謐,在這種安靜的環境下尤為響亮,刺耳。
  床上的被子動了動,隨後伸出一只手來,在床頭上胡亂摸索著,響起幾聲淩亂的拍打床頭櫃的聲響。
  很快,那只手就抓住了鬧鐘,從雪白的被子里彈出一顆頂著黑色亂發的頭來。
  厲白艱難地睜開眼,掃一下電子鬧鐘上的數字,憋出一口悶氣。
  6點,shit,昨天忘記把鬧鐘關了。今天不用上班,他休了一個禮拜的假期。
  厲白把鬧鐘重重砸回床頭櫃上,又重新縮回被窩里,閉上眼睛躺了一會兒,卻發現自己已經沒了之前那股濃烈的睡意。
  “怎麽不睡了?”一道還帶著睡意朦朧的低沈男聲在厲白耳畔響起,隨後,厲白便感覺到有柔軟溫熱的肌膚貼上了自己後頸。
  “吵醒你了?”厲白轉過身去,黎艾半睜著眼睛,處於將醒未醒的階段,說話都還帶著點鼻音,毫無攻擊性。
  黎艾下意識伸手摟緊厲白,用鼻尖在他脖子上蹭了蹭,問道:“幾點了現在。”
  “才六點呢,繼續睡吧。”
  黎艾順著厲白的脖子向上親吻,一直停在兩片柔軟的唇瓣上。再睜開眼睛,眼神已然清明太多。
  “既然醒了,就來做點有意思的事。”
  黎艾這麽說著,舌尖在厲白唇上輕輕一掃,引來絲絲戰栗。厲白拍他一巴掌,稍稍退開,又湊上去咬了黎艾嘴唇一口:“想得美,大早上的。”隨後卻又再次和黎艾交換了一個淺嘗輒止的吻,微笑道“早上好。”
  黎艾輕笑一聲:“早上好。”
  兩人很快起了床,搶著衛生間里的水龍頭洗漱。
  不用說,都是黎艾的惡趣味。明明臥室外頭也有洗漱池。
  不過今天還要屬厲白技高一籌,率先洗好。他先是去健身房慢跑了半小時,出來後發現黎艾已經在廚房鼓搗早餐了。
  厲白快速沖了個澡,換好衣服出來。故意放輕腳步,悄無聲息地接近黎艾。廚房內油煙機和燃氣竈發出的噪音幾乎蓋住了厲白的聲響。他看到黎艾視乎在煮什麽東西,鍋內不停冒出熱氣。
  厲白悄悄走到黎艾背後,突然一下攀上黎艾的肩膀,整個人都掛在了黎艾背上。
  黎艾嚇了一跳,好不容易才穩住身子沒往前傾。順手就把背上那頭突然冒出來的無尾熊往上掂了掂。
  “大廚,今天早餐吃什麽!”
  “酒釀南瓜,培根西芹卷,金槍魚三明治。欸,你別掉下去了!”黎艾原本兩只手都在弄菜,現在不得不空出一只手來托住厲白。
  “給我來根卷!”厲白只探出點頭來,根本沒自己伸手拿的意思。
  “別鬧了。”黎艾雖然嘴上是這麽說,卻還是放開了手上的東西,用筷子夾了一卷西芹遞到厲白嘴邊。厲白一下張嘴咬住,卻只咬了西芹卷的一頭。他微微側過頭去,將露在外頭的西芹湊到黎艾嘴邊。黎艾看他一眼,會意地張嘴。四片嘴唇輕輕擦過,像是過電一般。
  厲白率先咬斷西芹卷,嚼過兩下下了肚。臉上笑容像是偷腥的貓。
  “大廚,手藝真好啊。”
  黎艾挑眉:“可惜最好吃的那道菜不讓我吃。”
  “就不讓你吃,你也沒辦法啊。”
  “你看我有沒有辦法。”黎艾惡狠狠地捏一下厲白的小腿,正好捏到他腳筋,整個人都打了個突。
  厲白見機不妙,立馬從黎艾背上跳下來,一溜煙就跑了,臨走還不忘說:“大廚,你的南瓜都快熬壞了!”
  黎艾看著他溜走的背影,失笑搖頭。
  磨磨蹭蹭,優哉遊哉,六點就起床的兩人直到七點半才吃上早餐。
  休假嘛,以前壓縮在一分鐘內搞定的事也可以解放成五分鐘了。
  吃完飯,厲白洗碗,二選一的分工。
  再之後就是悠閑地擺弄擺弄花,搬出主機遊戲機來,打遊戲打了個昏天黑地。黎艾這家夥看著就不像會玩主機遊戲的人,偏偏就是能打贏厲白,死死把他壓了一頭。厲白從一開始的不服氣到最後的不得不服氣,各種心酸簡直難以言表。
  你說,你是不是偷偷練過!厲白齜牙咧嘴地撲到黎艾身上。
  兩人鬧著鬧著就滾到了一起。
  客廳地板上那些柔軟的地毯都是黎艾入侵這座房子的印記,不知什麽時候,這個房子便到處充滿了黎艾的氣息。
  他一直都是個霸道的人,從來沒變過,只是采取的方式不再同年輕時那般直接,粗暴。
  曖昧的喘息宛如燃燒的煙絲,纏綿而影影綽綽地融化進空氣中。
  整個房間都仿佛與地上交纏在一起的男人們那急促的呼吸同步融合起來。
  空氣像是泛起了潮紅色的海浪,又像是燃燒起熾熱火紅的火焰。
  甜膩而又滾燙,洶湧澎湃。
  間或不斷的呻吟在這浪潮火海里穿梭著,被淹沒,被燒灼得越發高漲。
  厲白跪坐在黎艾身上,埋首於黎艾肩窩,瑟瑟發抖。裸露在外,肌骨飽滿秀美的背脊,弓起的弧度宛若瀕死。
  他死死抓住黎艾的手臂,嗓子都有些幹了。
  “快……你快,進去。”
  “現在給吃嗎?”
  厲白一聽,抖得更厲害了,也不知是忍太久,還是給氣的。
  “給,給!混賬!”
  “得令。”
  這是一個仿佛要將人徹底貫穿的深刻進入。
  只一瞬,宛若一道光柱沖破雲霄,這光柱越散越大,彌漫整個天空。
  厲白腦子在這一剎那完全宕機,只有大腦皮層已被無數興奮信號刺激得快要昏厥,所有呻吟都被攔截在喉嚨中,絲絲泄露出來的余韻卻更是鉆進了黎艾骨頭里。
  他們一路從客廳做到衛生間,又從衛生間做到了臥室。
  明明是最為愉快的活動,放在他們身上卻也像是戰鬥一般,纏鬥撕咬著,大汗淋漓。誰都不願意率先認輸,在體力上倒下。
  厲白也不知道過了多久,只知道自己嗓子已經喊啞,渾身上下動一根手指的力氣都沒有了。
  “你這瘋子,想弄死我啊。”
  “我本來就是個瘋子,糖糖。”
  “那配我正好,我也不正常。”
  黎艾將他緊緊摟在懷里。厲白艱難地擡起手,環住黎艾的背。兩人相擁在一起。
  他們全身都是濕膩的汗液和精液,但誰也不會嫌棄誰。
  毫無節制的瘋狂後果就是,第二天厲白徹底下不來床了,渾身都痛。而黎艾也沒好到哪去,手臂和背部青一塊紫一塊,像是被別人毆打了一頓。
  厲白的怨氣幾乎要沖天了,他寶貴的七天假期,就有一天完全浪費在了床上!
  最重要的是,肌肉真的很痛!
  轉個身腰疼,動個腳腿疼,伸個腿屁股疼,總之就是渾身都疼!
  吃飽饜足的黎艾自然承擔起伺候媳婦的事宜來,寸步不離,有求必應。
  好在黎艾給厲白按摩的時候也曉得要忍住,不能再擦槍走火,不然厲白真的要暴走了。
  可憐的厲先生,生平頭一次經歷這麽長時間的激烈性事就在床上躺了兩天才緩過來,並且重要部位依舊酸痛難耐。
  剩下的日子,迫於無奈,黎先生和厲先生只能談談柏拉圖式的戀愛了。
  厲白家的閣樓是被他改裝過的,天頂有一半鋪設的是玻璃屋頂,不管是夏夜還是冬夜,若是白日里天氣晴朗,那麽晚上都能躺在閣樓里,靜靜地觀賞夜空。
  假期第四天的晚上,兩天躺在閣樓的地毯上,遙遙望著璀璨繁華的星空,一邊有一搭沒一搭地聊著天。
  聊的內容有很多,想一想,兩人都錯過了對方十年,這十年里發生的他們所不知道的事一定不會少。
  在此之前,兩人都很有默契地不再提及當年的誤會,以及那遺憾的十年,當然,也不會說起這十年來自己經歷了什麽好事,壞事。
  現在,身體上的結合似乎讓心靈的結合也更緊密起來。
  厲白看著頭頂這片繁星,忽然就很想知道自己所錯過的那十年究竟有什麽內容,而加入黎艾也想知道他的,他也不會害怕訴說。
  現在的兩人似乎總有那麽點默契,自然而然便敞開心扉互相容納那些以前耿耿於懷的事。
  想必起厲白,黎艾的生活並沒有豐富到哪去。
  作為集團里最年輕的高管,他所承受的壓力和期望理所當然是最大的。他也需要兢兢業業,需要努力。忙碌程度更甚於厲白。他有情人,不止一任,但都只是金錢和肉體的交易。
  黎艾很坦白,沒有任何隱瞞的意思。
  厲白聽了自然有些不爽,但他在蘇黎世也有不止一任的男友啊,還是付出過感情的那種。
  那種空窗期,誰能規定誰要守身如玉?
  厲白想起自己在蘇黎世的奮鬥,那些同學,朋友,同事,種種,認識了很多人,也學到了很多。忽然,他腦中靈光一閃,蹦出個念頭,並且這種沖動愈演愈烈。
  厲白轉過身,眼神閃亮地看向黎艾,說道:“黎艾,我們明天去墨西哥吧!!”
  黎艾稍有疑惑:“嗯?”
  厲白莞爾一笑,自信天成。
  “我帶你飛!”
  
  第四十九章
  
  98
  10月的阿卡普爾科多雨,濕潤,炎熱,有著世界上所有海濱城市的優點和缺點。
  陽光和大海是這個海港最值得稱道的東西。
  這里有一望無際的狹長海岸線,在陽光下呈現出瑰麗冰藍色色澤的海水更是美得令人窒息。
  全世界的人都來阿卡普爾科看驚心動魄的四百米懸崖跳水。
  而在滑翔傘愛好者眼里。
  從遙遠的太平洋中心海域吹來的海風,地勢低矮平穩寬闊的海灘以及穿插在城市間的那些高山讓阿卡普爾科渾身散發著恣意和瀟灑不羈的魅力。
  風,就是他們最好的情人。
  厲白和黎艾抵達阿卡普爾科時當地時間還是清晨,跨了一個時區的時差,倒沒有太大的感覺。酒店時一早就訂好的,頂層的套房,最適合俯瞰阿卡普爾科城市全景。
  阿卡普爾科當日天氣晴朗,萬里無雲,天氣預報里說未來幾天都不會有降雨,所有戶外活動都可以盡情地展開。
  這對於厲白和黎艾來說是一件好事,畢竟這個季節的阿卡普爾科,七天里有三天都在下雨。
  厲白拎著一個大包,里面裝著他的滑翔傘工具。
  他是七年前接觸這項極限運動的,當時他還只是個滑雪愛好者,瑞士雖然面積小,但到處都有設施專業的滑雪場。後來有一段時間,歐洲的滑雪圈風靡起滑翔傘滑雪,這種滑翔傘加上滑雪的二重奏,比單獨玩其中一項更有意思也更有挑戰性,很快就在愛好者們中間掀起了熱潮。厲白本來是不準備搞這些花樣的,一來他覺得危險系數太高,二來他也沒那麽多時間學滑翔。
  機緣巧合的是,他曾經合作過的一位客戶對於滑翔傘滑雪非常熱衷,為了拿下客戶,厲白不得不嘗試學習滑翔傘滑雪,沒想到一試就喜歡上了。那種禦風而行的快感真的會讓人上癮!
  但是,滑翔傘滑雪必須得控制滯空的高度,不然下落的時候腿部受力太大容易受傷,而且因為腳上還穿著滑雪板,要是落地的沖擊力太大很容易造成滑雪事故。所以,若是想要體驗更刺激的滑翔,滑雪場是遠遠不夠的。
  歐洲是滑翔傘運動的發源地,這里有全世界最有名的滑翔傘聖地,阿爾卑斯山!
  他的滑翔傘證還是在法國弄的。
  “以前在蘇黎世的時候,我和rey經常在假期里去安娜西,那里的風力和坡度都特別適合滑翔,空氣和風景也不錯。不過現在搬去芝加哥就不行了,熟悉的滑翔地都在歐洲,來回一趟都得一天,根本沒時間。好在阿卡普爾科離得比較近。”厲白一邊說一邊在山坡上鋪滑翔傘的傘翼,檢查傘繩和控制帶的安全性。
  厲白穿了一身橘色的運動保護服,雙手則帶著滑翔傘專手套。
  “黎艾,你戴護目鏡嗎?”厲白突然回過頭來問黎艾。
  黎艾站在崖邊感受了一下風速,搖了搖頭。
  厲白唔一聲,沒再說什麽,黎艾雖然不玩滑翔傘,但也是戶外運動達人,沒那麽嬌弱。
  現在山上玩滑翔傘的人並不多,來阿卡普爾科的遊客大多都是在海邊玩快艇牽引的滑翔。人少反倒讓發燒友們高興,不然人太多的話,不少人就要另外找山頭了。
  厲白先給黎艾綁好安全帶,再給自己綁。
  所有準備工作都就緒,厲白握緊了手上的操縱帶。
  海拔920米高,鹹濕的海風中裹夾著一絲絲海腥味。遠目望去,滿眼都是一望無際的藍色海洋,以及縮小成一枚枚方方正正的磚塊的阿卡普爾科城建築。
  陽光幹凈透明,整片整片的海水泛著粼粼的波光。
  厲白額前的劉海被風掀起,他說話的聲音帶著一些興奮地顫抖。
  “坐好,起飛嘍!”
  話音剛落,他已經猛地開始向斜坡下助跑。傘翼很快被拉起,在風中快速充盈,發出呼啦呼啦的巨大聲響。
  轟一聲,厲白的腳已然離開了地面。整個滑翔傘快速向懸崖外飛了出去。
  “啊————!!”
  厲白大叫著,在沖出懸崖的那一瞬間,一股強風迎面襲來,吹得厲白渾身雞皮疙瘩都在興奮里鼓脹起來。
  厲白感覺到前頭的黎艾在強風的沖擊下下意識向後倒,忍不住笑起來:“怎麽樣,爽嗎!”他現在超想看一看黎艾是什麽表情,可惜,黎艾是背對著他坐的。
  而他肯定也不知道自己滿臉的表情都在透露一個訊息——【我厲害吧!快表揚我,我急需表揚!】“你心跳得太快了,糖糖。”黎艾很快便適應過來這種高空懸掛模式,半開玩笑地說。
  “餵,你現在整條小命都在我手上,居然也不知道說點好聽的討好討好我!”厲白忿忿。
  黎艾只是輕笑,笑音很快湮滅在風里。
  滑翔傘在快速向上升,傘翼在強風的作用下獵獵作響,不斷偏移著方向。厲白不斷用操縱帶控制著傘翼的受風方向,滑翔傘逐漸平穩下來,時而速度均勻地在空中飛出一道弧線。
  而這時,仿佛就連風和陽光也溫柔下來,乖巧地圍繞在你身邊。
  厲白長長做了個深呼吸,感覺滿心的濁氣都在一個呼氣里被吐出身體,而新鮮的空氣則隨後填滿身心。
  “以前,我心情不好的時候在滑雪場一待就是一天,學會滑翔之後發現這種方法更能散心。在天上飛幾分鐘,什麽糟糕煩惱都忘光了。
  用中二一點的說法就是,世界都在腳下了,還有什麽坎過不去的!”厲白說著說著自己都笑了起來。
  “都過去了。”黎艾眼眸中倒映出一片碧海藍天,心中倒映出的卻是一個堅韌的身影。他幾乎可以想象得到厲白在那種情況下孤獨地翺翔在雪山里所能感受到的壓抑和難受,那種內心的煎熬也絕非他嘴里說得那麽雲淡風輕。
  “是,都過去了,無論是成功還是失敗都已經是過去式。而且我保持了七年的單人飛行記錄從此也變成歷史了!我可是第一次帶人飛,你有沒有覺得很榮幸!”
  黎艾嘴角勾起一個溫柔的弧度:“榮幸,榮幸之至。希望我是第一個,也是唯一一個。”
  “廢話,下次你自己帶滑翔傘來飛。”
  黎艾裝作沒聽懂:“風太大,我聽不清你說什麽。”
  厲白咬牙:“裝,繼續裝!”他一拉操縱帶,滑翔傘傘翼角度猛地偏轉三十度,整個滑翔傘瞬間在空中打了個轉,以此來表示不滿。
  黎艾失笑:“好好好,回去我就學,好了吧。”
  厲白哼哼:“兩個人一起飛不知道多好呢,還能做雙人動作,演雜技似的,超爽。”
  黎艾說:“你直接說想和我一起飛不久行了?”
  厲白說:“有沒有你這麽自戀的?!我只是不想帶人而已!”
  黎艾拖長音調:“哦,是嗎。”
  厲白被堵得不知說什麽好,因為他確實就是想和黎艾一起飛,但順著黎艾的話說又怎麽都覺得不爽啊!最後也只能不甘心地喃喃道:“是又怎麽樣啊,什麽時候你能飛了再說吧。”
  黎艾頗為自信地說:“很快的,只要我想。”
  “自信過頭就是自戀了,黎艾。”厲白嘴上這麽說,臉上卻又情不自禁露出微笑。
  沒錯,黎艾就是這種男人,永遠有著可怕的自信感,並且用充分的實力支撐這種自信。
  自信的男人,總是令人著迷的。
  事實上,很早很早以前,厲白第一次不用教練陪同,自己單獨操控滑翔傘在阿爾卑斯山飛翔時,腦子里第一個冒出來的想法就是,什麽時候帶著黎艾一起飛就好了。那個能輕松攀雪山的男人一定會喜歡這種挑戰極限,驚險又刺激的運動的。那時他雖然從不覺得這個想法能夠實現,但內心深處卻還保留著那麽一絲絲的幻想,所以他從來不帶人一起飛,像是在等人,等一個永遠不會出現的人。
  可現在,當年那個看似荒謬至極的念想居然實現了,那個期望中的永遠都不會出現的人真的坐在他的副椅上,同他一起呼吸海拔一千米高空上的空氣。
  厲白眨了眨微微濕潤的眼睛,一顆心又脹又滿,渾身的血液都仿佛倒灌進了心臟。
  “黎艾,回頭。”厲白突然說道。
  “怎麽?”黎艾疑惑一下,回過頭來。
  厲白突然低下頭,快速在黎艾唇上印下一個吻。
  清淡的風從他們鼻尖呼嘯飛過,黎艾微睜雙目,倒映在瞳孔深處的厲白背光的剪影仿佛刀刻一般深邃。那一吻,不過只有一秒,甚至更短。就像風突然拂了唇瓣,又像是熱烈的陽光瞬間渡過,短暫得幾乎感覺不到。然而,那一瞬間的觸感,柔軟而美好,在一千米的高空上,比所有風景更美,比所有驚心動魄更刻骨銘心。
  飄逸的風和熱烈的光交織在一起,挑起了探戈,厲白和黎艾的這個十月,有海,有陽光,有鮮綠的高山,有心跳的高空翺翔,也有一個該載入史冊的吻。
  只有這麽短暫的一個吻怎麽夠。
  不夠不夠,完全不夠!
  黎艾恨不得現在就落地,這樣他就可以回過身去狠狠擒住那雙唇,註視那雙黑色的眼睛。
  只這麽一個輕飄飄的吻,卻像是一個羽毛,輕而易舉地搔到他最觸動的一點。
  他忍著,他忍得太辛苦了,他忍到落地,忍到厲白收拾滑翔傘,忍到兩人回酒店。
  浴室蓮蓬的熱水撒在兩人交疊的身體上,黎艾的吻,輕、緩、甜蜜如斯。從額頭吻至鼻尖,最後貼住濕潤的雙唇。
  厲白雙手一下又一下梳著黎艾的濕發,有些氣惱又有些好笑地咬了下黎艾的嘴唇。
  “你故意的啊,混蛋。今天怎麽變性了。”
  “哦,原來你喜歡急色的。”揶揄的笑溢出唇角,黎艾輕柔地撫摸著厲白的鬢角。
  “滾……”
  “我滾了,你怎麽辦。”
  “你到底做不做!”
  “做!”
  但是黎艾完全不敢像之前那麽粗暴了,這一次,不管是前戲還是進入,都足夠溫柔繾綣。
  高潮時,那仿佛嘆息一般的“我愛你”落進厲白耳中,也落在了他心里。他緊緊擁抱住黎艾,那種熾熱的溫度仿佛要將他融化。
  這註定是一個讓厲白終生難忘的假期,不止是同黎艾心靈交融一般的關系進展,還有纏綿雲雨第二天後那一桶讓他從床上跳起來的電話。
  厲白舉著電話,眼神中透露出一點不知所措。黎艾在他身後穿衣服,見他這種模樣,問道:“怎麽了,誰的電話?”
  放下手機,厲白扭頭看向黎艾,有些艱難地說:“我媽說,她現在就在我們家門口……”
  
  第五十章
  
  100
  “什麽,你說你已經拿到鑰匙進家門了?!哪來的鑰匙……”厲白驚訝到一半自己明白過來,他在大門外藏備用鑰匙的習慣還是章女士耳提面命教的,會藏在哪里章女士當然一清二楚。
  此時此刻,厲白幾乎要咬斷手指。
  要命的習慣!
  “媽,那個,我可能還要好久才能到家,你是不是先去逛個街什麽的打發打發時間?”
  “你還要多久才能回來?我好不容易來一趟,想給你個驚喜,沒想到你居然出去玩了。”
  “我只是休假……”厲白看一眼坐在他身邊的黎艾,冷汗淋漓。有驚無喜啊,章女士!
  “行行,是我不趕巧,是我事先沒通知你,我又沒說你什麽。逛街就不用了,反正已經進了屋子,正好睡一覺適應適應時差。有客房用的被褥嗎?”
  “一上樓左邊那個客房的櫃子里有。對了媽,你是一個人來的,還是……和黎叔一起?”
  “我一個人來的啊,要是黎興也在,肯定不會像我這麽冒失。”
  厲白捂住臉,瞬間感覺被掐緊的喉嚨終於可以呼吸一下了。
  還好還好,要是兩個人一起來,那還得了啊!簡直世界末日來臨!
  “你好好休息,我會盡快趕回來的。”
  “好啦,不著急,我又不是明天就走。”
  “……”厲白實在不知該如何面對這句話透露出來的信息量。
  “對了,你哥他不是搬到你隔壁,成了你鄰居嗎。處得怎麽樣?。”
  “……還行吧。”厲白心虛地說。老天爺,這一個個問題怎麽就這麽難回答!
  “哼,我還不知道你什麽意思?還行就是不怎麽好吧。黎艾可是拿你當親弟弟疼,怎麽你也得表示表示。”
  表示啥,把自己整個人都搭上了還不夠啊。
  “我真的知道了,你不用每次都在電話給我說這個。”厲白伸手撫上黎艾唇角,口氣卻是滿滿的不服氣:“黎艾到底給你灌了多少迷魂湯啊,盡給他說好話。誰是你親兒子?”
  黎艾偏頭親親他的手指,目光深邃。
  “你們兩個都是我兒子,分得這麽清楚幹嘛。我就鬧不明白了,你和他有什麽過節,怎麽就這麽不待見人家。”
  “別冤枉我啊媽,我什麽時候說不待見他了。”明明就是稀罕得要死。
  “好好,我說不過你。”
  “好了,媽,我現在就要去機場了,你趕緊睡覺吧,回家陪聊個夠好不好。”
  厲白三下五除二找了個借口掛掉電話,一撇頭便對上黎艾略帶擔憂的眼神。
  厲白深吸一口氣,無奈搖頭:“一個好消息,咱爸沒來。一個壞消息,在我們回去之前,家里所有地方都對咱媽暢通無阻。我不保證她在逛了屋子之後會察覺不出來什麽。事實上,察覺不出來幾乎是不可能的!”
  “就算章姨察覺出來什麽,她也不會往我們這方面聯想的。”
  “……我知道,但總覺得有些慌。”
  “沒事的,他們遲早要知道。”
  “但不是現在,黎艾。”厲白嘆氣,口吻帶著濃濃的憂慮:“更不是以這種毫無準備的方式。”
  “你怎麽知道我毫無準備。”
  “嗯?”厲白坐直了身體,狐疑地看一眼黎艾:“別告訴我,你想一個人單刀赴會,然後把所有事都往身上攬。”
  黎艾沈默,似乎是默認。
  厲白氣惱地甩開黎艾的手,“這是最蠢的辦法!你想當英雄,問我同意嗎?這不是你一個人的事!”
  黎艾語氣滿是無奈:“糖糖……”
  “黎艾,你聽我說。那是我親媽,我比你更了解她。我知道該怎麽做把影響降到最低,讓她更容易接受。這需要一個循序漸進的過程。對,從現在開始。不管是我媽,還是黎叔,都需要讓這個過程提上日程了。
  給我點信心,嗯?
  而且,黎叔那邊才比較難搞吧。他要是堅決反對,我是完全不知道怎麽說服他了。”
  黎艾卻是搖了搖頭:“你就不用擔心爸了,很多事他心里比誰都清楚。”
  厲白不解:“什麽意思?”
  “以後你就知道了。”
  “餵,說清楚啊!”
  ……
  厲白下了飛機便急匆匆回了家,他身上還穿著全套運動服,背一個黑色大包,風塵僕僕。
  章女士開門看到自家兒子,第一句話就是:“你這是去了趟沙漠休假?”
  厲白無語,進門先給自己倒了杯水,趕緊把背包給撂下來。
  “媽,你坐著,我洗個澡先。”說著,厲白一溜煙就竄上了樓。留給章女士一個宛如猴子版迅捷的背影。
  他是真的心虛了。都不敢和章女士對視。
  從一進家門起,所有目擊到的,那些泄露出這個房子住著兩個男人的蛛絲馬跡都讓他緊張。
  玄關地毯上擺放的兩雙男士室內鞋,隨手放在沙發以及茶幾上的設計雜誌和財經報紙,報紙邊上的金絲邊眼鏡,眼鏡旁邊倒扣在托盤中的兩只高腳杯。
  太多了!
  他拉開臥室衣櫃,看到的是衣架上兩排風格分明的睡衣和家居服。
  再進臥室,洗手臺架子上擺放著兩個杯子,兩只電動牙刷,兩個剃須刀,兩種牌子的套裝男士護膚品,墻架上更是整整齊齊疊放著絕對兩人數量的毛巾。
  這簡直就是證據確鑿,根本沒什麽余地狡辯啊!
  厲白洗完澡從浴室出來,再穿好衣服下樓,頗有一種風蕭蕭兮易水寒壯士一去兮不複還的悲壯感。
  他暗自坐著深呼吸,收拾好心情,盡量用一種正常的態度面對章女士。他一下樓就繞去了廚房冰箱面前,飛機餐還真沒讓他吃飽。他記得離開之前冰箱里剩的東西不多了,還跟黎艾說,從墨西哥回來之後別忘了去超市買東西。現在一拉開冰箱門,里面那些紅紅綠綠的蔬菜水果,牛奶飲料綻放出一種驚人的光芒。
  厲白十分滿足地給自己洗了個蘋果。
  咬著蘋果從廚房出來的厲白看到章女士毫無拘束地側躺在沙發上看電視,毫無形象可言。章女士英文很不錯,看懂外文頻道也不在話下。
  厲白一屁股坐到章女士身邊,視線漫不經心地在房子里亂轉。
  “媽,你怎麽突然想起來看你兒子了。”
  “你還好意思說,一年到頭我能見你幾天,你說說。我不主動點,過幾年估計連你長什麽樣都要忘記了。”
  “哪有那麽嚴重啊。”
  “人越老就越容易得老年癡呆,你不知道嗎。”
  “埋汰我歸埋汰,你也沒必要咒自己吧。章女士萬福永享,青春永駐!”
  章苓聽後,好笑地拍他一巴掌,“就你會鬼扯,沒個正經。”
  “我忙嘛……”
  “那這個休假是怎麽回事?”
  “……”
  厲白一時語塞,只好默默低頭認錯。
  “我看你是有了媳婦忘了媽吧。”
  “媽……”
  章女士突然一個起身坐直了身子,直勾勾地看向厲白,表情嚴肅。
  “糖糖啊,雖然我不在你身邊,但我也知道,依你現在的條件,追在你屁股後面的人肯定不少。你小時候是受了不少委屈,有心理陰影是正常的,但也不能拿來當私生活不檢點的借口啊。”
  厲白咬著蘋果,有些茫然地看著章女士,這什麽跟什麽?
  “albert多好的一人,年紀雖然大了點,但性格絕對沒話說!你怎麽能這麽對不起人家!”
  “我……”
  “好,別的都不用說,只要老老實實告訴我,你是不是在家里養小情兒了?是不是腳踩兩條船了?”
  晴天一道霹靂打下來,劈得厲白頭暈目眩。
  章女士早已看出些什麽,他是預料到的,但打死他都想不到,章女士居然會以為他出軌了!
  哦不,用章女士的角度看,思維會發散到這種程度簡直太正常不過。因為章女士還以為他和albert正在談婚論嫁呢。
  而遠在慕尼黑的albert也不可能常住這里,那麽和厲白住在一起的這個親密男人,排除掉所有小概率的身份,就只有包養的情人這一個選項了!
  更糟糕的是,因為厲白對於婚事的推三阻四,章女士早就開始懷疑他和albert感情破裂。現在再看到這種充滿著兩個男人生活痕跡的房子,根本就是把感情破裂的猜想坐實了。
  厲白簡直要哭笑不得,章女士已經很久沒有向他催婚了,所以他想當然的以為章女士默認他和albert掰了。
  結果章女士現在一個地雷炸下來,厲白真是灰頭土臉。
  “媽!我什麽人你都不知道嗎,怎麽會幹這麽缺德的事。你這麽質疑我人品,我會生氣的!”
  “那你和albert究竟是怎麽回事?”
  厲白頰肌抽動一下,心虛地摸了摸鼻子,“其實我很早就和他分了……”
  章女士眼睛瞬間瞪圓:“多早?!”
  “……就他回德國沒多久。”厲白趕緊補充:“我們是和平分手的,什麽糾紛都沒有,真的。”
  “你就瞞了我好幾年?你這混小子!”
  “我怕你給到處找對象啊……”
  “我什麽時候給你找過!”
  “但是你老催我結婚,逼著我找,我就不喜歡。”
  “那你倒是給我找個真愛出來,別跟我說就是你這金屋里藏的嬌。”
  章女士話音剛落,一陣詭異的沈默在母子兩中間蔓延開。章女士有些不確定地問:“真的?”
  厲白點頭:“嗯。”
  章女士又問:“男的?”
  厲白點頭。
  章女士頓一下,神色略有糾結,“就打算這麽過了?”
  厲白猛地擡起頭來同章女士深切對視:“媽,我是想帶他見你的,但現在還不是時候。如果你同意我和他在一起,我真的,真的……”
  還未等厲白把話說完,門鈴忽然響了起來。
  厲白心中暗惱,不知是那個混賬攪亂他的好事。
  匆匆跑去開門,大門一開,拎著蛋糕盒,西裝革履,立馬恢複成一身精英氣質的黎艾站在門外,神情淡然。
  厲白幾乎想要罵人,低聲說:“你怎麽來了?!”
  黎艾視線遙指屋內章女士,又將那精致的蛋糕盒拎到厲白眼前。
  厲白不知道黎艾搞什麽名堂,臭著一張臉放他進門。
  “是誰來了?”章女士向後一看,隨即露出一個驚喜的笑容。從沙發上快速起身迎了上去。
  “黎艾!”
  “章姨?”黎艾意外一撇,隨後低頭看手中蛋糕盒:“您什麽時候到的?怎麽不先打個電話通知一下。”
  “不知道您也在,蛋糕買小了。”
  “沒事,我這老人家吃不了這麽油膩的東西,你們吃你們吃。”章女士那叫一個笑容滿面啊,看到大兒子這麽自然出入二兒子家,心情大好!
  厲白在背後狠狠揪黎艾的腰肉,視線如刀。
  你究竟要幹嘛!
  黎艾拋給他一個稍安勿躁的眼神,趁著章女士轉過身,用極地的聲音說,我有分寸。
  厲白咬牙,騙鬼啊!不信!
  
  第五十一章
  
  102
  “媽,你今天又做什麽好吃的了?”厲白下班回到家,一進客廳就嗅到廚房飄散出來的香味,興致大漲。
  “酥香雞排肉和小排骨,我知道你小時候最愛吃我燉的小排骨了。不過這邊的排骨燉起來不知道和家里的是不是一個味兒。”
  “媽,我口水都要流下來了,讓我先喝一口!”
  “咦,瞧你這德行。就該讓你同事好好瞧瞧。”
  章女士嫌棄地一把打開厲白的手,瞪他一眼。
  “待會還能少了你的?都沒熬入味兒呢。”
  “我怕待會沒等我吃飽就全進您另外一個兒子肚里了。”
  “人家黎艾才不會和你搶呢,就這麽小心眼啊,不就吃了你一個烤豬蹄嗎。”
  厲白冷笑一聲:“呵呵,不讓他吃,他非要吃,不是跟我作對是什麽。他缺那豬蹄啊?”
  章女士失笑無語,扇手趕人:“好了好了,以後再給你做就是了,啊。”
  厲白不滿地哼一聲:“拽得他。”
  章女士的突然到來雖然讓他有些煩惱,但從另一個方面講,生活質量那是大大的提高。
  當然,要是黎艾不每天來蹭飯那就更好了。這家夥,明知道現在是避嫌的時候,還一個勁往前湊,真想一巴掌把他扇出去。偏偏章女士每次都被哄得樂呵呵,見了他就高興得不得了。
  哼,等事情敗露了,啊呸,什麽敗露。等章女士發現了,看他還得瑟得起來不!
  門那頭又傳來開鎖的聲響,不用想,都知道是誰。
  黎艾本來就有他家的鑰匙,但現在黎艾手里的那把是經由章女士的贊助,光明正大送到黎艾手里的。所以這家夥現在可以名正言順地手持鑰匙來如自如。
  厲白回頭,果然看到了進門來的黎艾。他是一年四季的西裝,永遠的精英做派,不像厲白,公司和家里完全是兩個形象。
  厲白小心翼翼看了眼廚房,回轉過身子趴在沙發背上,拋給黎艾一個煩惱的眼神。說話的聲音也下意識降低到最小。
  “你就不能收斂點?”
  “還氣呢。”
  “你說我氣什麽?”
  “豬蹄?”
  “不是那個!我不是把廚房里的保險套收了嗎,為什麽還能在櫥櫃里找到。這種事,除了你還有誰會做!你想死啊!”
  “我說章姨怎麽沒反應呢,原來被你捷足先登了。”
  厲白氣得差點背過氣去。
  “滾滾,不想看到你!”
  兩人低聲交談著,務必不讓廚房里的章女士聽見。
  黎艾揉了揉他的頭發,很快放下手,“沒事的。”
  厲白忿忿地說:“演過頭我們就慘了。”
  “不會的,安心吧。”黎艾笑了下,脫了外套走進廚房。
  章女士正在切姜絲,菜刀切在砧板上發出快速的咄咄咄咄的聲響。黎艾挽起袖子,四下看了眼,問道:“章姨,有什麽我能幫上忙的嗎。”
  章女士回頭看了一眼,又很快註視回手中的菜刀。
  “哎呀,你進來做什麽,和糖糖在外邊等著就行了。很快了。”
  “沒事,我之前也經常做。”
  章女士驚訝擡眼,他印象中,黎艾想來都是不進家里廚房的,更別說洗手作羹湯了。據說連黎興都沒吃過黎艾做的菜。
  黎艾又說:“我最近在學怎麽燉排骨。”
  章女士驚:“啊?”
  黎艾繼續語不驚人死不休:“因為家里那位喜歡喝,但他總說不是那個味。”
  章女士嚇得連切菜的手都停下來了:“你也有交往的對象了?”
  黎艾點點頭:“是,抱歉,本來想等關系穩定點後再告知您和父親。”
  “沒事沒事!有對象了就好啊!什麽時候告訴我們都行!”章女士那叫一個眉開眼笑:“來來,章姨教你怎麽弄,不說別的,你章姨的小排骨可是拿手絕活。糖糖就最喜歡了。”
  黎艾一抿嘴,唇角勾起一個微不可見的笑。
  章女士毫無察覺,已然自顧自地一邊教授做菜知識,一邊打聽黎艾對象的消息。
  “你們是在芝加哥認識的?”
  “其實在國內就有交情,碰巧在芝加哥又遇見,便想再試試。”
  “以前就認識……,以前就談過?”
  “嗯……”
  “交往多久啦?”
  “七個月了。”
  “唔,那還不算長。”章女士小聲呼氣,爾後靈犀一動,忽然問:“嗯?是男性還是女性?”
  黎艾眼神一閃,說道:“是男性。”
  “……”章女士呼吸一滯,內心猶如萬馬奔騰。她內心奇怪道,難道現在同性戀已經這麽普及了?怎麽她倆兒子都深陷其中?完了完了,黎興啊你老黎家香火都要斷了。
  “章姨……?”
  “咳咳,黎艾啊,那什麽,章姨也不是說反對。只是,嗯,需要時間消化消化……”
  “沒事,我理解的,章姨。”
  “好好,來,我們繼續,剛才說到哪里啦?”
  “您說燉排骨之前先用尖筷在豬肉上戳幾個洞。”
  “對對……然後呢,晾兩分鐘,然後……”
  章女士在黎艾動手做菜時,眼神總情不自禁落在他臉上。聽到黎艾也有一個男朋友,她驚訝納悶之余,不知怎麽的突然有些輕松之意。畢竟同性戀在很多人眼里都如狼似虎,她不敢保證黎艾是否介意厲白的性取向。雖然當初albert到家吃過飯,黎艾並未表現出排斥感。但無論如何,還是會有些異同感的吧。不排斥,並不代表全盤接受,總會有些隔閡和嫌隙。
  但現在一聽到黎艾和厲白是同道中人,章女士那只心結豁然開朗。有黎艾在,以後厲白就算感情上有什麽問題,也能找黎艾說說了吧。畢竟她也不懂男人和男人之間是怎麽談戀愛的。
  而且,等他們兩兄弟都成了家,四個男人在一起也不會孤單了。再領養上一兩個孩子,完美!
  章女士忍不住露出一個笑容來。
  哎,也不知道糖糖那小混蛋的對象是誰。
  原本只是想過來看看兒子,沒想到得了兩個重磅消息。小兒子和未婚夫掰了,同另外一個男人同居在一起。大兒子居然也談了對象,對方不僅也是個男人,貌似也是中國人。
  老天,信息量實在太大了,她迫切需要緩一緩。
  忽然,章女士偏頭問:“黎艾啊,你和糖糖鄰居了這麽久,有沒有見過他新男朋友?”
  “有的。”
  “哦,那是個什麽樣的人?長什麽模樣,多大年紀了,做什麽工作的,性格好不好,結過婚嗎?”章女士一股腦拋出數個問題。
  黎艾沈吟片刻,說道:“如果您是讓我以自己的角度看的話,我覺得對方還不錯,很適合糖糖。”
  章女士眨了眨眼睛,略有所思道:“你這麽說的話,我就有點放心了。”
  “媽,怎麽還沒好嗎?!你們在煮烏龜啊!”厲白在客廳里喊,廚房的兩人聽後,充滿笑意地對視一眼。
  “好了好了,就端出來了。趕緊洗手吃飯!”
  吃完飯,黎艾和厲白在花園給草坪澆水。
  厲白挽起褲腳和袖子,牽出兩根水管,一根遞給黎艾。
  擰開草坪角落里的水龍頭,擡起水管另一頭開始灑水。
  “你剛才在廚房待了這麽久,和媽說了什麽?”
  “沒有啊。”
  厲白做了個信你有鬼的表情。
  黎艾繼續淡定地拋物線式澆水,“章姨反應很正常。”
  厲白說:“拜托,她總不會一知道什麽就大吼大叫。”
  黎艾不贊同地搖頭:“你這麽做是不行的,一點點讓她自己意識到才能讓她做足心理準備。不然時間拖得越久越不行。”
  厲白皺眉:“但我覺得完全沒必要當著她的面做什麽。”
  黎艾安慰一般捏捏他的肩膀,說:“別怕,總會好的。”
  厲白擡頭看了眼天空,“我不想傷害到她,黎艾。”
  “我知道,所以我們慢慢來,嗯?”
  “ok,你說的,慢慢來。”
  說實話,厲白是不怎麽相信黎艾所謂的慢慢來的。因為黎艾和他所界定的慢慢來根本就不是一回事。
  可現在兩人都被強行拉上舞臺,再糾結也只能硬著頭皮演下去。
  厲白這日子過得膽戰心驚,所幸,章女士在芝加哥待了兩個禮拜便要回去了。厲白那如雲霄飛車一般的日子終於來到了終點。
  章女士走之前還拉著厲白和黎艾好好逛了一次商場,她當然不是給自己買東西。每個當媽的興趣愛好都是一樣的,那就是打扮自家娃。即便厲白是個兒子,即便這個兒子已經三十歲往上走了,即便厲白家的衣帽間服飾數量壯觀。
  當然,當黎艾被章女士劃進兒子那個圈後,也得被迫享受這種待遇了。
  厲白表示喜聞樂見,終於不再是他一人受苦。
  但說實話,章女士的眼光還是很不錯的。偶爾給黎艾配一套活潑點的衣服,看得厲白眼睛都直了,默默記下店名和款式,決定在下架之前趕緊弄一套回去。
  三人組合在商場的回頭率絕對是高的!
  上上下下將五層的商場逛了個遍,勞動量堪比勘測坯地現場,不,甚至比那還累!
  意外的是,最後居然停在了香水專櫃前。
  “媽,我不用香水的。”厲白拉了拉章女士的手。
  “黎艾不是常用嗎,我記得他在國內喜歡用ck3號。現在也還在用這一款嗎?”
  “沒有,章姨,現在用的是9號。”
  “這樣……”
  章女士扭頭對專櫃小姐詢問ck9號的香型,又讓其把類似的香水也都介紹了一遍。發現9號和3號的用料並未差多少,只是9號相比起3號來說偏暖,比較溫和。她用小樣噴了一點在手腕上,感受香水的氣味。等前調消散,中調開始蔓延時,她心里忽然咯噔一聲,整顆心向下沈。
  這個香水的氣味,她曾經在糖糖身上聞到過……
  很淡,而且只有那麽一次,就是他從休假的地方趕回來的那天。
  “媽,你怎麽了?發什麽呆。”厲白疑問一句。
  章女士猛地驚醒過來,嘴唇有些發白。強裝鎮靜地繼續和專櫃導購交談,沒過一會兒便買下了包括ck9號在內的三款香水。臨了還教育厲白,紳士要學會用香水。
  厲白嗤之以鼻。
  完事,三人順利手工回家。
  章女士微微側頭看身旁的櫥窗,倒映在櫥窗玻璃上的兩抹身影此刻再看,居然有種莫名的親密感。
  ……
  
  第五十二章
  
  104
  章苓生厲白的時候才十九歲,那一年估計是她這輩子最痛苦,最無助的一年。被男友拋棄,未婚先孕,被學校退學,又因為不想打掉孩子毅然決然離開了那個不像家的家。
  很多時候她經常想,要是她的生父母還在世,或許他們會原諒她的孩子,願意包容這個小小的生命。一切都會不一樣。
  但她自己也知道,這些都是無謂的念想。父母早在她十三歲時就雙雙過世。收養她的叔父叔母冷淡刻薄,根本談不上什麽關愛。
  正是因為感受過家庭冷暴力的滋味,所以她曾經發誓,如果自己有了孩子,不管怎麽樣都要照顧好他/她。
  但她沒想到,她會這麽艱難的面臨懷孕生活。
  一個年輕漂亮的孕婦飄零異鄉,貧窮,受盡白眼,生活的艱難可想而知。
  她是個很堅決的人,自己選的道路,就算爬也要爬著往前走。
  在懷孕那一年,什麽事都過的磕磕碰碰,唯獨生孩子順利得出乎意料。就連接生的護士都說很少見到她這種苗條身材,生第一胎就這麽迅速利落的人。
  那時候,章苓就隱隱覺得,或許這就是苦盡甘來的開始吧。
  事實上,不管是哺乳期還是懂事後的厲白都是個聽話的孩子。偶爾鬧騰些,也完全屬於不需要大人操心的那種。要不是厲白這麽聽話,一邊打工一邊上學還要帶孩子的日子,章苓不敢肯定自己能不能熬下來。
  可以說,章苓這一輩子很長一段時間都是完全圍繞著兒子度過的。而她自認為這輩子最成功的事就是生了這麽一個兒子。
  單親家庭成長起來的孩子多多少少會有那麽點自卑孤僻。章苓那點事跡也都是常是別人茶余飯後嚼舌根的談資,小孩子有時聽了,就算不怎麽聽得懂,也曉得這不是什麽好話。久而久之,更容易養成壓抑的性格。
  有一段時間,章苓對於厲白小朋友的感情是非常複雜的。她即擔心,又欣慰。擔心的是,自家兒子在學校根本沒什麽朋友,和小區里其他同齡人也少有來往。每天家里學校兩點一線地跑,讓他出門玩都邀不到小夥伴。欣慰的是,就算是這樣,厲白也成天樂呵呵的,從來沒向她抱怨過,為什麽不給他找個爸爸,為什麽不能像別人家那樣想要模型就有模型,想要雪糕就吃雪糕。他就是那種別人不和他玩,他也能自娛自樂起來的孩子。章苓看在眼里,是疼在心里。
  別人給她白眼,沒關系。長舌婦們背後嚼她舌根,她也無所謂。但她兒子在外邊受欺負,那比剜她心還讓她疼。
  對於厲白,她一直是抱有很深的愧疚感的。她把他帶來這個世界,卻沒辦法給他足夠多的保護。
  而這孩子,這麽堅強,這麽爭氣。別人看不起她們家,他就用最出色的成績讓那些人閉嘴。
  厲白慢慢長大,章苓的很多擔心也變了方向。以前是擔心厲白沒玩伴,被同學欺負。後來等厲白上了大學,就開始擔心他找到女朋友了。
  事實上,如果單從相貌上講,厲白是完全遺傳到章苓的各種優點的。
  章苓不管是年輕時,還是做媽媽後,外貌絕對是同齡里拔尖的存在。只要厲白不長歪,不說帥到慘絕人寰,那也會普通男生要好看的。厲白小時候就長得很可愛,小金童似的,深得附近大媽大嬸,爺爺奶奶的喜愛。可這越長越圓,五官再好看都被肥肉給擠沒了。說要減肥呢,一年一年下來也沒個變。
  那些大城市的女孩子眼光可不知道多高了,要家世好,要相貌好,要學歷高,要收入高,還要有房有戶口。自家兒子唯一一個優點就是學習好了吧,可別人家的孩子也有學習好的,甚至更好的。厲白怎麽爭人家小姑娘啊。而且他們家還是小城市里的單親家庭,不少好姑娘聽到這種背景就敬而遠之了。
  就這麽一年一年過去了。厲白在t大念了四年的書,也沒個女朋友的動靜。章苓心里著急啊,可又不敢催,怕刺激到厲白。
  她對兒媳婦要求真的很低很低,不求家里多好,長得多漂亮,只要和厲白處得來,過日子不磕碰,她就燒高香了。
  誰知道他兒子給她來了個改頭換面似的減肥,人似乎也開朗健康了不少。她不傻,厲白一看就是初墮愛河的癥狀,跟個小花癡男似的,捧著個手機當誰不知道他在等訊息啊。
  章苓暗搓搓高興,她也不挑明,等著兒子帶姑娘回來見家長呢。可誰知道,預備兒媳婦沒等到,卻等來了絕望出國的兒子。
  厲白很少在她面前哭,也沒什麽機會哭。他那是已經二十歲了,比她還要高一個頭,渾身都是水,冷颼颼地站在她面前哭得像是下一秒就要昏倒。
  章苓知道,一定是發生什麽事了。但她不知道該不該開口問厲白。
  他說要出國,還是隔得很遠很遠,回來一趟都十分艱難的瑞士。她心里是一千個不舍,一萬個不放心。可,孩子大了,能留得住嗎?
  章苓滿以為,兒子在國外讀幾年書,忘掉國內的那份傷害也就回來了。可她不知道的是,厲白這一走,便是徹底的聚少離多。
  她有時候覺得,這小子真狠心啊,和她視頻時掉多少眼淚也不回來。
  五年,十年,她的兒子成長成了一個她以前絕對不敢想的男人。要是把他現在的照片和學生時代的照片擺在一起,沒有人會相信這是同一個人。就連章苓自己有時也覺得恍惚不敢置信。
  厲白變化大得連她這個做母親的也適應不了。她和他分開得太久了,久到當厲白對她說他喜歡男人的時候,她第一反應不是生氣,而是自責。她不知道兒子為什麽會變成這樣,她只覺得是自己沒有引導好。
  雖然黎興再三向她解釋過,同性戀並不是病。
  而黎興……
  對,黎興。這個男人,像是突然出現在她生活中的。
  黎興是厲白出國的第二年出現的,章苓記得很清楚。他的車子就停在她家樓下,很普通的黑色本田,她根本沒有多加註意,卻被從車上下來的黎興一下攔住。
  黎興,是一個很有魅力的男人。他優雅,談吐風趣,舉止進退有度,更英俊得讓人沒法拒絕。
  章苓一開始並不喜歡這個突然現身在他家門口的男人,甚至有些畏懼。她根本不認識他,他居然對她了如指掌!
  但黎興就像塊英俊的狗皮膏藥,磨得章苓沒了脾氣。
  他說要追求她,並且方法絕不會讓她感到不適。
  確實,黎興一看就是個老手。浪漫法子花樣百出,但從來不會在公眾場合做出什麽出人意料的舉動來。他有濃重的老貴族做派,一舉一動,談吐學識,根本不像一般有錢人。
  後來,真相是,黎興有一個龐大的帝國財團,儲備的財產足夠他們花好幾輩子。而且,他以及他唯一的兒子還在繼續以恐怖的速度賺錢。
  章苓不確定黎興是不是逗她玩了,如果黎興只是小城市里的小土豪,她自認為自己還是配得上的。但這種層次的黎興,閱歷是她無數倍的黎興,真的是對她認真的?
  直到黎興向她求婚,並把她介紹給了黎艾。她發現,這兩父子都是怪人。黎艾對他父親娶一個鄉下女人居然毫無意見。
  一切都不可思議地進行著,從她遇到黎興開始。
  然後他的兒子回國參加婚禮……
  然後……
  章苓雙手捂住臉,幾乎不敢再往下想。
  她從芝加哥回來,便立即買了回老家的火車票,連夜趕去了那個城市。
  她已經許久沒有再進這個陳舊的家,里面也已經積攢下不少的灰塵。她進了雜物間,從角落里翻出數個紙箱子。這是厲白出國前從北京寄回來的舊物。他走時還特意囑咐過她不要隨便開箱。她一開始沒打算看,送進雜物間後就忘得一幹二凈了。
  章苓用裁紙刀將所有箱子的膠布都劃開,衣服,衣服,雜物,書。
  她在貼著雜物標簽的箱子里找到了一本相冊,很薄,看起來沒有多少照片。她從頭開始翻,第一頁便是厲白滿身汗水在跑步機上跑步的模樣,此時的厲白身上還有肥肉。往後,照片里的人便越精瘦,結實。她看得出來,是同一個人拍的照片。而這個人很可能就是當年促使他減肥的人。
  章苓一頁一頁翻過去,很快便有另外一個男人出現。有皺眉的,有冷漠的,有生氣的,也有少數幾張微笑的。以及兩人穿學士服的合影。
  章苓雙眼微睜,嘴唇顫抖。
  照片上的人,分明就是黎艾啊!
  還有後面擁抱的,親吻的照片……一張一張影像都足夠說明兩個人當年的關系!
  章苓猛然想起黎艾在芝加哥和她說過的那些話,一字一句,多少暗示?
  這兩個小子……
  這兩個混小子!
  章苓氣得直發抖!
  
  第五十三章
  
  106
  送走章女士,厲白始終有些心有余悸,平日里也都收斂了許多,唯恐什麽時候又被家長來個突然襲擊。
  “你說媽會不會是知道了些什麽?”厲白歪了歪頭,眉目緊蹙,心里總有些說不上來的感覺。
  “怎麽了?”黎艾從酒櫃前擰過身來看厲白。
  “不知道是不是我的錯覺,章女士的表情和眼神都有些不對勁。”
  黎艾嘆一聲氣,搖搖頭,順手倒了兩杯酒,一齊端著走回厲白身邊。他將一只酒杯遞給厲白,說道:“是你太敏感了。”
  厲白仰頭朝黎艾露出一個勉強的微笑,接過酒杯仰頭灌了一口。
  黎艾摸摸厲白發頂,“不要給自己太大壓力了。”
  “你倒是遊刃有余呢。”厲白有些不服氣地拍了黎艾一巴掌。
  黎艾笑笑:“你一個人慌就夠了。”
  “嘖,埋汰我?”
  “怎麽敢。”
  厲白懶得跟他吵吵,“要不是我們倆突然成了兄弟,這事能這麽難辦嗎。”
  “如果不是章姨結婚讓你回國,怎麽會有現在。”
  黎艾說的,厲白又怎麽會不知道。這期間兜兜轉轉,一環扣一環,卻了哪個都沒辦法讓兩人再續前緣。黎興和章女士的忘年戀將原本飄離在兩地的兩人重新牽連在一起,才有了重歸於好的基礎。然而,名字已然寫在同一個戶口本上的兩人現在要面對的卻不僅僅是對父母出櫃。
  章女士已經潛入為主地將他們兩人看成兄弟,要她接受自己的大兒子小兒子都喜歡男人已經很強人所難,再告訴他大兒子和小兒子搞在一起了?就算章女士思想再開放,也不可能一瞬間想通。
  最壞最壞的結果就是章女士怎麽都不認同,最後只能母子決裂。
  這是厲白一萬個不願意面對的結果。
  正因為很重視和章女士的感情,一想到將來自己可能要在章女士和黎艾之間有一個取舍,心里便糾結萬分。
  事已至此,現在也只能走一步看一步,盡讓給章女士埋些暗示了。
  這會兒厲白倒是有些無奈自己和章女士天各兩端,就是想做些什麽讓章女士知道都難啊!
  “對了,你過幾天要出差?”
  黎艾點了下頭,隨手拿起身邊的報紙,看了一小塊版面的新聞。
  厲白也是隨口問問:“多久?”
  “一個禮拜。怎麽了,不舍得?”
  “謝謝,你趕緊滾吧。”厲白一口喝幹酒,在黎艾嘴上親一口,大搖大擺地上樓去了,留下黎艾坐在原地,撫了撫唇,搖頭失笑。
  三天後,黎艾離開了芝加哥。但厲白不知道的是,黎艾此番出差的目的地,正是中國。
  黎家若是追溯到祖上,也是江浙赫赫有名的簪纓世族,只是一直人丁不興,傳到近現代,經歷長年的戰亂,更是只剩黎艾這一脈子嗣。
  即便過去這麽多年,黎家在紹興的祖屋也是地標一般德高望重的存在。因其占地面積十分龐大,又是典型的蘇派園林設計,江浙當地不少高校的建築系學生們假期常常會組團前來觀摩。當然,只能在外圍看看,畢竟這是別人的私居,不是想進就進的旅遊景點。
  黎家祖宅面積驚人,但常住於此的人卻很少。只有從黎家風口浪尖退下來安享晚年的老人們才會回到祖宅養老。
  現在住宅里住著的便是黎艾的爺爺。
  黎興早就帶章女士回紹興老家見過黎老爺子。黎老爺子年歲已高,不便舟車勞頓趕去北京,是以,黎興和章女士在祖宅里也是辦過一場低調到極致的婚禮的。
  大家只知道突然有一天黎家宅子就掛了紅,像是迎什麽喜事。
  黎艾已經很多年沒有回過祖宅了,因為黎興不喜歡這里的緣故,導致他從出生到現在三十幾年都沒在祖宅住過幾天。和爺爺自然也沒有多親近。
  這次回來也並不是突發奇想,心血來潮地想要和爺爺籠絡關系。只是黎興突然告訴他,最近會帶著章女士回祖宅一趟。北京的空氣質量接連幾天橙色預警,黎興早帶著老婆去某個風景好的鄉下地方窩著了。現在突然要回祖宅,那是那麽簡單的事。
  兩父子到底是血脈相連,不用眼神,只是電話里的一句話就已經傳達了足夠多的訊息。
  黎興是告訴他,要抓緊機會了。
  其實早在很多年前黎艾知道黎興的新女友是厲白的媽媽後,他就意識到,黎興很可能已經知道了他和厲白那點事。當然,也知道了自己兒子已然被掰彎。
  他不知道黎興在想些什麽,但他感覺這個男人不是鬧著玩的,更何況就算黎興想對厲白怎麽樣,厲白人遠在瑞士,就算是黎興,手也伸不到那麽長。
  後來黎興要和章女士結婚,是真的非常出乎他意料。還有些期待!對,沒錯,期待。那時他和厲白可以說是關系完全破裂,只差互說老死不相往來了。現在這一出婚事,厲白將再次和他綁到一起!
  但很顯然,黎興不可能因為這樣的一個結果才做出這種決定。不然那就太荒謬了,這兩者間的重要性,在黎興和黎艾心里,那就是兩種概念。
  但不可否認的是,黎興從一開始就不打算反對。
  不然不會有這一次的回歸故里之行。
  黎艾到達紹興的時候已經是下午臨近黃昏,紹興飛著毛毛雨,不至於打傘,雨絲撲在臉上也煩人得很。
  濕漉漉的一個城市。
  黎艾的車子抵達祖宅門口時,剛好碰到出去遛彎回來的黎老爺子。
  老爺子也沒什麽有錢人的架子,平日里就喜歡穿著個唐裝,帶壺茶,帶副象棋去找他的棋友玩。到現在為止,他那些棋友還都不知道他就是紹興黎家的上代當家呢。反正都一普通老爺子嘛,大家都有話直說,下了臭棋都能當面罵出來的,開開葷段子,吹吹牛逼什麽的也是家常便飯。
  早些年老爺子還養過狗,後來那狗死了之後,就再沒養別的了。
  說到底,老爺子就是念舊。
  黎老爺子遠遠瞧見從車上下來的黎艾,登時驚喜地朝他揮手。
  黎艾其實和他爺爺並不親,相處的時間也短,但老人總是疼孫子的,更別提是他唯一的親孫子了。不過,其實黎艾和家里人都不怎麽親,也不是黎老爺子獨一份。
  黎老爺子興奮地拉著黎艾進門。
  黎家的祖宅實在是大,進去之後只看得見彎彎繞繞的長廊和錯落有致的湖池亭臺,正值夏季,園子里種的草木都繁榮茂盛,郁郁蔥蔥。有的甚至快要把一旁的假山給掩住了。看著倒也喜人,有朝氣。
  路上碰到黎家的家僕嚴叔,他已年逾八十,是黎家土生土長的長工,從爺爺小時候就一直跟在身邊,到現在還忠心耿耿地侍奉著。自從黎老太太去世後,這家里也就只有黎老爺子和嚴叔兩個活氣人了,其他出入園子的都是那些固定時間給園子做保養的人。
  嚴叔身子骨還硬朗得很,不服老,天天親力親為給園子打掃衛生。
  看到黎艾,嚴叔喜出望外,趕緊叫了聲孫少爺。
  下一秒,嚴叔就有些變了臉色,暗道不知道孫少爺過來,家里食材都不夠!原來平日里,園子里住的只有兩個老人。飯量都不算大,嚴叔又是個實誠人,每天早晨都去市場買新鮮蔬菜,所以家里一般不會儲存多少食材。更何況黎艾是提前來的,都沒個準備啊。
  嚴叔連忙就要出門去買菜,黎艾一下攔住他,解釋到自己隨便吃點什麽就可以了,不用那麽麻煩。
  嚴叔更著急了,說,那怎麽行,孫少爺好不容易回來一趟嚴叔激動得不行,黎艾便不阻止了,任他急匆匆出門去。
  進了屋子,黎艾才知道,原來黎興和章女士還沒到。
  說巧也巧,黎興和章女士進屋時,黎艾和老爺子剛好在吃飯。黎艾看到兩人進門,放下筷子便站了起來。目光觸及章女士,兩人都有些閃躲。
  這委實是園子最熱鬧的一晚上,三代同堂,多麽稀罕的場景。
  嚴叔甚至都在邊上抹眼淚了。少爺年輕時因為婚事的問題和老爺互有齟齬,連累孫少爺也和老爺不親。一家在紹興,一家在北京,一年到頭也見不到幾面。現在都坐在一起吃飯,簡直比過年還要熱鬧!
  然而席間氣氛卻有些沈默,甚至於一絲僵硬。
  嚴叔熱忱,楞是沒感覺出來。只有精明的黎老爺子察覺到這詭異的氛圍。
  這時才記起來問,黎興黎艾兩父子怎麽就撞在同一天回來了,怎麽看都像是約好了的。今天又不是什麽重要節日,合該是有什麽大事要宣布了吧。
  當然,對黎老爺子來說,確實是一件驚天動地的大事。
  黎艾就是專門回家正式出櫃的,也就是說,很大程度上,九代單傳的黎家香火就要斷了。
  黎老爺子聽到黎艾面無表情的說他喜歡男人並且現在已經有了男朋友之後,足足楞了五秒,然後是長久的沈默。
  章女士想要制止黎艾繼續說話,但黎艾比她更快地轉過頭來面對她說,章姨,可能你已經預料到了點什麽。沒錯,我和糖糖,已經在一起了。
  章女士微張嘴,一句話都說不出來了。
  黎老爺子還沒反應過來,黎興已經率先說話,黎艾,你確定能為你說的話負責?
  黎艾正襟危坐,表情嚴肅,語氣堅定,是,我是認真的。
  黎興看了黎艾一眼,說道,那好,你現在去祠堂里跪著,能堅持多久就代表你有多大的決心。
  黎艾半句廢話沒講,轉身就去了祠堂。
  黎家的祠堂說白了就是一間黑不溜湫的大廳堂,供奉著族譜,其余則什麽東西都沒有,只剩下冷冰冰的青石板。
  大人教訓小孩的時候,往往都是說,罰跪祠堂,意思就是關小黑屋。
  嚴叔已然驚訝得成了布景板,等反應過來,黎艾人已經在祠堂里跪著了。
  他左右看看,老爺和少爺都沒個動靜,少夫人也都呆了。
  這究竟是怎麽回事啊,好好的,怎麽就……
  而且孫少爺說喜歡男人,這……
  嚴叔已經風中淩亂了。
  黎老爺子卻在這個時候看了黎興一眼,意味不明。老爺子既沒生氣,也沒支持黎艾。只是站起身,慢悠悠地循著路也去了祠堂。
  老黎家要絕後,這絕對不是說著好玩的!
  可孫子就跪在祠堂里,一丁點回頭的意思都沒有。
  一個小時……兩個小時……三個小時……
  黎艾就這麽跪著,漆黑的祠堂里,只能透過零星的光看到他削挺,卓絕的背影。
  
  第五十四章
  
  黎艾就在祠堂里跪著,黎家上下就在祠堂外面站著。
  黎老爺子和黎興不愧是見過風浪,挺過風雨的人,硬是在外面看著黎艾跪上幾個小時也不松口。
  嚴叔急得嘴巴上火,偏偏黎老爺子不發話,他也只能幹著急。一邊想著,孫少爺就認個錯唄,怎麽就這麽耿啊。老爺也是,看著孫少爺跪下去,可是要出事的!
  黎興不以為意,黎家上下一代代誰沒跪過祠堂?
  這說明什麽,說明不管是黎老爺子還是黎興自己都不是安分守己的主。
  眼看時間就轉到了深夜,黎老爺子打著哈欠去睡覺,黎興也沒有叫黎艾起來的意思,催著章女士去洗漱。嚴叔眼神還清明得很,他早就備著跌打損傷的藥酒,等著孫少爺一旦受不了倒下去了,他就要沖進祠堂給孫少爺上藥,說什麽都不能再讓孫少爺跪下去。現在都什麽年代啦,姑娘們都興什麽無痛試管嬰兒了,孫少爺喜歡個男人怎麽了!
  黎艾跪上這五六個小時,還是全無保護地直接跪冷石板,不說跪期間遭多少罪,起來了還不算完,不進骨科醫院好好檢查檢查都不敢放人出門。
  黎家男人心那就跟石頭似的,硬得很。
  先心軟的卻是章女士。
  一開始她心里更多多的是憤怒和氣惱,甚至想直接了當地對黎艾說,我絕對不會同意你們兩個的婚事的!誰知道還未等她發作,黎艾已經被罰去跪祠堂了。
  這種體罰式的家規,章女士還是第一次見到。不說現在還有多少父母會動不動就打孩子,要真打起來,現在的黎興還不知道是不是黎艾的對手呢。而且跪祠堂,這種懲罰手段實在太古老了。沒底蘊的家族估計連祠堂都不會有吧。
  黎艾被罰跪了,起初章女士還是有些解氣的。不能太便宜這小子了!
  可好幾個小時過去,天黑得連鳥都睡覺了,黎艾還在繼續跪著。老爺子和黎興壓根沒松口的意思。
  這會兒章女士也急了,她本以為黎興就是說說,也沒想怎麽折騰孩子。誰知道黎興和老爺子都是來真的!這是要黎艾跪上一夜的架勢啊!
  就算在猜到厲白和黎艾有什麽關系時,她也沒想過要打孩子啊。只是很生氣很生氣,恨不得立馬飛到厲白面前質問。可她再生氣,也就是一時半會兒的事。真往深了想,厲白和黎艾也不算騙她,因為兩個人老早就認識了啊,比黎興認識她還早呢。雖然可能因為一些原因分手了,分隔兩地了。現在又重新走到一起,也是緣分。
  理是這個理,她心里是氣不過的。
  回家就和黎興吵了一架,哭也哭了,難過也難過了。可也改變不了什麽。
  厲白早就跟她公開出櫃過,喜歡男人這事是怎麽都擰不過來,與其讓他和那個面都只見過一次的老外過一輩子,還不如交給黎艾呢。
  但就像她之前說的,不能太便宜黎艾了,就要讓他吃點苦頭,不然他就不知道珍惜!
  厲白那臭小子再怎麽也是她身上掉下來的肉,要真比起來,章女士肯定站在自家小兒子這一頭了。想想以前厲白傷心離開的模樣,她就心疼得不行。
  可真折騰起黎艾來,她這心腸也沒硬起多少分來。
  這再跪下去,就真要跪出毛病來了。
  就算是苦肉計也過頭了!
  “黎艾在里面跪著,你還有心情睡覺?睡什麽睡!”章女士扯了把黎興。
  “是他自己要跪的。”
  “那還不是你拾掇的。”
  “做錯了事,該罰。”
  “他做錯什麽了,是他交男朋友還是你交男朋友,爸交男朋友?礙著誰了,怎麽就錯了!”
  黎興咳了一聲:“我們家還靠他傳香火呢。”
  “生孩子這事這麽多解決的法子,又不是非要娶一個他不喜歡的女人。”
  “那他還喜歡你兒子。”
  “那怎麽了,我兒子還喜歡他呢!你看不上我兒子?”
  “絕對沒有的事,我拿小白當親兒子看。”
  “那就結了!嚴叔,趕緊把人拉起來,別讓跪了!”章女士扭頭吩咐。
  嚴叔得令,立馬飛奔進去沖著黎艾一通耳語,小心扶著黎艾坐下。黎艾早跪得渾身僵硬膝蓋痛如針紮,沒什麽力氣去思考別的事了。耳邊傳來嚴叔焦急的喊聲時才後知後覺回頭看。
  黎興挑眉,點了下頭,黎艾才算松了口氣。心想,這回,或許是真過關了。
  黎艾這躺回老家,還沒怎麽過就因為跪太久下不來床了。
  擡著去醫院仔仔細細檢查了遍,好在骨頭沒事。休養休養就好。
  黎老爺子可能是真氣著了,黎艾躺床上前兩天楞是一直沒出現,到了第三天才拉著張臉跑來看人。
  一大一小默默地瞪著對方,怎麽著都是老爺子率先敗下陣來,嘴里呶呶著怎麽就喜歡上男人了呢,然後不情不願地問黎艾,交往的是誰家的孩子。
  黎艾說是章姨的兒子。
  老爺子立馬瞪圓了眼睛,一副看你幹了什麽好事的表情!
  “爺爺,等你見了他,一定會喜歡他的。”
  “你……你!”
  老爺子聽了,差點沒拿拐杖抽黎艾半條命。最後只能吹胡子瞪眼地指著黎艾,嘴唇抖動半天說不出話來。
  老爺子又給氣走了,黎興卻是優哉遊哉進來。拉了把椅子坐下。
  “怎麽樣,膝蓋沒事吧。”
  黎艾揉了揉雙膝,搖頭:“沒事,明天大概就能下地。”
  “這事你是不準備和小白說了?”
  “不說。”
  “那你這跪可沒跪到家。”
  “足夠了,本來就不想他知道。爸,你也別多嘴。”
  這時,黎艾的房間門口突然傳來一道氣悶的聲音:“不想誰知道?”
  黎艾訝然朝門邊望去。風塵僕僕的厲白扶門而立,不知在外邊站了多久才真正現身。
  “糖糖……”黎艾猛地回頭盯黎興一眼,黎興聳聳肩,起身就溜了。
  這老混蛋,真是唯恐天下不亂!
  拖著一臉黑氣進門的厲白一屁股坐在黎興之前坐過的椅子上,嚴厲地看向黎艾。
  “出差?”
  “莫斯科?”
  “一個禮拜?”
  “騙我很好玩嗎!”
  厲白語氣一句比一句重,到最後幾乎是咬牙切齒了。
  黎艾靠在床頭,有些無奈地看他,“你都知道了。”
  “廢話,不然我瘋了拋下工作連夜飛回來?!”厲白猛地站起身,整個人撐在床沿上,直視黎艾,“我們之前說好的,你怎麽答應我的!”
  當戀人想要和你吵架時,你該怎麽辦?
  資深的黎先生表示,先裝慘混過去再說。
  還沒等厲白再度爆發,黎艾忽然倒抽一口涼氣,似是忍受著極大的痛苦。厲白面色一變,“怎麽了?是不是哪里不舒服?”
  黎艾皺眉不做聲,厲白以為他是疼得說不出話來,心一下提到嗓子眼,音色都變了。
  “你真的瘸了?”
  “……”
  黎艾失語,黎興那老混蛋究竟對厲白說了些什麽!
  “你傻不傻啊你,千里迢迢回來把自己弄成這樣,你是瘋了還是怎麽的!”厲白說著說著喉嚨便哽咽起來:“爸媽怎麽能這麽狠!”
  他在芝加哥接到黎興電話的時候又氣又急又傷心,黎興說黎艾跪了一天一夜,膝蓋都給跪壞了,以後估計都離不開拐杖和輪椅。厲白那心就跟掉進冰窟窿似的,瞬間涼了個透。圖紙看不進去,開車也差點出車禍。他在芝加哥一刻鐘也待不住了,火急火燎趕到紹興。
  一想到黎艾以後再也站不起來了,他心里就痛得不行。但他不能在黎艾面前掉眼淚。
  “糖糖,我沒……”
  厲白擡手,掐斷黎艾後半句話。他吸了吸鼻子,一對眼睛紅通通的。
  “沒事,黎艾,不管你變成什麽樣,後半輩子我都養著你,照顧你。”
  “……”
  黎艾心里滿脹滿脹,像是有細密的魚刺間或不斷地輕紮著。他擡手捏了捏厲白沒多少肉的臉頰,有些心疼地摸摸厲白的黑眼圈,聲音沙啞。
  “你真的不嫌棄我?”
  “我過來就是帶你回家!”
  “好,回家。”
  黎艾掀開被子就下床了。
  “黎艾,你幹什麽,別下來啊……”厲白忙制止他,話音卻在黎艾直挺挺站在地上時戛然而止。
  “你……你……”厲白腦子一通漿糊,攪啊攪,攪得他一張臉像個調色盤似的,一會兒紅一會兒綠一會兒黑。
  “好你個黎艾!”厲白怒吼一聲,轉身就要走人。
  “糖糖,不是要帶我回家嗎。”
  “回你個頭!在這待著!”厲白覺得自己要氣瘋了。
  黎艾覺得自己太無辜,胡說八道的明明是黎興,怎麽什麽怨氣都往他身上發。
  那頭,黎老爺子聽聞厲白突然到來,正打算過來瞧瞧這個把自家孫子掰彎的小孩究竟有多大威力。還沒進黎艾房間,只走到隔著一條走廊的道上,黎老爺子就已經聽到從房間內傳來的喧鬧聲。
  厲白氣勢洶洶地離開,一個轉身就撞見了正打算進屋的黎老爺子。
  黎艾喊了聲:“爺爺。”
  黎老爺子瞇眼朝厲白笑笑。
  厲白頭頂那熊熊的火焰這會兒忽然就噗嗤一聲被澆滅了,僵硬地站在原地,進也不是,退也不是。
  黎艾一拐一拐艱難走到厲白身邊:“爺爺,這是厲白。”
  感受到老爺子激光射線一般眼神的厲白緊張得連笑都不知道怎麽笑了。
  黎老爺子點點頭:“好好待會一起吃飯吧。”
  厲白楞了下,連忙應下來。
  黎老爺子過問了下黎艾的傷勢,又瞧了瞧厲白,便端著笑臉像個彌勒佛似的走了。
  厲白有點驚疑不定地問黎艾:“你爺爺這是什麽意思?”
  “當然是同意你進家門的意思。還有,這也是你爺爺。”
  “……”厲白甩開黎艾的手:“我還氣著呢,離遠點。”
  黎艾擡起搭在厲白肩膀上的手,做了一個投降的手勢。
  心里終於忍不住記了黎興一比。
  章女士還不曉得厲白來了,兩人見面時,驚訝一陣,也尷尬了一陣。
  厲白更多的是不好意思,也不知怎麽和章女士開口。章女士卻以為厲白是氣他們把黎艾折騰成這模樣,猶豫片刻,說道:“糖糖,媽也不知道你黎叔會罰他。”
  “媽,我不是在想這個!”
  “別的你也甭擔心了。”
  “媽……對不起。”
  “說什麽呢。”
  “本來這事應該我親口跟你說的。”
  “你和黎艾都是我兒子,誰坦白不都一樣嗎。”
  “切,我可是你肚子里生出來的,怎麽能一樣啊。媽,你別對黎艾太好了,不然他就是這麽囂張做事的。”
  “你這吃的什麽飛醋。”
  “我現在看他很不順眼啊。”
  “……”
  厲白看著章女士啞口無言的模樣,突然給了章女士一個大大的擁抱。
  “謝謝,媽。”厲白的聲音悶悶的,像是強忍著情緒一般。
  章女士長嘆一聲,拍拍厲白的背:“只要你們兩個好好的,快快樂樂無災無痛的,我就安心了。”
  厲白喉間滾動,一腔酸楚。
  晚上吃飯,熱熱鬧鬧坐了一大桌。
  黎興章女士坐一列,黎艾厲白坐一列,黎老爺子和嚴叔分坐兩頭。各色菜肴擺滿桌。
  團圓飯也不過如此。
  嚴叔給大家倒了酒,章女士則單獨換了果汁。
  黎老爺子舉杯,以後,大家就是一家人了。
  厲白微微瞪圓眼睛,和黎艾對視一眼,默默舉起了杯子。
  黎艾的腿恢複得很快,兩人在紹興待了兩天便要回芝加哥了。
  機票早早訂好,送機時居然全家都來了。
  厲白這麽多年,出國,回國,卻從沒一次讓章女士到機場來送他。他受不了那種分別的場景,更害怕章女士哭。
  現下,章女士再不是孤孤單單一個人了。她有了丈夫,有了公公。
  可卻有一種失去兒子的感覺。
  章女士眼眶通紅,握住厲白的手不願意松開。黎興安慰似的揉揉她的肩膀,說道:“好了,讓他們走吧。”
  章女士捂住臉,背過身去。
  厲白的眼睛也紅了。
  嚴叔跟在黎老爺子身後,關切地看著黎艾,“孫少爺,一路走好。”
  黎艾朝爺爺和父親點點頭,低聲對厲白說:“走吧。”
  “爺爺,黎叔,媽,我走了。”厲白深吸一口氣,憋住眼淚,跟著黎艾轉身離開。
  黎艾無奈地揉揉他的頭發:“又不是生離死別,哭什麽。”
  “不知道,就覺得難過。”
  揉亂厲白頭發的那只手下滑至身側,緊緊扣住厲白五指。
  “不是還有我嗎。”
  “滾。”
  “滾去你身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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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如果世間所有的相遇都是久別重逢,那麽離別的意義是什麽?
  我嘗遍所有那些期待與你偶然相遇的日子的滋味,然後,至死不渝。
  《《《正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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