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不起,滾遠了+番外 - 暖灰
攻有精神病 無同理心 真的渣 渣得問心無愧理直氣壯 也很有魅力 媽的佩服
受從小就被他精神調教了嗚嗚
受是個正直的人, 一直想要"拯救"攻/在攻變變態殺人犯後第一時間捉了他
是個小太陽呢QAQ 受真的很慘 如果他人生沒有遇到過攻會多好QAQ
修羅場至開車虐哭了我好幾次QAQ
前期受覺醒開始覺得自己太賤
中段受終於被攻玩壞了 都成精神病了爽耶
但就像能量守恆定律一樣, 一方壞了另一方就好了orz
真的是一篇好好看的渣賤文
文案:
你叫我滾,我滾了。
你叫我回來,對不起,滾遠
「滾遠了又如何,你必須得滾回來。」
上部
第1章 不幸的幸運(1)
一個人的性格善惡,通常先天占一小部分,後天占一大部分。
有些人並非如此,他們天生不帶同情心的出生,從娘胎裡出來後就呼出有毒的空氣。
芮睿就是如此。
當他在九歲時第一次把家中的老鼠捕起來,再躲起來偷偷解剖時,總覺得事情有些不對──雖然父母對於他義務捕鼠的行為進行了表彰,可是在看見司佑驚恐的眼神後,他就覺得,自己是不一樣的。
司佑是附近的孩子王,整天耀武揚威帶著一群小蘿蔔頭到處玩耍。這樣一個長得結結實實的小家夥,卻在看見芮睿製造的那一地殘屍後嚇得腿發軟。
芮睿來了興趣,不動聲色地望向司佑,期待著他的反應。
司佑先是左右看了看,似乎是想喊大人,確認了這裡是一處僻靜的地方,沒人會來時,他的驚恐轉變成了顫抖。過了幾分鐘,十一歲的他咬了咬牙,拿出「小學生的勇氣」,走上前去,指著芮睿的鼻子結結巴巴地說:「別、別欺負弱小!」
在司佑純潔的心靈中,欺負弱小是不對的,雖然他是最大最壯的孩子王,但從來都不干欺負別人的事。他那被警察父親教育得極為正直的心靈中,欺負弱者的人本身就是弱者。就像芮睿搬來後,他很熱情地接納了這個孩子,並且毫不猶豫地把他納入自己的羽翼之下。
聽見司佑義正言辭的話,芮睿忍不住笑了起來。他從小就長得很好看,像是精緻的洋娃娃般,這一笑,立時讓司佑不好意思起來,勇氣也更多了些。
「這真是你弄的?」
「是啊。」芮睿壞心眼地期待著司佑尖叫著逃跑,「這些太小了,不過癮,像你這麼大的才好玩!」
令芮睿意外的是,司佑沒有逃跑,而是皺了皺眉頭,道:「你以後別這樣做了。」
「老鼠可是害蟲,我殺幾隻老鼠又怎麼樣?」
「可是,老鼠他們也是要活下去呀。」司佑哪裡反駁得了這樣的話,狡盡腦汁地胡謅著大道理,「你別殺他們。」
「我不殺他們,就去殺小貓小狗。」
司佑的臉頓時就白了,過了一會兒,他小聲道:「那你以後就殺老鼠,別殺小貓小狗。」
芮睿笑得很嘲諷:「老鼠在小貓小狗面前就不用活了?」
司佑答不出來,他耷拉著腦袋把芮睿從殘屍中拉出來,再哼哧哼哧地挖了個坑,把一地殘屍給埋了。等他埋好,發現芮睿已經不見了,他只當芮睿不理人,逕自走了,便也垂頭喪氣地離開了「案發現場」。
結果,等他到了家裡,得到的一頓竹筍炒肉絲。
「你沒事打人家孩子幹什麼?」司爸爸氣急敗壞地對他揮著掃帚,「人家怎麼惹你了?就說一句不要虐待小狗你就打人?啊?反了你!我平時怎麼教你的?這次你把人家的頭打破,下次是不是要殺人了?我現在就打死你這個禍害,省得以後你吃牢飯!」
司佑目瞪口呆地看著躲在大人身邊的芮睿,他的頭上有一塊擦傷,手上還有血,正抓著父母的袖子抽抽噎噎的。
「不是,我沒有!是他殺老鼠被我看見了!」司佑一邊躲一邊辯解,「我沒打他!」
「還撒謊!人家逮老鼠是好事,你虐待狗是什麼?」司爸爸當刑警的,變態見過不少,小時候虐待動物不是什麼好事,見自家孩子身上居然有這個苗頭,他簡直氣得心肝肺都要迸出來了,「我現在就打死你!」
司佑結結實實地吃了一頓好打,還被逼得給芮睿賠禮道歉。
道歉時,芮睿一付膽怯的樣子,卻在大人看不見的角度輕輕地對司佑道:「你比老鼠好玩多了。」
司佑從小天不怕地不怕的,這一句話就把他的膽都快嚇破了,難道他要來害我了?
之後好一段時間他都不敢接近芮睿,上下學都繞著走。
這種日子過了一段時間,芮睿也沒有動作,司佑便漸漸放下心來,還是個孩子,記吃不記打的。
其實,司佑想得沒錯,芮睿只是發現了比老鼠更有意思的事,沒空理他而已。
芮睿對自己產生了興趣──我和別人真是不同的嗎?
幸運,或者不幸的是,芮睿是個天才。他有著一顆與眾不同的心和一個早熟的大腦,自從發現了自己的不同,他便一直在試圖解開這個謎團。
為什麼別人哭的時候,我卻沒感覺呢?
為什麼別人高興的時候,我卻覺得無聊呢?
為什麼明明想要做的事,做了卻會受批評呢?
為什麼欺騙,卻可以獲得獎勵?
太多的疑問困擾著他,直到十四歲接觸到心理學,他才漸漸找到了答案。
反社會人格,擁有這樣性格的孩子無法感受到別人的痛苦,無法悔改,也不能克制情緒。他們不會有愛,不會恐懼,也不會接受教訓,當他們因為使壞而挨了打,不是由此遠離壞事,而是試圖去除阻止他們做壞事的障礙。
他們是慾望的奴隸,不知悔改的罪犯。
從這方面來看,芮睿又覺得自己未必是反社會人格。他確實無法和別人感同身受,也非常不理解來自別人的痛苦,更不會反思自己的錯誤。但是他不會冒失而固執地去做別人認為壞的事情,他似乎無師自通地適應了這個社會的規則,從這一點上來看,他認為自己與反社會人格差距甚遠。
但是,他心裡清楚,適應,只是為了更好的利用。
芮睿不想做個罪犯。
罪犯有什麼意思?盲目地服從於慾望,一生只因為那麼兩三次衝動的滿足就身陷牢獄,從此與自由無緣,被世人憎恨。
他覺得那些連環殺手都弱爆了,愚蠢而衝動。他想要更長久的享受,持續地滿足於自己內心深處的慾望,那就必須克制,學習並且利用規則的漏洞。儘管這種做法無法更快更強烈地得到快樂,但卻可以更安全、更持續、更長久的享受,這不是更好嗎?
重要的是,他還未能夠找到能夠真正滿足自己的東西。他能把自己定位於人格障礙,這已經是件非常詭異的事了,就像一個酩酊大醉的人,卻清楚地知道自己醉了。
有的精神病滿足於殺人,有的滿足於虐待,一般人滿足於錢財、地位、美色。
芮睿不知道自己想要什麼,這麼多年來,他克制住了那些黑暗的衝動,這使得他心裡似乎有個空洞在擴大,一直填不滿。
這不好,他深切地明白,這不是個好開端,但他沒辦法,只能眼睜睜看著情況一天天惡化下去。
這樣的情況在與司佑重逢後有了奇妙的好轉。
第2章 不幸的幸運(2)
司佑在「老鼠事件」一年後,藉著小學畢業之際被父母匆忙帶走了。司爸爸見多了人性的陰暗面,如同驚弓之鳥般拚命給兒子灌輸人生的意義,甚至還帶他看了心理醫生。
當然的,司佑一切正常,醫生評價他是個正直善良的好孩子。
在芮睿上高中後,司佑因為高考而回到老家,進入那所最頂尖的學校,由此也再度開啟幸運E的人生旅途。
再見到芮睿時,司佑幾乎要認不出來了。
這個俊美的少年,還是那個站在一片屍骸中的陰沈孩子嗎?這個有著陽光燦爛的笑容,幫助朋友的少年,是那個陷害他,令他被父親認為心理有問題的人?
他迷惑了,隨著迷惑而來的,是對芮睿無法抑制地追隨目光。
芮睿當然注意到了司佑,他卻只是保持距離,暗中觀察著。
他有著天才的頭腦,超高的智商,完全可以跳級讀書,但他卻選擇了老老實實地上學,把讀書省下來的時光去研究自己想研究的。
芮家父母為兒子成熟的選擇而自豪,全然不知這個孩子內心深處的焦慮,他們只看到他光鮮亮麗的外表,站在人群之中出眾的外型,就像是一片鴨子中的白天鵝般耀眼奪目,卻對他內心困於黑暗中的掙扎毫不知情。
司佑輕而易舉地注意到了,被父親訓練出來對黑暗的可怕直覺,以及司佑曾經暴露在他面前的真面目,令他輕易發現芮睿誘人微笑背後的冷酷。但同時,他也發現了自己對那微笑無法抵抗的秘密──他是個同性戀,而且喜歡上了一個惡魔。
這個秘密是如此可怕,以至於被芮睿發現時,他像是十一歲時一樣,嚇得無法動彈。
「原來你是這樣想的啊。」芮睿笑得很陽光很燦爛,就像發現了玩具的孩子,「要不要試試?」
司佑就被嚇懵了,結結巴巴地問:「試、試什麼?」
「試試上床啊,同性戀不就是上床嗎?」芮睿說得理所當然,心裡卻清楚完全不是一回事,他繼續撒著誘餌,興奮地看著魚兒無法抵抗地一步步靠近,「來吧,我們試試,誰也不會知道的。」
司佑可以拒絕這樣的邀請嗎?
不能,他的理智可以拒絕,但理智早就被性慾的潮水沖走了。
十七八的男孩子,24小時想的事情無一不與那個會勃起的鳥玩意兒有關,剩下一點點大腦保持正常的生活就好。
倆人約好了時間,找了一間遠離生活圈的小旅館。高中生,要躲過父母的視線太容易了,尤其是芮家父母認為兒子早熟,對兒子的生活十分信任。
等坐到旅館那張狹窄的床上時,司佑還傻呼呼地問:「真的可以嗎?」
芮睿眨眨眼睛:「為什麼不可以?」
「會不會痛?」
芮睿詭秘一笑:「放心,不會的。」
事實證明,芮睿撒起謊來是非常誠懇的。
那一次,司佑痛得死去活來,幾次想逃跑卻被芮睿楚楚可憐的哭泣給拉了回來。
「你不是喜歡我嗎?為什麼這點疼也忍不了?你把我也變成了同性戀!」
司佑同時被性慾和內疚交互煎熬的正直大腦無法處理這樣的信息,他躺下來,被芮睿按在彈力全無的破舊床墊上幹了幾個小時,鮮血流了一床單,渾身上下幾乎沒有一塊好皮,青青紫紫層層疊疊的。
奇怪的是,司佑卻得到了快感。
這不是由於他是被虐狂,而是芮睿對於人類軀體的研究,總是在最痛的時候,給予他最大的刺激。應該說,芮睿在試圖把他「變」成一個被虐狂,為了滿足自己的慾望。
對芮睿來說是不幸的,但對司佑來說是幸運的,這個詭計沒能得逞。之後的每次上床雖然都是芮睿提出的,但司佑卻從未能拒絕──不是他不想,而是無法拒絕,雖然痛楚令他徹夜難眠,但那沒頂的快感也令他流連忘返。
芮睿非常聰明地沒有在顯眼的地方留下痕跡,傷口都在隱蔽處。經過這一次,他也意識到,光有聰明的頭腦是不行的,對一個男人來說,強壯的身體也是必須的。
他以「增加男人氣概」為理由向司爸爸學了搏擊,對於這個學生,司爸爸是非常滿意的,常常以他為榜樣訓斥自家兒子。
「你看看人家芮睿,半途出家,你都打不過,你真是白當我兒子了!」
司爸爸哪裡知道,與芮睿對打時,司佑總是無法自抑地想起那些軀體交纏的時間。芮睿的眼神,芮睿的動作,芮睿的笑容,每一樣對他來說都是強烈的誘惑。
他哪裡願意對這樣的芮睿下手?又哪裡下得去手?
父輩更不知道的是,有時候訓練一結束,芮睿就會把司佑拉進狹窄破舊的雜物間,盡情地操弄他的嘴,直到射在他臉上。有時候興致來了,也會扒光他的屁股,把他按在牆上快速地幹一番。
沒有快感,沒有撫慰,只有侵犯。
芮睿以為司佑填滿了他內心的空洞,但他錯了。很快,暴虐的性愛已經無法滿足他了,儘管每次把司佑折騰得死去活來,他所獲得的安寧卻越來越少。
他覺得自己快崩潰了,一再克制,仍然無法掩飾眼中流露出的凶意。
為什麼不能把這些人割開氣管,活生生地扒掉皮膚,光是那慘叫就應該很動聽吧?
就在芮睿幾乎要開始實施他的計劃時,司佑阻止了他。
「你別這樣!」司佑抱著芮睿,死也不敢鬆手,儘管懷裡的這個人只需要一個笑容就令他恐懼得全身顫抖,但卻有另外的東西在支撐著他的勇氣,「別去做那些事,小睿,我求你!你隨便怎麼對我!你衝我來,別去找別人!」
芮睿那時候已經十八歲,司佑大二,倆人都已經有了幾乎是成年男人的外型,不相上下的高大體格,只不過芮睿有著俊美偏中性的安靜面容,而司佑則更英氣一些,看起來更男人氣。
「衝你?怎麼?你自願被我殺?」
倆人相處這麼多年,芮睿深知司佑瞭解自己,哪怕他再成熟,黑暗與殺意也在一點一滴中洩漏了出去。那些枕邊話語,總是在不經意間流淌出他內心最深處的罪惡。
然而,司佑卻沒有對別人提起過分毫。在他口中,芮睿是他最好的哥們,最聰明的朋友,他們是一生的兄弟。
「一生的兄弟」,每次芮睿提起這個都會一臉譏諷,而司佑卻已經逐漸學會了波瀾不驚的應對。
因為他愛芮睿,隨著時間的流逝,他發現自己不僅沒有害怕,反而把喜歡壓縮成了深深的愛意。司佑的掙扎與依賴令他有種錯覺,這個世上,只有他可以拯救司佑,除了他,有誰能夠把司佑帶離黑暗呢?
抱著救世主的想法,他一直小心翼翼地維護著司佑,不僅是外在的形像,更是那激烈衝突的內心。
所以,在發現司佑的計劃後,他就決定,拼上命也要阻止。
「我願意!我願意!」司佑大喊道,「隨便你怎麼對我都沒關係!」
芮睿怔了怔,忽然笑了,一隻手撫上司佑的臉頰:「你其實只是想讓我這個變態殺人犯暴露在眾人眼光下吧?」
「不是的!」司佑辯解著,「我來的時候沒人看見,也沒人知道,我電腦裡有遺書,到時候你就說我自殺……」
可憐的司佑,完全沒想到自己做的事有多愚蠢,這麼多年的潛移默化,芮睿已經把逆來順受深種進他的心底,芮睿所需要的一切都是他必須滿足的,無論付出多大代價。
奇妙的是,在司佑的心中,「不要欺侮弱者」這點信念卻始終沒有丟棄,無論芮睿怎樣教唆,他都不會去這樣做,也會阻止芮睿這樣做。
也許這一點正是芮睿這麼多年來都沒有丟棄他的原因:在沒有把這個人染成黑色前,放手不是太無趣了嗎?
就算在這時候,司佑想的也是以身飼虎,卻完全沒有想過死後的事。又或者,在他的內心深處,早就知道這一天會到來,只是遲早的問題。
司佑想像過這一天的情形,他甚至想像得很美好,芮睿也許會很溫柔,他也許會很快樂,然後在哭泣中達到天堂。
遺憾的是,現實是殘酷的。
芮睿毫不留情地掐住了司佑的喉嚨,他因為窒息而漲紅了臉,雙腿不受控制地亂蹬,眼珠慢慢凸出眼眶。這是個漫長而痛苦的過程,尤其是在看見芮睿那陌生的表情,他第一次對自己這麼做的意義生出了懷疑。
他拚命掙扎,可是芮睿此時已經比他更精通怎麼殺人。
芮睿騎在司佑身上,壓制著他的動作,欣賞他瀕死的掙扎,連那軀體的抽搐以及失禁都是如此美妙,令他興奮不已。
很快,他身下的人停止了掙扎,胸膛不再起伏。
第3章 不幸的幸運(3)
芮睿第一時間就注意到了司佑已經沒了呼吸,他突然有些害怕。
憑心而論,司佑的「死狀」並不算難看,那張臉只微睜著眼睛,張著嘴,像是疑惑般看著他。
看著?只是個死人,我為什麼要害怕?這不是我希望的嗎?這不是我一直渴望的嗎?這樣的事?這樣的感覺?
芮睿猛地鬆開手,迅速附下身去掰開司佑的嘴,不熟練的做起人工呼吸。當司佑劇烈的咳嗽響起後,他的心裡某一處地方恢復了堅固。
空洞沒有被填滿,但不再擴大。
芮睿事後常常笑著說:「你的『死』還是有價值的。」
每當這時候,司佑就會心有餘悸地摸著脖子。為了遮掩那裡的痕跡,他穿了半個月的高領,幸好是冬天,如果是夏天,他還真不知道該怎麼辦好。
沒錯,即使經歷了這次事件,司佑仍然沒有想過離開芮睿,他甚至覺得更愛芮睿了。而他也欣喜的發現,芮睿似乎脫離了黑暗的軌道,開始逐漸正常起來,與他之間更親密了,至少,他們偶爾也會談起未來了,那些美好的設想令他有種錯覺,他們會一輩子在一起。
司佑欣慰之餘,想要更接近芮睿,他天真地計劃了出櫃,在被老爸趕出家之後,他帶著一身傷痕去見芮睿。
芮睿當時正要考大學,以讀書為借口搬出來一個人住,殷實的芮家父母爽快地同意了這個要求,並且安排好了一切。
「你出櫃了?」芮睿滿臉驚訝地說,隨即又皺起了眉頭,「為什麼?」
「我們不能總瞞著家長啊。」司佑語重心長地道,「乘著他們還年輕講,總比老了以後再講好。」
芮睿沈默了,壓抑的氣氛令司佑有些不安。
「我做錯了?」
芮睿笑了笑,正要說話,房間的門被推開了,一個漂亮的少年走了出來,赤裸的身體只披了件襯衫,那尺寸明顯是屬於芮睿的。
司佑的臉刷得白了,即使面對死亡的威脅時,他也沒有這麼慌張過。
「你先回去吧。」芮睿站起身,溫柔地吻了下少年的唇,「我再打電話給你。」
少年臨走時看了司佑一眼,露出嘲諷的笑容。
「小佑,我們都不是孩子了,能不能不要這麼幼稚?」芮睿坐下來,有些煩惱地說。
幼稚?
司佑不懂,這個世界似乎今天還是白,一轉眼就黑了。他像木偶般坐在沙發上,耳朵嗡嗡作響地聽芮睿說。
「我不會出櫃的。我還想以後結婚,生個孩子,享受天倫之樂呢。」芮睿隨意地坐在司佑身邊,攬著他的肩膀,輕聲說,「你也應該這樣的,小佑。我們只是玩玩,身體交流而已,你難道還想天長地久?社會的壓力太大,我怕承受不住,你不應該出櫃的。」
芮睿的話中是拒絕,身體語言卻是示弱與安慰。
司佑不懂心理上的事,他只是覺得應該拒絕芮睿,但心裡卻拒絕不了。
第一次,司佑揍了芮睿一拳,丟下一地沈默跑了。
芮睿捂著出血的牙齒,笑意盈盈地看著被甩上的房門。
司佑會回來的,芮睿相信,而事實也是如此。
一星期後的夜晚,喝得神智不清的司佑衝進了芮睿家裡,又哭又鬧地求芮睿不要離開他。
那天晚上,芮睿把一星期前的那一拳連本帶利地討了回來。此時,他的性愛已經不復暴虐的氣息,他學會戲弄男人的身體,令司佑獲得忍不住要尖叫的快感。然而,那只是在他願意的情況下,當他不願意時,司佑就只剩下尖叫了。
第二天,司佑以為一切恢復正常了。直到第三天,他看見少年再度出現在芮睿家中。
他懇求、他謾罵、他哭泣、他憤怒,幾乎所有的招都使過了,芮睿卻依然如此。他甚至拿芮睿的性格來威脅:「除了我還有誰受得了你?總有天你會殺了你那些男人,你想當一個殺人犯嗎?」
芮睿瞄了眼暴跳如雷的司佑,笑了下,說:「你知道嗎?我發現了一個有趣的職業,那個職業叫醫生。有時候呢,要達成目標並不需要直線,走一走彎路更好。而且,我現在的衝動沒有以前那麼強烈了,你看,這麼多男人,有哪個和你以前一樣一身傷的?」
確實如此,自從「死亡事件」後,芮睿更像個正常人了,正常得令司佑有些恐慌,因為他存在的最大意義正在逐漸消失。
司佑突然覺得無比的孤寂,他自以為站在世界的中心,世界卻早就消失不見了。
「小佑,我們這麼多年兄弟,你也知道我這人不穩定。如果你願意呢,我們還保持這種關係,我不會干涉你,你也別干涉我。」芮睿的笑容那麼陌生,陌生得司佑害怕,「我們是一輩子的兄弟,對不對?」
這次,司佑逃跑了,他不僅絕望,更深深的恐懼。他猛然間意識芮睿那笑容下的惡毒,言語裡的陷阱,他是這個世界上最瞭解芮睿的人,哪能聽不出芮睿的意思?
這本來是一個應該到此就戛然而止的悲劇,然而,一個月後,當芮睿病倒的消息傳來,司佑在極度的猶豫之後,還是拎著水果敲開了芮睿的家門。
至此,芮睿在這場戰爭中獲得了最終的勝利。
所有人都說,芮睿和司佑是一對好得不得了的兄弟。
一個是從醫大畢業的天才醫生,市裡最大醫院最年輕的主治醫師,擁有精湛的臨床手術能力,同時創立了獨一無二的診斷科,被譽為疑難雜症的剋星。
另一個則是警界的新星,憑著對罪惡野獸般的直覺以及過人的身手,很快躋身精英的行列,未來不可限量。
更稀奇的是,倆人的感情好得不行,尤其是司佑對小兩歲的芮睿,簡直是言聽計從,珍愛到骨子裡去了。如果不是芮睿身邊女朋友換個不停,外人幾乎要懷疑倆人是同性戀了。
每次聽到這種傳聞,溫文有禮的芮睿都哈哈大笑,故意摟著司佑的肩膀道:「是啊,我們小時候第一次見面就一見鍾情了。」
大家都說芮睿是個風趣的人,沒人看見司佑笑容背後的苦澀。
第4章 不幸的幸運(4)
司佑覺得自己已經習慣了,習慣了照顧芮睿,等待芮睿。他也曾經苦苦哀求過,只希望芮睿分一點點,只需要一點點愛,不,只需要一點點關心就好,不要讓他那麼絕望地跟在後面,看不到出口。
然而,芮睿只是笑著拍了拍他,道:「如果受不了,就離開吧。」
司佑無法離開,他試了好幾次,可就是離不開,也試著找新的人,可是芮睿只要一有什麼事,他就忍不住回去,如此反覆幾次,新人自然也棄他而去,誰會要一個半夜只因為一個電話就匆匆離開,一夜不歸還不解釋的情人?
沒人能理解司佑的苦衷,難道叫他說,「我去幫芮睿處理屍體,因為他這次玩得有些過了,醫院的停屍間不敢放」。這時候的他也沒心情解釋,他正忙著慶幸芮睿沒用活人,而是標本屍體。
其實,芮睿現在已經不會再做出格的事了,至少不會自毀大好前程。他比司佑更享受這個社會賦予他的地位和權力,同時也更懂得利用周圍的資源,獲得想要的一切。
對於這一切司佑心底明白,但他投入得實在太多太多,多到他怎麼也捨不得丟下。誰都認為刑警隊長是個雷厲風行的人,只有他自己知道,他是個多麼怯懦的可憐蟲。
他甚至用父母來做借口:兩家的父母交情那麼好,他怎麼能和芮睿鬧彆扭,又怎麼向父母交待?我只是為父母考慮罷了。
在司佑毫無光亮一片的心底,他很清楚,一切只是關乎他自己而已,和任何人都沒關係。
他能夠出櫃,卻無法離開芮睿?
芮睿終於達成了當初的願望,把司佑拉入黑沈沈的水底,可是他的興趣早已轉移,漂亮的眸子也不再落到司佑身上。
他看著司佑在黑暗裡拚命,卻悠閒地在岸上喝著下午茶。
這時候,他真的確定自己性格有問題,不然的話,為什麼他對司佑卻毫無感激之心呢?
畢竟,是司佑把他拉回了正常的軌道上,不然的話,他說不定正在精神病院或者監獄裡煎熬呢。
在如今的他來看,司佑只是個揮之即來、召之即去的東西,他不需要司佑也一樣可以活得很好,甚至更好。是他教育了司佑這個正直的傻瓜,不然的話,憑著那一根筋的頭腦,怎麼也不可能在三十歲前坐上刑警隊長的位置。
他努力勉強自己,以憐憫與施捨的姿態面對司佑。
這一點司佑也察覺了,卻無可奈何。
隨著年紀漸長,他甚至接受了這種相處模式,他們仍然親密,分享心靈最深處的秘密,只要忽略一些東西,他就可以自我催眠他們是這世上最親近的人,即使是那些走馬燈般的情人,也不可能知道芮睿最黑暗的地方,不是嗎?
然而,芮睿似乎厭倦了他,連最後一點點生存的空間也不願意留給他。
當芮睿的學長帶著勝利者的笑容來對司佑宣告所有權時,他沒有在意,而當學長看著他的脖子說「窒息的感覺不錯吧,我也可以給小睿」時,他一下子變得無法呼吸。
芮睿的秘密不再是他一個人了的,他存在於芮睿身邊的最大意義消失得一乾二淨,再也不復存在了。
那麼,離開芮睿嗎?
離開芮睿,去尋找新的生活?
這一次,司佑悲哀的發現,他連離開的力氣都沒有了。他就像一個疲倦的旅人,就算明知道眼前是一汪不存在的泉水,卻也沒辦法再走去真正的綠洲。
他會懷疑,那綠洲是真的嗎?也許下一秒,這綠洲就會又一次變成虛幻的海市蜃樓。
那麼,就在這裡死去吧,人的一輩子,怎麼不是過呢?
一點點泡沫的濕氣,能夠維持他的生命,就可以了。再說,還有父母呢,他怎麼能就這麼一走了之?
沒有案子時,司佑的工作還是挺清閒的,他通常都能提早下班,去菜場去繞一圈,買上幾樣菜。芮睿前天吃了什麼他一清二楚,因為前天他是在芮睿那兒過的夜,昨天,留宿的應該是那位來宣告主權的學長大人了,不,似乎是某個醫院的主治醫師?
如果是其他人,那就應該是叫的外賣吧?
換作是以前,司佑大概會繼續麻醉自己:看,這就是他和其他情人與眾不同的地方。然而,現在,他已經很清楚,這只是因為芮睿不想讓別的情人辛苦罷了,而他是自甘辛苦,芮睿沒有理由拒絕這種「奉獻」。
他沒有芮睿家中的鑰匙,認識這麼多年,哪怕是去幫他處理撿來的流浪漢屍體,他也必須事先打電話約好時間。
電話接通後一秒就掛了,芮睿的短信隨後而來:在門房拿鑰匙。
芮睿的鑰匙總是放在門房,他和周圍人的關係非常好,所有人都認為他是個善良、關心人、充滿愛心的好醫生,他就像天使一樣,而又沒有天使的疏離感,親切而體貼。
像是代管鑰匙這種小事,門房大爺非常樂意替芮睿做。
司佑敲響門房窗戶時,門房大爺很快就熱情地探出頭來:「小司,又來給芮醫生做飯啊?」
「是啊,我媽天天說我要多照顧小芮。」司佑笑得很自然,「我都妒忌了。」
「你們和兄弟也是一樣的。」
接過鑰匙,司佑轉身便往芮睿房子走去。他越來越能夠輕易地裝出一付笑臉,但這不是什麼好事,這會讓他覺得自己越來越像芮睿。而且,每次看見陌生人談起芮睿時的笑容,他都很想把芮睿拿著手術刀給屍體剝皮時的模樣展示出來,儘管他是個警察,見多了奇奇怪怪的現場,對著那場面仍然起了一身的雞皮疙瘩。
芮睿的家裡永遠打掃得一塵不染,所有的東西都擺放著整整齊齊,這是某種強迫症吧,高智商再加上反社會人格,因為芮睿,他也學過一段時間的心理學,他實際上認為這兩種人都是變態,偏偏這兩種變態集中於一人身上。
他脫了外套,捲起袖子,正準備拿起菜去廚房,突然聽見身後傳來喊:「小佑。」
他回過頭,空無一人的房間裡只有陽台上晾曬的床單隨風飄舞。
幻覺嗎?
司佑只怔了幾秒,就非常淡定地進了廚房。和芮睿一起呆久了,幻覺什麼的完全是小事了,有一天他要是發瘋了,都是完全符合邏輯的。
當四菜一湯上桌後,芮睿正好掐著點進門。
第5章 不幸的幸運(5)
瞄到桌上的湯,他微笑了下,道:「沒有啤酒?」
司佑在廚房裡說:「你晚上要出去嗎?」
「嗯。」芮睿撿了塊菜扔進嘴裡,「昨天那位學長很不錯,我很喜歡。」
司佑的回答十分淡定,連頓都不打一下:「那你別喝酒,晚上還要開車。」
「不是有你嘛。」芮睿倚在廚房門框上,看著在灶台間忙碌的男人笑瞇瞇地道,「到時候和交警隊打個招呼,不就成了?」
司佑轉過臉,怔怔地望著芮睿,似乎忘了自己要說什麼。
芮睿等了一兩秒,不耐煩地轉過身走到桌邊時,身後才傳來聲音:「不是每一次都成的,而且萬一碰上嚴打,有媒體在我也麻煩。」
「你生下來就是為我解決麻煩的!」
芮睿帶著笑聲的話語從客廳傳來,司佑嘴角卻沈重得揚不起來。剛才那一瞬間,他確實忘了自己要說什麼,不僅如此,他的腦中只有一片空白,就連眼前的人是誰都忘了。
他最近起床時總覺得頭疼,某次飯局後還吐得稀里嘩啦的,對他這種酒精考驗的人來說,喝到吐得噴到牆上已經是非常罕見的事了。
有一次行動時,他持槍站起來後,卻像個傻子一樣站在原地,一時間連自己身處何地都不明白。幸好同事們也跟著衝了上去,他的異狀才被掩藏了下來。
最近是不是壓力太大,也許我該去休個假?
抱著這樣的想法,端著飯進客廳後,司佑覺得休假完全不管用,因為他最大的壓力源正在客廳裡微笑地看著他。
「什麼米?」
「盤錦米。」
「果然還是你對我好,上次我說一句你就記住了。」
「嗯。」司佑不置可否地應了句,握起筷子後,他在心裡罵了一句,還是忍不住問道,「你昨晚和那個學長玩了什麼?」
芮睿的笑容更大了,他抬起臉,意味深長地望著桌邊的男人:「怎麼?有興趣3P嗎?」
「不。」司佑沒好氣地道,「我只是……你不能就這麼把過去的事告訴陌生人。」
「他不是陌生人,我們在床上可帶勁了。」
司佑臉色難看極了,握著筷子的手青筋畢露,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芮睿笑了出來,咯咯的聲音裡含著玩味:「昨晚我們只是玩了個小小的窒息遊戲,他很享受。我和他說你因為這個離開了我,怎麼,他和你說什麼?」
司佑抿了抿嘴,莫名地放下了心。
「小佑,你得知道,總有一天,會有一個人比我更瞭解我。我們會坐在一塊兒,看看月亮喝喝酒,談談心什麼的。」芮睿開始吃飯,悠閒自得的,「我瞭解他的一切,他也瞭解我的一切,我們會是無可比擬的靈魂伴侶。」
雖然知道是自取其辱,司佑還是問道:「我不行嗎?」
芮睿的回答十分乾脆:「不行。」
司佑的回答也一如往昔:「為什麼?」
以往,芮睿總是到此為止,笑一笑便不再說話。這次,他考慮了片刻,似乎是下定了決心,認真地道:「你無法理解我。無論是感情還是智商,你都遠遠不及我。我說的話有人能順口接下去,可你就像是聽天書。你只會按照我的生活習慣形成機械反應,思想卻和我不在一個水準上。」
見司佑露出茫然的表情,芮睿突然煩躁起來,道:「簡單來說,就像是訓練一條狗,只要給予足夠的獎勵,狗就會做出相應的反應,你明白了嗎?」
司佑不是不明白,他確實明白了,但是他不知道該怎麼表達自己的想法。他的腦袋就像被什麼東西堵住了般,好半天,他只能歪著腦袋,看著芮睿,半天說不出話來。
「你的眼睛怎麼了?」
芮睿的問話驚醒了司佑,他舔了下嘴唇,剛想答話,芮睿已經站了起來:「算了,你不理解就不理解吧,我吃好了。洗好碗記得把東西擺放回去,擺錯了我就懲罰你。」
條件反射地,司佑問:「擺對了呢?」
芮睿停住腳步,慢慢露出一個淺笑:「沒有獎勵。因為對你已經不需要獎勵了。」他聳了聳肩膀,「反正你不會明白的,我走了。」
門關上好久後,司佑才慢慢拿起碗,開始吃飯。他吃得遲鈍又緩慢,就像是瀕死的大象,顯得那麼愚蠢而無力。
也許我該去看看心理醫生了,哦,不對,芮睿還學過心理呢,他說心理醫生都是騙錢的。
司佑吃完,把殘局收拾好,試圖按照記憶中的方式擺好碗。當他拿著碗站在碗櫥前時,卻發現完全記不得原先的順序了。他的記憶力從小就很好,雖然持續不了多久,特別適合於考前突擊。一頓飯的時間他絕對能記得住,可是今天不知怎的,他怎麼想也想不起來,一點印像也沒有。
無奈之下,他把碗按照顏色和大小順序擺了,芮睿肯定會不滿,但也沒辦法。
與芮睿有關的事,只要有辦法,無論那個解決辦法多難他都願意去做,可是現在,記不起來就是記不起來,他也無能為力。
真說起來的話,他面對芮睿的時候,有哪一天不是無能為力的呢?
回到家時已經十點了,司佑最近總是很疲倦,他也不洗澡,就這麼穿著衣服躺在了沙發上。凌晨四點,他被劇烈的頭疼喚醒了,從夢中醒來的感覺並不好,手腳都輕飄飄的。他坐在沙發上,緩解了一下蜷縮一夜的腰酸背痛,突然覺得家裡安靜得過份。
家裡沒人,但有時鐘,鄰居還養了狗,頂樓有鴿子,他每天都在周圍人家的吵鬧聲中醒來。
今天,他卻什麼也沒聽見,只有死一般的寂靜。
過了好幾秒,就像是某處開關被按下般,一陣狗叫傳入了耳中,震得他幾乎從沙發上跳起來。
最近不對勁,太不對勁了!
他坐著發了一會兒呆,站起身去洗了個澡,決定今天去醫院看看。
第6章 不幸的幸運(6)
司佑覺得這麼多年下來,他居然沒有半點自殺或者殺了芮睿再自殺的念頭,實在是太不科學了。他很注重自己的健康,連帶著對芮睿也十分注意,雖然芮睿總是嘲笑他查來的養生手段。
他沒有去芮睿的醫院,那家醫院最大最好,但只是檢查身體沒必要去。
芮睿也警告過他少出現在醫院,雖然他可以對付流言,但長期生活在流言裡並不是什麼令人高興的事。
司佑去了家附近的一所小醫院,檢查完該檢查的後,他被打發回家等結果。
這一星期就這麼無聲無息的過去了,某學長中間打過兩次電話,一次是向他示威有了芮睿的鑰匙,一次是叫他不要再來纏著芮睿。
兩次不愉快的談話都以司佑的沈默而結束。
最近芮睿越發冷淡了,仍舊是笑瞇瞇的,也接受司佑的照顧,但不再和他說任何事。有時看見芮睿皺起眉頭的模樣,他還是會忍不住問,雖然明知道問了也不會有回答,但這種習慣已經深入骨髓,難以改變。
至少,芮睿沒有叫他別再問,那事情就還有餘地。如果芮睿真煩了,一個眼神就可以叫他閉嘴。
司佑最近在想,該不該出去旅行一下?
他很久沒有出過遠門了,工作、芮睿,再然後是父母,除此之外的所有事都不再出現在他的意識中。
這種狀態已經持續多久了?
久到他都記不得了。
去取報告時很輕鬆,小醫院很清淨,沒有大醫院那吵吵攘攘的混亂,司佑想到每次去芮睿的醫院時那鬧心無比的場面就覺得頭疼。就像現在,他站在電梯裡,多了幾個人,他就覺得腦袋後面像多了把電鑽,幸好,只是一瞬間。
等到了腦科,司佑看見接待他醫生的表情,突然覺得疼痛也不是那麼重要了。
「腦癌?」
「不一定,也有可能是良性的,不過位置不太好。」醫生板著臉說,語氣緩慢而沈重,「由我來講不太好,不過這個位置我們醫院確實不敢動,只能保守治療,放療或者化療。我勸你你最好還是去大醫院檢查一下,第一醫院的腦科就不錯。」
第一醫院,芮睿的醫院。
和芮睿認識多年,司佑很清楚,當醫生說「位置不太好」時,通常就意味著「不可能」,說「最好再檢查下」時,意思就是「確診一下,以免死後家屬來找我們麻煩」。
司佑笑了笑,對醫生說了句謝謝,拿起資料袋就離開了醫院。他回到家,關上門,拉上窗簾,坐下,對著攤了一桌的片子病歷發呆。
時間過去了多久,他幾乎沒有感覺。
我要死了。
不,就算僥倖不死,也要經歷一次嚴重的疾病。
這疾病來勢洶洶,毫無妥協的餘地,無論怎麼求饒也不會心軟。
我會躺在床上,虛弱得抬不起頭來,痛苦得呻吟不休,到最後神志不清,靠機械來維持苟延殘喘的生命。
這就是我人生的結局?
為什麼?
憑什麼?
我做錯了什麼嗎?
得到這樣結局的難道不應該是芮睿嗎?
而站在芮睿現在位置上的,難道不應該是我這樣的好人嗎?
為什麼我要得到這樣的下場?
我做錯了什麼,要受這樣的懲罰?
司佑蜷縮成一團,在空曠的房間裡哭得像個孩子,他完全止不住眼淚流出眼眶,哭泣的聲音卻發不出來。
痛苦太深,深到無法言訴,也無法緩解。
同時,他意識到自己是多麼憎恨芮睿,愛有多深,憎恨就有多深。
他憎恨芮睿對他的為所欲為,厭惡芮睿對他的控制,煩惱芮睿輕視的目光。他想要逃離芮睿身邊,可是,他卻無處可歸。
司佑從上午在地毯上一直坐到下午,平躺著,身下柔軟的地毯似乎漸漸平息了他的悲傷。絕望仍舊在流淌,但他至少還在呼吸,只要還在呼吸一天,他就必須是他。
接下來,他所要面對的就是:要不要告訴芮睿?
事實上,他知道這個消息的第一秒就想打電話給芮睿,想抱著芮睿哭。
也許芮睿會安慰他,那是很可能的。
芮睿會對他很溫柔,也許還會照顧他,叫他住院,一直陪他到臨終。
這樣,芮睿就能夠成功扮演一個完美的兄弟,而他,就會成為芮睿絢爛人生中美好感情的證明。
看,多麼好的男人!
不,我不要這樣。
司佑渾身發冷,他不要這樣的結局,他寧願瞞著芮睿,哪怕只能激起小小的吃驚,他也不要在生命的最後階段再做芮睿的道具。
他仍然會對芮睿很好,他們仍舊會是不是「愛人」的「愛人」,他會和平時一樣。
然後有一天,他就離開,平平靜靜地離開。
哄好父母並不難,芮睿也不會事先發現,儘管他是個醫生,但他的眼光早就移往別處了。
這樣的話,芮睿的心裡也許會留下他的一席之地。
多麼可悲。
司佑覺得自己是個徹頭徹尾的失敗者,他無能、沒用,甚至要用一死來在所愛之人心中留下一絲痕跡,還不一定能成功!
他和那些變態有什麼區別?
噢,唯一好過變態的是,他傷害的不是別人,而是自己。
他還配能被叫做男人?
女人都知道要爭取,他就只能用死亡這種方式,還是靜悄悄的死。
可是……
可是……
我真的用過所有的方法了啊!
我真的想放棄他!
我真的、真的想建立屬於自我的生活!
我也是真的……要死了。
司佑無聲地吶喊著,即使沒有芮睿,沒有這份可笑的「愛情」,他也要死了。
受盡疾病和人類發明的一種名為「醫術」的折磨,在病房中孤獨的死去。
司佑說不出話來,他仰著頭,靠在沙發邊上,像條垂死的魚在岸上撲騰。他不想動,不想說話,只是以空洞的眼神望著天花板。
手機響了起來,他聽了好幾聲後才慢慢爬起來去接。
第7章 不幸的幸運(7)
醫生說他的幻聽、頭痛和瞬間茫然都可能是腫瘤壓迫神經引起的問題,還說這些症狀會逐漸加重,他會看不見、聽不見,完全喪失正常生活的能力。
在這其間,他的情緒會失控,記憶消失,甚至會中風、癱瘓,任何奇怪的症狀都會發生在他身上,因為一個人之所以為人,區別在於腦袋裡的東西,而不是外表。
現在,他還是他。
他還背著責任,他還是刑警隊長,他還必須是個好人。他得死得乾淨,符合他的身份,不然的話,他會給活著的人添上無數麻煩。
偏偏,他最想添麻煩的芮睿是不會在意的,有麻煩的只會是他的父母親友。
司佑有氣無力地道:「喂?」
「隊長,有案子。」是屬下小江。
「有案子不是正常的嗎?」
電話那頭傳來的聲音疑惑了:「隊長,你沒事吧?」
「沒!」司佑提高了聲音,他必須得警惕,這付半死不活的樣子是騙不過芮睿的,「什麼案?」
「你來了再說吧。」
小江的語氣為什麼不同,司佑在到了現場後就有了答案。
受害人被膠帶一層又一層地粘在牆上,釘子穿過眼睛,而手指則被完全割去了。
司佑吐了口氣,揉著隱隱作痛的太陽穴,說:「專案組呢?」
「在那邊。」小江一努嘴。
「叫員警向他們直接報告。」
小江一怔:「隊長,我們不要這案子?」
「我不喜歡變態。」司佑又吐了口氣,「我比較喜歡正常人做的正常案子。快過年了,好好過日子吧。」
看著以往總是衝在前面,和各種專案組搶各種案子的司佑,小江總覺得有些什麼不同了。以往碰上這種情況,司佑絕對會攬在手裡,研究又研究,可是如果有專案組欣賞他,他又不願意調走。
針對一些特別殘忍以及有連環殺手傾向的專案組和刑警隊打過許多次交道了,每次都是喜憂參半。喜的是作為隊長的司佑總是能提出非常巧妙的觀點,有助辦案,憂的是這個家夥就像是條佔地盤的野狗般敢向任何搶他案子的人亮爪子,外號「獅子」,實在麻煩。
專案組的老李慢慢晃了過來,剛要開口,小王就熟門熟路地擠過來,帶著小員警一枚。
「老大,這次就拜託你們了!快,這是專案組李老,叫人!」
聽著小員警乖乖叫人,老李奇怪地瞄了一圈:「你家獅子呢?」
「回家過年去了。」
小王扔下這句話後飛也似地跑了,只留下老李一人在原地發怔。
今天這是怎麼回事?太陽打西邊出來了?
司佑這會兒正去買菜,今天去醫院前他已經打了電話,晚上約好和芮睿一起吃飯。
他正挑選著蔬菜,腦中不知不覺冒出一句「哪種可以防輻射」,想完了,又自嘲的笑起來。
防輻射?防癌嗎?對現在的他來說還有什麼意義?
他本來想買最昂貴的菜,奢侈一把,但想了想,還是挑了平時會做的那幾樣。芮睿實在太敏銳,從小到大,他都沒辦法瞞過這個高智商變態一丁點事。
在門房拿了鑰匙,上樓時,司佑聽見芮睿的房子裡有呻吟聲。他猶豫了下,還是打開門進去了,呻吟聲從臥室清晰可聽的傳了出來。他的開門聲驚動了裡面的人,很快,裹著床單的某學長腳步蹣跚地跑了出來,脖子上滿是吻痕。
「你怎麼來了?哪來的鑰匙?」學長大人皺著眉頭質問道。
辦事辦一半?哦,芮睿應該會很不高興。
司佑好像沒聽到,逕自拿著菜進了廚房,某學長剛要追過來,就被一隻手拉回了房裡。房門被關得震天響,之後,呻吟和慘叫交互響起,一直持續到飯菜上桌。
司佑沒有喊房裡幹得熱火朝天的倆人,上床時芮睿非常討厭被打擾,哪怕打擾他的是上床的對像。
他吃到一半時,房門開了,某學長一瘸一拐的出來了,看向他的眼中滿是憎恨。芮睿跟在後面,只穿著睡褲,赤裸著結實的胸膛,懶洋洋得像是飽食的猛獸。
「喲,今天有蝦啊!」芮睿撿起剝好的蝦醮著配好的醬送進嘴裡,笑瞇瞇地用油手摸了下司佑的臉頰,「還是你最乖,寶貝。」
這是芮睿的慣用手段,用他來激起其他情人的競爭意識。
司佑笑了下,這種事情發生過許多回,他都是會笑的。因為以往的他總是會在這時候產生一絲心動,雖然短,雖然伴隨著痛楚,卻是實實在在出現的。
今天,芮睿做了同樣的事,說了同樣的話,他也應該同樣笑一笑。
所以,他笑了。
自然的,某學長的臉黑得快成鍋底了,一邊恨恨地把蝦碗攬過來,以顫抖的手剝著,一邊對司佑咆哮:「滾出去!誰准你來這裡了?」
「唉,這可不好。」芮睿的聲音從洗手間傳來,「沒有他,你吃什麼?要學會感恩,親愛的!」
司佑又忍不住笑了,感恩,這個字眼從芮睿嘴裡說出來真是絕佳的諷刺。
某學長的眼裡已經快流出血來了,如果不是被操得站都站不穩,芮睿相信他會撲上來飽以老拳。
芮睿在床上就算玩溫情,也足以把床伴玩得神智不清。
等芮睿出來後,司佑已經吃完了。往常這時候他會千方百計地賴在這裡,能多看一刻芮睿都是好的,哪怕是頂著別的男人不屑與鄙視的目光。
現在,他的腦中只想著回家睡覺,疲倦如影隨行,令他眼皮直往下掉。
「這兩天加班了?」
芮睿坐下的問話把司佑發散的思緒拉了回來,他不用裝就已經滿臉疲倦,順勢便道:「嗯,出了個案子,我從昨天忙到今天。」
「你的眼睛有些腫。」
「別提了。」司佑揉著眼睛,多了些東西的大腦高速運轉著,拚命找理由,「我看了部電影。」
有著英偉男子漢外表的司佑特別看不了感動型電影,一看必流淚,芮睿總是因此嘲笑他。倆人曾經去看《忠犬八公》,他在電影院裡哭成淚人之後再匆匆趕赴案發現場,對著淒慘的受害人腫著眼睛擺出一付公事公辦的面孔。
司佑認為這是和芮睿呆久了的後遺症,遲早有天他也會變得不正常。
第8章 不幸的幸運(8)
「哦?」芮睿沒有深究,轉爾與某學長聊起天來。
他們的話專業術語太多,司佑聽不懂,也不想去聽。他以為自己在面對芮睿後會是一付傷春悲秋,林黛玉般的心情,沒想到卻是如此平靜,就像一汪死水,無論芮睿做什麼都不感興趣。
他很疲倦,也許是心理影響,但他真的只想休息。
「小佑……小佑……司佑!」
司佑猛地抬起頭來,眨巴了幾下眼睛看向芮睿:「嗯?」
「你好像很累?」
「嗯,我二十多個小時沒合眼了。」他擠出個自嘲的笑容,「而且昨晚哭得太厲害。」
芮睿凝視了他幾秒,笑了笑,道:「那你先回去吧。」
等得就是這句話。
司佑暗中鬆了口氣,盡力不讓自己顯得那麼高興。沒想到,他還沒站起來,就聽芮睿又說:「我沒說你。」他轉過頭去,對某學長道,「你先回去吧。」
某學長的臉色由得意轉為灰敗只用了一秒:「我在這裡過夜不行嗎?」
「乖,回去吧。」芮睿溫柔地道。
「可是……」
「乖──」芮睿拉長了聲音,「我不想再說第三遍。」
某學長默默地衝進房間換上衣服就閃人了,快得像屁股著了火,而破碎的自尊心更需要好久才能平復。
實際上,司佑很懷疑某學長的自尊心還能不能修復如初,如果芮睿不去特意彌補的話,畢竟,也是有頭有臉的人……
「你吃完了?」司佑捏了捏鼻樑,「吃完我就去洗碗,太累了,想早點睡覺。」
「坐下。」
芮睿的聲音很平靜,這迷惑了司佑,他坐下來,又聽芮睿道:「看著我。」
司佑盯著芮睿的臉看了會兒,笑道:「你很好看,滿意了嗎?」
芮睿沒有接他的話,而是重複道:「從你的角度看著我,不用轉頭。」
司佑眼睛斜得都要到腦袋裡去了,不明所以地道:「我是在看著你啊。」
「不,你在歪著頭看我。」
司佑更加茫然了:「有什麼不對嗎?」
「這句話應該我問你。」芮睿靠近了些,瞳孔裡幾乎能倒映出司佑的臉,「你最近沒什麼事吧?」
司佑的心跳了一下,卻不是由於感動,而是擔憂被芮睿看出什麼來。
「就是挺累的。」
芮睿靠坐在椅背上,雙手交疊放在膝蓋上,這是他慣有的思考姿勢,司佑頓時有股想逃跑的衝動。
「你這段時間有一次沒給我擺好碗。」
「就一次,對不起。」
「我有時候和你說話時,你看我的眼神不對。」
「不是說了,我太累了……」
「看著我。」芮睿蠻橫地打斷了司佑的話,「正面,直視我。」
司佑照做了,半晌後,他眉頭皺得快打結了。
「你要是真沒事,我回去了。」
芮睿突然把手舉到他眼前,司佑看到一隻沾滿醬油的手指,有些好笑地道:「你這不願意自己擦手的毛病什麼時候能改?我不就沒看到嘛,別生氣。」
「你應該看到的。」
「對不起,我太累了……」
「不。」芮睿的笑容逐漸消失,他凝視著司佑,「你的視野有缺損。你看著我時必須歪著頭,雖然只有一點點,但不這樣你就無法直視。你的記憶力減退在,而且你的神智有時候會不清。」
司佑聽不懂,也懶得去聽懂,聳了聳肩:「也許最近工作時受傷了,我會去檢查的。」
「不是工作,外力受傷不會這麼淺和緩慢。」芮睿揮動著手,司佑不自覺地跟著他的手轉動腦袋,「我擺的位置你不用轉動腦袋就應該看到,你的視野邊緣正在逐漸消失,所以你不得不轉頭才能看見。這是病理變化。」
司佑沒有任何反應,他不知道該做何反應,慵懶與疲憊緊緊纏著他,就算該是緊張的時候,他仍然像是在走夜路般迷茫不清。
他忽然有股強烈的漫不經心,厭倦眼裡的一切,包括芮睿。
這種感覺一閃而逝,很快消失無蹤。
「哦。」他應了聲,「我會去醫院的。」
芮睿沈默著,似乎在評估,過了會兒道:「你明天來我醫院。」
「知道了。」
司佑起身收拾碗碟,收拾到一半,被斜刺裡伸出來的手抓住了手腕。他抬起頭,發現是不知何時換好衣服的芮睿。
「不用明天了,你現在跟我來。」
司佑沒動,他心中湧起強烈的厭煩,一把甩開了芮睿的手。
「我說了明天會去的。」
芮睿站在桌邊,以不可置信地眼神望著他,同時以更高壓的口氣道:「現在就去。」
司佑歎了口氣:「我真的太累了,明天行不行?」
「不行。」
司佑閉了閉眼睛,有些進退兩難,他該怎麼辦?坦白?還是隱瞞至死?
「小佑。」芮睿的聲音輕了起來,像是羽毛般刷在司佑的聽覺系統上,「你是要我自己查出來呢,還是坦白?」
就算是威脅,也說得如此吸引人。
司佑苦笑道:「也不是什麼大事。」
芮睿往前一步,和司佑一樣的身高逼迫得他往後退了一步,即使他看起來比司佑要瘦削。
「我想知道的,就是大事。」
「我今天去醫院拿了檢查。」講真話比撒謊總要來得輕鬆,司佑高興的發現,他說這些事並沒有想像中的情緒激動,平靜得可怕,「醫生說是……」
芮睿打斷了司佑的話:「哪家醫院?」
「新民。」
「為什麼不來我這兒?」
「我覺得不是什麼大事,而且我老往你那邊跑也不太時宜。」司佑驚奇地發覺說這句話時居然沒有怨恨,「醫生說……」
「走吧。」芮睿突然站了起來,「你的病歷在家?」
「啊,嗯。」司佑呆呆地看著芮睿的身影,「沒必要跑一趟,我告訴你就是了。」
「我不相信那些庸醫。」
丟下這句話,芮睿的身影已經走出了門,司佑卻發現自己從來沒有像現在這樣不想見到芮睿。
芮睿坐了司佑的車,並且堅持他來開車。司佑在心中感謝了這種體貼的行為,並且蜷在副駕駛座上打起了盹。當他被推醒時,有那麼一刻,茫然不知的感覺又捲土重來,他坐在那兒,魔怔般看著身前的駕駛板,半天不說話。
「下車吧,到家了。」芮睿傾過身來鬆開了司佑身上的安全帶,洗髮劑的香氣刺激了他的記憶。
這是他選的洗髮劑,他不由伸出手去,輕輕撫摸那蓬鬆的頭髮。
在一瞬間的恍惚之後,他猛地醒悟過來,慌張地坐直,推開芮睿的腦袋:「對不起,我睡糊塗了。」
芮睿看了司佑一眼,沒有說什麼,逕自下了車。
第9章 不幸的幸運(9)
倆人沈默地上了樓,打開門後,芮睿直接走向客廳,他知道司佑有把東西扔到客廳茶几上的習慣,進去一看,果然一桌子都是病歷和片子。
司佑沒去管芮睿,他像是見了親娘般撲向沙發,一躺上去就滿足地歎了口氣,蹭著那熟悉的劣質假皮味道,從來沒有如此滿足過。
耳邊傳來片子晃動的刷刷聲,他努力把眼睛撐出一條縫,看見芮睿舉起片子對著日光燈看。
即使沒有白大褂,這個男人還是這麼帥,尤其是工作的時候,那種氣勢無論男女都無法抵抗,司佑在心中感歎道。
剛感歎完,芮睿就轉過身來,背對燈光他看不清芮睿的表情,懶洋洋的笑了笑,道:「怎麼樣?」
「你還笑得出來?」
「有你在呢,我怕什麼。」司佑笑呵呵地道,「你不是權威嗎?」
「我不是腫瘤科的。」芮睿坐了下來,猶豫了片刻,道,「腦部腫瘤,位置很不好,在……」
「不用告訴我,反正我也不懂。」司佑聳聳肩,「我知道是癌症就行。」
「不是癌症。」芮睿的聲音有些大,隨即又降了下來,「現在還不能肯定,得再做檢查。」
「嗯。」司佑拍了拍芮睿的肩膀,「好了,可以讓我去睡覺了嗎?」
芮睿沒有再說什麼,只是在司佑往臥室走去時道:「明天去我那兒。」
司佑想了想,還是站住了:「我不想去你那兒。」
芮睿怔了怔後,道:「如果你想在別的醫院……」
「我不想做手術。」
芮睿的表情僵在臉上:「你什麼意思?」
「今天那個醫生說了,這個位置很不好,就算是良性手術後也有可能會有迸發症。」司佑回憶著早上的話,「我不想活著卻看不見,說不清。」
芮睿坐著的姿勢變得更加防備:「那你準備怎麼辦?」
「保守治療吧。」司佑隨口道,「反正腫瘤也不大。」
「但是影響很大,這個地方會讓你很難受。」
司佑想了下,撇了撇嘴:「無所謂,我一直很難受。」
芮睿微愣了下,接著露出了笑容:「我知道了,你在怪我。我以前是對你不好,但現在不同了,我不會在這個時候丟下你的。」
司佑打量了芮睿一會兒,那張迷得他神魂顛倒的臉此時卻慢慢褪去了漂亮的面紗,只剩下猙獰的邪惡。
他笑了出來,是真的覺得好笑:「你果然會這樣。」
芮睿的笑容凝固了:「怎樣?」
「我的死將會成為你的一個勳章,你是這麼有愛心。你為我送終,照顧我最後的時光,人人都會稱讚你是個如此偉大的人。」
芮睿慢慢又展開一個笑容:「你不想要嗎?」
「不想。」司佑毫不留念地拒絕了,「對我來說這些已經沒有意義了。」
芮睿以為他的誘餌是成功的,這個孜孜不倦粘著他,愛著他,向他奉獻的男人,面對這最後的溫暖,怎能不如飛蛾撲火般呢?
「為什麼?你不愛我了?」
「愛?可能吧。」司佑不知道該說什麼好,「我還以為我對你說這些時,不是破口大罵就是哭得像個傻逼,其實,比我想像得要容易得多。我就是這麼講出來了,而且,事實就是這樣了,什麼也改變不了了。」
他有點意猶未盡,又道:「你什麼也改變不了,小睿。」停頓了下,他高興起來,「你知道嗎?我講這句話時感覺爽爆了,看見你吃鱉比聽到你說『你愛我』還爽。」
芮睿嘴角揚了揚:「我也沒說過我愛你。」
「嗯。」司佑平靜的回道,「我知道。」
「而且我也沒說我想改變什麼,你就算死了,與我何干。既然你這樣說了,那我還是走吧。」
司佑看見芮睿站了起來,心裡終於放下了塊石頭,他送到門口,眼皮都快睜不動了,正想關上門,芮睿突然又轉過身來:「你真不去我那兒?」
「嗯。」他打了個呵欠,「你能走了嗎?我真的很睏。」
芮睿在門口站了許久,一直站到司佑的腦袋開始一點一點的,才問:「有多困?」
司佑沒反應,被芮睿一推,他猛地抬起頭來,睡眼朦朧地咕噥:「很睏。」
芮睿重新進來,拖著他的胳膊往臥室走。
「你到底還要幹什麼?」司佑不耐煩地問。
「你睡你的。」
有了這句話,司佑也懶得再追問,往床上一撲,幸福地會周公去了。至於芮睿在家裡這件事,他可不會去擔心,這個變態對於小偷小摸之類的事完全沒興趣。
芮睿去客廳繞了圈,拿起片子看了又看,試圖找出一點是良性的鐵證,卻一無所獲。
就算是良性的,隨著時間的推移也有可能變化。如果保守治療,像司佑這種年輕強壯的成年男性不僅效果差,副作用也會很大,而他的倒下完全有可能只在一瞬間。
最重要的,就像司佑說的,一切都已經脫離了他的控制。
芮睿捏緊了雙手,緊咬著嘴唇,一時之間陷入了迷茫中。
司佑要死了,在或長或短的時間內,這個認知令他有些困惑。
他從未想過司佑會死在他前面,無論是精神狀態還是身體健康,他都低於司佑。更何況,也許在疾病或者老死之前,他就會因為幹一些蠢事而送掉性命。
司佑要死了,而司佑對他芮睿來說算什麼呢?
愛人?傭人?情人?朋友?青梅竹馬?鄰居?
他說不清。
芮睿一直自認是個頭腦清晰的人,他有著明確的目標,並且會在尋找到合適的進發路線前克制自己。他是個成熟而聰明的成年男人,怎麼會因為一個人的逝去而驚慌失措呢?
事實擺在眼前,看完片子的那一刻,他坐在那裡,卻驚慌得像是坐在摩天高樓的邊緣,腳下就是無底深淵,只要往前一步,就萬劫不復,而一直環繞在他腰上,把他牢牢定在樓邊的強壯手臂卻消失了。
冷靜一點,芮睿,冷靜的想一想,如果沒了司佑,你的生活會有什麼改變?
第10章 不幸的幸運(完)
芮睿走去了臥室,站在床邊,看著蜷縮在被子裡「朋友」熟睡的臉。他附下身去,輕輕拂開司佑額前的碎發,看著那緊閉的雙眼和皺起的眉頭。
司佑微微張著嘴,睡得像個孩子,緊張的姿勢和不時在眼皮下轉動的眼珠卻顯示他睡得並不安穩。
想像一下,如果這是死的司佑,會怎樣?
在最初的靜默之後,芮睿的心猛然被一陣劇烈的震盪擊中,這個撞擊猶如有形般,撞得他踉蹌了一步,差點沒跪倒在床邊。他退後一步,努力平復急促不規律的呼吸,好一會兒後,他湊過去,把顫抖的手指放在司佑的鼻孔下,感受到手指尖上濕潤的氣息後,他的呼吸才終於恢復了正常。
他走到客廳,在那裡繞著圈走動,像一隻被關在籠子中焦躁的受傷野獸。
鄰居的狗突然叫了起來,他想也不想就衝過去用力踹了牆一腳,暴怒的咆哮:「再讓我聽見狗叫,我就把你的狗吊起來烤了吃!」
更大的狗叫聲傳來,夾雜著主人的呵斥。
芮睿原地轉了個圈,他知道自己已經完全失控了,但他沒辦法抑制情緒。
門被敲響了,他深呼吸好幾下,拚命壓抑好內心莫名的憤怒,裝出一付平靜的表情開了門。
「你沒事吧?」鄰居和司佑關係不錯,也認識芮睿,見他來開門,有些不知所措地道,「我聽見好大聲音……」
「小佑喝多了,不好意思。」
芮睿覺得再過一秒他就會撲過去掐著鄰居的脖子,把這個死胖子拖進來,洗刷乾淨以後找個可以造成最大痛感的方式烹煮這頭肥豬。
衝動的慾望在瘋狂地洗刷著他的理智。
逐漸的,他笑不出來了,盯著胖鄰居的眼神就像在看死人。
胖鄰居敏銳地察覺出了問題,說了兩句客套話就溜回屋去,避免了一樁慘案的發生。
芮睿退後一步,用力關上門,把額頭靠在門板背面喘了好一會兒。
已經許久沒有的衝動百倍千倍的返了回來,過了好一會兒,他才能用極大的意志力平息那狂怒混亂的心情。
他慢吞吞地下樓,想要回去,卻愕然發現沒車開。頓時,漲潮般的暴怒再度返回,他明白這暴怒的根源,卻不明白為什麼會在多年後這麼突然的捲土重來。
是因為司佑嗎?是因為司佑要死了?
於是,我把司佑當作鎮定劑嗎?
那個懦弱、無能、重感情,還懷有不切實際正義感的男人卻偏偏是我維持正常理智的砝碼!?
無處發洩的他對著花壇狠狠踢了一腳,當痛苦湧上頭頂,他終於平靜了下來。
青春期的他曾經用過這種手段,大腿上現在還留著疤痕。當時的司佑就是從這上面發現了端倪,進爾阻止了他。
「你想劃就劃我!」
「你以為我不敢!?」
芮睿表情猙獰地手起刀落,雖然不能說是白刀子進紅刀子出,但離大腿主動脈也只差一點點。
那件事以倆人打架為理由糊弄了過去,幸好司佑當時已經上了警校,不然很有可能因為腿上的疤痕而落選。
芮睿慢慢走回司佑的房子,他一直有這裡的鑰匙,卻沒有多大興趣來。偶爾來幾次,也只是因為公事或者禮貌的祝福。
他們之間這種扭曲又和諧的關係持續了這麼久,久到芮睿當作空氣般習慣了。
坐在劣質皮沙發上,芮睿仔細考慮著──即使現在,他也不認為自己愛上司佑了。
認真想來,他根本不知道什麼叫愛,他沒有這種感覺。他有性衝動,有憤怒,有煩惱,但是不會愛。他能夠理智地去愛護某個人,給予那人想要的,讓那人高興,比如父母,但是,他知道這不是愛。
準確定義上的愛是一種自我犧牲的衝動,獲取又付出,貪婪卻又自抑。愛是矛盾而複雜的,也許這就是他無法體會的原因,扭曲的性格障礙使得他只有黑暗的一面,光明的那一面是他順從理智和社會製造出來的,不是天生的。
製造光明那面其中一個重要的因素,就是司佑。
芮睿明白了,司佑不能死,至少,在他找出替代司佑的東西前,他不能就這麼失去司佑。
如果司佑不在了,他遲早有一天會發瘋,把大好前程毀得一乾二淨,時間的早晚取決於警察的智商和他的運氣。
他不想這樣發展,人生如此美好,他很享受。
芮睿走進臥室,附下身摸摸司佑的腦袋,又吻了吻額頭,卻吻了一嘴唇的汗。
他皺起眉頭,輕輕推了推司佑:「小佑,醒醒。」
司佑是在劇烈頭痛中清醒過來的,他看著眼前放大的俊美臉龐,張開嘴,小聲嘀咕:「我在哪?」
「你在家。」芮睿冷靜地撫摸著他的臉頰,溫柔而又彷彿充滿感情,「你多久沒睡好了?」
「很久……」司佑翻了個身,試圖爬起來,卻跌進一個溫暖有力的懷抱裡,「起來時總是頭疼。」
「嗯,這是症狀,你應該早點告訴我的。」
「你……」司佑抬眼看去,在一秒的怔仲後,他猛地跳了起來,手腳並用地往後爬到床的另一側,「你在這裡做什麼?」
這問話從內容到口氣都令芮睿份外不快,他扯了扯嘴角:「我沒車回去。」
司佑爬起來,像只打滑的蟑螂一樣奔了出去,很快拿著鑰匙返了回來,舉到芮睿面前:「開我的!」
芮睿沒接,他就這麼蹲在床邊,眼神在晃動的鑰匙和司佑間來回。
「你不要嗎?」
「我要住這裡。」
「那你可以打車吧?」
「你應該歡迎我。」
「如果你不想開車我送你回去好嗎?」
「小佑!」
倆人誰也沒注意到,司佑永遠是詢問,芮睿則永遠是命令。這是他們的相處模式,而現在,話語內容和表達方式完全相反,自然誰也不會好過。
司佑不講話了,嘴唇抿著緊緊的,一臉灰白。
芮睿笑得很溫和:「如果不是檢查過了,我甚至會以為你這兒藏了個男人。」
這個笑話一點也不好笑!
司佑現在不想見到芮睿,只要一見到這張臉,他就會想起先前那些灰暗的想法,軟弱無聊可恥的自怨自艾!
「其實你藏了也無所謂。」芮睿站起來,微笑著靠近司佑,「我以前做得不對,但我們可以重新開始的。」
司佑有點莫名其妙:「你指什麼?」
「我們可以成為真正的愛人。」
第11章 學著愛(1)
沈默了一兩秒後,司佑撲哧一聲笑了起來,芮睿的臉色沈了下來,但他就是忍不住想笑:「對不起,我只是覺得,不管怎麼說,小睿,至少我和你一起生活了這麼多年,你說真話假話我還是分辨得出來的。」
「我沒撒謊。」芮睿換了個姿勢,「或者說,你明白的,只要我願意,謊話也是真的。」
「對,其他事你可以把謊話煉成真的。」司佑搖了搖頭,以難得居高臨下的姿態憐憫的說,「但愛情這種事沒辦法假變真,你不愛就是不愛,不是你說你想愛就能愛的。」
芮睿站在這兒,冷漠地直視過來,司佑一怔,知道他不高興了,也有些後悔,嘴上一時爽,麻煩斷不了啊。
看看窗外黑沈沈的天空,他歎了口氣,有氣無力地妥協了:「回家去吧,我明天去你那兒檢查,好嗎?」
「我在這兒陪你。」
司佑覺得頭更痛了,躊躇了再躊躇,他還是說出了口:「我不覺得你在這兒會對我有什麼幫助。」
這話很傷人,不過司佑覺得這不是問題,芮睿向來對詆毀批評有如金剛不壞之身,可惜,這一次,他又錯了。
話音剛落,芮睿就挑起了一邊眉毛,側過臉,把表情隱藏起來。這是他掩飾自己情緒的習慣,少年時他經常這樣,成年後,他對於表情的控制爐火純青,這個習慣漸漸也就不復存在了。
司佑已經很久沒有看過這樣的芮睿了。
他茫然了下,有些不明白這是怎麼了,從今天早上拿到報告起,他的世界裡爆炸事件一件接一件,幾乎都沒有喘口氣的時間,他沒精力再去應付處於暴怒邊緣的芮睿。
「小睿,我真的不舒服,有什麼事明天再說好嗎?」
芮睿轉過臉來,面無表情地道:「上床。」
司佑無奈之極,卻還是慢騰騰地爬上床,脫掉衣服後,他捲曲著跪趴在床上,把枕頭拉到臉下,決定拿芮睿的折騰當安眠藥。
身上光溜溜的,不一會兒他就開始打抖,把自己蜷得更緊,又耐心等了一會兒,屁股上突然被拍了一記。他緩慢地轉過身,還沒看清,嘴裡就被塞進一根手指,他反射性地張開嘴,就聽芮睿道:「喝水。」
溫水嗆了進來,他咽完後,才發覺剛才吃下去的是藥。苦澀的藥味在口腔裡泛出來,他在床上光著身子,滑稽地跪坐著,腦中一片混亂,場面可笑之極。
「你……給我吃的什麼藥?」
「安眠藥。」芮睿把司佑塞回被子裡,「你需要好好睡一覺。」
司佑傻坐了一會兒,開始覺得腳下在飄,他想努力保持清醒,卻不行:「你……隨身……帶安眠藥?」
「是,我還帶著繩子和麻醉劑,隨時準備綁架中意的對像到我秘密佈置的地下室。」芮睿手腳麻利地安頓好司佑,自從脫離底層醫師後,他已經很久沒有做過這些事了,卻依然順手,「多說一句,我喜歡長卷髮白皮膚穿紅色鞋子的女人,如果是男人,就一定要有肌肉和翹屁股。如果你發現了類似的受害者,記得第一時間來逮捕我。」
司佑神經質地笑了幾聲,一笑完,就陷入夢中,沈沈睡去。
這一覺睡得極沈,許久沒有這樣好眠過了。
司佑感覺身上暖洋洋的,他動了動身體,柔軟溫綿的被子包裹著他。他閉著眼睛微笑起來,翻了個身,扭動了下腰,就察覺有隻手搭了上去。
「唔,小睿?」
「嗯。」
這聲音太過真實,明知道是做夢,司佑還是開心的笑起來,睛伸出手去摸索,果然抱住了一個滾燙結實的身體。
以前,偶爾有幾次,芮睿會陪他過夜,論起玩浪漫和溫柔,只要芮睿願意,無人能出其右。晨曦中,他會在芮睿的懷抱中醒來,聽著芮睿在頭頂的呢喃,含糊地道早安,接受落在額頭上的吻。
一切是那麼美好,在沒醒之前。
這樣的機會太少,留下的甜蜜又太深,司佑抓緊難得的機會享受著。他甚至鑽進身邊人的頸側,輕輕吹氣,芮睿的敏感帶在這裡,而且最討厭別人碰。
司佑已經做好準備,等著聽芮睿咆哮之後跑下床去消毒脖子。等了一會兒,他只聽見一聲輕笑,以及從頸後抱上他的手臂。
夢裡的芮睿就是不同啊,他滿意的想。
「你今天不上班?」
「不管了。」
「不怕被扣工資?」
「向你要。」
芮睿慢慢咧開了嘴,他發現司佑仍然粘著他,儘管拚命掩藏,但是愛情這種東西是無論如何也藏不了的。
「如果我不給你呢?」
「那我就住到你家去。」
芮睿笑出來,他開始覺得這樣的早晨也不錯,雖然比起有個溫暖口交morning call還差了點,但他有辦法彌補。
「不怕我趕你?」
「你不會。」
「我那些情人呢?」
「無視就好。」太舒服了,溫暖而安全,司佑滿足地長出了口氣,更加貼緊身邊的人,「戰鬥力都是負5的,弱爆了。」
「不是看見我就難受嗎?」
「嗯,沒關係,我習慣了。」司佑喃喃自語道,「反正時間也不長了,不給自己添堵。」
懷裡的身體僵了,司佑蹭了蹭臉邊光滑的皮膚,卻被一雙手強行拎了上來,在被窩外面用力搖晃。他困難地睜開眼睛,只覺得兩片眼皮中間像塗了強力膠,而在狹窄的視野範圍裡,芮睿那張俊臉正盯著他。
「芮……睿?」
「嗯。」
司佑怔了會兒,伸出手去用力捏了捏芮睿的臉頰,感受到手下年輕而充滿彈力的肌膚,他的發愣逐漸轉變成了震驚。
他猛然大叫一聲,從被窩裡竄起來,狼狽不堪地往後退去。芮睿還沒來得及拉他,他就從床沿邊消失了──掉落下床。
第12章 學著愛(2)
芮睿慢悠悠地爬過整張雙人床,探出頭去,就看見司佑躺在地毯上,雙腿還擱在床沿,一臉不可置信地望著他。
「要用這種姿勢做愛嗎?」
「……我似乎身患絕症。」
「你離死還早呢。」芮睿平靜地答,「如果積極治療,你有機會和普通人一樣變得又老又醜。」
司佑一臉不相信:「多大概率?」
「10%到100%。」
「聽起來還真精確。」
司佑已經從最初的震驚中恢復了過來,他抓著床單爬起來,瑟縮回被窩裡。
「你什麼時候來的?」
芮睿又開始挑眉毛:「我昨晚沒走。」
司佑往裡面瑟縮了下:「你……到底是怎麼回事?」
芮睿想了又想,考慮了方方面面,最終,他決定坦白一部分。
有些事想藏也藏不了,不是嗎?
「你不能死。」
司佑撇著嘴:「我沒有自殺傾向。」
「我知道。」芮睿尋找著措詞,「我昨晚試了,你死了,我受不了。」
司佑一臉懷疑:「受不了?」
「我會發瘋,那種感覺又回來了。」芮睿的語氣變得陰雲密佈,「而且比以前更強烈,我差點把你的胖鄰居給煮了。」
司佑爬了起來,以警察的眼神打量了芮睿一會兒:「你沒做什麼吧?」
「除了踢了你樓下的花壇一腳,把腳踝踢腫了以外,什麼事也沒有,世界和平。」
司佑那口吊著的氣散了,他縮回被窩裡,卻又被芮睿挖了出來:「對於我的受傷,你沒有什麼要說的嗎?」
「你是個大人了,過了年你就三十了。」司佑懶洋洋地道,「而且你還是個醫生,我覺得踢腫個腳踝不是問題。」
「我不是指實際上的解決問題,而是一種愛意的表現。」
司佑眨巴了下眼睛,露出諷刺的表情:「你需要嗎?」
「以前不需要。」芮睿淡定地說,「但以後我需要了。」
「……」
對於這樣自私得如此光明正大的回答,司佑實在不知道該做出什麼反應好。
「芮睿,你得知道,這世上的事不是你需要就有的。」
「我知道,這個世界不是圍著我轉的。」芮睿鑽進來,手臂抄過司佑的肋下,抱著他,輕聲道,「但你必須是圍得我轉的。」
「小睿,你還不明白嗎?」司佑掙開芮睿的擁抱,「我要死了,也許不會那麼早,不會那麼快,但是我會比你想像得死得早得多。我會生病,我沒有精力也沒有時間再去陪著你。」
「你不愛我了?」
「不了!」
芮睿眉毛沒挑,反而沈了下去:「隔一個晚上就變了?」
「我昨晚不舒服,頭腦不清楚。」司佑大聲道,「我只是在不平衡而已,我在向你討要我這些年的付出,如果我還愛你的話,我會更願意為你付出才對!可是,我現在已經不想再為你付出了,如果你不給,我也不想要了。」
芮睿迅速換了個突破口:「如果說別的男人叫你脫光了上床你也會乖乖聽話?」
「當然不!」
「可是對我你就願意。」
司佑猶豫了下:「……這不是一碼事。」
「不,就是一碼事。」芮睿湊了過來,倆人的臉貼得極近,呼吸輕輕吹拂在對方臉上,「你還愛著我,你的心裡只有我。除了我之外,有誰能令你滿足?」注意到司佑臉上的猶豫更濃,他加了雙倍誘餌,「而且,我會對你很好。我會彌補以前的一切,你不想要嗎?」
「不!」司佑的猶豫一下子不翼而飛,「我不要!不要再控制我!」
芮睿不明白轉變為何如此突然:「為什麼不要?」
「因為這一切都是假的!」司佑跳起來,踩著被子跳腳,「這都是假的!假的假的假的!你明不明白?我如果要這種東西,早八輩子就會以為你和我已經結婚了!明白嗎?哦,對,你不明白,你有個什麼鬼扯的反社會人格障礙,於是你可以做個徹頭徹尾的混蛋,而我必須對你假裝出來的愛感激零涕!?你想要我時我就得在,你不想要我時我就不在,哪怕我要死了也只得到你這種自私自利的表白,還得裝出一付高興的樣子磕頭?芮睿,我操你祖宗十八代!」
司佑的咆哮在房間裡迴盪了好幾秒才消失,他和床上的人對視著,呼吸漸漸艱難了起來。
從倆人認識起,司佑就沒有對芮睿大聲過,最大一次也不過是芮睿生病了不肯吃藥。
令司佑欣慰的是,芮睿的反應比想像的要好,他只是撐著腦袋,冷靜地道:「說完了?」
「嗯……」司佑往後退了一步,嘗試拉開雙方的距離。
「你最好不要激動,對病情發展不利。」
「噢……」司佑一隻腳已經站在地上了。
「過來。」芮睿坐起來,靠在床頭板上,拍了拍身邊的位置,「過來,我們談談。」
司佑警惕地問:「談什麼?」
「談怎樣阻止一連串發生於未來的血案。這起血案可能存在於年輕男人及女人中間,受害者將不止一人,兇手極度狡猾,也許多年都抓捕不到,中間也許還會犧牲幾個警察。」
司佑臉都青了:「你不會這麼幹的!」
「你死了以後,總有一天我會瘋的。」芮睿的語氣有多平靜,眼中的瘋狂就有多暴虐,「你應該能理解那種衝動的,根本無法抵抗,就像一把火燒在你背上,難道你能鎮定地坐著,任由火在你身上燒?」
司佑的表情動搖了。
「腿上的傷疼嗎?」芮睿垂下眼,屈起一條腿,「比起抑制衝動,我寧願腿上再多十幾道這樣的傷。你覺得我能在你死後忍多久?一年?兩年?而且,我是醫生,我可以很方便地做什麼,你很清楚。現在,我再問你一遍,我們要不要談談?」
司佑屈服了,他爬上床,像是殭屍般坐好。當芮睿拿過外套披在他身上時,他躲了一下,似乎那外套帶著電般。
「鬆開拳頭,你對我的勝率可不高。」
「……」
第13章 學著愛(3)
司佑往下躲了躲,盡量用被子遮住赤裸的身體,同時也在躲避芮睿的目光,即使現在這般關係,他仍然會因為那目光而勃起,這讓他覺得更加處於弱勢。
「你要說什麼?」
「不是說。」芮睿注意到司佑的用語,「交談。我們很久沒有談談了。」
「因為你不想。」說這句話的時候,司佑沒辦法不帶上低落的怨氣。
「我現在想了。」芮睿往司佑這邊靠了靠,皮膚相貼的溫度令人舒適,「人都會犯錯誤,我以前沒認識你的價值,現在認識了,所以我想改正這個錯誤。」
司佑有些想笑:「你以為牆上的釘子拔掉後就沒事了嗎?」
「我可以在釘子的洞填上石膏,補上油漆,天衣無縫,一點兒也看不出來。」芮睿一臉調皮的道,「這世上沒有不能彌補的東西。」
「有,人心!」司佑完全不敢苟同,「不是每個人的心都像你一樣沒感覺的!你打算怎麼彌補我?讓時光倒流嗎?你讓我現在高興,就代表我以前受的那些苦不存在了是嗎?」
見芮睿要張嘴,他把一隻手當作槍指著身邊人喊:「不要講什麼我以前受的苦是為了以後的幸福!這沒有邏輯關係而且也不公平!」
芮睿又要張嘴,他繼續搶白道:「也不要講什麼因為我以前不告訴你,所以不是你的錯。一個正常人都應該能夠體會我所做的犧牲,而你卻視而不見!不要說追求和被追求者的關係,就算是普通認識的人也不會這麼糟蹋別人的心意,這是基本的人性!」
芮睿不快地閉上了嘴,陰著臉。
換作別人,他可以笑瞇瞇地用一萬種方法把對方整得求生不得求死不能。可惜,說這番話的人是司佑,他不僅不能反駁,連虛偽到完美的笑容也撐不住了。
現在,有一個人不幸福,有一個很幸福。
司佑從來沒有現在這樣爽快過,他像是發現了新大陸的哥倫布:在閉塞、骯髒、簡陋的遠洋船上呆了那麼久,突然發現了一塊水草豐富,晴朗平坦,並且不會搖晃,沒有翻船危險的大陸。
這是多麼好的一件事!
原來,把芮睿打包塞進垃圾箱後,他的生活不僅沒有變壞,反而變得更透氣了。
司佑挺直了背,享受地望著芮睿:「你還有什麼要說的?」
芮睿凝視了司佑片刻,笑了笑,下床去外面拿了手機回來,撥通了醫院的電話。
「老錢,嗯,是我。今天的病人都給我推了,以後我也不看了。嗯,這幾個人記下來,別人看就別人看,反正我不看。對,只是預約了。嗯?沒,他們沒得罪我,哈哈,真沒事,就是我突然有急事,家裡的事。嗯,就這樣,再見。」
放下電話,這次換芮睿擺出得意的笑容,司佑不可置信的望著他,半天才擠出一句話來:「你……你幹什麼?」
「你知道,我創立診斷科的原因就是想解決一些疑難雜症,這比較有趣。然後,很不巧的,我還小有名聲,有別的地方治不好的病人會來我這裡。」芮睿一付發表論文的姿態,「所以,今天心情不好,這幾個病人我就不看了。」
面對這樣的芮睿,司佑只覺得口乾舌燥,乾巴巴地說:「你今天……不舒服?」
「沒。」芮睿往被窩裡縮了縮,調整了個舒服的姿勢,「因為你的話,我不高興了,所以就不看了。我總有權利選擇上不上班吧?」
「你、你別這樣。」司佑放軟了聲音,流露出幾分討好的味道,「也沒什麼大事,你就去看嘛。人家那好歹是一條命,你……」
「關我什麼事?」芮睿打斷了司佑的道,「這個世上天天都在死人,我們在這兒廢話的時候,外面又有人死了,我不可能管得了所有人吧?」
司佑的聲音忍不住提高了:「你……至少有一些敬畏之心好嗎?」
「幹嘛?」芮睿咧開嘴,笑得很無邪,「我心懷敬畏之心,他們就不會死嗎?這世上的事都是有聯繫的。他們因為你而死,因為你說的那些無聊話。本來他們也許能活的,我的科出院率可是全院最高的。」
司佑不是第一次面對威脅,以前,他卻把這些看作芮睿的一種佔有慾,並且為此而沾沾自喜。現在,他只覺得全身發冷。
「隨便你。」他用盡意志力保持冷漠,「就像你說的,這世上天天都有人死,我不會因為你不去上班而愧疚,我不是超人,拯救不了全世界。」
芮睿並不意外,他微笑著看向司佑,伸出手來捻著身邊人的額發:「跟我在一起,你也變聰明了。」
司佑立刻警惕地說:「這不叫聰明,這叫冷酷。」
「好吧。」
芮睿又拿起手機,司佑死死盯著,覺得那個小方盒子像是惡魔手中的叉子:「孫主任?對,是我,小芮,那個等著換心的,嗯,移到名單後面。嗯?不,我這邊沒人要移植,就是把他往後移,嗯,好。」
掛了電話,轉頭看見司佑的表情,芮睿笑了出來,伸出手去想摸摸司佑的臉頰,卻被躲開了。他也不以為意,淡淡地道:「其實醫生的權力沒那麼大,你看,我這麼做還要靠關係,走後門。如果這個人運氣好也可以等到腎源的,我做的不過是讓他多等一陣罷了。」
芮睿突然湊過來,像是要接吻般靠近司佑,在倆人的嘴唇幾乎貼在一起時,他才笑瞇瞇地道:「我這不算是殺人吧,警察先生?我沒有動機,那個人死了我也沒好處。」
在頭腦反應過來前,司佑的拳頭就揮了出去,骨頭沒接觸到任何東西,芮睿似乎早就料到,一側頭躲了過去,張手一抱,就用體重把他往後按倒在了床上。
「生氣嗎?唉,你總是為這些無關緊要的事生我的氣。」芮睿慢慢靠近,親暱地磨蹭著司佑的臉,「你跟我這樣吵,又有什麼用呢?」
「我……」
司佑無法形容心中的感覺,他知道無論芮睿做什麼都不關他的事,但他就是沒辦法視而不見。芮睿就像是詛咒,纏得他喘不過氣來,而當他發現外面的世界那麼的陽光燦爛,就越發不願意留在芮睿身邊了。
儘管仍然有著愛,但那愛已經浸上毒汁,每喝一口,解了他渴的同時又痛徹心腹,還不如從根斬斷。
第14章 學著愛(4)
「你原本那麼愛我,你給了我那麼多的愛,可是,你現在收回了。是你把我慣成這樣,這一點你承不承認?」芮睿的神邏輯司佑早就習慣了,剛要反駁,又聽他說道,「你的付出結成的惡果,卻讓不相干的人承擔,儘管你只要留在我身邊,就可以做超級英雄。」
「因為你根本不愛我!」
「但是我可以對你好。」芮睿輕描淡寫的說,溫柔地撫摸著司佑的眉眼,「就像我父母,他們多為我自豪,你也可以是我珍愛的……情人。」
「你父母根本不知道你是什麼人!」
「但是他們很幸福。」
司佑被噎得說不出話來,芮睿如同諄諄教導的老師,一點點洗刷他的想法:「你只需要享受我給你的彌補,就可以拯救許多人的生命。就像是只要吃一些好吃的,就可以換來許多人幸福的生活。許多家庭不會解體,孩子不用失去父母,夫妻也不會失去孩子,丈夫會和妻子白頭偕老,這一切,只需要你張開嘴,吃一塊沾了白糖的糕點。」
司佑用手摀住眼睛,幾乎是嗚咽般說:「外面是糖,裡面還是毒。」
「只是一點點壞而已。」芮睿繼續揮舞著迷惑的權杖,「無視就好,你可以處在完全的幸福中,為什麼不願意呢?你不是希望拯救別人嗎?你爸怎麼教你的?他不是希望你能夠救人嗎?而且,這只需要一點點犧牲,你都不願意。」
「這和我爸沒關係!」司佑把臉埋進床單,「你是在亂扯!」
「對,我是在亂扯,但事實是,因為你,今天有好幾個家庭要完蛋了。」芮睿附在司佑耳邊,輕聲道,「就因為你。」
司佑緊繃著身體,痛苦地摀住腦袋,半晌之後,蚊子哼般的聲音響起:「你……準備怎麼彌補?」
芮睿笑得很開心,正如他所想,和司佑的對抗中,他是永遠的勝利者。
「先不談這個,你先治病。」
把你治好了,就可以回歸正軌了,芮睿暗想。
司佑是個非常堅韌的人,只要沒病沒災的,是絕不會去自殺的。這樣的話,他也不必一直處於「彌補狀態」中,和以前一樣,他們仍然會是最好的「兄弟」。
司佑不管怎麼飛,最後還是飛不出他的掌心。
芮睿沒想到的是,司佑這會兒想的卻是完全與以往不同的計劃:我該怎樣,才能安全地消失在芮睿的生活中?
芮睿和司佑抱在一起,在床上,以最親密的姿態,身體緊緊貼合著,肌膚相親,濃情蜜意之極,心思卻是南轅北轍。
司佑側過腦袋,近距離看著芮睿溫柔的表情,不禁有些心酸。
他曾愛過這個男人,奮不顧身,不顧一切的愛他。給予他所有的一切,幫助他獲得所有想要,支撐著他的靈魂,包容他的黑暗,即使烈焰焚身仍然感覺幸福。
現在,不同了。
一夜之間,包圍他的黑暗漏了一條縫,露出外面的美好天空,然而,他錯過了機會,把希望看在眼裡,卻無力觸及。
芮睿沒變,變的是他。
他再也做不到縮回黑暗中,繼續忍受芮睿,他想要逃,遠遠的,再也不見芮睿。而在這之前,他需要處理好一些現實事情。
如果有可能,他不想死,尤其不想因為疾病這種東西死在芮睿懷裡。
同時,他也不想被芮睿一輩子控制,儘管他在感情和現實兩方面都受制於人。
斬斷感情,他可以……也許現在還不行,芮睿要是出事,他還是會忍不住回去,但只要給他時間,他相信自己可以做到,只是需要慢慢來。
現實,工作可以辭職,父母那邊確實很麻煩,但芮睿應該不會動他的父母,這只會讓他決定「魚死網破」,這並不是芮睿所希望的。
最大的問題,怎麼在芮睿的眼皮子底下消失?
臉頰上的吻拉回了司佑的思緒,他沒敢看過去。耳朵上又是一熱,芮睿含著他的耳垂含糊不清地道:「趕緊起來,不然我會讓你起不來。」
說實話,司佑還真有點不想起來。
他已經很久沒有做愛了,芮睿不要求,他也不會提,更不會去找別的人。他是個正常的成年男人,自然也會有需求,除了五姑娘外,已經好久沒人撫慰他孤單寂寞冷的命根子。
「不起來?真不起來?嗯?」芮睿的呢喃是那麼誘人,引得司佑呼吸都快了幾拍。
芮睿低笑起來:「你的腿合攏了,光用腿你就能滿足?我記得你以前持久力很不錯,要我幫忙嗎?」
司佑突然覺得剛才的計劃漏了點什麼,還得加上一條:身體需求。
芮睿伸出手去,輕易碰觸到司佑的私處,輕柔而緩慢地撫摸著那裡。一切都充滿了溫情,就像早上和以前那些爭執都不存在,他們就像一對青梅竹馬的戀人,相愛而相知,幸福地融合在一起,快樂的渡過每一天。
芮睿沒有做到最後,他只是為司佑發洩出來,趕去洗澡間,再溜到客廳打了個電話。
司佑想的沒錯,手機就是芮睿這個惡魔的叉子。
「老錢,還是我。你幫我準備一個手術室,對,還有腫瘤科那幾個好手……對,呵呵,算我欠他們的情,今天一天,有個緊急手術,幫個忙。腦瘤,我看過片子了,沒,沒,沒有,昨天才檢查的,不在我們院。沒事,出事算我的,檢驗室也給我留個。人?到時候你就知道了,我馬上過去。對,麻醉護士都要最好的,你安排,啃不下來的打電話給我。誰,陸長?」
芮睿磨了磨牙。
陸長,腫瘤科的大佬,三十多歲的中年人,級別和他差不多,上台卻是最棒的。這樣的男人本來應該是芮睿最要拉關係的人,偏偏這個陸長似乎某些波段和司佑有些相似,對他的討好從來都是冷冷淡淡的,拒之千里之外,看他的眼神就像是在看一個罪人。
芮睿有點摸不清陸長,這個男人看起來很普通,但意外的,他沒發現陸長的弱點。沒有直系親屬,沒有家庭,他甚至沒有愛好,科裡的娛樂活動從來都參加,但從來不會投入,私人生活幾乎沒有,整天就是工作。
他覺得陸長這個人有種贖罪的味道,一直想挖出其間的真相,卻從來沒有得逞。
陸長是塊頑石,在路邊時可以當風景欣賞下,一旦擋在路中間了,那就是麻煩。
現在,這個陸長就擋在路中間了。
第15章 學著愛(5)
司佑的手術必須做,越早越好,芮睿不相信保守治療。
換作前幾天他會自己上陣,現在則不同了。
這是親人規則,芮睿原本沒有這方面問題,就算是父母他也可以冷靜地開膛破肚,當然,為了別人的眼光,他會裝作無法忍受情緒的波動而易手他人。
如今,他是真的不太確定自己能對司佑動手,昨晚,光是想像下死的司佑他就暴怒之極,手術時……他甚至懷疑自己能不能進手術室看著。
所以,他需要一個主刀,而且必須是最好的。
陸長是最佳,也是最差的人選。
他的雙手價比黃金,但是他的腦袋就是最堅固的石頭,油鹽不進,怎樣說服他是芮睿現在必須面對的問題。
想了片刻,芮睿打給了主任,直路不通,他可以繞下道。
主任一聽是司佑,二話不說就答應了下來,過了幾分鐘,手機震動了起來,是陸長的短信。
「看了片子再說。」
果然油鹽不進,不過至少表面濕了,芮睿想。
「你在幹什麼?」
「發短信。」芮睿轉過身看了眼打扮整齊的司佑,「你去上班?」
「不是說去你那兒檢查嗎?我請假了。」司佑彆扭的動了動屁股,見芮睿望著他,便問,「你塞了什麼東西?」
芮睿笑:「不舒服?」
「我剛才……呃,有些拉肚子。」
「沒什麼,一般的冷水。」芮睿不以為意地道,「還是冷開水喲,你不用擔心不乾淨。」
司佑瞥了芮睿一眼,沒好氣地道:「你這是給我灌腸啊?能不折騰我嗎?我好歹也是重病在身。」
「你現在牙尖了不少啊。」芮睿繼續發短信和陸長過招,嘴上不停,「以前都是像小媳婦一樣。」
沒回答,幾秒後,司佑的聲音在極近的地方響起:「你在發什麼短信?」
幸好,界面上只剩下陸長的一條「我還有病人」。
芮睿收起手機,似笑非笑地道:「怎麼?現在就開始查手機了?」
司佑的神情完全清醒了,就是那個刑警隊長的模樣,眼眸中射出來的視線像是帶著解剖刀。
芮睿淡定地迎接這樣的檢視,面對了十幾年,他太瞭解怎麼應付了。
沒幾秒司佑就轉過視線,不是得到了答案,而是他還沒辦法抵抗芮睿這張臉。
理智是一回事,感情是另一回事。
「還不走?我餓死了,檢查完我要去大吃一頓。」
「檢查完我請你。」芮睿笑得很微妙,站起來道,「走,遲的話院裡人就多了。」
芮睿的醫院離司佑家並不遠,當初司佑選房子時就特意選的近,好方便照顧芮睿。房子確實發揮了作用,只不過不是他所希望的,反正,他和芮睿之間,從來沒有什麼能如他所願。
二十分鐘後,他們已經在芮睿的辦公室裡了。司佑發現有不少人探進頭來,雖然話是在和司佑說,但眼神總是飄向他,含著奇怪的憐憫和同情。
「你告訴你同事了?」
「我說帶人來檢查,然後你來了,你覺得呢?」
司佑一想也是,再說他這病又沒有什麼見不得人了,也就隨他去了。芮睿拿文件放在桌上,他看也沒看就簽了,反正芮睿不會害他的。
陸長進來後,司佑的不安達到了頂點。
他認識陸長,這個家夥是芮睿抱怨的主要對像,他見過幾次,覺得挺普通一個人,只是莫名其妙的總覺得在哪裡見過。他還特地去查了通緝犯名單,也沒發現,就拋在腦後了。
今天的陸長看起來特別銳利,射過來的眼神跟把他剖了似的,尤其是老在他腦袋上掃來掃去,雖然知道原因,但還是讓人坐立不安啊。
陸長看了一會兒就出去了,臨走前還撈了司佑的片子,他在麻醉科找到了和麻醉師談笑風生的芮睿,把片子扔在桌上。
「幹什麼急著做手術?他情況還算好,保守治療就行。」
「不知道是惡性還是良性。」芮睿拉著陸長出了辦公室,心平氣和地道,「而且位置太差,做化療還不如直接切了。再說他年輕力壯,手術比不知道多少年後可能出現副作用的化療好。」
「你的話沒有證據。」
芮睿最討厭陸長這個調調。
「你的理論沒有根據」,「你的話太武斷」,「你簡直是異想天開」,諸如此類的話,基本上就囊括了陸長對芮睿的大部分評價。
哪怕最後證明芮睿是正確的,他也會補一句:「這是特例。」
芮睿不想和陸長爭論,這沒意義。
「司佑已經同意由我做所有醫學決定,我也同意替他做決定。」
陸長伸出手:「文件。」
「剛交了。」芮睿的表情很無辜,「你可以去查,不過我要今天做手術。」
「術前準備都沒做你就直接讓他上手術台?而且趕得這麼急?完全沒必要,你佔了醫院多少資源知道嗎?」
芮睿無視了那些指責,只回答他想回答的:「禁食我做了,藥和其他的現在也來得及,還早呢,才八點。」
陸長沈默地盯著芮睿,幾秒後,他道:「司先生知道今天做手術?」
「知道。」
「看起來不像。」
「看起來而已。」
停了停,陸長又問:「你來麻醉科幹什麼?」
「討好麻醉師讓小佑好過點。」
陸長笑得眼睛彎彎的,諷刺味十足:「你口袋裡是什麼?」
芮睿心裡已經火了,面上卻還是笑瞇瞇的:「沒什麼。」
陸長靠過來,仗著身高臂長,拍了下芮睿的白大褂口袋:「你從麻醉科拿了什麼藥?」
當然是能讓司佑乖乖睡著,人事不知進手術室的藥。
芮睿笑得十分溫和,繞過陸長,轉了個身道:「陸醫生決定幫忙嗎?你要是肯上台,我欠你個大人情。」
這不抱多少希望的問話得到了意料之外的回答。
「司先生還真有個好兄弟啊。」陸長收斂了笑容,「準備好了喊我,手術方案你肯定做好了吧?」
芮睿幾乎沒有猶豫地點了下頭:「我等會兒送去你辦公室。」
回到辦公室的芮睿只覺得像打了場硬仗,陸長如果是榴蓮,司佑頓時就變成臭豆腐了,外臭裡軟。
第16章 學著愛(6)
「你去幹什麼了?」抱著醫學雜誌看了半小時廣告的司佑沒好氣地道,「趕緊檢查完吧,我還想下午去上班。」
下午上班?嗯,你至少有半個月要躺我這兒。
放心吧,小綿羊,我會看護你的。
哼著不成調的童謠,芮睿笑著道:「給你,吃完。」
司佑拿起藥片看了看:「什麼東西?」
芮睿斜了一眼:「我講了你懂?」
司佑不說話了,兩片藥一口就悶了。過了十多分鐘,眼皮開始不斷往掉,他把腦袋撐在桌上,努力對抗著睡意。
「想睡?」芮睿抬起司佑的下巴,看著他朦朧不清的表情問,「想睡就睡吧。」
話音剛落,司佑最後那點對抗的念頭就沒了,一頭栽倒在芮睿懷裡。
芮睿輕鬆抱起軟綿綿的司佑,把他放到病房上,開始脫他的衣服。在這過程中他只是時不時哼兩句,乖順無比。脫完衣服,芮睿站在床邊,看著他的睡顏,伸出手去輕撫那赤裸的胸膛。
芮睿從來沒有這樣的感覺,司佑就在他面前,如此脆弱而沒有防備,他只需要動動手指,這個人就會神不知鬼不覺的死去。以往面對這樣的情況,他總是嘲笑人類的弱小,對方的無能,然而,他現在卻沒有絲毫這樣的念頭,只想用所有的力量保護這個人。
鬼使神差的,他附下身親吻司佑那長而卷的睫毛,再輕易撬開了柔軟的唇瓣,探進嘴裡,撫慰著無精打采的舌頭。
當開門的聲音響起時,芮睿離開得還有點不情不願,發現進來的人是陸長時就更不高興了。
不過,芮睿的情緒不會表現出來,他只是像平常般說:「今天就麻煩陸醫生了。」
陸長手裡拿著片子,眼神落到熟睡的司佑身上,一臉的詭異。
倆人接吻的時間有點長,司佑的嘴唇上全是唾沫,水潤潤的,還有些腫,看起來一點也不正常。奇怪的是,一直對隱藏性向非常注意的芮睿卻完全沒介意,仍舊盯著司佑,似乎怕少看一秒就沒機會了般。
「你看過片子了?」
「嗯。」講到正事,芮睿的注意力終於被拉回來了一點,「怎麼?」
「先化療?」
車!轆般的勸說又開始了,芮睿有些不耐煩了:「位置太差,輻射能幹掉腫瘤前不知道經過多少腦組織了。」
陸長瞄了眼司佑:「手術的創傷不是更大?」
「他身體很好,挺過來沒問題。」
「你不打算讓他術後再化療?」
「我相信你的技術。」芮睿回看陸長,握住司佑的手,「也相信他的身體,應該是良性的。」
陸長的眼神在芮睿握住司佑的手上來回巡視,最終,他微微的歎了口氣:「他怎麼就找你來全權代理了。」
果然去看過文件了,這個陸長還真是對我完全不信任,芮睿暗想。
「還有什麼問題?」
陸長不答,湊近了司佑,打量了會兒後,皺起眉頭,附下身去捏開司佑的嘴聞了聞。這個動作看得芮睿眉頭緊皺,他不喜歡別人動他的東西,像陸長這樣的動作,從旁邊看簡直像是在接吻般,令他心頭的不快越發明顯。
「你給他吃了苯二氮平?」
陸長你的鼻子是屬狗的?
芮睿暗罵一句,說:「是啊。」
陸長挑高了眉毛,一臉的不贊同:「這會兒吃?」
「他太緊張。」
陸長停了幾秒,帶著幾分懷疑道:「那為什麼不用靜脈注射?」
靜脈注射司佑就會懷疑了,他又不是傻子,哪有還沒檢查就先打針的?
這些話當然不能講出來,芮睿笑著道:「他膽小,怕打針。」
陸長沈默了幾秒,這才轉身走了出去。當芮睿注意到司佑肩膀上被陸長按出來的紅印時,忍不住低下頭去親吻,想要抹掉這印子般,沒想到剛接觸到皮膚,陸長猛然推門進來:「對了,關於手術方案……」
芮睿動作一僵,卻沒有急得起身,而是就著附身的姿勢望著進來的人。
倆人靜靜的對視片刻,陸長很快恢復了平靜:「我早該知道的。」
「現在你知道了?」
陸長不可置否地點了點頭,道:「你就放心把人交給我?」
「你是市裡最好的。」
「……我有點意外。」
「什麼?」
「我以為你會說,如果他出事了,我要你跟著陪葬。」
這話確實是芮睿的風格,他聳聳肩膀:「你如果想聽我可以說。」
「免了。」陸長翻了個白眼,若有所思地道,「我會努力讓這個人活得越久越好,至少有他在,你還比較像個人。」
芮睿抬起眼來,以銳利的眼神看著陸長。被看的人完全淡定,丟下個「你懂的」眼神就走了,看人的無奈之餘又覺得挺有趣。
他正準備繼續脫司佑的褲子,門外鬧哄哄進來幾個護士,看見他在都嚇了一跳,隨即又笑起來:「芮醫生,你對你兄弟真是沒話說,連我們護士的活都干了。」
這幾個護士都是芮睿親自要來手術的,平時關係也很好,自然不能得罪,便笑起來道:「等他醒了我就可以笑他被我摸硬了。」
房間裡揚起一陣哄笑,誰也沒有在意,護士們接手芮睿的動作,看著好幾雙手在司佑身上忙碌,他只得壓下反胃的感覺,退到一邊。
「小司似乎很累?」有個護士見司佑睡得很熟,笑道,「芮醫生你做了什麼?」
「當然是昨晚讓他累著了,你們不知道我們在床上多狂野。」等護士們笑完後,芮睿又道,「我給他吃了點藥。你們不知道他那叫一個膽小,看我拿針都躲得多遠的。」
護士們笑得更厲害了。
「本來就是個大個子,這下子更重了。」有護士開玩笑的抱怨著,「不過能近距離接觸帥哥,值了。」
跟著哄笑之餘,芮睿不由仔細打量了下司佑──挺直的鼻樑,稍顯薄的嘴唇,閉合的眼睛配上捲翹的睫毛,安靜得如同一幅油畫。
司佑的眼睛很大,睜著的時候有點三白眼,芮睿總是拿這點嘲笑他是白眼狼,但配上深輪廓的臉頰,看起來有點像混血兒。芮睿知道他祖上三代都是典型的黃種人,對於這點,還懷疑司媽媽紅杏出牆過,偷了司爸爸的頭髮去做了親子鑒定,結果自然是父子。
然而,芮睿還是能拿這件事嘲笑他,他也只能苦笑著自嘲。在芮睿面前,無論他做什麼都是錯的,總是被嘲笑。
芮睿從來沒有發現司佑也是個帥哥,有著良好的職業,受歡迎並且吸引人。
也許我以前錯過了些什麼?
第17章 學著愛(7)
芮睿正這樣想著,護士的聲音打斷了他的思緒:「芮醫生,幫個手?」
他上前一步,兩隻手托住司佑的肩膀和腦袋,柔順的頭髮揉搓著他的掌心。司佑的腦袋因為無意識往後仰,嘴巴微微張開,無力的垂下,他往前一步,把司佑的腦袋抱在懷裡,似乎這樣就能保護對方般。
護士們並沒有發覺異常,推著司佑就去準備了,芮睿知道這會兒他該去消毒準備進手術室了,但懷裡的空虛令他有種失去的茫然。
這兩天,芮睿體會到了許多以前不曾有過的感覺,這非常有趣。他一直很樂於研究自己的心理,他把自己當作一個特殊的標本,興致勃勃的觀察著。
這可是難得的機會,有哪個心理醫生能夠完全得知病患的心理變化呢?
在消毒室的芮睿表現得有些高興,得到了陸長數個懷疑的眼神。
很快,一群醫生湧進了手術室,醫院裡許久沒有這樣的「大手術」了,手術並不是什麼疑難雜症,但參加的醫生級別卻是前所未有的高,即使最低階別的,也有著相當豐富的經驗,本該在裡面拉勾的住院醫生只能在手術室外猜測這是怎麼回事。
芮睿再度確認了錢是好事,如果不是他帶來的巨額收入,以及給各個科室的「好處」,誰會在乎他呢?誰又會為了一個普通的手術而來做實習醫師的事呢?
人類,不過是狗一樣,因為獎勵而做出相對的反應。
芮睿驀然發現了一個有趣的改變。
他認為同事們中有聰明的,比如陸長,和他有著同一水準的智商,邏輯思維都與他相當契合,與這樣的對像交往無疑是愉快的,但是,他仍然認為他們不過是動物,通過相應的訓練能夠得到相應的結果,一群「聰明的狗」而已。
而司佑無疑就是愚笨的,儘管在破案上屢建奇功,心思細密,頭腦敏捷,但芮睿就是認為司佑是個笨蛋。只不過,他逐漸發現,就算是笨蛋,司佑也是個人,「一個笨人」。
以前他的認知可是反的,怎麼一夜之間就改變了?
芮睿一邊沈思一邊看著司佑身上被插進各種管子,昏睡的面容沒有表情,但他卻看出一絲不安來,這是心理症狀,但他就是覺得司佑似乎在害怕。
更令他不爽的是,擺弄司佑這個「笨人」的卻是一幫「聰明的狗」,這令他有種被垃圾褻瀆了寶物的感覺,只不過,這種感覺仍然是心理症狀,他明白的。
明白,並不代表可以接受。
眾目睽睽之下,芮睿忍不住伸手摸了摸司佑的臉頰,從眉眼到嘴角。儘管惹來無數好奇的視線,但他還是要做。
不是司佑需要,而是他需要,受安慰的不是司佑,而是他。
陸長很淡定,目不斜視地和一助談著手術流程,彷彿沒事發生般。
監視數據顯示各項正常,芮睿不用嘗試就已經知道他不可能主刀了,果斷地對陸長說:「盡量快。」
「手術不是只有快。」陸長瞄了眼牆上掛著的片子,「那個地方你知道的,怎麼快?」
芮睿被噎了下,無奈的壓下火氣,道:「只是請你,盡量快點。」
他可從來不是這樣的軟氣的人,但在這種時刻,他強硬不起來。就像小弟弟被綁了個炸藥,再強壯的男人也不敢輕舉妄動。
手術開始了,電鑽聲令芮睿的心情瞬間混亂起來,人人都躲在口罩和帽子後面,只露出一雙冷漠的眼神。落在他眼前,似乎大家只是在活生生的解剖司佑般,他知道這不是實情,這只是某種精神表現,他必須得忍耐,像個正常人一樣,但司佑安靜地躺在手術台上這個場面本身就在刺激他。
手術開始還沒十分鐘,芮睿的背後就被汗濕透了,他死死盯著陸長的動作,忍住下一秒就要衝上去扯開陸長的衝動。
不行,我不能呆在這裡,我得出去。
這個念頭盤旋在芮睿頭腦中,只可惜他完全做不到,他無法把這樣的場面扔在身後,再一走了之。在外面他會產生更大的幻想,說不定沒等手術結束他就必須得找點活人來穩定情緒,要不就是給自己扎上一針,一覺睡到三小時後。
口罩下的牙齒緊緊咬著嘴唇,幾乎咬穿,他把嘗到嘴的鐵銹味不慌不忙地嚥下去,冷靜卻又瘋狂。他可以做到的,只需要安靜地站在一邊,什麼也不看,司佑只是睡著了,看,只是咬著一根管子奶嘴的東西,睡著了……
「芮醫生?」
護士的聲音響起,芮睿看著自己按住了遞骨膜剝離器的護士,而陸長正伸著手,站在司佑的腦袋後面,等著接那工具。
「你要不要出去?」
「不用。」芮睿感覺自己的回答在飄,意識像是被剝離了,有些不對勁,這種情況和衝動不同,不是外部的衝擊,而是內心的推動,「我就在這兒。」
「你確定?」陸長垂下眼簾,把視線重新落在腦袋上,「這麼多人看著,你可別吐啊。」
手術裡許多人笑起來,善意的,這是親人避則,常有的事,冷靜自製的醫生上了台,面對親人時連拿刀的手都在抖,或者情緒崩潰大哭大鬧。
一般來說沒有醫生有勇氣給親屬做手術,能夠做到的是特例。
「沒問題,我就是有點頭暈。」
有護士把芮睿扶到一邊,手術室裡出現一個坐著的人是那麼突兀,不過此時,大家都很理解芮睿的心情。
最好的兄弟嘛,大家的想法。
狗屎的「兄弟」,這是陸長心中所想。
手術室恢復了秩序,所有人開始忙碌起來。芮睿閉上眼睛,緩慢而鎮定的深呼吸,片刻後再睜開後,他恢復了冷靜,瞪著陸長的動作。
每一步,每一下,哦,看到病灶了?
陸長瞥了一眼過來:「挺迷你的。」
不管良性惡性,「迷你」總是意味著好的預後。
手術室裡響起一陣放鬆的呼氣聲,陸長的動作麻利而專注,當那個小小的、嚴格說來也是肉質結構的東西被拖出來時,芮睿清晰地聽見心臟裡血液歸於活躍的聲音。切片樣本被送去檢驗,結果很快就能出來。
「嗯?」
陸長的疑問聲令芮睿的心臟有點梗的趨勢,他瞪著那人問:「怎麼了?」
第18章 學著愛(8)
「有個贈品。」
「贈品」是指比較小的,片上看不出來卻手術時發現的小瘤,大部分是惡性腫瘤轉移或者良性浸潤後的惡果。
如果說有贈品……
「看起來不像是轉移。」陸長冷靜地察覺看,「你要來看看嗎?」
「不!」芮睿這聲答得乾脆極了,艱難地嚥了口唾沫,「在哪裡?」
「杏仁核和前額葉之間。」
芮睿沒好氣地道:「你這個範圍也太寬泛了!」
「所以叫你過來看不就得了。」
「不。」芮睿非常明智地拒絕了這個提議,「關顱。」
所有人都錯愕地望著他,陸長更是瞪大了眼睛:「邊緣清晰,無浸潤跡像,十分十分迷你,為什麼不切掉?」
因為那裡會引發情緒、記憶、感覺的各種變化,我不想讓司佑對我的感覺有一絲一毫變化!
「也許是你看錯了。」
芮睿知道這個理由不靠譜,但他沒辦法,他找不出一個正常的、符合普通人想法的理由。
陸長注視著芮睿,時間一分一秒的過去,所有人連大氣都不敢出,敢出大氣的懶得出。
「我作主,切。」
芮睿的聲音已經失去了平常的溫和:「你憑什麼作主?」
「我是主刀。」
「他全權委託我做所有醫學決定,他相信我!」
「你明顯已經處於不正常的心理狀態中!」陸長的話得到了大部分人的認同,卻無人說話,哪怕司佑死了,以後芮睿還會在這家醫院幹下去,甚至在整個醫學界大放光彩,誰也不願意得罪他,「責任我負!」
「你敢動手我就告到你這輩子也當不了醫生!」
「我不像你,我是為了救人才當醫生的。」陸長緩緩地道,一隻手夾出了一塊組織,「完事了,關顱。」
「你……」芮睿這才發現說話的這段時間,陸長根本沒停下手,只是他的視線被遮掩住,沒看見而已,「這事沒完!」
一直到返回辦公室裡,芮睿還是氣憤難平。
控制情緒是他從小到大的必修自修課,無論何時無論何地,無論內心如何煎熬,他都必須要擺出一付平靜的姿態。他是不正常的,但他必須成為「正常的」,裝的也好,學習也好,這是為了生存下去。
在這個艱難的過程中,陪伴他的永遠是司佑。
他從不孤單,寂寞與他無緣,現在,支撐他的溫暖倒下了,他必須得面對自己種下的因。
他討厭死這種感覺了,就像被等待判刑的犯人。
「芮醫生?」護士從門外探了個頭進來,剛才芮睿怒氣沖沖走出手術室的場面百年一見,陸長則少有的面帶微笑,真是奇了個怪,「呃,麻醉師說小司提前醒了。」
「不是說了讓他睡到明天?」芮睿緊張地站了起來,「怎麼這麼快就醒了?」
「這個,我不知道……」護士果斷地縮了,她可不想做大人物的炮灰,「小司已經進加護了。」
「好,謝謝。」芮睿盡力緩和著表情。
這時候沖護士發火毫無意義,芮睿反覆告誡自己,慢慢往加護晃去。
司佑這時候不太可能有清醒的意識,估計只是睡夢狀態而已,嗯,再加藥就是了。
等他到了加護,司佑的第一句話就把他的心沈進了馬裡加納海溝:「你……誰?」
講完這句,司佑眼一閉又睡著了。
芮睿站在床邊,沒人敢看他的臉色。
司佑的病理檢查是良性,手術切除乾淨,預後良好。然而,所有人都看見芮睿衝進陸長的辦公室,倆人大吵一架,甚至還上演了全武行,陸長完全不是對手,被看起來文文弱弱的芮睿揪著頭髮撞牆,差點鬧出人命來。
起因僅僅是司佑醒來後不認識芮睿了。
其實這種事司空見慣的,病人畢竟還處於不清醒的狀態,說什麼都不稀奇。更何況,腦部手術,發生什麼事都有可能,最奇葩的後遺症醫生們都見過,畢竟,這是個大城市最好的醫院,疑難雜症都可以編成十本年鑒還多了。
大家都覺得芮睿對司佑是好到根子裡去了,尤其是在聽到他紅著眼圈說「怎麼向司阿姨交待」時更是同情萬分。關心則亂嘛,大家都理解,更何況他除了對陸長粗魯之極,對其他人都是可憐巴巴的,誰能狠下心說他呢?
陸長完全成了可憐的炮灰。
如果司佑清醒的話,就會明白,「打陸長」是真的,「可憐巴巴」則是假的。
在把陸長打到差點住院後,芮睿就已經恢復了理智。
他決定等到第二天,再由司佑的表現來決定要不要把陸長幹掉。這一夜非常難熬,他推掉所有的工作,工作找了代班,他居然還搬了個床進加護,在「加護不可陪床」的規則下睡了一夜。
誰也沒有去責怪他,這種時候,怎麼能責怪一個「因為從小一起長大,幾乎和親兄弟一樣的朋友可能出事而心煩的男人」呢?
司佑是第二天一早醒的。
在這之前,他會有些短暫的意識,像是在做夢般。他的身體對麻藥的代謝力令人吃驚,中間加了藥,居然還是一早醒了,麻醉師都說他這樣的體質極為罕見。
司佑最後的記憶是好幾天前的,他在辦一起案子,然後,似乎有個某學長來找他示威,說起「窒息」的事來……
睜開眼,臉上有個罩子,奇怪的氣味,還有下身那難受的感覺。
這是哪裡?
怎麼回事?
我……在醫院?
司佑是憑著天花板認出來的,他來芮睿這兒的次數不多,等待的時間卻不短,經常盯著天花板發呆,那形狀閉著眼睛也能認出來。
身體的感覺相當遲鈍,氧氣罩被下掉後各種不適應,尤其是腦袋,重得跟戴了頂鉛帽子般。
「小佑。」
司佑遁聲轉過去,看見一張漂亮而陌生的臉,他打量了好幾秒才從恍惚中恢復過來:「小睿?」
一出聲,他才察覺嗓子幹得像著了火,芮睿用棉簽潤濕著他的嘴唇,他只想喝一整缸水。
「我怎麼了?」
「手術。」芮睿組織著語言,「你記得什麼?」
「有個……學長,打電話給我。」司佑皺著眉頭,閉上眼睛擋住光線,「我記得……他說什麼窒息。嗯,是你的學長。」
芮睿非常高興聽到這個消息,如果這幾天司佑都沒有記憶的話,那他解釋起來就方便多了。
第19章 學著愛(9)
「不要管那些小事。」
事實上,今天芮睿的手機都快被某學長打爆了。對於昨晚被趕出家門再落荒而逃,某學長可是份外憤怒加抑鬱難平的。在他看來,自己才是上位的那個,又笨又醜的前任為什麼還不趕緊夾起尾巴走人?
「不用管?」司佑重新睜開眼睛,瞇起來,一隻手擋在額頭上,在摸到紗布時卻被芮睿拉了下來,「你知道你在說什麼?那個家夥如果漏一點口風,你就別想繼續做正常人了!你想讓別人以什麼眼光看你?變態狂還是精神病?」
這段話剛清醒的司佑說得份外虛弱,聲音低得只有靠近才能聽見,然而,落在芮睿耳裡卻不啻於重磅炸彈。他觀察著司佑的表情,沒有讀出以前會出現的「無奈與哀求」,只剩下「嫌惡與厭煩」。
嫌惡與厭煩?
不,司佑永遠不會這麼對他的。
芮睿知道司佑要什麼:一份光明正大,白頭偕老的平淡愛情,倆個人在一起生活,互相扶持,照顧家長,然後領養個孩子,最後臨終時回憶往昔,沒有精彩之處卻溫馨圓滿。
這是司佑想要的,卻不是他想的,但司佑從來沒有放棄這個夢想,一直執著地跟在他身後,等待他回頭。
當然,他不否認在這中間有他故意留下的誘餌,可是吃下這種低級誘餌的司佑,本身不也要負起責任嗎?
放在以前,他根本不介意司佑離開,哪怕司佑和別人同居他也能笑著送上祝福,雖然在碰上麻煩時,他還是會第一時間叫司佑來幫忙,但這僅僅只是朋友間的交情啊──好吧,也許比朋友深厚點。
不管如何,司佑會永遠跟在他身後,只要他一回頭,就能看見那張滿是包容和渴望的臉。
令芮睿驚悚的是,如今的他回過頭後,卻只看司佑站在原地的腳步,以及帶著憎恨和厭倦的眼神。
司佑變了,至少在手術之前,芮睿並沒有發現這麼明顯的跡像。
這不是自欺欺人,就如同司佑瞭解他般,他也瞭解司佑。
一瞬間他就想到了原因──該死的「贈品」!
芮睿腦中只迴盪著這句話,他的表情扭曲著,充滿了強烈的憤怒。當他看見司佑瞬間清醒警惕的眼神時,更加確認了司佑改變的原因。
現在的司佑看他的眼神就像在看一個變態殺人狂!
也許他在精神上確實像一個變態殺人狂,但他至少目前還在人類社會遊戲規則之內!
「你剛做完手術,再睡一會兒。」
「什麼手術?」司佑仍然覺得頭重腳輕,他想保持充足的精力,可是身體狀況卻不允許。
「你晚上醒了的話我就和你說。」
芮睿說完就走了出去,順口囑咐護士加藥,現在,他得去找陸長「談談」,他必須得到補償,也許,他該加緊尋找新的「鎮定劑」。
司佑這劑「良藥」恐怕很快就會變成「毒藥」了。
至於愛情和關心?那是什麼?
對芮睿來說,那些是不存在的,他的一切緊張、害怕、恐懼,全都來源於對自身毀滅的危機感,而現在,這種危機感已經到了不可抑制的邊緣。
他必須有所行動。
可憐的陸長住進了自己工作的醫院,一見芮睿進來,他不僅沒有害怕,反而像被踩了地盤的公獅般大喊起來:「你進來幹什麼?等著吃官司吧,我不會就這麼算了的!」
芮睿笑容滿面的把門關上,一轉身就變了臉,以壓抑的憤怒語氣道:「司佑不愛我了!」
這個回答太出乎陸長意料之外了,他也算是頭腦靈敏,怔一下就反應了過來:「你懷疑是那個贈品?」
「不是那個還能是什麼?」芮睿大怒,「昨天早上他還好好的,今天突然就這樣了!?」
「那是你的錯,是你急急忙忙要給他做手術的!」陸長可不會示弱,「如果你用保守治療就不會出這種事!」
「如果你不切那個贈品就不會出這種事!」
「你瘋了嗎?你寧願讓司佑去死也要保有他的感情!?」
芮睿張大了嘴,說不出話來,不是因為他猶豫了,而是真正的原因他無法說出口。陸長原本看他的眼神像是個墮落的人,現在已經升格成罪犯了。
一天之內他不想再受一遍這樣的眼神,用力踢了陸長的病床一腳就衝了出去。
晚上,司佑又醒了,麻醉師再度感歎他簡直是天生的受虐體質。
當時芮睿在外面吃晚飯,他吃不慣醫院的食堂,平時都是司佑給帶飯,如果沒有盒飯,幾個有名的餐館倒也能滿足他挑食的習慣,但這同樣也需要司佑去訂餐。
沒了司佑,他打電話過去,餐館的接待員卻說只接受頭一天預訂,他只得去附近找一家看起來「挺好吃」的餐館,就這樣,他還是拉著一張臉吃完了飯。
一回醫院,就聽到了更糟的消息:司佑不僅醒了,多嘴的護士還告訴了他手術結果!
說什麼結果,我連要做手術都沒告訴他呢!
忍住把傳話護士撕成兩半的衝動,芮睿裝作驚喜的樣子奔去了病房,一進房間,他就對上了司佑極其憤怒的目光。
「你居然把我騙來直接做了手術!」司佑的咆哮仍舊虛弱,卻嚴厲無比,「你瘋了是不是!?」
看看,只是沒了一點點「小米粒」,整個人就變得這麼有底氣了!
芮睿拉長了呼吸,冷著臉道:「你求著我多看看你的時候可不是這個口氣!」
「我愛你並不代表你可以對我為所欲為!」
這聲怒吼大了點,門立刻被敲響了,護士探進頭來:「芮醫生?」
「沒事。」芮睿笑了笑,「他說頭疼,是不是,小佑?」
這是個賭注,如果司佑真說出什麼不合時宜的話,芮睿不介意讓他再「睡」一段時間。
昏睡情況下,人還是可以支撐相當一陣子的。利用這段時間,只要找新的砝碼,司佑就可以永遠「睡」下去了。
「沒什麼,就是有些頭疼。」司佑皺了皺眉頭,挽救了他做「睡美人」的命運,「現在已經好多了。」
護士知趣的關上門退了出去,芮睿慢慢靠近病床上的司佑。
司佑是半躺在床上的,看著芮睿靠近,他手上還打著點滴,想躲也無處躲,不由的露出幾分無奈的神情。
第20章 學著愛(完)
這個神情芮睿太熟悉了,他微笑著附下身輕聲道:「你現在跟我鬧,早幹嘛去了?」
司佑移開眼神不說話,芮睿又道:「我不看你,你求著我看,我現在只看你一個人,你又不高興?」
「你不能這樣!」司佑一轉頭就感覺痛,幾乎是咬牙切齒的道,「你居然騙我來直接做了手術!?我病的是腦袋不是手指!腦袋是可以這麼隨便動的!?」
「所以才要早做。」芮睿淡定的道,「檢查是良性的,預後良好,而且給你做手術的是最好的醫院最好的醫生,還不用你付錢,還有什麼不滿意的?」
「我不滿意的不是這些,你居然不徵求我的意見!」
「我徵求了,你簽了字,我可以代你做醫學上的所有決定。」
司佑努力回想,卻還是模模糊糊的,芮睿摸了摸他額頭上的紗布:「別想了,短期記憶喪失是正常的,過幾天就好了。」
溫柔熟悉的撫摸慢慢令司佑平靜了下來,他斜了身邊這個帶著壞笑的男人一眼,撇了撇嘴,不說話了。
木已成舟,這時候再說什麼又有什麼意義?
更何況,他確實因此而好了起來。他還記得,拿到報告時的絕望心情,那個宣告他病情的醫生面容都是灰的。現在,突然知道沒病了,以後他還有幾十年的大好光陰,他沒有當場大笑完全是因為頭疼和芮睿。
想到芮睿,他又忍不住道:「你只是因為我是你的重要道具而已。」
這一點是芮睿親口說的,他無法否認,只得擺出無賴的表情:「我只是因為沒辦法愛人,如果我會愛人,除了你還能愛上誰?而且,我會努力的,就像我能克制憤怒一樣,我現在不也是個正常人嗎?也許有天我也能學會愛別人,這個肯定會是你。」
司佑瞇起眼睛,努力保持視線清晰:「威脅不成,現在改懷柔了嗎?」
「我說的難道不是你希望的嗎?」
問完,芮睿一直仔細觀察著司佑的表情,每一點細微的變化都落入他的眼中。
希望……我的?
這個問題原本應該很好回答的,司佑卻陷入了迷茫。
我現在,仍舊希望夢想畫面的那個家裡出現芮睿嗎?
我在廚房,我愛的人在外面,抱著我們領養的孩子。夫夫雙方都宣稱已經離了婚,孩子歸爸爸,買兩套相鄰的房子。
這是司佑一直希望的,從一開始,這個畫面就是為芮睿所編織的。現在,他無限接近這個夢想了,只需要一點頭,幸福唾手可得。
可是,那真是幸福嗎?像這樣的,還能稱得上是幸福?虛假的幸福不是幸福,可是,看不出虛假的幸福,是不是就能算真實了?
芮睿確定司佑在迷茫,這是好事,至少那份愛還存在,接下來的,他應該做的就是一邊修補這份愛,一邊尋找新的「愛」。
以他的魅力,他相信這不是什麼難事,他只是需要時間,現在,他有了時間。這一次,他可不想把心裡所想的全部都暴露出去,也許下一任的砝碼應該找個乖一點的,更好控制。
陸長逃過了一死,芮睿想。
司佑講了一陣話,又覺得疲倦起來,芮睿建議他睡一會兒,他卻以懷疑的目光瞪著眼前的人。
現在的芮睿在他眼中說什麼都像假的,經歷了這次的事件,他無法確定還能不能完全修復對芮睿的信任。沒有什麼東西可以經歷了如此多的背叛與欺騙,他也不是聖母,有愛並不代表可以原諒一切。
努力撐著清醒的意識,司佑左右看了看,被子下的身體是赤裸的,唯一慶幸的就是導尿管下了,那玩意兒他試過,卻不是用在醫療用途上,至於是什麼用途,到現在他都不願意去回想。
「我的手機呢?」
「你要手機幹什麼?」
「打電話啊!」司佑沒好氣地道,「無緣無故失蹤一天半,警隊還不得鬧翻天啊!」
「我替你請過假了,病假。」芮睿做事從來滴水不漏,「阿姨叔叔那裡我沒打電話,你現在情況不錯,還要通知他們嗎?」
「當然不要!」生怕父母擔心的司佑瞪了芮睿一眼,「手機!」
「你先睡一會兒。」
「我已經睡了一天了!」
芮睿從來不會對司佑百依百順:「我今天申請了值晚班,如果你九點又醒了,我就給你手機。」
司佑想了片刻,道:「到時候不許再提條件。」
「沒問題。」芮睿一隻手擋著司佑的腦袋,出其不意地吻了下他的臉頰,「我說話算話。」
「騙子,你從來說話都像放屁!」司佑咕噥了句,芮睿卻好脾氣的微微一笑。
躺下的司佑在睡著前還一直覺得像在做夢:病突然好了,芮睿對他溫柔體貼,還主動要求和他建立長期關係,絕望的生活似乎迅速變得陽光燦爛起來。
也許這只是個夢而已,抱著這樣的念頭,司佑慢慢進入了夢鄉。
夢裡有五顏六色的光彩,還有奇怪的人竄來竄去,他夢見了許多陌生人、許久不見的朋友、同學,或者是抓過的罪犯,唯獨沒有芮睿。
這個覺睡得太不安穩了,司佑醒來時,感覺手腕上有些動靜,低頭一瞥,就見到芮睿低頭不知道在他身上搗鼓什麼,他心裡一驚,以為芮睿又在弄些陰謀,條件反射一揮拳,就見芮睿捂著鼻子往後倒去,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你幹什麼?」
司佑說完才發現手腕上固定的留置針歪了,正在往外滲血。
芮睿一個骨碌爬了起來,什麼也沒說,黑著臉直接拔了他手上的留置針,狠狠按上一個棉球,轉身出去了。
看見點滴架上的新藥,司佑這才明白芮睿是在給他換點滴,怔了一會兒,看著手腕上的棉球,心頭不禁有些五味陳雜起來。他還沒理清心裡的感覺,芮睿又進來了,二話不說扯過他另一隻手腕,麻利地扎上皮管,一拍他的手腕,道:「握緊!」
司佑剛把手握成拳頭,芮睿就一針紮了下去,扎得相當疼,司佑卻一聲也不敢吭,畢竟是他有虧在先。看著鮮血順著皮管回血又滑進去,他的心情也逐漸平靜了下來。
自手術裡醒來後,他總覺得有些不對勁,不是生理,而是心理上。
第21章 不再愛你(1)
「對不起。」
調好點滴,芮睿站起來,冷冷地道:「你是不是覺得我只會害人了?」
司佑立刻不耐煩了:「我說了對不起。」
以前的他對芮睿確實很耐心,但現在,他討厭爭吵,更討厭和芮睿爭吵。
芮睿沒有生氣,就這麼望著他,突然問:「餓嗎?」
「有點。」回想著晚餐那沒有油水的夥食,司佑頓時覺得腹中直叫,「有吃的?」
「想吃什麼?」
「有沒有蛋糕?」
芮睿瞥了他一眼:「你以前最討厭吃蛋糕。」
「可是我現在喜歡吃。」司佑不以為意地道,「也許經歷過生死,我的口味也變了。」
「其他呢?豆漿?」
「哦,這個我還是喜歡的。」
「要加糖嗎?」
「不要。」司佑想了想,「我覺得還是不加糖比較好。」
芮睿沒說話,留下摸不著頭腦的司佑就出去了。他一路直衝到陸長病房,從床上把睡著的陸長揪起來上下搖晃,沒好氣地吼:「他真的變了!」
陸長被從睡夢中驚醒,滿臉睏倦地道:「什麼變了?」
「他的口味完全變了!」
都是醫生,陸長很快也明白了過來,瞪了芮睿一眼道:「又不是病變了,你激動個屁!」
「他的口味變了,喜好也變了!」
「那他也可能不再愛你了。」
陸長說這句話時無比幸災樂禍,結果就是被芮睿一拳打中下巴,他一邊抵擋著攻擊一邊大喊大叫:「你是要我叫警察嗎?正好,司佑就是警察!」
司佑就像個開關,芮睿舉起的拳頭驀然僵住了,他死死盯著陸長,眼裡不帶一絲溫度,看得陸長這種硬骨頭也心裡冰涼。
芮睿放開了陸長,整理下衣著,輕聲說:「你最好記住,他要是變了,第一個犧牲品就會是你。」
陸長強撐著精神回嘴:「你以為你可以為所欲為?外面可不是這家醫院,讓你想做什麼就做什麼!」
芮睿毫不在意的微微一笑:「我們走著瞧。」
司佑等他的蛋糕和豆漿足有半小時,卻只等來了他的手機。
算了,不管如何,也有所收穫了。
芮睿扔下手機就出去了,司佑打了半天的腹稿全部壓回了肚子裡。一打開手機,無數條短信湧了進來,他大概翻了一下,幸運的是,並沒有問他的病情,顯然芮睿只說了病假,並沒有說出具體原因。
小江的短信引起了他的注意──想不注意也難,長長一排全是同一個發信人,而且這麼多條短信都只有同一個內容。
「頭你在哪?老李要找你!」
後面逐漸變了,由「要找你」變成了「去找你」。
老李?哪個老李?
司佑想了半天才想起來老李是誰,可是隱隱作痛的腦袋還是沒想明白為什麼要找他,想到連脖子都痛起來了時,加護的門有了動靜。
司佑住的加護是特別單人VIP病房,雖然是加護病房,不僅門不透明,而且還有門鎖。這個點子是芮睿提的,遭到了不少人的垢病,卻因為有市場而保留了下來。
護士和芮睿進門都不會這樣偷偷摸摸的,這個聲音明顯是有人在開鎖──用某種非常手段。
他條件反射地想摸槍,卻意識到自己是在病房,四下打量都沒發現乘手的東西,正準備把輸液架拆下來時,門開了,老李的臉探了進來。
雙方打了個照面,都是一怔。
老李沒想到司佑是這付慘樣,司佑是還糊塗著,對老李的臉有些陌生。
倆人大眼瞪小眼了幾秒,老李突然大吼一聲,往前撲去,跌了個狗吃屎,而他身後,芮睿一收回腿,就毫不猶豫地對著他兩腿之間補了一腳──特殊犯罪專案組的頭就以這麼不光彩的方式失去了戰鬥力。
幾分鐘後,夾著腿冰覆著臉的老李坐在加護病床旁,看看芮睿,又看看司佑,扭曲著臉道:「百聞不如一見啊,你就是傳說中的芮睿,功夫不錯,下手還真狠啊。」
司佑笑得很尷尬,問:「老李,到底什麼事?」
「你這是怎麼回事啊?」老李不答反問,上下打量著他,「沒聽說你負傷了啊。」
司佑沈默,瞥芮睿。
芮睿不語,回瞥司佑。
倆人互瞥了半天,最後還是司佑先忍不了了:「就是,呃,得了點小病。」
「小病?」老李眼睛瞪得滾圓,「腦袋上什麼小病?」
「他剃頭的時候感染了。」芮睿終於開口了。
老李一頭霧水:「感染?可是他頭髮不還好好的?皮膚感染……要住加護病房嗎?」
「我給他開的後門,體驗下。」芮睿笑,「順便做個全身檢查。」
老李顯然不信:「是嗎?」
「是啊。」司佑笑得很僵硬,他不想把自己軟弱的形象暴露出來,更何況,這病搞不好會讓他病退或者轉部門,他不想,「到底什麼事?」
老李顯然還想刨根問底,芮睿一句話打斷了他的念頭:「才一天,你以為能做什麼?」
這倒是非常有力的證據,老李想了想,採信了,提起了正題:「其實我來是為了那個案子。」
「哪個案子?」
「膠帶殺手。」
「膠帶殺手?」司佑像是鸚鵡學舌般重複了一遍,滿臉呆氣,「你在說什麼?」
「哦,這是我們給這個家夥起的名字。」老李摸出一包文件,一邊遞給司佑一邊看芮睿,「不好意思,警察辦案。」
「這是醫院。」芮睿不為所動,「我要看著他。」
「只不過是頭皮感染。」老李懷疑的盯著司佑頭頂,「頂多就是頭上長了個瘡。」
「我是醫生,我是他的醫生,這是我工作的醫院。」芮睿的臉皮要厚起來絕對是無極限的,「他的病情我說了算,如果要談工作請出院再說。」
這調調老李倒是不陌生,畢竟做警察的哪能不和醫生打交道,對於在醫院裡不好好休息,盡談些「分屍」啦、「溺殺」啦之類的專案組員們,醫生從來沒有好臉色的過。
老李賠了個笑臉:「不要這樣嘛,你們不是朋友嗎?通融下。」
「就是因為是朋友所以才更不能通融。」
「你也太嚴厲了。」
「不嚴厲他早就完蛋了。」
「怎麼完蛋?」
「健康。」
「只不過頭上長瘡,至於嗎?」
「小病不治,大病吃苦。」
「我說。」乘著倆人鬥嘴的功夫,司佑已經把文件大略翻了一遍,問道,「你們找出割手的凶器了嗎?」
「懷疑是某種大型刀具,能夠一次切下所有的手指。」
「你覺得人的力量能夠切得下?」
「我覺得是鍘紙刀。」
倆個警察同時看向發言的芮睿,司佑眼中掠過一絲不安。
第22章 不再愛你(2)
「為什麼是鍘刀?」
芮睿一伸手:「給我看照片。」
老李沒說話,看向司佑。
司佑猶豫了下,對上芮睿含著一絲戲謔的目光,片刻後,對老李微一點頭。
芮睿接了照片,看了看道:「這個罪犯很仔細,把現場搞得做藝術,如此大的場面卻沒有一滴血,也許案發現場不在這裡。一共兩個受害者,剩下的手指長度不一樣,但你們有沒有注意到被切掉的手指長度是一樣的?」
這話一說,司佑和老李都是一怔,把照片要了回去仔細看了看,發現確實如此,雖然照片上看不真切,但和受害人生前照片對比估算下,應該是差不多的。
「印刷廠的鍘紙刀有測距功能,保證每次切的都一樣,而且切下來的衝擊力也足夠切斷手指。斷面俐落卻不夠光滑,也與鍘紙刀不夠鋒利有關。」
沈默了幾秒,芮睿突然笑起來:「如果是我的話也會用鍘紙刀,多方便,不易發現,印刷機器的噪音又可以打掩護。當然,前提是我有一家印刷廠。」
老李一瞬間有種撥槍的衝動,眼前的人似乎不是個醫生,而是他所熟悉的殺人犯,那眼神是如此熟悉。
「唉喲!」司佑突然捧著腦袋叫了一聲,「小睿,快快,頭疼,頭疼!」
芮睿把文件往老李懷裡一塞,疾步走過去檢查,見老李還呆呆地站在那裡,毫不客氣地道:「出去!」
老李像只小雞般被轟了出去,門關上後,他怔了一會兒,突然反應過來:不是皮膚病嗎?怎麼會頭疼的?
加護病房裡,門一關上,捧著腦袋喊疼的司佑突然翻臉揪住芮睿的領口,壓低了聲音咆哮:「你他媽是不是腦子有病?什麼叫『如果是我』,你是生怕警察不懷疑你嗎?」
芮睿彷彿早就料到,摸著司佑的腦袋抿嘴一笑:「怎麼?心疼我啦?」
「我是心疼我的前途!」司佑惡狠狠地瞪著眼前的青梅竹馬,「如果讓人知道我的親友是個精神病罪犯,我這輩子也別想往上爬了!」
這話倒是出乎芮睿意料之外,他瞇著眼睛打量了司佑片刻,笑了下:「你開個刀,還真是開竅了?知道往上爬了?」
司佑瞥了芮睿一眼,摔開手,重新躺回了床上。
若說完全沒有往上爬的意思,倒也不是,但要說他是一心只想往上爬了,那絕對不是,他只是情急之下用了這個借口。
芮睿那滿不在乎的模樣令他非常生氣,但生氣歸生氣,他還是習慣性的掩護了芮睿。這是他的親友,從小到大所愛的人,保護芮睿已經成了他的生理反射。
「腦袋不疼?」
「別煩我!」
司佑揮開芮睿的手,下一秒又被捉了回去,他看見眼前人瘋狂的眼神以及幽幽眼眸深處冰冷的殘忍。
「你甩開我?」
被芮睿的氣勢所窒,司佑不自覺地往後退去,可是才退了一步,芮睿卻更加得寸進尺。
沒有用的,無論你退到哪裡,芮睿都不會放手!
腦中掠過這句話,司佑不再後退,反而強硬地往前迎去,幾乎與芮睿貼著臉,努力保持著鎮定,小聲道:「我只是累了,想休息。」
「就算你休息,也是在我的懷裡。」芮睿有些意外,卻很快反應過來,散發出更強的壓迫力。
「那我問你。」面臨熟悉的控制與強硬的要求,司佑忍不住反駁道,「你需要我,那我能得到什麼?別拿什麼陌生人來威脅我,我救不了所有人,也救不了全世界。你可以殺一個人,殺兩個,但終有一天你會露出馬腳,接下來你就只能去監獄裡發展邪教了,小睿,你真準備這樣嗎?」
芮睿沒有說話,眼神閃爍。
見芮睿沈默不語,司佑繼續道:「你真要走到那一步?如果沒有了我,你就準備毀掉你的大好人生?好,既然你這樣重視我,那我能得到什麼?我這樣陪著你,為你奉獻一切,我能得到什麼呢?」
芮睿輕笑了一聲:「你的愛以前可不會要求回報的。」
「因為現在這不是愛了。」司佑淡淡地道,「我的愛曾經是你的,你不要,你認為這份愛配不上你。」
「我現在要了。」
「晚了。」司佑毫不猶豫地回答,眼神清澈,神知清醒,似乎手術把他腦中的垃圾掃掉了,現在,他認為自己應該堅定,「我的愛又不是韭菜,割了一茬還能長出來。就算是韭菜,你把根都拔掉了,又怎麼長?」
芮睿有些詞窮,他皺起眉頭,不滿地盯著司佑。他不喜歡這樣強硬的司佑,由此,他更憎恨陸長所動的「手腳」,留這樣一個司佑在身邊根本不符合他的計劃。
「我之所以還沒離開你……」
芮睿見司佑慢慢地閉了嘴,心裡的暴怒慢慢浮上水面,他的眼中滿是暴虐,如同暴風雨來臨前夕。
這些司佑都看在眼裡,他知道,此刻最好是順著芮睿講話,不然,最終的結果將是誰也不想見到的。
可是,他就是不爽!
憑什麼是我?
憑什麼我來承受這一切?
你只是個人,你又不是神仙!也許你很聰明、厲害,你洞悉人心,可是,這一切都是建築在我愛你的基礎上!
我的愛是供奉你的祭壇,當你走下來時,你就已經不是我心目中的神了!
所以,我的離開是理所當然的!
我應該為素不相識的陌生人犧牲一生的幸福嗎?我應該在這樣的地獄中煎熬嗎?
我要離開!
「什麼?」芮睿等著不耐煩,主動問道,「你為什麼還沒離開我?」
司佑躊躇了下,還是選擇了柔軟的話語:「是因為我相信你不會做壞事的。」
芮睿撲哧一下笑起來,靠近司佑,一邊親吻他一邊斷斷續續地道:「你是不是怕我在這裡做出什麼事來,所以選擇了這種好話來說。」
司佑不敢躲閃,感受著唇上若有若無的柔軟觸感,紅著臉道:「我瞭解你,就像你瞭解我。」
「沒錯。」芮睿的戾氣逐漸退去,他磨蹭著司佑的臉頰,有些懷念這樣軟綿的肉體觸覺,「讓我們來談正事吧,司大警官,你還願意給我一個改正的機會嗎?」
「當然。」司佑努力使自己的眼神看起來不那麼躲閃,「你準備怎麼改正?」
「你說。」
芮睿回答得十分乾脆,司佑卻總覺得不對勁。
芮睿是絕不接受控制的,他的妥協與認同總是抱著某種交換的目的,對他來說,完全的妥協就是失敗,而失敗不是他的風格。
芮睿會如此坦率地違背他的天性,聽從司佑的勸告?
第23章 不再愛你(3)
司佑並不這樣認為,他觀察著芮睿的表情,同時也被芮睿觀察著。
這對關係詭異的青梅竹馬互相看了會兒,不知道是誰先開始,誰發出的暗示,當柔軟的嘴唇粘在一起時,電流般的愉悅在貼合的溫暖身體間流淌。
男人真是悲哀,即使沒有愛,仍然能獲得肉體的快感。
諷刺的是,這是司佑和芮睿共同的想法,只不過,司佑抱持著對自身的懷疑,芮睿則抱持著對人類這種生物的蔑視,卻獨獨不包括他自身。
一個親吻只是開胃而已,如同飯前涼菜,清爽可人,唇分後,司佑閉了閉眼睛,覺得有些頭暈。
芮睿摸著紗布幸災樂禍:「你還真是強,大手術第二天居然還有性致。」
故意咬重的那個「性」字自然能令司佑分辨出是哪個字,他撇了撇嘴,道:「既然你這麼說,倒是提醒了我,不如就請先把你那些亂七八糟的情人清理一下,如何?」
芮睿微微一笑,含著幾分不屑。
司佑翻了個白眼:「你又要說這太娘們了?」
「我是不太理解。」芮睿聳聳肩,用手托著腮,撐在床邊道,「我就是無法體會愛的感覺,男性在配偶上的獨佔欲是為了保證後代血統的純潔,但男人和男人之間不存在繁衍問題,所以你的專一論我就分外不理解了。」
這種歪論司佑聽得太多了,懶得去辯解,沒好氣地道:「那是你的損失。」
芮睿的嘲笑更明顯了:「你覺得,由你來說這話有什麼說服力嗎?」
「對,愛是替我帶來很多痛苦。」司佑閉了下眼睛,抽了口冷氣,止痛劑的效力對他來說實在是不夠強勁,「但也帶來了很多快樂。」
芮睿問:「比如?」
「比如……」司佑慢慢回憶著,針扎般的疼痛越來越明顯,令他不住扭動著身體,試圖找到一個舒服的姿勢,卻無濟於事。
芮睿從抽屜裡變魔術般摸出一針止痛劑,麻利地推進司佑的留置針裡。
過了幾分鐘,司佑感覺不斷跳動的痛覺神經終於安靜了,這才長吁口氣,好奇地問:「這東西就這麼隨便放抽屜裡?」
「我多拿了幾針。」芮睿毫不在意地道,「這家醫院只是名義上不是我的,但我做不到的事還真沒幾樣。不過你的身體很異常,對麻醉劑的代謝太快,麻醉師很想把你拿來當作特殊樣本研究下。」
司佑白眼翻得更大了,等疼痛完全消失後,他也組織好要講的話:「記不記得我大學一年級冬天的期末?」
「期末?哦……」芮睿很快想了起來,「一個雪人而已。」
「不是一個雪人,是你送我的第一樣禮物。」碰上這些事,司佑總是不由自主地爭辯,「我帶你去我的寢室,我們一起堆的雪人。那個雪人還是按我的樣子來雕的,你花了很多時間,我很喜歡,給它戴了圍巾和帽子,還找美術系的要顏料染了色,臉頰兩酡腮紅是不是很銷魂?」
芮睿撲哧一聲笑起來:「那個雪人可是和你一點兒也不像。」
司佑也咧嘴笑起來:「你是個天才,可是在藝術上卻半點天賦也沒有。」
「反社會人格大多都這樣。」
司佑的笑容瞬間消失了,他沈默下來,發了一會兒怔後,握住了芮睿的手。心酸與惆悵齊齊湧上心頭,握緊芮睿骨節纖長而白皙的手,他哽咽了下,道:「為什麼你就不能像普通人一樣呢?」
芮睿帶著殘留的笑,凝視著床單,道:「像普通人一樣愛你?」
「即使不愛我也沒關係,只要是個普通人就好。」司佑努力使嘴角上揚,努力抑制著悲傷的表情,「你結婚也好,出櫃也好,或者一輩子單身都行,但你……只是個天才醫生,有著美好人生,這樣該多好。」
「你在旁邊看著就滿足了嗎?」
「嗯。」司佑忍住了淚水,也許是腦袋上的疼痛,也許是芮睿難得的溫柔,他紅著眼圈道,「這樣我就覺得夠了。」
不,你不會滿足的。
你會繼續要求,要我愛你,要我陪著你,要我更愛你,要我永遠愛你……人類是貪婪的,而你,也只是個人類而已。
芮睿沒有和以前一樣把這些說出來。
也許是因為那滴未落下的眼淚漲滿了心,又或者剛剛的回憶太過美好,這些混合起來,堵住了嗓子眼,令芮睿保持了沈默。
他反握住掌心裡的手,那粗糙有力的男人的手,心中卻是一片死寂。
他無法體會這樣的情緒,即使會有短暫的慈悲,他的心依舊沿著邏輯與自私的軌道冷酷的運行著。
體會不到就是體會不到,與芮睿談感情,無異於夏蟲語冰。
要怎麼向夜晚描述白天的光明?要怎麼向寒冷形容火焰的熱情?
沒辦法。
沒有人能,司佑也不能。
「睡吧,你太累了。」
司佑歎了口氣,把軟弱與惆悵都拋在腦後,順從地躺了下來。
芮睿陪在床邊,有一下沒一下地摸著他的臉頰,睡眠之神很快來拜訪了,意識消失前,他聽見耳邊有聲音道:「以後我們可以重新相處,還有機會的,我們還年輕。」
我們還有機會嗎?如此千瘡百孔的關係,還有繼續存在的意義嗎?
司佑不知道,再醒來時,他再度處於茫然之中。
之後的好幾天,他一邊計劃著逃亡大計一邊又為即將到來的分離左右搖擺。芮睿那天晚上的表現極大的挽回了他的心情,回憶著那些美好的過往,他難受極了。
「我該離開的」,每次芮睿逼迫或者試圖控制他時,他就忍不住在內心怒吼。
可是,只要芮睿有那麼一點點好轉或者溫柔,他立刻又想,「也許我應該再給他一個機會」。
在感情上,司佑是如此猶豫不決,他的每一份柔弱和猶豫都令芮睿收緊了手中的鎖鏈。也許,他所有的雷厲風行都用在了工作上,所以才會把私人感情處理得如此一塌糊塗。
第24章 不再愛你(4)
芮睿要求司佑至少住院半個月,但第八天他就鬧著要出院了。腦袋也不疼了,身體也無礙了,術後複查非常良好,陸長的技術得到了所有人的一致稱讚。
對陸長的「悲慘遭遇」,司佑表示了高度懷疑。他不止一次旁敲側擊,芮睿的嘴巴卻閉得像個河蚌,一個字也不肯透露。
「他的傷是你打的。」面對這樣的態度,司佑輕易得出了結論,他疑惑的是其他事,「為什麼打他?」
芮睿正在辦公室坐診,事實上,司佑覺得這種坐診不如稱為「偷懶」,只不過芮睿偷得如此光明正大,令他頗為不適應。
面對司佑的質問,芮睿把報紙移到眼前,完全遮住臉,一語不發。
司佑的心提了起來:「手術出錯了?」
「沒有。」芮睿不得不發聲,「堪稱完美。」
「我明白了。」司佑動了動眉毛,「他做的不合你心意,對不對?」
芮睿有些討厭司佑的敏銳,他們實在太瞭解對方,掩藏本身就是一種出賣。
司佑看著乾脆把報紙蓋在臉上假裝打呼的芮睿,無奈地道:「你不打算告訴我?你不怕我去問陸長?」
「可以,去問吧。」
司佑有些驚訝:「你覺得他不會告訴我?」
「會,他巴不得告訴你呢。」
司佑考慮了片刻,還是決定去親自揭開真相。
陸長只是皮肉傷,好得很快,第三天就「出院」了,還來替司佑複診過,雖然人冷冷淡淡的,但公事公辦,頗具正氣,倒也不難相處。
這樣的人,難怪芮睿會看不順眼,司佑壞心的想著,總覺得好笑。
陸長很好找,司佑輕易就在急診找著了人。本來他這級別的醫師是不需要去急診的,但芮睿不知道使了什麼陰招,把他「下放」了過去,一連三天夜班,殺人不見血。
司佑發現陸長的精神居然還不錯,手上沒病人,正在小隔間裡休息,見到他的時候還笑了笑,從搶救床上爬起來道:「感覺怎麼樣?」
司佑抓緊機會道:「感覺可以出院了。」
「你出不出院是醫生說了算。」陸長的語氣很淡定,「你們這些警察總覺得自己是超人。」
司佑不想在這個話題上多做糾纏,只得直入主題,道:「芮睿下手很重,我代他替你道歉。」
陸長怔了下,奇怪地瞄了司佑一眼,半晌後憋出來一句:「你們還真是關係好。」
司佑熟門熟路的應了句:「從小一起長大的嘛。」
「不止吧。」陸長的眼神很詭異,「手術前我看見他親你。」
司佑一驚,隨即在心裡狠罵了芮睿一通,尷尬不已。
陸長說話還真是又臭又直,這種脾氣,也就憑著一手術過硬的技術才能混到現在這個位置,就這樣,還是被芮睿拿捏得死死的。
暗歎一聲,司佑咕噥道:「我覺得就這事他應該不至於揍你。」
「不是為這事。」陸長一聽就明白了,道,「是為了贈品。」
「贈品?」
聽完事情的來龍去脈,司佑震驚得張大了嘴巴:「你是說,他覺得因為你的手術,所以我不愛他了?」
「嗯。」
沈默了幾秒,司佑問:「有這種可能嗎?」
「有。」陸長乾脆地道,「不過愛是種非常複雜的情感活動,和心理也有關,我沒辦法給你個準確的答案。」
「沒關係。」
「但我可以告訴你一件事,芮睿很危險,他為了自己居然阻止我切除那個贈品。」陸長的表情很嚴肅,甚至還夾雜著一絲憤怒,「這不是一個醫生,不,不止是醫生,應該說不是一個正常人應有的表現。」
陸長認為他有義務警告司佑,但是話說出口,卻許久沒有反應。他看著司佑平靜的臉,慢慢張大了嘴:「你早就知道了!?」
司佑摸了摸鼻子,像是被揭穿把戲的壞孩子,完全不知道該怎麼應對。
「他……沒做過什麼壞事。」
「應該是沒做過什麼嚴重的壞事吧?」
司佑苦笑:「反正他沒犯過罪。」
陸長無語了片刻,端詳著眼前的男人。
司佑這個人他早就有所耳聞,從芮睿口中,從那些偶爾見過司佑的同事口中,這個男人有著乾淨清澈的眼神,雖然是個刑警,但似乎對黑暗有著天然的抵抗力。司佑說芮睿沒犯過罪,他相信,但如果說「以後都不會犯罪」,他難以相信。
「恕我直言,如果以後芮睿犯什麼事,你能逮捕他嗎?」
「我和他的感情已經結束了。」這句話脫口而出,說完了,司佑卻有些不安。
「你在逃避問題。還是說,你對他有感情時就沒辦法逮捕,沒感情時就行?」
司佑無法回答,他看著陸長的眼中漸漸聚集起不可置信,感覺像是被火燙了般,胡亂打了個招呼就趕緊落荒而逃。
他在醫院裡四處遊蕩,惶惶不安的、焦急的、悲傷的病人,各種各樣的人從他身邊經過。
為什麼芮睿就不能像個正常人一樣呢?就像這些人一樣不行嗎?有那麼難嗎?明明表面上和正常人也沒兩樣了,就算裝也裝不像嗎?
司佑發覺自從那天談話後,他就一直在糾結這個問題,「愛不愛」倒退居其次了。沒有工作,無所事事的七天,他滿腦子都是這些。
「喂,你!」
這個聲音重複了幾遍,司佑才意識到叫的是自己,他循聲望去,看見一個白大褂正怒氣沖沖地嚷嚷著。他左右看了看,沒人,指了指自己,道:「叫我?」
「就是叫你!」白大褂走近了,打量了他片刻,怒氣更盛,「操,你不會不記得我了吧?」
司佑當然記得,他記人臉很有一套,職業需要,只是眼前這個人他實在不想記得。
英俊的學長大人啊,你何苦追到這裡來?
司佑的記憶恢復良好,也沒有留下什麼後遺症,除了頭上剃掉的一小塊頭髮,幾乎沒有什麼能證明他動過手術。這位學長大人的事自然也沒忘掉,對於那天晚上那鐵青的臉色他很是記憶猶新。
此時的學長大人哪裡還有當初的意氣風發,憔悴的臉色加上粗重的呼吸,顯示他正處於狂怒之中。
第25章 不再愛你(5)
司佑並不怕發怒的人,他逮捕的罪犯中十個有九個都處於暴怒之中,但問題是,學長大人可不是罪犯,他也不能下重手或者直接扔進拘留所了事。不僅不能,還要客客氣氣的,不然真有什麼「肢體接觸」,輿論肯定要說他這個警察的不是,沒辦法,誰叫他是警察呢,別人理所當然的把他擺到強勢的位置上。
有時候想想,司佑也覺得自己是個超無聊的人。總是在意別人的眼光,做著別人眼光中的好兒子、好警察、好男人,他這一輩子,毀就毀在那些「別人」的利舌和毒眼上了。
「有什麼事嗎?」
「你!」學長大人拳頭上青筋畢露,視線卻一直在司佑腦袋的紗布上打轉,「你怎麼回事?」
「手術。」
「什麼手術?」
司佑開始感覺頭疼了:「我說,你……到底有什麼事?」
不問還好,一問,這位學長大人立時目露凶光,惡狠狠地道:「你對芮睿說了什麼?」
司佑不知道該怎麼回答。
「芮睿和你沒關係了,別再糾纏了。」
這種話實在是說不出口,雖然這實實在在是他要求的,但現在想起來,他又覺得自個兒跟個女人似的,娘兮兮的,對著男人一哭二鬧三上吊,丟臉之極。
不過,換句話說,情人之間不是應該一心一意嗎?要求情人不能腳踏幾條船,這不是理所當然的嗎?
所以說,我果然是個活在別人眼光中的人吧……
司佑一不小心就陷入了沈思中,這種忽略對學長大人來說絕對是個極大的侮辱。他對於病人最後那點同情也沒了,跨前一步揪住司佑領口咆哮:「你他媽別想著好事!你都放棄了,是男人就別來吃回頭草!」
「你聲音低點吧。」看著不遠處護士投過好奇的眼神,司佑急急地道,「鬧大了我們都不光彩是不?你是那什麼……主要醫師?」
「主治醫師!」學長咬牙切齒,一字一句地說,「你也知道丟臉?第三者插足就不丟臉?以前不在乎,分手了,知道芮睿的好了,後悔了,你噁心不噁心?」
司佑一陣恍惚:這是說他呢,還是說芮睿呢?
他不得不承認,芮睿顛倒黑白的能力太強了。他現在不明白的只有一件事,這是芮睿故意的,還是這位學長大人自作主張的解釋?
「我沒有。」
「你沒有!?」等了半天就等來這麼一句話,學長大人快要氣爆了,兩個眼珠子都瞪了出來,滿是血絲,「你怎麼有臉說這句話的!?」
絮絮叨叨還在持續著,幾分鐘後,司佑總算確認了一件事──這個學長大人絕對是個純粹的「文化人」,講了這麼半天,滿臉猙獰,居然就這麼一直在講,絲毫沒有動手的跡像。
沒了「肢體接觸」的警報,他也放鬆了不少,腦中不禁想道:如果芮睿來了,會怎麼處理呢?
肯定是裝作什麼也不知道,先把學長大人哄走,再回頭對他撒嬌吧?
轉念一想,他又覺得自己真是無聊,居然在期盼著芮睿來處理,苦頭吃得還不夠多嗎?
他歎了口氣,捏住學長大人的手,輕輕一扳,醫院走廊上就響起了學長大人殺豬般的慘叫,他嚇一跳,趕緊鬆開手。
「你幹什麼?打人了!打人了!」
學長大人扯著嗓子叫,不一會兒就引來了不少人,住了這些天院,護士們大多都認識司佑這張臉,畢竟年輕又英俊,吸引單身美眉也是正常的。
早先學長和司佑拉拉扯扯時就有不少人在偷看,這會兒見事情鬧大了,很快圍了過來。有人上下打量了學長一會兒,道:「你不是我們院的醫生吧?」
學長大人一怔,勇氣頓時就蒸發了不少。事情要是鬧大了,他的「美名」可就不止在一家醫院流傳了,說不定以後整個醫療系統都會把他的事跡「永遠傳頌」,到時候他可是跳進黃河也洗不清了。
好歹也是年紀輕輕就當上了主治,以後還有大好前途,芮睿雖然對味,但沒必要賠上一輩子。
學長大人輕易就做出了選擇,恨恨地瞪了司佑一眼,擠出人群瞬間沒了身影,誰也沒去攔他,大家都以好奇的視線望盯著司佑。
「不好意思,一個朋友開玩笑。」
假笑著把人群驅散,司佑一心的不耐煩。
芮睿認識的人中肯定不止一個「學長大人」,誰知道是不是還會有其他家夥?「學長大人」這類型還算比較好對付的,有頭有臉,愛惜羽毛,要是碰上一些沒臉沒皮沒未來的,那更麻煩。
一邊這樣想著一邊轉身,司佑一眼就看見倚在牆角處,似笑非笑的芮睿。
沒好氣地走過去,一捶芮睿的肩膀,道:「你故意的吧?」
芮睿舉起手作投降狀:「絕對不是。所有人我都是直接說分手,提你做什麼?而且,我還沒那麼大魅力,很多只是一夜情或者玩玩而已,根本連電話都沒必要打。這個家夥說是要來找我談談,大概正好看見了你。」
「是嗎?」
話音剛落,司佑就感覺到背後似乎有雙不懷好意的灼熱視線,他轉過身望了望,沒什麼發現,也沒有在意。要是真算起來,這家醫院裡仇視芮睿的人可以組成一個加強連了,有人看他不順眼也正常。
「行了,我請你吃飯。」芮睿笑瞇瞇地拉起司佑的手,「想吃什麼?也就你這種人才乖乖的吃醫院夥食。」
「醫院的夥食做成那樣肯定是有原因的吧,為了健康之類。」
「你就笨吧,是為了省錢!」
「不會吧?」
「也就你才覺得是為了健康。」
「……我還是覺得是為了健康。」
「你已經蠢出境界,蠢出宇宙了。」
「我知道你說的是蠢不是純。」
「對,我說的就是蠢。」
「……」
倆人一邊鬥嘴一邊往外面走,這樣的場景以前在大學時也常出現。兩所學校離得不遠,司佑經常在中午跑去芮睿那裡,結伴去食堂,就為了中午能一起吃頓飯。哪怕菜裡有蟑螂,飯煮得像摻了砂子,還是擋不住他無限的熱情。
因為他所愛的人在那裡,多難吃的飯都是美味,而往食堂去的那條路是如此短暫而珍貴。
第26章 不再愛你(6)
上班之後,這樣的機會越來越少,工作的地方離得很遠,就算司佑把房子買到芮睿醫院附近,也沒什麼機會殺到醫院。倆人的工作都極不規律,會面的機會本身就少,再加上芮睿故意避而不見,就更少得可憐了。
司佑看向芮睿拉著他的手,這種親密舉動在公共場合是很少出現的。芮睿對於任何流言都十分注意,性向從來被隱瞞得滴水不漏。
相比之下,司佑卻粗心大意得多,不止一次被人在這方面懷疑,幸好懷疑的人都是比較親近的同事,非常知趣的沒有深究,他才得以平靜的生活下去。
司佑感覺芮睿捏了捏他的手,一抬頭,發現他們已經站在醫院附近的餐館門口了。陽光很美好,他們並沒有引起不必要的注意,偶爾有人路過瞧一眼他頭上的紗布,便沒有再深究那緊握的手。
「吃什麼?」
「你不覺得這個問題應該先進去再問?」
「裡面全是人。」芮睿非常老練地說,「在外面看好,進去就買。」
「很有經驗啊。」司佑有些欣慰,這個挑食到寧願挨餓也不吃非指定食物的家夥,現在也對點餐如此熟悉了,真是「長大了」,「我隨意,如果有辣最好了。」
「做夢。」芮睿瞥了他一眼,「你覺得我會讓一個動了開顱手術的病人在還沒出院時吃辣嗎?我作為醫生的臉面何存?」
司佑撲哧一聲笑出來,甩開他道:「行了,你先進去點,我看好了再告訴你。」見芮睿往裡走了,他又不放心地囑咐道,「別忘了占座!」
看著芮睿在玻璃門後比了個中指,司佑好笑的搖了搖頭。菜單上有不少他愛吃的菜,正猶豫著時,那股不舒服的視線又出現。他裝作沒在意,不動聲色地憑著玻璃窗戶注意著身後的動靜。
人群仍然很擁擠,這裡是醫院附近的餐館聚集地,又是中午時分,大家都腳步匆匆。
在這樣複雜的環境中,司佑總是很緊張,這是職業病,但這回,職業病救了他的命。
有個人,不那麼明顯,正從他身後的一個拐角慢慢走過來。這人穿著衛衣,戴著帽子,佝僂著背,不時抬頭看一眼他。打扮在這個不算炎熱的季節並不顯眼,可是落在他眼中,這個眼睛只盯著他而不是任何一家餐館的人份外可疑。
這裡除了餐館沒有其他任何值得關注的東西,而在中午時分來這裡,不看菜單只看人,只有兩個可能──要麼是小偷,要麼是另有所圖。
很快,司佑就確定了,小偷不會只盯著他,那麼,這人的目的是什麼?
很年輕,幾乎只是個少年,身材有些偏瘦,衣服看起來很普通質地卻很好,應該價值不菲。他腳步很快,每一步都踏得非常有力,似乎蘊含著怒火。
我認識這人嗎?司佑想。
不,我不認識。
那他認識我嗎?
應該認識,不過不是正常的認識,大概是通過某種媒介認識的,比如照片或者視頻文件,不然的話他應該把自己捂得更嚴實,也不會以這種憎恨的眼神盯著我。
等下,這樣的眼神……有點熟悉?
司佑來不及去細想,因為少年已經走到他身後,一直藏在懷裡的手也拿了出來,正握著一把小巧的彈簧刀。這把刀並不大,但如果「使用」得當,足以在給人造成極大痛苦後引來死亡。
少年終於忍不住了,他咬著嘴唇,以一種無聲的勇猛姿態衝了過來。他握著刀的手是如此之緊張,緊到刀刃居然往上斜去,被司佑輕易避過,打在他的手腕上。
「放手!」這時候問什麼「你是誰」毫無意義,司佑知道,這個青澀的殺人犯現在腦中肯定是一片空白,他所需要做的就是命令,「放手!!」
急著吃飯的路人並沒有意識到發生了什麼事,司佑拽著少年的手腕轉過半個身,抬起腿準確地踹在他的膝彎上,迫使他跪在地上。
本來,一切該到此安然結束,司佑也如此以為。
然而,年輕的兇手在受制的錯愕之後爆發出更大的憤怒,居然就著極其彆扭痛苦的姿勢硬是轉過身,利用體重的力量把彈簧刀撞了出去。司佑猝不及防下只得空手握住,手心同時出現灼熱和鮮血的粘滑感,令那把刀差點脫離他的控制。
幸好,這時候終於有人發出了第一聲尖叫,兇手很快就崩潰了,顫抖著身體丟下刀就跑,司佑緊緊追在後面,倆人在人群中左衝右撞,惹來一片抱怨。很快,他就追上了腿軟腳抖的兇手,飛起一腿踢中那人的膝窩,把兇手踢得趴在地上。
「為什麼來殺我!?」司佑以膝蓋壓制著兇手的後背,把他的兩隻手扭在背後,厲聲問。
「你該死!」年輕兇手不住的掙扎,憤怒絲毫沒有減少。
「我逮了你的誰?」
「芮睿!」兇手顯然誤解了司佑的提問,「就怪你!全怪你!如果不是你,芮睿不會離開我!」
司佑怔了下,問道:「你說誰?芮睿?他這麼說的?」
「他才不是背後嚼人舌根的小人!」兇手氣憤地喊,「他沒說是你,只是說有個人最近總纏著他,還自殺!我都看見了,別以為你們拉個手就能怎麼樣!都是假的,他是可憐你!他就是可憐你!你這個賤人,你以為自殺就能挽回他的心?我告訴你,他不愛你就是不愛你,你死了也沒用!你怎麼不去死!?你怎麼不去死啊!芮睿說會永遠陪我的,他說我是他的砝碼,他說呆在我身邊可以安心,都是你,都是你奪走了他!他愛的是我!是我!」
司佑的手已經不知不覺放開了,少年沒有再攻擊,只是大哭大鬧著。不少人在圍觀,竊竊私語連成一片嗡嗡聲,他的腦中卻是一片空白。
所謂的兇手,只是又一個被芮睿操縱的人,奉獻了所有的愛,被芮睿的謊言逼得發瘋。
所謂的受害人,只是一個相信了芮睿的話,以為一切可以重新開始,又一次被欺騙的可憐蟲。
芮睿才不會清理了所有人,這些人就像可以炫耀的戰利品。他可以裁掉一些像「學長大人」那種無關緊要的,但眼前這個少年恐怕還有利用價值,也許是家庭背景,也許是個性位置,總有用得著的地方,又或者,這個少年就是他所尋找的新「砝碼」。
於是,編織一個謊言,輕易就蒙住了少年的眼睛。
對司佑,也許需要更費心一點,但歸根到底,還是謊言。
根本沒有什麼「從頭開始」,一切都只是緩兵之計,而他,就像是網中的飛蛾,滿心以為可以得到新生的機會,但實際上等待他的只有滅亡。
一切,都是芮睿自私自利的計劃。
第27章 不再愛你(7)
少年坐在地上嚎啕大哭,全然不顧別人的眼光,他已經完全崩潰了。司佑可以想像芮睿對他的控制有多緊,就像當年一樣。
當年的司佑還年輕,當年的芮睿也很青澀,控制人的手段還沒有那麼成熟,都造成了他這麼多年的迷戀。如今,芮睿已經是個成年男人,事業有成,佔據了社會的主流地位,這樣一個人,要令一個青澀的少年言聽計從實在是太簡單了。
司佑慢慢地退出了人群,當他走過熙熙攘攘的食街,拐入僻靜的道路時,坐在行人道休憩椅上的男人吸引了他的注意力。
芮睿,依舊那麼俊美冷靜,像什麼事都沒發生般坐在那裡。
司佑走過去,站在芮睿面前,手心的血順著指尖滴落在地。
芮睿最初的驚訝表情隨著司佑的沈默而逐漸消失了。
「你看到了。」這句不是疑問,而是陳述,司佑和芮睿都明白,「可是你裝作沒看見,因為你的出現不僅不能制止混亂,反而會火上澆油。你把那個孩子扔在大庭廣眾之下丟人現眼,自己卻逃到安全的地方。你又準備怎麼對我解釋?那個孩子是個瘋子,一切都不是你的錯?」
面對司佑的質問,芮睿居然揚起嘴角,像是聽了一個笑話般。
「你沒什麼要說的?」
「都是我的錯。」芮睿輕快的道,「我最近處理事情太不謹慎了,所有事都發展得太快。我說什麼都沒用,我很抱歉。」
司佑必須得過好一會兒才說得出話來:「你……會改?」
「嗯,我會改的。」芮睿直起身,像往常一樣笑得如此之美,「小佑,對不起,不會再有下次了。回醫院吧,我給你包紮。」
司佑看著芮睿,眼裡卻是一片空白。
謊言。
謊言!
謊言!!
一切都是謊言!
當芮睿不再需要他的那一天,他的下場是什麼?芮睿會任他離開嗎?會給他自由嗎?
不,不可能的,絕對不可能的!
芮睿的眼睛是如此美麗,杏仁眼帶著幾分天真的純潔,足以勾起任何人心底最柔軟的情緒。可是,這樣一張天使面容下,卻是惡魔的心腸,芮睿絕對不會放任他離開,哪怕他已經是個廢棄物。
「如果有天你和我分開了,你的死期也到了。」
「離開你,我寧願死!」
愛意正濃的司佑毫不猶豫地回答,惹來芮睿咯咯的笑聲。還是大學生的他們肩並肩坐在屋頂上,像是兩株長在一起的柔韌小草。
必須得離開芮睿,越快越好,永遠都不要再回來,永遠!
司佑坐在病房裡,芮睿坐在他面前,用紗布一層層替他包紮好手。誰也沒有說話,陽光從窗戶外斜照進來,打在他的背上,像是金色的羽翼。只是,經過窗戶柵欄的切割,那羽翼已經變得支離破碎。
司佑不想說話,面對芮睿,無論說什麼都沒有意義了。現在的他需要的是冷靜的頭腦,小心翼翼地計劃好一切,離開這個男人。
他不能一走了之,所有的事都必須處理好。
「我明天出院。」
「好。」
芮睿乾脆的答應是因為什麼,司佑已經無暇去計較。他看向芮睿的眼神不再帶著愛意,甚至連一點點溫度都沒有,只剩下平靜。
對,他最需要的,就是平靜。
第二天一大早,司佑悄無聲息地出了院,芮睿沒有來送他,直接去了刑警隊。當他對上司黃明達說要辭職時,心裡湧起了濃烈的不捨,畢竟,這是他從小夢寐以求的職業。
他成功了,可是又失敗了。
他逮捕了那麼多的犯人,卻沒辦法挽回最愛的人。他抵禦得了黑暗的誘惑,卻任由罪惡的花朵吞噬芮睿。他一生中最想破的案子,注定永遠沒有答案。
他還能怎麼樣?他根本就不是個合格的警察!
「辭職你別想。」黃明達的臉上滿是怒氣。
從司佑穿上警服的第一天,黃明達就帶著他,一點點教導他,讓他成長為一個合格的刑警。黃明達是司爸爸的學生,他又是黃明達的學生,這緣分就像是一把鎖,鎖住了他的未來。
現在,他不得不偏離這條早已鋪好的道路,去到遙遠未知的地方。他不知道該往哪裡走,也不知道哪裡是盡頭,但他必須得離開。
離開,或者死,芮睿沒有給他第三個選擇。
「為什麼要辭職?」黃明達苦口婆心地道,「你是不是生了什麼病?」
「沒有。」司佑笑著道,「我這不是好好的嗎?」
「那你好歹給我個理由啊!」黃明達惱怒又擔憂地喊,「不然我怎麼向你爸交待!?」
「我去和我爸說。」
司佑平靜的態度令黃明達皺起了眉頭:「你最近是怎麼回事?」
「真沒有。」司佑站起身,「就是累了,想歇歇。」
「累?幹我們這行沒有累的時候!」黃明達看司佑要走,跟在後面喊,「我告訴你,頂多一個月,一個月後你給我滾回來!你要是不回來我就全國通緝你!聽到沒有?司佑!?司佑!」
司佑步出刑警隊的時候眼睛有些發酸,這個地方他曾經那麼嚮往,現在卻不得不離開。他站在那幢不高的建築門口,看著有些年頭的陳舊小樓,那斑駁的牆皮與上面落了葉的籐蔓枝條,忍不住停下了腳步。這一看,就看得不想離開,腳下似乎生了根般,無法移動。
芮睿大概就是吃準了他這點吧,他是如此的重感情,私人事務上總是猶猶豫豫,上不了檯面,做不了決斷。
司佑吸了口氣,屏住,挺直了腰轉身往外走去,就連小江跟在後面喊都裝作沒聽見。
第28章 不再愛你(8)
看著隊長急匆匆的背影,小江無奈地對電話說:「他走了。」
「走了?」電話那頭,老李叼著的煙差點掉了,手忙腳亂地咬住,含糊不清地道,「什麼叫走了?」
「不知道啊,他就這麼走了,我喊他都沒聽見。」小江心裡也直犯嘀咕,這段時間以來隊長可夠不正常的,是個警察都能察覺到,「也許有什麼事吧。」
「能有什麼事?」老李對於上次芮睿講的住院理由萬分懷疑,只是沒有借口,他也沒辦法弄明白事情真相。
光是上次他偷偷摸摸去醫院從護士那兒騙到了司佑的病房,都讓上級好好念了一頓,如果再去查病歷,非得捅出事來不可。
他考慮了幾秒,道:「你把他電話給我。」
「上次你沒要?」
「上次匆匆忙忙的,少說廢話,叫你給就給。」
「好啦,等我掛了發給你。」小江沒好氣地掛了電話,一邊發短信一邊抱怨。
發完了,看著門口車來車往的,他往黃明達的辦公室跑去了。
也許,該把最近的事和人講講才對,老李不正常,案子不正常,隊長也不正常,大家都變了,小江想,臉上浮現起擔憂的神情。
司佑回到家中迅速收拾好衣服,理清存款,帶了一部分現金,其餘的存卡裡。把警徽和槍放在顯眼的地方,細心地檢查好所有家電和門窗,接著,他坐下來開始給父母寫信。
信上寫明他將離開一段日子去學習,並且會暫時停職,等學成之後就會歸來,請父母不用擔心。他相信,只要過上兩三年,芮睿應該會找到新的砝碼,而此時,是離開的最好時機,芮睿以為已經穩住他了,幾天內都不會再找他。
他會回來的,等能夠親手逮捕芮睿的時候,到時候,他會了結這段孽緣。就算不能再做警察,他也能過上正常人的生活,也許不會獲得幸福,但至少能夠自由呼吸。
把信寫了一半,看見信封上的地址時,司佑突然感到一陣徹骨的寒意。
芮睿真的能在這兩三年裡不犯罪嗎?或者,等他回來時,面對的是一個血案纍纍的殺人犯?到時候,他要拿什麼去面對死去的人?那些受害者們是不是會在冥者的國度詛咒他的不負責任?
身為一個警察,卻在這時候離開,簡直是種縱容!
司佑突然發現,即使他離開了,他的手上也許仍然會沾上無辜者的鮮血。
他渾身顫抖不已,幾乎不能坐穩,眼前全是以往所破案中受害人親屬悲痛欲絕的臉孔,那些猙獰的死屍與痛苦的臨終表情都浮現出現,在他腦海中張牙舞爪。
他絕望的發現,這時候的他什麼也做不了。芮睿還是個正常人,他能夠做什麼?向世界揭露芮睿的真面目?又或者一直陪著芮睿,以身殉道?
可是,他也想活著,想得到幸福,至少能夠像個普通人一樣生活。不用去想那些亂七八糟的事,不用每一步都小心翼翼,如履薄冰!
信封上寫的每一個字都無比沈重,當寫下自己的名字時,司佑差點沒能落筆。
走嗎?走嗎?走嗎?
窒息般的好幾分鐘沈默後,最終,他狠狠折起信紙,強迫發抖的手封好信封。
環視室內,這間屋子不能出租,只能空著。他不想把不相關的人捲進來,如果有租客,芮睿絕對會鼓動或者欺騙租客引誘他回來。警隊應該是安全的,父母那兒比較遠,況且芮睿知道,動了父母,這輩子他們就是不死不休的血仇,再無和解的可能。
也許一切都會沒事,也許芮睿很快就會找到新的砝碼,就像上次那個少年。
司佑在內心唾棄自己,自私的他,把罪惡的重擔就這麼扔到那個年幼的少年頭上,逃之夭夭。
他深呼吸幾下,再睜開眼,已經恢復了平靜。
把門鎖好,先去銀行存了錢,檢查了一遍隨身物品,到火車站買了最近一班離開的火車票,他才打電話給小江,假稱自己要出遠門,讓小江去家裡幫忙看著。
「為什麼是我啊,老大!」小江在電話那頭哀嚎,「我很忙的,而且你怎麼突然要出遠門,去哪裡?」
「誰叫你有鑰匙!」司佑笑,「別忘了。」
「老大,你到底是怎麼回事?最近神神秘秘,你不是去臥底了吧?」
我倒寧願是臥底。
司佑苦笑,卻一個字也沒多說,說得越多越不好。掛了電話,把信和手機一起寄回家,急匆匆往站台趕去。踩著點奔上車,腳下一晃,火車已經啟動了,看著窗邊的風景越來越快的往後倒去,他的心臟也逐漸活躍了起來。
再見,芮睿。我這一生最愛的人,曾經和以後,以及,過去的人生。
火車往前駛去,進入一片光明中。然而,司佑並沒有想到,他與芮睿的重逢會來得如此之快發,並且出乎想像之外的慘烈。
司佑登上火車的時候,芮睿正在看診一個病人,市裡的高官,久治不愈,不知道看了多少家醫院,找不到原因,最後才迫於無奈到他這兒來。
之所以說「迫於無奈」,是因為高官以前就在醫療系統的大會上點名批評過芮睿的科室,認為在有會診制度的情況下,特別開一個診斷科是「完全沒有意義的浪費醫療資源,簡直是罪大惡極」。
踏進芮睿科室的時候,這位高官雖然還能笑得出來,但眼中卻是即尷尬又惱怒。
芮睿一眼就看穿了,並且暗中希望這位高官得的是絕症,最好不出一星期就掛,還極端痛苦。他不會特別治不好,這會砸了他的招牌,沒揭下面具前,他還是很愛惜羽毛的。
今天是初診,芮睿邊裝作很專心地詢著病情,邊偷偷走神。
一隻不知哪裡來的鳥被太陽曬暈了腦袋,一頭撞上窗戶,巨大的響聲嚇了屋裡所有人。
芮睿心頭掠過一陣不安,對那高官笑了聲,道:「累了吧?休息下。」
也不去看高官的臉色,他逕自走進旁邊的辦公室,看著桌上的日曆發呆。也不知是怎麼了,他總覺得坐立不安,似乎有什麼東西不對勁。
第29章 不再愛你(9)
司佑現在在幹嘛呢?應該是去警隊報道了吧?這家夥就是責任心太重,自以為是拯救世界的英雄,路見不平就想拔刀,問題是,你有那麼利的刀嗎?
你只是一個人啊,小佑,你只是個人而已。
芮睿喚來實習醫師,要了杯茶,等茶來了,他打開通往陽台的門,坐在沙發上曬太陽,這沙發還是司佑送的。那位高官肯定通過休息室的窗戶看見了,但他不在乎,三十年河東三十年河西,他手裡握著那高官的命,再位高權重,沒有命又有何意義?
太陽曬得暖洋洋的,他不自覺地開始回想起以前的事。
倆人正式在一起是什麼時候?高中時?似乎沒有個特別的時間點,他非常清楚的記得,是他引誘了司佑。那時候的他已經修習了不少心理學,對於各種事都有著強烈的好奇,同性戀這種好玩又有趣的事怎麼能放過呢?
當時上床的感覺他還記得,司佑非常緊張,身體裡又異常的熱,箍得他很緊,幾乎把他的小兄弟扒了一層皮下來。
不過,在最初磨合的痛苦之後,倆人都嘗到了極致的高潮愉悅。事後,在誘餌骯髒的小床上,司佑一臉羞澀地道:「比打飛機舒服多了。」
芮睿撲哧一聲就笑了出來:「你只打過飛機啊?」
司佑的臉更紅了,轉過去趴在枕頭上,連看芮睿一眼都不敢。
芮睿的第一次是和女人,十四歲,是哪個他已經完全不記得了,似乎發育得挺早,胸部摸起來挺舒服,除此之外丁點印象都沒了。理所當然的,他告別處男之身後就把女生甩了,現在,無論怎麼回想,他也想不起來當時那女生的反應了。
相對的,他倒是非常清楚的記得司佑的初夜。那個在他身下扭動赤裸的青澀身體,一邊哭一邊迎合他動作的男孩,現在已經成長為一個成熟男人了。
芮睿突然有股成就感,當年親手栽下的小苗,如今已經長成參天大樹。
從這個角度來說,是不是我其實愛著司佑的?也許我的愛和別人不同呢?我現在這種感覺,也是愛的一種吧?
愛是非常複雜的心理和生理活動,芮睿從瞭解自己是什麼樣的人那天起,就知道這一生都不會有機會品嚐愛情的滋味。如果能夠的話,他倒是想體會一下,畢竟,他沒體會過不是嗎?
該和司佑討論一下,也許我的這種表現也是愛的一種呢?那個死腦筋總是認為愛一個人就要奉獻和犧牲,但有時候,索取和依賴也是愛的一種表現啊!
芮睿喝了口茶,盯著杯中嫋嫋騰起的熱氣,驀地意識到,這個問題他和司佑已經討論過了,還不止一次。
「就算表現出來的是索取和依賴,也會在其他方面有想要付出的慾望。」司佑惱火的大叫,「你愛一個人,會希望對方過得好,希望對方快樂,看著對方笑你也會笑!沒有你這樣愛人的!」
當時的芮睿靜靜聽完,聳聳肩膀:「我的愛也許不同呢?」
司佑跳著腳問:「那我問你,如果有天我消失呢?你會來找我嗎?你會想我嗎?」
芮睿還真想了下,道:「我也許會找一下,但如果找不到,那也沒辦法了。不過你放心,我會找一個和你很像的人來懷念的!」
司佑被這回答氣得暴跳如雷,拿起外套就衝出芮睿的家。
哦,對了,那是他們初次上床十週年的紀念日,司佑特地親手做了蛋糕送來,卻一口沒吃到,白白便宜了芮睿後來叫來的貪嘴小情人。
司佑非常熱衷於過各種各樣的紀念日,連初吻都要記下,也虧他有腦子去記。芮睿的記憶力很棒,卻從來記不住,他把這歸結於「不在意」,不放在心上,自然記不住。
小佑,你真傻,甩手走人,能解決什麼問題呢?
芮睿哪裡又知道,司佑的離開是多少次的無奈、多少次的失敗之後才做出的選擇,不是到了絕路,他又怎麼會這樣呢?
「芮醫生。」實習醫師探進頭來,「病人在找你。」
「嗯,馬上過去。」
實習醫師點了點頭,走了。芮睿在下屬間的口碑很好,小醫生們即尊敬又仰慕他,令不少老醫生都佩服不已,要人表面屈服不難,但發自真心的就不容易了。
真心,這年頭,還有幾個人願意付出真心?司佑那樣的傻子除外。
芮睿一邊往診療室走一邊想起新「砝碼」的事。
昨天那個家夥大庭廣眾之下又哭又鬧的,太不像話了。
如果不是這個家夥是砝碼的備胎,如果不是他太纏人,芮睿也不會騙出個理由來。本來想著他也不知道是誰,又不認識司佑,誰知道好死不死被他撞上了那場面,真是太倒霉了。
以後得好好教下他怎麼控制情緒,不過,控制得太緊了,是不是又會反彈,變得和司佑一樣冷酷可不好,但是,如果沒有司佑那樣的能力,不是又顯得太沒用了嗎?
想來想去,芮睿還是沒想出個決定來,這在他來說是非常少見的。與司佑在私人生活上的猶豫不決不同,他在各方面都掌控自如,生活對他來說就是手中的一盤棋,而他已經佔據了完全的上風。
推開診療室的門,對著高官那難看的臉色,芮睿微微一笑,說:「久等了,我們繼續吧。」
司佑一覺醒來已經是第二天,火車還剩半小時到站,他整理下行李,也不洗漱,就這麼加入了緩慢移動的下車隊伍中。這趟火車的終點站是個著名的旅遊風景區,這麼多年辛苦生活,也該喘口氣了。
他沒有事先訂旅館,就是怕被芮睿追蹤到,用現金入住一家高級酒店後,他才放鬆下來。警察做久了,職業病戒不掉,小旅館他不敢住,無數次在簡陋的房間裡檢查屍體,其中甚至還有無辜被牽連的炮灰,花點錢買平安是值得的,再說他帶的錢還是可以支撐一段時間的。
等身上的錢不夠時,他就該去找個臨時工作,有什麼找什麼吧,廚師之類都行,他還有二級廚師證呢。
說起來可笑,這個證是為芮睿去考的,這麼多年手藝也是為芮睿練的,但最後,芮睿不在乎,卻是他享受其中的好處。
第30章 不再愛你(10)
第二天的遊覽開始得很愉快,沒有手機,耳邊清淨了許多,似乎頭腦也越發清醒了。這些年的生活說不上艱難,和那些衣食不飽、無處容身的人相比,他的生活就像是天堂。可是,芮睿的存在,天堂轉瞬就會變成地獄。
有時候仔細想想,他也覺得自個兒太矯情,講來講去,不就是他愛誰,但誰不愛他嗎?缺了誰就不能活?愛不到人就過不下去?
當然不是的!
站在山頂上,呼吸著原始森林的空氣,司佑只覺得整個人都充滿了活力,對著空無一人的茂密森林大喊:「不愛就不愛,你不愛老子有人愛!」
喊了好幾回,回音在樹間來回反射,等聲音完全聽不到後,司佑才心滿意足的下山去。
瀏覽區可以選擇坐車或者走木頭棧道,司佑正值壯年,不走棧道簡直太不像話了。他歡快地順著木頭台階往下,不時跳幾階,跟個孩子一樣輕鬆,然而,美好的心情沒持續多久,很快,他就察覺了後面的腳步,時輕時重,應該是和他一樣在走棧道。
他來得很早,上來時並沒有發現其他人,腳步聲只有一人,離他不遠,但特意放慢腳步,也不見後面的人超過。
故意跟著我?
這個念頭一冒出在腦海裡,緊接著,「芮睿」這個名字就跳了出來。
才一天,這麼快?
不可能!
司佑很快否認了這個猜測:就算芮睿在他走的那一瞬間就發現,也不可能這麼快和準確地跟上他,畢竟,他是個警察,反跟蹤的技術當然會有。
到乘車點時,司佑裝作跑不動的樣子趴在柵欄邊,欣賞風景,不時瞥一眼棧道,卻始終不見人。打定主意,他就不再去想,盯著湖面彷彿陷入了沈思中。
瀏覽車來了,時間太早,車上空蕩蕩的,一個人也沒有。
司佑沒有動,果然,也沒人出來上車。
他表面上看起來什麼也沒注意,但實際上卻是全神貫注,肌肉都緊繃著,當車門關閉的那一瞬間,他就像是撲向獵物的豹子般竄上了車,貼著他的腳跟,車門關上了。
隔著玻璃車門,司佑看見一個男人從棧道跑了出來,二十出頭,穿著很樸素,卻有一張清秀的臉,正一臉懊惱地望著他。車子開了幾步,那人突然衝他笑了,比出一個大麼指。
應該是沒有惡意的較量。
司佑瞭解到這點,也笑了起來。下一站,他下了車,耐心地等了二十分鐘,那人才氣喘吁吁地從棧道過來,見他一付瀟灑模樣,上氣不接下氣地道:「你的……體力……真不錯!」
司佑笑:「你一直和我比呢?」
「比……不過。」那人用手撐著膝蓋,「甘、甘拜下風。」
「司佑。」司佑伸出了手。
「你名字……好特別。」那人也伸出了手,「馮心遠。」
「看來你父母對你的期望很高啊。」
「你父母也不錯啊。」
互相「嘲笑」完對方的名字,倆人一起笑了起來,接下來的行程,自然而然便在一起行動。當陽光破開晨霧出現時,他們已經走以山腳,吃了宰人不見血的快餐,開始爬另一邊的山路。
把整個景區遊覽完畢,正好是傍晚時分。非常巧的,倆人住在同一個酒店,司佑上下打量了馮心遠一會兒,打趣道:「看不出來啊,有錢人!」
「你不也是?」馮心遠笑道,「沒錢的人才炫,真有錢炫什麼,傻子才露白!」
馮心遠年紀不大,但講話挺文氣,時不時就冒出一兩個文縐縐的用詞。司佑識人精明,這時候也有點猜不透對方的身份,不過出門在外,安全重要,結交朋友也重要,再說了,多一個人結伴,芮睿打聽他時就多了一份阻礙。
進了酒店的電梯,倆人一對房號,居然還是上下層,都說「有緣分」。聊了幾句不痛不癢的話,馮心遠非常自然地問:「你晚上什麼時候來?」
司佑怔了怔,問道:「一起吃晚飯嗎?」
對方也是一怔:「你要先吃晚飯?」
司佑愣住了:「先吃晚飯?」
互相大眼瞪小眼片刻,馮心遠先笑了起來,直言道:「你是GAY吧?」
這個問題如此突然,司佑過了好一會兒才緩過勁來,瞪著眼,說不出話來。
「哈,你不會是處男吧?」
男人的自尊叫司佑反駁,但警察的直覺令他保持了沈默。
「我也不是什麼壞人。」馮心遠考慮片刻,有些尷尬的解釋道,「其實呢,我們這類人互相都能看出來的,你大概不怎麼出來玩吧?不過肯定聽說過的,嗯?大家都是男人,出門在外,遠離煩惱,如果來場豔遇就更好了。我還以這地方恐怕不行了,沒想到居然還能碰上你,所以才邀請你……沒冒犯你吧?」
馮心遠囉哩囉嗦講了這麼一通,司佑第一反應就是惱火,張口就想罵「別把我和你們這些沒節操的當一樣」,但過了幾分鐘,他又改主意了。
芮睿可以劈腿,哦,連劈腿都不算,他們本來就不是情人。那為什麼他不行?要不,試試?
「晚上幾點?」
馮心遠本來以為今天沒戲了,電梯門一開,就非常識趣地走了出去,站在門前正掏鑰匙,後面傳來了司佑的聲音,令他頗為意外。
「我等你吧,你想什麼時候來都行。」
「行,到時候我來找你。」司佑點點頭,按下了電梯的關門鍵。
一進房間,司佑的鎮定就全沒了。
一夜情這種事不稀奇,但是,我應該去嗎?
我去一夜情,是為了和芮睿賭氣,還是為了自己?
如果是為了自己,他不會猶豫,魚水之歡是人之常情,別人邀請,為何不接受?
如果是為了芮睿,就沒有意思透了,不僅不知對方底細,冒著極大的風險,還有可能得病,划得來嗎?
想來想去,司佑也沒想出個所以然來,當電視上突然爆出極大聲的廣告時,他才猛地拉回思緒,忍不住長歎一聲。
既使離開了那個城市,芮睿仍然像是幽靈一般困擾著他,令他寢食難安。
第31章 不再愛你(完)
司佑沒有過一夜情,光是一個芮睿就夠他頭疼的了,實在沒有精力也沒有興趣再去找陌生人。況且,從小嚴格的家教已經令他習慣於忠貞,只要愛上一個人,他就不習慣也不喜歡找第三者,潔癖般的紀律性令他沒辦法接受劈腿這種事。
不過,芮睿的劈腿他倒是非常淡然的接受了……
想到這裡,司佑冷笑了一聲,決定了去和馮心遠見面。
敲門時,腦袋裡還想著見了面要說什麼,這種事頭一次,是不是要打招呼?都是陌生人,如果冷場的話要怎麼辦?不是會很尷尬嗎?
等門開了,見到馮心遠的笑容,司佑的這些顧慮都沒了。
馮心遠的笑容非常溫暖,令人安心,他應該做的是與人打交道的工作,八面玲瓏,很是圓滑,講起話來令人如沐春風,搭上幾句話,司佑就放鬆了下來。
一進門,迎接司佑的是像玄關一樣的茶几桌和花瓶,他不由得愣了下。
這家酒店雖然高檔,也是分三六九等的,司佑住的只是普通標間,一進門就是小廳,雖說沙發茶几都配套得好好的,但比起這像是家裡一樣的玄關、客廳、書房面面俱有,還是有相當差距的。
「我有報銷。」馮心遠似乎知道司佑在想什麼般,一邊往小吧檯走去一邊擠了擠眼睛,「不用白不用啊。」他在吧檯前轉過身,一手扶著檯面,故意撩了下頭髮,「怎麼樣?夠帥不?夠你的標準不?」
司佑哪裡還崩得住臉,撲哧一聲笑了出來:「你還真是坦白。」
話雖這麼說,但心裡的戒備卻提高了,這個家夥太容易和人自來熟了,如果包藏禍心,那將會是個非常可怕的敵人。
不過,如果是朋友,倒是挺有趣的。
想到這裡,司佑又有些無奈──職業病啊,真是沒辦法。
「大家萍水相逢,反而容易說真話,如果是熟人就顧慮多了。」馮心遠歎了口氣,捏著蘭花指擺出個嬌媚的姿勢,「官人,今晚請一定要憐惜奴家。」
司佑想笑,卻起了一身的雞皮疙瘩,扭曲著臉不知該說什麼好。
馮心遠一怔,擺回正常的模樣,有些尷尬地道:「還以為你喜歡這樣的。」
司佑囧了下,有些後怕的道:「你……呃,你是……」
「不,我不是C。」
司佑好歹也是個GAY,沒吃過豬肉也見過豬跑,剛接觸這個圈子時,芮睿早就給他普及了一堆「知識」,C就是「娘C」,他還是知道的。
馮心遠從吧檯裡摸出一瓶酒,苦著臉道:「你長得高高大大的,我以為你會比較喜歡對方女氣一點。」
「我比較喜歡男人一點的。」
司佑突然想到,芮睿的長相比較偏中性,雖然遠遠不到雌雄莫辨的地步,但一眼看上去,還是有點柔美的感覺,如果再那麼一笑,更是美麗非凡。
對別人就要像男人一點,對芮睿,長得像女人也可以?
司佑已經無奈了,芮睿這個名字真是深入骨髓,怎麼也沒辦法抹乾淨。
不過,才幾天,不急,慢慢來就是了,他自我安慰道。
「你和他分手了?」
「嗯?」
「你剛才在想著誰吧?」馮心遠手裡開著瓶,似笑非笑地道。
司佑摸了摸臉,苦笑道:「這麼明顯?」
「太明顯了。」馮心遠一臉調侃,「總是若有所思的,講到什麼都一付神遊天外的樣子,眼裡都是淚啊,動不動就傷春悲秋的……」
「停停停!」司佑趕緊喊,「你再說下去,我都要以為我是林黛玉了。今天不說那個混蛋,我們該幹嘛就幹嘛。」
馮心遠笑,遞過來一杯酒,看上去紅紅的,有點像是混酒。
司佑有些猶豫,剛才顧著想心思,都沒注意到他開瓶時有沒有「小動作」,這可不應該啊。
「放心,我還不至於干下藥這種事。」馮心遠曖昧的笑起來,「再說了,我還指望你雄起呢,下了藥,到時候你不行,不爽的可是我。」
司佑差點沒把嘴裡的酒嗆出來,咳嗽幾聲,他漲紅著臉道:「你、你是零號啊?」
馮心遠張大了嘴,一臉不可置信的表情:「你不要告訴我你是純零!」
「我……我是0.5。」情急之下,司佑脫口而出,某種意義上這也是實話,他一直想推芮睿來著,可芮睿通常一個眼神就把他給拒絕了,「你覺得我是純1?看外表不作準的吧?」
圈子裡有熊C、娘雄,高高大大、虎背熊腰的男人上了床浪叫得嬌媚無比也是常有的。
「不是外表。」馮心遠皺起眉頭,赤裸裸地上下打量著司佑,「你身上有一種正氣,圈裡人一看就覺得你應該不是零號。你這樣的男人要是也被人壓了,那就太可惜了。可是……」他猶豫了下,「我說句話,你別生氣。」
「你說,沒關係。」
芮睿都忍受得了,一個陌生人的幾句話算什麼?
「就因為這樣,你也特別想讓人壓倒。我是純零,可是看見你,也想把你壓在床上,看著你高潮的表情,那……」
馮心遠突然住了口,他看見司佑眼中掠過一抹暴虐的神色,有些擔憂自己是不是說過了。不過,即使擔憂,他還是想這樣說的,因為從第一眼看見司佑起,他就想把這個男人壓在床上,狠狠操弄到對方雙目失神,語無倫次才好。
要說壞心,他沒有,但如果說他完全沒有目的,那是不可能的。所以他才特意湊近乎,不然的話,何必如此討好一個陌生人?一夜情就該脫了褲子幹事,提起褲子不認人。
情調?要玩這種事找別人,他沒興趣。
馮心遠撒謊了,他不是純零,之所以這樣說也只是想多條後路,萬一司佑堅決不同意,他也不介意躺下做零,和這樣的男人做,不吃虧。
司佑很快就恢復了平靜,卻一付不知該說什麼好的表情,那些難以啟齒的事情他無法言喻,既使是對一個陌生人也過於黑暗,也不該說出來。
客廳突然冷清了下來,司佑端著酒杯站在那兒,一動不動就像個雕塑。當他意識到眼前有個人時,腦袋裡雖然有了反應,身體卻沒有躲開,任由馮心遠的嘴唇吻了上來。
這個吻非常熟練,卻又帶著一些討好和安慰,溫暖的觸覺混合著酒香很快就擴散開來,不一會兒,司佑僵硬的身體就恢復了,鬆下了肩膀,眼中慢慢帶上活肉生香的味道。
馮心遠比司佑稍矮一些,退後一步,微微仰頭,正好對上他的眼睛:「我還以為你變成雕塑了呢。」
「所以你把我吻活了。」
馮心遠笑起來,露出兩顆小虎牙。
司佑突然覺得眼前一花,眼前的笑容和遠在那個城市的人合攏了起來。有很多地方不像,給人的感覺也相去甚遠,但在這一刻,兩張面容重疊,令他的心裡湧起強烈的衝動,一把捧住眼前人的腦袋,重重的吻了下去!
第32章 暴風雨般的重逢(1)
倆人像是嘶咬的野獸般互相啃噬,從客廳一路就拉扯對方身上的衣服,急不可耐地往露出的肌膚摸去,同時跌跌撞撞地往臥室衝去,凡是擋在路上的東西都一腳踢開,也不管是什麼,也不管腿腳有多疼,他們的眼中只剩下結實緊致的肉體。
馮心遠洗了澡,沐浴露的香味混合著雄性激素散發開來,簡直快把人的理智給蒸沒了。
當身下傳來彈簧床的軟綿感時,司佑終於稍稍清醒了些,撐起手臂,看著身下的馮心遠,也不知怎的,眼淚刷得就下來了。
眼圈也沒紅,鼻子也沒酸,甚至連表情都沒變,但眼淚就是這麼毫無徵兆的湧了出來。這一湧,就收不住了,司佑用力眨巴了半天眼睛,又揉又捏,卻還是沒辦法。
司佑坐起身,無奈地看向馮心遠,倆人大眼瞪小眼了會兒,那點兒旖旎的心思早沒了,只剩下苦笑。
馮心遠去洗手間拿了個熱毛巾出來,想幫司佑擦把臉,結果,擦了半天,還是這個樣,臉上連點兒紅暈都沒有,眼睛還是淚水不停。
馮心遠端詳了下,笑:「你這哭法得還真是夠新鮮的。」
司佑用手拚命地擦眼睛,卻無濟於事,只得帶著歉意道:「我沒這樣過,只是,今天不知道怎麼了……」
「沒事,哭出來就好了嘛。」馮心遠把毛巾扔給司佑,從床頭櫃摸出一包煙,幽幽地點上後,歎道,「你這是壓抑得太狠了,哭都哭不出聲了。」
司佑撇了撇嘴:「我沒想哭的,下面還硬著呢,我哭什麼哭?」
馮心遠斜了司佑腿間一眼,哧哧的笑著,煙噴得到處都是。笑完了,他道:「我是不是和誰有點像?」
司佑低下頭,用毛巾捂著臉。
「你想起誰了吧?」馮心遠往空中吹了個煙圈,看著藍灰的煙圈慢慢消失,帶著幾分感慨道,「讓我猜猜,那人不愛你,你愛了他很多年,那人還是不肯回頭,你也許還用了些什麼極端的手段,但還是求而不得。於是,你一怒之下就離開了,以為這樣可以忘掉那人,卻不想,到了陌生地方看見誰都想起他,越不想就越想,想得沒辦法,明知道眼前的我和那個人一點也不像,但一抱上,一上床,你還是把我看成了他。最後,你就受不了了。」
這一通話,幾乎是把司佑的心態描繪了個通透,一點不差,他慢慢移下捂著的毛巾,露出來一雙充血的眸子,眼中滿是濃濃的戒備。
「你認識我?」
馮心遠沒答,在身上胡亂摸了下,發現外套早就脫掉了,一路順著散落的衣物找到,摸出一張名片,放到司佑面前:「我是個醫生。」
司佑掃了一眼:「心理醫生不是醫生,更何況你還是個研究犯罪心理的。」
馮心遠瞪了一眼:「那我也是正規醫科大出來的法醫。」
司佑沈默了下,道:「你改行也改得太偏了,研究犯罪心理的基本上就算是半個警察了。」
「嗯。」馮心遠沒有否認,「本科是法醫,研究生是心理,博士就專門研究犯罪心理了。不過,我現在幹的還是法醫,我那警局沒有犯罪心理分析這個職位。」
司佑想了想,道:「你知道我是幹什麼的了?」
「警察。」馮心遠對著空中又吹了個煙圈,不想吹得勁大了點,破了,「第一眼看見就知道了。」
「味道?」
「又不是狐臭!」馮心遠笑得很開心,「別傻了,味道這種東西也是唬別人的,就像警察看小偷也說是憑味道和直覺,其實那就是多年經驗積累下來的瞬間反應。一開始是看見掏東西知道是小偷,後來,只要分辨出誰盯著錢包看的就知道了,再後來,只要一對上眼神,就能分辨出來。講起來是直覺和味道,只不過是長久條件反射的訓練。」
司佑皺起眉頭,他太討厭這句「長久條件反射的訓練」了,芮睿那句比喻時常在他耳邊迴盪。他也不是傻子,怎麼可能不明白其中的意義?
他忍了,不代表不傷心啊。
「抱歉,這話有些過了。」
司佑忍不住抱怨道:「你們學過心理的,都是這麼一付上帝姿態嗎?」
「應該說是客觀姿態。客觀起來自然沒有人情味了,但是如果不客觀,在別人的故事中摻雜進自己的感情,那心理醫生也別活了。」馮心遠狡猾的笑起來,「你那位也是心理醫生?」
司佑哼了一聲:「他不僅不是,還說心理醫生都是江湖郎中。」
「喲,口氣不小啊。」馮心遠挑起眉頭,「是不是看了幾本心理書,就自以為是上帝了?」
談起芮睿,許多事都不能細說,司佑想了半天,只能尷尬的笑了笑,一語不發。
馮心遠也不追問,像今天這樣說到自己的職業已經犯了他的忌,互相的生活摻雜得太多不是好事,尤其倆人還在一個職業圈裡。警界經常會有互動活動,哪怕不在一個城市,指不定哪天就會遇上了,表面上雖然不會什麼,但心裡的彆扭尷尬是少不了的。
即使像司佑這樣條件好的,馮心遠也不想深交,他還沒做好準備迎接一段穩定的感情。在自我剖析這方面,他和芮睿真有幾分像,冷靜的知道自己要什麼不要什麼,他唯一比芮睿差的就是對感情的自控力,不過,這也是他像個人的地方。
也許,司佑就是憑著這樣的「味道」才最終答應了他。
倆人沈默地坐了一會兒,司佑終於不流眼淚了,兩隻眼睛腫得像核桃般,腦袋也暈乎乎的,連眼前的房間都看得模模糊糊。
客廳開著燈,臥室卻是黑的,床頭上還放著保險套和潤滑劑,想來是早就準備好的。只不過這會兒誰也沒有心情了,男人幹這事雖然不像女人那樣講究情調,可是畢竟還是要有點氣氛的,趕上頭疼腦熱忙碌瘋狂的時候,除非是天賦異稟,不然沒幾個人會有性趣。
「你今天在我這兒睡吧。」
這句話一出來,司佑就詫異地望過來,沈默了片刻,道:「你還想做?」
馮心遠毫不客氣地反問:「你還願意?」
司佑遲疑了幾秒,說:「行。」
第33章 暴風雨般的重逢(2)
馮心遠沒說話,把手中的煙摁熄在煙灰缸上,轉頭就把司佑撲倒在床上,捧著他的唇就吻了上去。氣氛混合著接吻的水聲,逐漸曖昧起來,他有些不安,張嘴想說話,馮心遠濕潤靈活的舌頭就伸了進去,順著牙齒一路舔舐,當觸及咽喉前上顎的敏感區,他無法控制地顫抖了下。
馮心遠感覺到了,心頭湧上得意,手便沿著司佑的褲縫伸了進去,摸到那緊致的臀部,不輕不重的揉捏著。
倆人像是蛇般交纏在床上,呼吸的頻率交匯在一處,卻有些不協調。
當有手終於伸進了內褲時,司佑還是忍不住瑟縮了一下,只這一下,那手就停了。
馮心遠撐起身來,似笑非笑的道:「受不了吧?」
司佑有些不快地說:「你逗我呢?」
「你的身體和思想都還沒準備好接受另一個男人。」馮心遠坐起來,垮下肩膀道,「不要用我來代替你的最愛,那沒有意義,那個痕跡是你自己刻上去的,只有時間能沖淡,在上面蓋一塊其他顏色的漆,只能更顯眼。」
司佑沒有動,就這麼躺在床上,用手臂遮住眼睛:「對不起。」
馮心遠長歎一聲,遺憾無比:他還在期待司佑能夠倔強到死,說「不試試怎麼知道」呢,這下倒好,他的以退為進徹底退沒了,只得果斷撤出戰場。
「我去客房睡。」
都是男人,司佑自然知道不能和馮心遠睡一起,倒不是什麼禮節問題,而是一起睡,馮心遠就得面對一晚上不時的勃起,這可不是什麼舒服事。
「不用,我回房。」
「你睡這兒。」馮心遠笑瞇瞇的道,「說不定我明天早晨還有機會呢?」
司佑囧了,囧之餘又對馮心遠這個人了有了些好感。
心機深沈,但是卻把這份算計用在舒服體貼上,只要關係單純,和馮心遠在一起絕對什麼都不用考慮,能夠獲得一份安安靜靜地生活。別人不好說,但對耗盡心力的司佑來說,這未嘗不是一種愉快。
相比之下,同樣心機深沈、老謀深算的芮睿卻總是給人一股說不出來的束縛感,哪怕再單純親密的關係,如果不能屈服,那最終的結局就是被壓制。與芮睿的交往是絕對的控制與被控制,不存在平等,甚至沒有扶持與幫助。不能趕上他的腳步,那只有面臨殘酷的被淘汰,司佑必須得拼了命的努力,才能跟在他後面跌跌撞撞地前行。
司佑是真的累了,疲於算計,累於擔心。他只比芮睿大兩歲,可是隨著年齡的增長,有陌生人同時看見他們倆,都問是不是「叔侄」。他三十歲生日那天,早上洗漱時,一抬頭就在鏡中找出了一縷白髮。
以前,感情線把他在芮睿身邊捆著死死的,他不得不跟上,那些血淚走出來的腳印到底是出於真心還是芮睿的控制,他都已經分不清了,走到後來,幾乎是機械式的,屈從於前進的哨聲,就如同芮睿說的,「一聽見哨響就流口水的巴甫洛夫反應」。
現在,他解脫了,雖然茫然無措得看不清前路,但終於能坐下來休息,而不是黑夜白天的追趕。前方的那個身影已經越來越淡,終有天,會再也看不清吧?
到那時,就能夠獲得真正的自由。
半睡不醒之際,有個溫柔的吻落在了額頭,司佑聽見耳邊有個低沈的嗓音輕聲細語:「晚安,不要做夢。」
是馮心遠。
司佑微笑了起來,拉緊了身上的被子,沈入黑暗中。
在司佑正從崩潰中逐漸恢復時,千里之外,芮睿卻正處於暴怒的邊緣。
司佑不在了,無論他怎麼找都沒沒有蹤跡。工作、娛樂的地方、家裡,他甚至連老家都打了電話,回復全部大同小異。
「不知道啊,你不是一直和他在一塊兒嗎?」
芮睿明白過來,司佑這是逃走了,而且早有預謀,走得非常乾脆絕決。就在他以為情勢穩定,最脆弱最沒有防備的時候,司佑從背後給了他狠狠一刀。
這是他沒有料到的,也令他極度震驚的事。
司佑居然敢背叛他?
無論是威逼還是利誘他自信都做到十足,那麼個有正義感的家夥居然敢就這麼落跑了?而且,看這架勢,是不準備回來了?不然的話,他怎麼敢就這麼跑了?就不怕我報復嗎?
芮睿怎麼想也想不通,越想不通他就越焦躁,越焦躁他就越無法正常的思考。等到了司佑離開的第三天,他的焦慮已經到達了一個極限,不得不吃抗焦慮藥,這還不夠,晚上的安眠藥也是必不可少的。
司佑會去哪兒?
手機沒消息,家裡聽說去了封信,說是出去學習了,芮睿相信那封信上不會有任何關於去向的蛛絲馬跡。說到反偵查,能有什麼比一個刑警更熟悉的。
那麼好幾個瞬間,芮睿甚至想做上幾個大案,到時候司佑就不得不回來了吧?
司佑離開後第六天,芮睿本該輪休,可是他一點兒也不想呆家裡,那裡司佑的味道太重,他主動要求加班加診,令不少同事大跌眼鏡。
「你覺不覺得芮醫生最近不太對勁?」
「好明顯的,也不知道是怎麼了,眼神好滲人。」
「對啊對啊,我都不敢和他對視!」
「他是不是失戀了?」
「你怎麼知道?」
「上次見他發呆時在紙上畫了半天,好像全是一個人的名字。」
「是誰是誰?」
「我哪知道,他寫完就直接扔了。」
「你不會撿回來啊!」
「他扔廁所裡的……」
護士們議論的隻言片語鑽進了芮睿耳中,放在以往他肯定會調笑兩句以示親民,這次,他只是推開門,站在門口冷冷的掃了遍,把小護士們嚇得鳥獸散。
麻木的換上衣服,開始巡房,他的眼睛看著病歷,思想早已是一團亂麻,完全是憑著直覺在工作,即使這樣,也沒有任何人看出來。聽了剛才護士們的竊竊私語,他知道,此時的他已經露了馬腳,這是不應該的,他只能盡力控制著脾氣。
這很難,非常非常難,失去司佑比他所想像得要早、要快,影響更大。只要一想到司佑再不會出現,他的暴怒與瘋狂就在滋長著,在憎恨與憤怒不斷的澆灌下,他的情緒正在破碎的理智中掙扎。
巡房完畢後,芮睿一進辦公室就鎖死了門,撲進寬大的沙發里長出了口氣。他不知道該怎麼平復這股戾氣,這幾天他已經試了所有的方法,仍舊無濟於事。
無可奈何之際,他想起了那個新「砝碼」。
第34章 暴風雨般的重逢(3)
那個少年有點像司佑,卻比司佑要軟弱得多,家裡很有錢,年紀又正是中二,叛逆得不行,芮睿只是稍使手段,他就成了最虔誠的信徒,瘋狂而盲目。
也許該試試?
自從上次大鬧一場後,無論少年怎麼來求饒,芮睿都沒有理,本是想給對方一個教訓,現在看來,必須得提前用到這枚棋子了。
只響了一下,電話就被接了起來,少年特有的變聲期嗓音傳了過來:「芮哥,你原諒我了?」
「天韻,知錯了嗎?」
謝天韻哽咽著說:「知道了,芮哥,你別不理我,我真知道錯了,我以後再也不那麼衝動了。」
芮睿停了幾秒,一邊翻著眼前的醫學雜誌一邊說:「我也是為你好,你還年輕,如果沾上污點以後就難洗了。」
「嗯,我知道芮哥你都是為我好,你也是沒辦法。」
「是啊。」芮睿歎了口氣,漸漸在腦中理清了思路,「我最近真是心情糟透了,你來陪陪我好嗎?」
「好啊!」謝天韻幾乎是叫了出來,叫完聲音又低了下來,「你那邊方便嗎?」
「放心,我把那人趕走了。」講到這裡,芮睿紋絲不動的語調裡終於有了一絲恨意,「你今天來早點吧,我們一起吃飯。好久沒吃到家裡的菜了,你會做嗎?」
「沒問題,我會的!芮哥,你想吃什麼?」
倆人又商議了一些細節,芮睿盡量不動聲色地提示著謝天韻,把一切習慣都往司佑身上靠,潛移默化地塑造著這個少年。
辦完這一切,他的心情終於有了一絲放晴,下班時的腳步也難得的輕快了起來。然而,等他到了家,好心情立刻就不翼而飛了。
家裡有一股糊味,雖然淡,但對他這有潔癖的人來說已經夠了。大概是想散糊味,窗戶開著,深秋寒風呼呼的往裡家裡灌。
芮睿怕冷,一到冬天就手腳冰涼,曾經被司佑說是冷血動物,偏偏他還愛乾淨,在家裡一定要脫鞋換衣。這可苦了司佑,不僅為他在家裡鋪了地下暖氣,更是天天打掃吸塵,還特地買了棉拖鞋,每天中午來提前為他換兩片暖寶寶在鞋墊裡,把空調再定時調好,這樣他一下班,就有熱呼呼的拖鞋和乾淨的地面。
這些都是他特地囑咐了謝天韻的,沒想到一進家門,迎接他的居然是這麼付亂糟糟的場面。他深吸了口氣,壓下心中的不快,換了冰冷的鞋子走進廚房,等他發現廚房像是龍捲風過境般,怒火終於爆發了出來。
謝天韻是跑出去買成品了,他是富家子,十指不沾陽春水。為了心上人,他特意請教了家裡的幫傭,但只有這麼一下午,臨陣磨槍,根本光不起來。
這邊水滾了,那邊菜還沒切,不管不顧一整塊扔下去了,立時,滾燙的水花四濺,燙得他直跳。還沒來得及處理地上的水,另一邊的鍋又溢了,伸手去拎鍋蓋的下場就是再次被燙,玻璃鍋蓋掉地上摔成了幾塊,他捂著手轉身沖個水,轉回來後,鍋就糊了。
簡直是一場災難!
看了看鐘點,謝天韻生怕外賣來不及,乾脆衝出門買菜去了,等他拎著菜急匆匆的進門,就見芮睿坐在客廳的沙發上,面無表情。
那一刻,謝天韻的腦中哪裡還有什麼廚房和菜,立時像歡樂的小鳥般衝上去就要撲到愛人懷裡,沒想到,迎接他的是狠狠的一巴掌!
芮睿是氣極了,又凍又餓,這一巴掌幾乎用盡全力,謝天韻饒是個少年,也受不住成年男人經過鍛煉的力道,當下就眼前金星直冒,倒在地上爬不起來。
這一天很糟糕。
芮睿冷靜下來後,使盡渾身懈數安慰好哭慘的謝天韻,還得自己動手收拾殘局。
換作司佑,他大可以叫擅長家務的情人來幫忙,不,如果是司佑,根本不會出現這樣的局面。司佑絕不會一開始就急於求成,而是從簡單的菜下手,慢慢來,等積累了經驗後再做大菜,並且會留出充分的時間。
謝天韻太想討好芮睿了,偏偏芮睿喜歡的菜式複雜,他還挑了個最複雜的做,結果當然是搞砸。
蠢貨,如果是司佑,肯定會叫家裡傭人做一份打包好,以防萬一,放著大好資源不利用,簡直是愚不可及!
芮睿一邊這樣想著,一邊按著謝天韻在床上折騰時,幾乎是咬牙切齒的恨上了司佑。只是恨歸恨,根源不在身邊,他也只能把一腔怒火發洩到謝天韻身上。
之後的一段時間,芮睿把所有的精力都放在調教謝天韻身上了,漸漸的,少年也有了幾分模樣,無論是從性情還是做事手法越發符合他的期望。
焦躁緩解了,卻沒有消失。
芮睿在等,等一個適合的時機,能夠讓謝天韻發揮最大的作用,知曉那最深沈的秘密。
該怎麼辦?直接說?還是暗示?又或者乾脆把謝天韻治成斯德哥爾摩算了!
芮睿正在籌劃著陰謀時,司佑卻正體會著快樂。
經過一夜好眠後,雖然並沒有發生肉體關係,但司佑倒是對馮心遠感覺不壞。
原來心理醫生並不都是那麼討厭,原來被人洞察心思也不是可怕的事,原來被人關愛著也不用花盡腦筋去想背後的意義,原來什麼也不想的安心日子是如此舒服。
馮心遠是出來旅遊的,積攢了好幾年的年假,好不容易出來一趟,計劃了半個月的行程。倆人相處得很愉快,馮心遠「暗藏鬼胎」,司佑又漫無目的,自然而然便結伴而行了。
一路上遊山玩水,好不快活,結伴又省了不少費用,司佑對馮心遠是感激備至,在他最失落最艱難的時候,是這個陌生人拉了他一把,不管是從哪方面來說,他和馮心遠這個朋友是做定了。
只是,最近馮心遠總是令他哭笑不得。
「你什麼時候和我上床啊?」吃飯時,馮心遠戳得那塊牛排,可憐巴巴的問,「就一次也不行嗎?我在下面。」
第35章 暴風雨般的重逢(4)
司佑苦著一張臉:「一定要上床嗎?我們這樣不也是挺好。」
「唉,我又不是要你娶我,只不過上個床,難道我長得不夠引起你的性趣?」
「當然不是!」司佑尷尬地道,「說真的,你長得真不錯。」
馮心遠臉盤清秀,生得一對狐狸眼,眼尾上挑,笑起來時真是勾人魂魄,再配上一把低沈磁性的嗓音,在情場上能夠大殺四方也不奇怪了。
如今熟了,馮心遠早就坦誠自己是個花花公子,感官至上者,不在乎感情,雖然一夜情玩得多,但也不會糾纏。如果發現對方有陷進去的傾向,就會果斷的抽身而退。
司佑不認為一夜情是好事,但馮心遠這樣的人也算是對感情負責吧,至少比芮睿要好多了。他哭笑不得的發現,這世上的人再壞,和芮睿一比,就個個都是天使了。
「我覺得這樣挺好的,以後你的擇偶面多廣呀,只要是個正常人你就覺得好!」馮心遠笑嘻嘻的說,「不過,你光是說這人壞呀壞的,就不能說說具體的?」
「我不能說的。」
「不能說?」馮心遠敏銳地瞇起狐狸眼,「估計是有些犯罪傾向吧?」
司佑一瞪眼:「如果他犯罪,我第一個送他進監獄。」
「行了行了,說他幹什麼嘛,我不想做免費治療!」馮心遠歎氣,「我說,你又不討厭我,又不是陽痿,現在也有性趣……別否認,我聽見你昨天自慰了!」
司佑頓時臉紅得像要滴出血來,昨晚他在浴室裡洗著洗著不知怎麼回事突然就硬了,等了半天也沒能消下火來,難受得不行,無奈之下只能用手釋放了出來。就為這事,昨晚他看馮心遠時還有些心虛,沒想到還是被聽到了。
「你說你寧願自慰,都不願意來和我親密接觸一回,我這麼可上可下,技術高超,認真乾淨的人,你居然還不願意,真是讓我傷心死了。」
馮心遠噘著嘴,盤子裡的牛排快要戳爛了,司佑也被逼得無可奈何,只得搬出一句殺手!來:「我真的當你是朋友。」
馮心遠眼珠一轉:「是不是我在床伴和朋友間只能選一個?」
司佑有些緊張,猶豫再三,忽然瞥到馮心遠目不斜視的眼神,立時明白過來:「你詐我?」
「唉!」馮心遠遺憾的摔了刀叉,「你太敏感了!不好玩!一點兒也不好玩!」
司佑笑了下:「沒辦法,從小被忽悠到大嘛。」
馮心遠觀察了片刻,忽然抿出一個微笑:「你發現沒?你現在說起以前的事不再那麼一付苦相了。」
司佑一怔:「有嗎?」
「有。」馮心遠大力點頭,「前幾天啊,你一說起你的事,不管是什麼,嘴角都可以扯到這裡。」
看著馮心遠把嘴角拉到下巴上,司佑忍不住大笑出來。胸中的郁氣逐漸散去,他認真地對馮心遠道:「謝謝你,真的。」
馮心遠表情一滯,呆了半晌,服了般歎了口氣,在兜裡掏出一張名片來,在反面寫上一排字,順著桌子推了過去。
「既然是朋友,那就留個電話吧,都是一個職業圈的,說不定以後還能碰上。」
名片上只有頭銜和名字,反面寫了一個地址和兩個號碼,是靠著B市的T市。
「一個是工作,一個是私人的,你打私人的吧,一般都開機,不通再打工作的。」
司佑順口道:「如果再不通呢?」
馮心遠一瞪眼:「那我不是被綁架就是被殺人滅口了,你還不來趕快救我!?」
司佑笑得很開心,握著名片想了想,道:「如果我答應和你上床,你還會不會給我名片?」
馮心遠考慮了下,道:「說不好,如果我們在床上很默契,也許會給,但如果不默契,那是肯定不會給了。」
司佑的大笑慢慢變淺,再度認真地說:「我很高興沒和你上床。」
這算是變相表白「我想和你做一輩子的朋友」嗎?
這朋友卡發得真是高明。
馮心遠托著腮,一臉牙疼的表情:「唉,我的情郎啊,你在哪裡,快點騎著白馬來找我呀……」
司佑已經記不清有多久沒有笑得這麼開心了,他無比慶幸這一次旅行能遇上馮心遠,也許,這是老天對他的救贖,為這麼多年的苦澀結出一顆甜蜜的果子。
幸運和不幸總是有起有伏的,當司佑享受著難得的快樂時,芮睿正身處地獄之中。
一切都是如此相似,謝天韻是個好學生,還抱著相當積極的態度,他學習了司佑的一切,所有,包括那些複雜的細節:把碗按照順序標準放好,房間打掃得一塵不染,每天預熱拖鞋,全部滿分。
越來越寒冷的夜晚,芮睿抱著謝天韻時,有那麼幾秒,在剛清醒的瞬間他會把懷裡的人當成司佑,獲得心靈的滿足與安逸,但是只要謝天韻一醒,他就會清楚地感覺到這不是司佑。
這時候,最需要做的就是來場「運動」。
「我好煩,那些同事整天吱吱喳喳的,像畜牲一樣什麼都不懂。」在一場酣暢淋漓的午夜性愛之後,芮睿摸著謝天韻的頭髮謹慎地道,「有些人真討厭。」
「就是。」謝天韻蹭著芮睿的胸膛,幸福的呢喃,「我的同學都像傻子一樣!」
「看那些人的蠢樣,要是消失就好了。」
「對!」謝天韻仰起頭低喊起來,「那些治不好的病人還活著幹什麼?浪費空氣嘛,自己也痛苦,早點解脫還不拖累家人呢!我要是得了重病就直接自殺!還有那些一輩子笨得像豬的人,活著就是浪費糧食!」
芮睿笑了笑,抱緊了懷裡的人,吻了下對方額頭,以示表揚:「說得好。」
是啊,說得好,可是,為什麼我會覺得不爽呢?
芮睿清楚地體會到內心的怒火再度高漲,但是他無法發洩。在試探的時候,他不知道期待中的回答是什麼,但無疑,不是謝天韻這種。
他需要一個「砝碼」來平衡傾斜的內心,而不是加重一邊!
這一刻,他清楚的體會到,不是誰都是司佑的,而他也想起另一個嚴重的問題,如司佑那樣的人會接受他嗎?
一個沐浴在光明中,閃閃發光的英雄,會暢開懷抱,毫無芥蒂的接受他這個全身上下沾滿了黑泥的人嗎?
答案必然是否定的,絕對不可能。
像司佑那樣純粹正義的人只會離開,警惕他,而不是接受與幫助他。就算表面上裝作平靜的樣子,暗地裡也會露出帶刺的視線。
司佑,是獨一無二的。
也許,我該想辦法把司佑喚回來了,用某種手段,芮睿想著,收攏了手臂。
第36章 暴風雨般的重逢(5)
芮睿在等待著機會,而在這之前,他只能忍耐。每天重複上班、下班、吃飯和睡覺,無論做什麼,他都緊張無比,把神經繃得幾乎要斷掉也必須如此,他不能暴露,儘管內心的衝動像是毒癮一樣幾乎令他屈服,可是這麼多年辛辛苦苦建築起來的大好前程怎麼能就此終結?
他不想去監獄,不想成為一個殺人犯,可是,要隱瞞自己的罪行一輩子並不是一件容易事,這其中有著運氣的因素。更何況,殺人這種事對他來說就是毒品,開了一個頭,就再也停不了手,而且會越來越升級。
然而,內心的焦燥瀰漫得比芮睿想像得要快得多。早上,他在買豆漿時路過了一個女人,在擦肩而過的一瞬間,他似乎看見自己正拿著球棒在大力揮擊面前女人的腦袋,一下接一下,直到腦漿四濺。
在貨架前站了好一會兒,直到看見那女人結帳離開後,他才察覺後背已經被冷汗浸濕。
這一天開始得極不好,巡房完畢後,芮睿關了診室,在醫院裡遊蕩。不止一個人投訴過他的工作態度,醫院的領導卻對這種事睜一隻眼閉一隻眼,當作沒看見。
他漫無目的地逛著,走進一間單人病房,看著床上呻吟的病人發呆。
病人醒了,那是一個老人,應該是癌症晚期,雖然掛著止痛針,但仍然痛苦不已。混濁的眼睛睜開後好一會兒都聚不了焦,當看見床前的芮睿時,他伸出枯瘦的手臂,顫抖地拉住白袍的衣角。
「醫……醫生,我、我……不想活……了……」
這種情況很常見,晚期癌症,治不好,病人連掙扎的力氣也沒有,只能躺在床上痛苦的等死。就算如此,又有哪個醫生敢冒著入獄的危險實行安樂死呢?
芮睿感覺靈魂被抽離了,他壓低了聲音,輕輕地問:「想死嗎?」
「醫……生,幫我……」
芮睿嘿嘿笑起來:「不幫。」
病人的眼角滑出淚水:「醫生……求、求你……太痛……了……」
「如果我讓你選,非常痛苦的死去,你要不要?非常……非常疼。」
「願意。」病人的眼中射出了光芒,「願……意。」
「真的?」
「當然,醫生!醫生,幫我!」
掙脫病人突然爆發的動作,芮睿走出了病房。他開了藥方,拿了藥往回走,站在病房門口時,猛然驚醒過來。
我在做什麼?
用什麼藥才能檢查不出來?
為什麼我要冒這個風險幫這些人?
不,我不是在幫他們,但是我不能在這裡動手!這是我工作的地方!
他深呼吸好幾下,把藥又退回了藥房,謊稱開錯了。整整一天,他都不敢靠近那些病人,在他眼裡,那些病人就像一個個香噴噴的誘餌,吸引得他不能自持。
有些連環殺手會有特定的喜好,一般與他們記憶深刻或者所受的創傷有關,但芮睿沒有,他只有憤怒,也許在弄死幾個人後會有愛好,但現在,他幾乎是處於見人就殺的不正常狀態。
芮睿知道,他的心理狀態已經接近崩潰了,為了不去吃那碗牢飯,他決定行動了。
馮心遠一臉不快的瞪著手機上的那個號碼,直到鈴聲消失又響起。
司佑坐在他對面,奇怪地問:「不接嗎?」
馮心遠苦笑了下,深吸口氣,還是接了起來:「大少爺,又怎麼啦?」
司佑自動離開了座位,到臥室收拾東西避嫌。他們的旅途已經快接近終點,冬天的氣息越來越近,馮心遠的假期也差不多到頭,該是回去的時候了。
一路上,司佑認真的向馮心遠表述了他的生活計劃,儘管馮心遠聽得直翻白眼,但卻沒有表示反對。
「你現在只是在逃避,就算逃到天涯海角,你也沒辦法面對。」
「可是,我難道就這麼回去,任由事情發展?」
「如果以職業的立場來看,我會勸你直接離開,就像你現在做的這樣,不要拖泥帶水。但是,以朋友的立場,我會勸你找一個新的替代品給你的舊愛,這樣你才有可能完完全全的擺脫他。」
司佑瞪了馮心遠一眼:「你們這些心理醫生,能不能對別人的生命多點尊敬?」
「所以我說了,只是以朋友的立場。」
馮心遠並沒有繼續在這個問題上爭辯,司佑卻更加堅定了他的計劃,自此之後,他們再也沒有談過這方面的問題。
司佑回來後,發現馮心遠的臉色很不好。他知道不該打聽,卻還是忍不住問:「沒事吧?」
「沒事。」馮心遠答了一句,又抬起頭來,苦笑著道,「你覺得我是個壞人嗎?」
司佑毫不猶豫地搖了搖頭:「你要算壞人,這世上大部分人都是壞人了。」
馮心遠把頭仰在沙發上,長歎一聲:「剛才打電話來的是一個太子黨,家裡父母都是高官。他身邊都是相同背景的人,這幫小子在一起瞎混,做過不少混事……」
司佑插嘴道:「是犯過不少罪吧?」
馮心遠轉頭望著他:「你也知道?」
「我又不是神仙。」司佑無奈地道,「背景硬的人我也見過。」
馮心遠又歎了口氣:「剛才,這人打電話來問我有沒有什麼藥可以讓人動不了,又保持神智清醒,最好還有催情作用。」
司佑沈默了,話都說到這份上了,再猜不出來要發生什麼事他這麼多年的警察也白當了。
「你告訴他了?」
「沒有,我說不知道。」馮心遠捏了捏鼻樑,似乎有些疲憊,「他們說這次要搞一個男的,雖然叫了好幾個人,但這男的是個醫生,長得漂亮,又學過搏擊,所以不好對付……你怎麼了?」
司佑的臉刷得一下變得雪白,擺在膝蓋上的手不住發抖,就像是一樁變成鹽的雕像般。
「這些太子黨,是在T市嗎?」
「是啊。」心還沒來得及放下,馮心遠的下一句話就把司佑打入了無底深淵,「不過這個醫生是B市的。」
司佑猛地站了起來,嘴唇顫抖,雙眼發直。他神經質地在房間裡來回走了幾步,當他發現馮心遠在盯著他時,突然有種光著身子的錯覺。
「是你那位舊愛?」馮心遠一開口就直擊重點。
「我、我不知道。」司佑已經完全慌了。
「別急,我再打個電話問清楚,那幫太子黨們雖然經常……呃,總之,不會弄出人命的。」
司佑苦笑起來:「你以為我在擔心誰?我是在擔心那些太子黨們啊。」
馮心遠迅速撥通了手機,電話那頭的人似乎非常不耐煩,胡亂應付了幾句就掛了電話。
面對司佑期盼的眼神,馮心遠只能道:「只搞清楚那個醫生姓很特別,還有他們準備明晚在一個KTV。」
司佑沒有說話,轉身就去收拾行李,馮心遠一邊幫忙一邊問:「你確定要去?也許不是你的舊愛呢?真有那麼危險?」
「如果真是他,相信我,落入陷阱的絕對是那些太子黨們。」司佑肯定的道。
「我的意思是,你不是說不管了嗎?」
司佑一下子愣了,收拾行李的手停了下來。他的眼前走馬燈般出現了許多人,還有以往案件中出現的受害者,最後定格在芮睿狂怒的表情上。
「我必須得去。」司佑努力讓顫抖的聲音平靜下來,「無論我的身份是警察,還是……」
馮心遠沒有追問那個「還是」後面的字,他翻出了包,道:「我和你一起。」
第37章 暴風雨般的重逢(6)
倆人從旅遊區招出租殺向最近的機場,幸運的是,到B市的飛機票非常充足,不幸的是必須是全價票。這時候,司佑也顧不上全價半價,直接刷卡買了。在等飛機的無聊過程中,司佑焦慮的心情才逐漸平靜下來,扭頭望著巨大落地玻璃窗外的藍天發呆。
「你不怕這是你那位舊愛的陷阱?」馮心遠打破了沈默,問道。
司佑猶豫了下,有些不肯定的道:「他應該沒能力設這麼大的局吧,而且我和你在一起的事,他也是不知道的。」
「你也不能肯定。」馮心遠從兜裡摸出一包煙,抽出一根,塞到司佑嘴上,「可是你卻非常肯定是你那舊愛設了局,故意勾引那幾個太子黨,你就那麼相信他的能力?」
司佑沒有答話,無意識的叼著煙,就著馮心遠伸過來的打火機點著了,深深的吸了口氣。
馮心遠又問:「我希望你想的沒錯,又希望你想錯了。但是,不管如何,你這次再回去,可能就再也沒有機會離開。在你口中那個人是張網,我卻覺得真正的網就是你的意志,是你自己捆住了自己。如果真想離開,即使他在你面前,你也可以走。」
司佑苦笑起來,拿下煙,吐出一片藍色的煙霧,隔著煙霧的藍天模糊不清,像是加了泡沫。
「你不明白,他太瞭解我。我的弱點他一清二楚,而他沒有感情,他可以利用一切達到目的,我卻不行。」司佑的語氣輕飄飄的,就像逐漸消散的煙霧,「所以,從一開始,就注定我沒辦法贏他。」
「你不需要贏他。」馮心遠捉住了司佑的一隻手,溫柔的勸道,「你只需要離開他。」
馮心遠的手是那麼溫暖,司佑低頭看去,那是一張保養良好的手。對比之下,他的手是那麼粗糙,骨節分明,佈滿了細碎的傷痕,就像他的心。不同的是,生理上的傷痕癒合了就不會疼,心裡的傷口即使癒合,有時候還是會隱隱作痛。
「我買了另兩張機票。」也許是錯覺,司佑覺得馮心遠的聲音是那麼甜蜜,「去H市的,我們可以去那裡,就當什麼都沒發生過。」
司佑猛地抬起頭,看向馮心遠的眼睛,那雙上揚的狐狸眼此時清澈無比,像是鏡子般倒映著他神經質的表情。
「走嗎?已經開始登機了。」馮心遠揮著那兩張票,輕聲問。
這是最後的邀請了吧?
如果他願意,也許以後,他也能獲得一雙像馮心遠那般保養良好的手,掩去所有的傷痕,就當什麼都沒發生過。
司佑閉上了眼睛,意識裡出現的,卻是很久很久之前,握著尖刀雙手滿是鮮血的芮睿,那個小小的、像是洋娃娃一般精緻美麗的芮睿。
小芮睿在對他笑,下一秒,就化作滿嘴鮮血的野獸撲了過來。
司佑猛的睜開了眼睛,廣播裡一遍又一遍催促著去H市的旅客登機。他低下頭,看見馮心遠的手還覆蓋在他的手上,猛然像是閃電般坐正,抽回了他的手。
「我……要回去。」
直到登上往B市的飛機,馮心遠都沒有再多說一句勸說的話。在倆人坐下後,司佑有些愧疚的道:「你不用跟我來。」
馮心遠笑了下:「我不去,你準備一個人對付四個太子黨?」
「我不需要,我只要對付芮……他一個人就行了。」
「到現在還是要替你那舊愛保密?」頓了下,又自嘲般道,「其實也不能說是舊愛了。」
司佑苦笑了下,說:「反正你也要見到了,他叫芮睿,聽說過?」
看著司佑有些緊張的面容,馮心遠笑道:「怕我在哪個嫌疑人或者病人裡聽過?」他搖了搖頭,「從來沒聽過,這名字挺特別,我如果見過應該能記住。」
司佑剛放下心來,腳下一震,笨重的飛機開始進入滑行,十幾分鐘後,伴隨著失重感和隆隆的噪音,飛機向著B市的方向騰空而去。
司佑靠在背椅上,閉上了眼睛。
哪怕再睜開後就是重入地獄,這會兒,還是讓他好好休息一下吧。
飛行全程只有二小時不到,當落地的震動在腳下出現時,司佑剛從恍惚中回過神來。身邊的馮心遠也是一臉的睡意朦朧,先前旅遊時他們就坐了一個夜車趕日出,都沒有睡什麼好覺。
下了飛機,領了行李,一出機場,司佑就熟練的招了輛出租,操著B市的口音報出了B市KTV聚集的區域。
司機看著倆人晦澀不清的面容,也不敢多說話,一腳油門,出租車向著市內飛馳而去。
一路上司佑叫停了一次,下車去買了一堆治外傷的東西回來。馮心遠看了,剛想調笑兩句,看著他緊皺的眉頭,還是把話嚥了回去。
隨著車子的前進,太陽也逐漸西沈,繁華的B市開始華燈初上,連天上的星晨也黯淡無光。到了地頭,一下車,司佑就催著馮心遠打電話問太子黨們在哪家KTV。
馮心遠沒有動,看著他道:「你是不是太緊張了?能出什麼大事?」
「你不明白芮睿這個人……」司佑深吸口氣,才阻止了當場罵出來的衝動,「總之,你替我問問。」
「這時候問什麼?他們肯定還沒開始『節目』呢。」
司佑不由提高了聲音:「難道等到他們開始了再去阻止?」
「你還能以想像犯罪逮捕別人嗎?」馮心遠一針見血的說,「就算是計劃犯罪,也是要講證據的,逮小偷還要人贓並獲呢!等等吧!」
這確實講得在理,司佑只能無奈地住了嘴,這一等,就等到了九點。他不斷看表,卻發現馮心遠一付淡定的模樣,不禁有些奇怪:「你真不怕出事?」
「從你的描述來看,這個芮睿不是什麼好人,況且,我不認識他,沒良心點的說,他的死活幹我屁事。」馮心遠悠悠地道,「那些太子黨呢,我就更不在乎了。雖然說沒幹過殺人放火的事,可是被他們毀掉一生的人可不在少數。他們就算是死了,也是死有餘辜。」
司佑氣結:「不管怎麼說,他們現在還是普通公民,作為一個警察,我有義務保證他們的安全!」
馮心遠歎了口氣,搖了搖頭,掏出手機一邊播號一邊咕噥:「真不知道你保的是哪門子安!」
電話那頭的太子黨久久沒有接聽,馮心遠正奇怪間,驀地,一個帶著笑意的陌生聲音鑽入了耳中:「找誰?」
第38章 暴風雨般的重逢(7)
那聲音即黯啞又帶著神經質的尖笑,馮心遠一耳就聽出來是嗑高了,他皺起眉頭道:「我找羅先生。」
「羅先生?」那人發出一連串的尖笑,「羅先生,哈哈,我看看啊,好像,已經不行了?哈哈,哦,還活著好像,喂──」
馮心遠聽見一陣尖叫和笑聲,正毛骨悚然間,手機卻被司佑一下子搶走了:「芮睿!?」
聽筒裡的聲音一下子沒了,死寂一片,似乎沒有人在般。
司佑又喊了一句:「小睿!」
懶洋洋的回答響起,芮睿的呼吸粗重得像是跑了幾萬米:「小佑,你終於回來了。」
司佑渾身都在顫抖,卻還是盡量冷靜的道:「你在哪?」
「你想知道我在哪?你還關心我?」芮睿笑起來,帶著勝利者的得意,「你不是走了嗎?不回來了嗎?走了就別來找我!」
伴隨著這問話的是一連串尖銳的吼聲,接著是一陣混亂的撞擊聲,有重物落地的聲音還有其他男人的叫喊,幾乎不像人類,而是某些嘶吼的野獸。
司佑的心臟不可抑制的加速跳動,他盡力保持著平穩的口氣:「小睿你在哪?告訴我,如果你不願意說,我可以馬上走。」
威脅起了效果,芮睿在幾秒後帶著急促的喘息報出了地址,離司佑的所在地並不遠。他把手機往馮心遠一丟,立刻向那家KTV跑了過去。一路上,他連馮心遠的呼喊也沒聽見,一心只想著各種可能見到的畫面以及該怎樣應付。
那一家KTV名氣很大,司佑知道,可是芮睿所說的那層他卻從來沒去過。那一層的包間很少,每一間卻特別大,都是為貴賓準備的。他要上去時被人阻攔了,他直接動了手,憑著強硬的身手闖了進去。
他輕易找著了那個包間,音樂開著特別響,門卻緊緊關著。然而,即使站在門外,他也能聞到強烈而熟悉的血腥味。
司佑深吸了口氣,用力握著把手,猶豫了兩秒,在聽見身邊紛雜的腳步聲後,終於鼓起勇氣打開了門。
司佑設想了許多聲面,可是,真正看見時,他的腦中只剩下一片空白。
房裡一共有五個男人,芮睿無疑是最顯眼的。他四肢展開癱坐在寬大的沙發上,看起來毫無防備,卻沒有人敢靠近。另外三個男人躲在房間的角落裡,瑟瑟發抖的蜷縮在一起,像是一群被閹割了的猴子。地上躺著一個男人,後背被劃得亂七八糟,皮膚和肌肉被剝開,白色的脊椎骨都露了出來,手腳卻還在不斷的抽動,也不知是死是活。
鮮血流淌得到處都是,就連芮睿手中喝著的紅酒,看起來也像是血般。
「小佑。」見到司佑進來,芮睿從沙發上直起身,睜著朦朧的雙眼,笑瞇瞇的道,「你來接我了?」
他踉踉蹌蹌的站起來,沒幾步就腳下一軟。司佑條件反射地張開雙臂,把他抱進懷裡,看著他俊美的臉帶著笑意小聲道:「你果然還是回來了,嘻嘻,我還以為……要等見報時……才能見到……你……」
這是芮睿昏睡過去前最後的話,司佑抱著他,看著這個房間和那些如同羔羊的男人,宛如身處地獄。
警車的燈光和繁忙的人群是司佑所熟悉的,他站在救護車旁邊,呆呆的聽著醫生的感歎:「真是好刀法啊,脊椎都暴露了居然沒致命傷,嘖嘖,這個家夥是做醫生的吧,這一手好刀使得真是漂亮。」
司佑機械地問:「其他人呢?」
「沒事。」醫生不屑地瞄了眼縮在救護車上那三個神情呆滯的男人,語氣老辣的道,「被嚇傻了,一直在喊著『我再也不敢』,看起來不像什麼好東西。」
司佑搓著隱隱作痛的太陽穴,茫然的打量著眼前的一切,直到馮心遠趕來拍了下他的肩膀。
「沒事吧?」
司佑看向馮心遠,點了點頭。
「那個是你的……朋友?」馮心遠衝著被抬上救護車昏睡的芮睿抬了抬下巴。
「嗯。」司佑逐漸感到一絲活人的氣息,顫抖了下,道,「是他。」
馮心遠又看了眼,笑道:「這下你可以放心了,故意殺人,足夠他坐穿牢底的了。」
司佑心臟抽動了下,緩緩地搖了搖頭:「未必。」
芮睿絕對不會是那種會落入陷阱,隨之發瘋的人。
司佑的預測對了,在抽調了KTV的錄像後,辦案的警察做出了正當防衛的結論。作為嫌疑人親友,他本來沒有權力跟案,但在黃明達的干涉下,他和辦案員警一起看了監控錄像。
錄像一開始,五個人還是很平和的唱歌聊天,漸漸的,四個男人開始對芮睿動手動腳,雖然一再抗拒,但是他一個人怎麼敵得過五個成年男性。在被按在沙發上後,有個男人拿出了一板藥,下在酒裡強硬的給芮睿灌了下去。
再這之後,芮睿馴服了一陣子,接著,像是突然爆發出力量般,扯過先前隨手放在沙發上的水果切,準確地割破了趴在他身上亂舔的男人眼中。
隨著一陣恐怖的嘶嚎,力量的天平開始傾斜了。芮睿在那個男人的眼皮上劃了一刀後,居然還嘿嘿怪笑著,把其他人一一踹開。在他把那個男人開背破皮時,其他的加害者都怪叫著縮在一邊,嚇得涕淚橫流,有一個甚至還尿了褲子。
全過程都如監控中,芮睿的藥檢也顯示他體內有迷幻劑的成份,而且劑量很大,如果不是後來他吐了不少,足以致命,這樣一來,正好證明芮睿在作案時是處於無法自控的狀態,芮睿自述是「我好像是在做手術」。再加上,幾位太子黨在警局的前科雖然都銷毀了,但B市的警察只要向T市的同行稍一打聽就能知道,無論是感情還是證據上都是傾向於芮睿的。
從警局出來後,司佑像是丟了魂般回到了家中。這裡他已經有近一個月沒有回來,小江非常盡責的打掃得很乾淨,再加上黃明達把警徽和槍都還給了他,當他走進家門時,感覺這一個月的外出似乎從來沒存在過般,他一直在這個地獄裡,無法離開。
燈猛然亮了,馮心遠睡迷糊的聲音響起:「你回來了?」
馮心遠的存在就好像黑暗中的明燈,一下子把司佑的魂拉了回來,他慢慢地走回房中,一屁股坐回沙發上。
「怎麼樣?」馮心遠沒有資格看監控,只能等司佑回來。
司佑以他都不敢相信的冷靜語氣描述完,馮心遠的眉頭皺了起來:「難道芮睿真是無辜的?」
「不。」司佑長出口氣,「這一切都是他設計好的。」
馮心遠怔了下:「你看出來了?」
司佑點了點頭:「芮睿從來不亂放東西。那把水果刀看起來是隨手放在沙發扶手上,但是我知道,他從來不會這樣放東西,正常情況下他一定會放回水果盤旁邊。還有致幻劑,芮睿以前嗑過藥,還上了癮,但有一天,他說毒癮也沒用,麻醉不了他,所以就戒了。你知道他的戒毒是怎樣的嗎?就像是我們喝茶,說不喝,就不喝了,只不過有些渴望,一點也不像上癮的樣子。」
聽到這裡,馮心遠也有些發毛:「你開玩笑的吧?」
「我像是開玩笑的嗎?」司佑無奈的道,「我當時看了,以為毒品沒什麼,偷偷抽了次,結果被芮睿罵了一通,堅決不許我碰。後來我當了警察接觸得多了,才知道戒毒是一件多麼難的事,可是對芮睿來說真的一點也看不出來。所以,這次的劑量雖然大,但根本不至於讓他無法控制自己。」
「你的意思是,這一切都是芮睿計劃好的?」馮心遠疑惑地道,「這是為什麼呢?這一切並不是沒有風險啊。」
「你知道我一見到他時,他說了什麼嗎?」
馮心遠沒有說話,只覺得渾身發冷。
「他說,他以為要等見報時,才能見到我。」
馮心遠抖了一下,屋裡的燈光似乎都黯淡了下來。他沈默了會兒,道:「你可以用你的證詞證明芮睿是有計劃的嗎?」
「我?」司佑抬起頭,眼中滿是迷茫。
「你的證詞應該非常有效。」
「可是……」
「你不願意?」
司佑猶豫了下,道:「不用我,那幾個太子黨的父親也不會放過他吧。」
「沒有用。」馮心遠放鬆了坐姿,「我打聽過了,最近有個高官在等著芮睿冶,他治好過的高官比那幾個太子黨多多了。更何況,誰能保證自己將來不會得上需要他治的病呢?」
司佑沈默了下來,馮心遠摸上他的手時,只覺得冷得像一塊冰。
「你在同情他?」
「我……不知道。」
「你早該放棄他了。他今天能對那些人做出那些事,明天就能對你下手。」
司佑用雙手搓著一腦袋亂髮,半晌後,他抬起頭來道:「我要去見他。」
芮睿在保外就醫,就在他就職的醫院裡,報紙上早就有所報道,就連那幾位太子黨的父親也被政敵所打擊,自顧不暇。所有人都對他的遭遇大表同情,除了門外看守的警察,幾乎沒人認為他是個兇手。
司佑進去時,芮睿正在床上看電腦,見他進來,露出個溫和的笑容,道:「我還以為你不會來見我了呢。」
司佑沒說話,他坐在芮睿床邊,盯著雪白的床單發呆。稍傾,一隻和床單一樣潔白的手伸了過來,覆蓋在他的手上。
芮睿帶著熱氣的低語在司佑耳邊響起:「你沒有去警局做證明嗎?」
「證明什麼?」司佑的聲音中有一絲顫抖。
芮睿靠得更近,抬起司佑的下巴,一邊親吻著他乾澀的雙唇一邊呢喃道:「證明……那把水果刀……不是我亂擺的。」
司佑像是觸電般往後退去,卻被椅子絆倒,如果不是芮睿拉住他,他恐怕得摔個四腳朝天!
芮睿笑起來,如同天使般美麗,他輕聲細語:「你愛我,小佑。」
第39章 暴風雨般的重逢(8)
司佑說不出話來,他驚恐地站起身,像是面前有一頭可怕的怪物般往後退去。
「你發什麼瘋?你差點殺了一個人!這時候你說什麼愛不愛我?」
芮睿揚起唇角:「有人會感謝我的。」
「誰會感謝你去殺人!」司佑的血都衝上大腦,嚴厲的說,「你以為我真不會去當證人嗎?你以為我會放任你繼續下去嗎?」
芮睿把手裡的電腦轉了個向,屏幕上是一則新聞,他也不說話,就這麼笑瞇瞇的看著司佑。
遲疑了下,司佑還是靠了過去,細細看起來。
那是去年的報道了,內容是一個少女自殺。新聞並沒有什麼特別,少女曾控訴被多人強暴,因為證據不足而敗訴,之後便自殺了。他瞇起眼,細細看著嫌疑人的照片,雖然臉部打了馬賽克,但他卻一眼看出那個男人脖子上戴的項鏈,和受傷最重男人脖子上的一模一樣。
「這個女孩自殺的時候才十八歲,長得真是很漂亮是不是?」芮睿轉過電腦,端詳了片刻,笑道,「真可惜,死的時候還被別人罵是攀高枝的賤貨。昨天她父親還來過,跪在我床前感謝我,雖然那個人渣沒死,但這輩子,恐怕他對性方面的心理陰影都沒辦法解除了。」
司佑急促的呼吸了幾下,慢慢平靜了下來,抬起頭看著芮睿,輕聲道:「一切你都計劃好的?」
芮睿漂亮的杏仁眼直視著司佑,慢慢的靠過來,小聲道:「你不會身上揣著錄音筆吧?」
司佑僵硬的笑了下,不著痕跡的退後一步,卻被芮睿一把拉住。
芮睿的力氣很大,完全不像是受了傷的樣子,幾乎是在司佑反映過來前,就已經把他揣在兜裡的錄音筆掏了出來。
靈巧的把錄音筆在手指間轉著個圈,芮睿冷笑了下,道:「有長進了啊。」
司佑的臉色變了變,沈默片刻後還是坐了下來,完全不復初進病房時的慌張,冷靜得就像是什麼事也沒發生過。
芮睿一轉身,把錄音筆放入了床頭的茶杯中,躺回靠枕上,悠閒的道:「你這次回來準備怎麼樣?繼續和我鬧分手嗎?」
司佑沈下臉:「我們根本沒有開始過,談什麼分手?」
「別說這種自欺欺人的話,如果我們根本沒有開始過,你回來幹什麼?」芮睿瞄了眼泡在茶中的錄音筆,「還沒見報呢,只是捕風捉影的消息,你就急急忙忙的回來了,說我和你之間真的沒什麼,你不覺得太可笑了嗎?」
司佑低下頭,用手摳著指甲。
「別摳指甲,你的手粗糙得跟農民的一樣。」
司佑抬起頭,看向芮睿冷下來的臉。
現在的他們之間哪裡還有一丁點愛情,就像兩隻雄獸,為了根本不知道什麼東西互相敵視,小心翼翼的打量著對方,試圖控制面前的男人。
「我不走了。」
這個回答令芮睿有些意外,他翹起嘴角,露出個漂亮的笑容:「為什麼?」
「我要看著你。」
芮睿的笑容更深了:「你不入地獄,誰入地獄?」
「有天我會把你親手送進牢裡。」司佑毫不留情的說,「你覺得我不會嗎?」
芮睿沒有說話,只是把那浸滿了茶水的錄音筆拿出來,晃了晃,扔給了司佑,懶洋洋的躺了下去:「行了,有話等我出院說吧,我累了。」
司佑無言的收起錄音筆,走到門口時,背後又傳來芮睿的聲音:「對了,我回家時希望看見你在我家裡等著,我可不想家裡黑漆漆冷冰冰的。」
沒有回答,芮睿聽見門關上的聲音,暗笑起來──無論你怎麼逃,終究還是逃不遠。
司佑一聲不吭的急匆匆走出醫院,一口氣跑了好幾條街,他才像是突然失去了支撐,一屁股坐在人行道的椅子上。
悔恨、內疚、痛苦、失望、慶幸……太多的情緒交織在一起,最終,居然擰成了微弱的慾望。在芮睿冷笑著望向他時,他腦中想像的居然是芮睿從床上一躍而起,把他壓在病床上,脫光他的衣服,蹂躪他,令他在哭喊中達到高潮。
他不知道為什麼會這樣,就像芮睿在他的內心深處種了一顆種子,只需要一個咒語,就會化作牽線的樹枝,把他變成牽線木偶。
陽光燦爛的下午,司佑坐在陌生的街道邊,捂著臉無聲的痛哭──最悲哀的是,他甚至不知道為何而哭。
司佑不敢和馮心遠說病房裡發生的事,可是從他那陰沈的表情上,馮心遠也大概明白了。
吃完晚飯,馮心遠拖出了收拾好的行李。
司佑什麼也沒說,他不能挽留馮心遠,如果讓芮睿知道了馮心遠的存在,他無法猜測芮睿的反應。
最好的反應是無所謂,但是如果不是無所謂呢?
為了逼他回來,芮睿可以去裝瘋殺人,為了逼他就範,芮睿會怎樣對付馮心遠?更重要的是,如果發現馮心遠對他的重要性,那麼,芮睿控制他的手段又會增加一個,他不想這樣。
「你得病了,病的名字叫斯德哥爾摩症。」
看著馮心遠認真的面容,司佑苦笑著道:「我知道。」
「那你不打算做什麼嗎?」
「怎麼做?」
司佑這麼一問,馮心遠也沈默了。
在他見過的病人裡,比芮睿更殘暴更瘋狂的他見過許多,可是比芮睿更狡猾的他真沒遇上。精神病人並不如小說電影中那般狡猾冷靜,許多連環殺手也不具備冷靜與高智商,如果這個人真具有高智商,也不會作為連環殺手被捕了。
「如果你的生命有危險,無論什麼時候你都可以直接來找我。」站在門前,馮心遠鄭重的道,「我可以應付芮睿的,你不用擔心。」
「謝謝。」
馮心遠歎了口氣,張開手臂:「來個告別抱抱吧。」
司佑靠過去,緊緊的擁抱著這個短暫卻感情深厚的朋友。如果不是芮睿,也許他們真的能夠有一段緣分,可是,現在卻注定只能無緣。
「感情很好啊。」
清亮的嗓音迴盪在狹窄的樓道中,司佑閃電般推開了馮心遠,震驚地看著站在不遠處微笑的芮睿。
第40章 暴風雨般的重逢(9)
司佑完全沒想到,白天還一付「我要住一段院」的芮睿晚上就這麼大刺刺的出現在家門口。完全沒有提防的他,此刻就像在寒風中被剝光了衣服,從皮膚一直冷到心裡。
「你怎麼來了?」
「我不能來?」芮睿似乎對倆人間的曖昧舉動毫不介意,淡淡一笑,對馮心遠伸出了手,「我是芮睿。」停了下,他瞄向司佑,笑得很是諷刺,「小佑的男人。」
馮心遠是第一次正面打量芮睿,說實話,如果換個環境,他很有可能會被芮睿吸引。不如說,大部分人,無論男女,第一眼都會被芮睿吸引。這個男人是如此的光彩照人,即使在臉上還有淤青的情況下,依然能夠輕易令懷有戒備的他失了神。
不過,也只是一會兒而已。
馮心遠很快伸出了手,用力握上芮睿的手:「馮心遠。」他本來想給芮睿一個下馬威,沒想到,骨頭受力的摩擦聲後,額頭上冒出冷汗的卻是他。
這家夥的手勁見鬼的怎麼這麼大!
芮睿卻像是什麼也沒做,笑瞇瞇的收回手,看向呆若木雞的司佑:「晚飯吃了嗎?」
「啊?呃……沒。」司佑條件反射地答道,「你出院了?」
「本來就沒什麼事。」芮睿逕自進了屋,「警察那邊結案了,我也就出來了。」
「結案了?」司佑一把拉住芮睿,「怎麼這麼快就結案了?你動了什麼手腳?」
芮睿側過身,笑容越發燦爛了:「你們警察的地盤,我能做什麼手腳?」
司佑無話可說,放開了手,尷尬的站在原地。
「我走了。」馮心遠發麻的手終於緩過勁來,他見司佑轉過身來,開口道,「能幫助我提行李下樓嗎?」
「好。」
司佑慌亂的應了聲,剛走到門口,就聽見身後傳來芮睿的話:「順便買酒上來。」他應了聲,幾乎是逃出了門。
到了樓下,寒風一吹,司佑發熱的腦袋才慢慢冷卻下來,他焦躁的看了眼馮心遠,道:「你是今晚的票?」
「是啊。」馮心遠看了看司佑的表情,打趣道,「我如果答不是今晚的,你是不是會直接買張票送我上車?」
「嗯。」猶豫了下,司佑垮下了肩膀,揉著太陽穴道,「小睿看見了。」
馮心遠有些擔憂看著司佑的臉色:「你還好吧?」
「我沒事。」司佑搖了搖頭,「你快走吧,一路平安。」
馮心遠知道這會兒說什麼都沒用,只得拍了拍司佑的肩膀,道:「有事一定要通知我。」
司佑用力點了點頭,親眼看著馮心遠上了車離開,他才慢慢往家裡走去。那個他買下的屋子,此刻卻似乎變成了鬼怪的巢穴,更恐怖的是,他居然不害怕。
我不僅是斯德哥爾摩,肯定還有精神分裂症,司佑自嘲的想道。
進了門後,司佑看了眼客廳,沒發現人。正奇怪間,一轉身卻撞見不知何時來到他身後的芮睿,驚魂未定的他還沒來得及開口,就被芮睿捧住腦袋,吻了上來。
芮睿的力量大極了,司佑幾乎無法掙脫,只得不斷後退,直到抵到沙發上,被一把按倒。他的上半身被按得無法動彈,嘴唇被吮吸著,芮睿那條舌頭在他口中挑動著,不一會兒,他就感覺下半身有了反應。
「你還真精神。」結束了這個滿是侵略意味的吻,芮睿抬起頭,輕喘著說,「馮心遠沒好好照顧你的小玩意兒嗎?」
司佑黑著臉用力推芮睿,卻無法推開,只得無奈地拉住皮帶道:「我和馮心遠之間沒什麼。」
「真的?」芮睿笑得很得意,「那你幹嘛這麼快送他走?怕我對他做什麼?放心,我什麼也不知道。除了稍微從警察那兒打聽了下,比如,我的好朋友司佑是怎麼從T市的法醫那兒找到我的……」
司佑渾身一震,在芮睿灼熱的視線中,摀住皮帶的手不知不覺鬆了開來。
看著芮睿微笑著用手熟練的解下了皮帶,司佑知道這一關是逃不了了,暗歎一聲放鬆了身體配合著芮睿的動作。當他的褲子被剝掉後,芮睿連褲子都不脫,只是解開了方便口,掏出早已膨脹的分身,就著前列腺液的那一點點潤滑就捅進了他的身體。
司佑是被芮睿做慣了的,但這次仍然覺得後穴像是要撕裂了般,疼得他腹部一縮,卻被芮睿又按了回去。
芮睿插入後,並沒有急著動,一邊吻著司佑的嘴唇一邊用手撫慰他的分身。等司佑腸壁的緊箍感放鬆了不少,他才抬高司佑的腿,慢慢律動起來。
「小佑,你這時候的表情最可愛,又是無奈又是享受。」芮睿的吻熱情又溫柔,司佑一時間有些恍惚,彷彿回到了過去的歲月,「你怎麼就這麼不聽話呢?非要和我作賤你自己。如果你聽話點,我會對你很好的。」
很好,有多好?有我對你那麼好嗎?可是,再好,也是不一樣的。
不會的,芮睿絕對不會是這種人。
司佑只覺得壓在身上的男人變得沈重起來,像塊石頭般把他壓得喘不過氣來,可是侵犯他身體的那根東西卻越發清晰,他幾乎能感覺到那玩意兒上的血管搏動,一直延伸到他身體的最深處……
「小佑……小佑……小佑!」
臉上的痛感忽然喚醒了司佑,他睜開眼,只覺得視野中一片模糊,兩頰能感覺到冰涼的淚水痕跡。芮睿居高臨下的望著他,嘴巴一張一合的,似乎在說著什麼,但他卻聽不見,只有無邊無際的快感高潮淹沒了他。
「小佑。」芮睿的臉在他眼中突然放大了,「聽見我說話嗎?」
司佑有些遲鈍的點了點頭,芮睿沒在侵犯他,而如潮的快感並沒有來臨,反而渾身上下像是浸在了水裡,冷汗順著脖子一直淌到胸口。他試著合攏腿,但被按壓的麻木感卻令關節像是生了銹,痛得他呻吟了一聲。
司佑有些擔心的看向芮睿,換作以往,這示弱的聲音足以引起芮睿另一輪凌虐的慾望。奇怪的是,今天的芮睿卻只是皺著眉頭看他,似乎在估量著什麼般。
第41章 暴風雨般的重逢(完)
芮睿確實在擔心,因為剛才他做到一半,抬起頭來,卻發現司佑整個人正處於失神狀態,而本來有所反應的分身也在他的抽送過程中逐漸萎靡了下來。以前並不會這樣的,司佑的身體是可以通過肛交獲得高潮,而他對司佑的身體摸得再清楚不過了,他知道怎麼做能夠令司佑舒服到無法控制理智。
他以為司佑是太累了,拍了拍司佑的臉,沒想到一拍之下,司佑居然眼睛一閉,身體就從沙發上軟倒了下來,如同昏迷一般。
芮睿嚇了一跳,一隻手抱住司佑垂下的腦袋,試了試脈搏和呼吸,並沒有問題後,立時開始懷疑他是裝的。連拍了好幾巴掌,直拍到他的臉頰通紅,他才猛然間又清醒了過來,卻開始發虛汗,嘴唇都是青的,好一會兒才恢復。
芮睿再也沒做下去的興趣,草草繫上褲子,把司佑在沙發上放好,第一件事就是檢查上次手術的刀口──非常完美。如果不仔細看,幾乎無法在長出來的頭髮下發現手術的痕跡。他又給司佑做了簡單的測試,結果良好。
那麼,結論只有一個,司佑在裝。
芮睿有些懷疑這個結論,因為司佑裝得太像了,如果連他這個專業醫生都看不出破綻來,那這其中就有些蹊蹺了。
「你剛才怎麼了?」
司佑接過芮睿遞過來的溫水,有些奇怪這個問題:「什麼怎麼了?」
芮睿挑起眉梢:「你不記得了?」
「記得什麼?」司佑有些不理解,搜腸刮肚的想,「我剛才……沒做什麼吧?」
「嗯,你是沒做什麼,只不過睡著了。」
「睡著了?」司佑更加莫名其妙,「沒有啊。」
芮睿非常不高興,沈下臉說:「不承認?你就這麼不想和我上床?」
司佑也生氣了:「睡沒睡著我怎麼可能不知道?再說了,你捅得我那麼痛,我可能睡得著嗎?沒有就是沒有!而且,你莫名其妙打我的臉幹什麼?好疼的!你以為我如果不願意,你真能強暴我?打不過你我就不能跑嗎?」
這倒是實話,芮睿想,不過司佑剛才那一剎那的失神仍然像一根刺般橫在他心頭。自從那次大手術後,司佑的健康就一直是他的眼中釘,討厭之極。
「把我來了後的事複述一遍。」
對於芮睿的這種無理要求,司佑只覺得很無聊:「你醫生當多了?」
「你說不說?」
無奈的司佑只得一邊回憶一邊說,半小時內的事,依他的記憶力自然記得清清楚楚,有些細節記不住,被芮睿一提醒,也都想起來了。等他說完,水也喝完了,芮睿仍然一臉糾結的表情。
看著芮睿這麼糾結,司佑倒是有些樂了:「我真不懂你,你要操,我讓你操,結果不高興的倒是你。請問大爺,您還有什麼不滿意的?」
芮睿還真有不滿意的事:「你忘了買酒。」
「啊?」司佑一愣,「你又沒說要買酒。」
「你送馮心遠下去時,我跟你說的。」
司佑努力回憶了遍,肯定的搖了搖頭:「絕對沒有,你沒說。」
「你記不清了?」
「我沒有記不清。」在這種小事上糾纏不清,司佑也不耐煩了起來,「你根本沒說過好不好?你們握過手我就帶著馮心遠下樓了,要麼你喊的我根本沒聽見。」
「你還應了我一句。」
司佑猶豫了下,可惜,無論他怎麼回憶,就是想不起來有這回事。最終,他只能歸入芮睿在無理取鬧的整他。
「小睿,你到底要我怎樣?我真不記得你有說過。」
「是忘了,還是不記得?」
司佑看著芮睿的臉色,硬著頭皮道:「忘了,是我忘了,對不起,我現在就下去買。」
沒想到,他才一動,芮睿說喝道:「坐下!」
司佑坐回沙發上,看著芮睿面容猙獰的慢慢靠近,跨坐在他腿上,兩隻手掐著他脖子上,壓低了聲音咆哮:「如果你敢在我面前裝病,我就乘你還活著,把你一點點解剖,從皮膚剝到內臟,再縫回來,保證你活著體會一下!我告訴你,這次回來了,你最好給我乖一點,不然的話……」
「行了!」司佑努力壓抑著揮拳的慾望,咬著牙道,「我知道該怎麼做!」
「那你剛才是忘了還是認為我沒說過,說老實話!」
司佑猶豫了下,小聲道:「你沒說過。」
芮睿歪著腦袋看了司佑一會兒,忽的站起身,像是什麼事也沒發生般道:「我餓了,做飯去。」
對於芮睿的喜怒無常,司佑早習慣了。聽了這句話,他簡直如蒙大赦,一溜煙地鑽進了廚房,不一會兒,飯菜的香味就飄了出來。
整個晚餐都是在安靜中渡過的,對司佑來說,一頓平靜的晚餐已經是幸事了。等吃完後,他剛開始收拾,芮睿就道:「明天跟我去醫院。」
司佑怔了下,問:「做什麼?」
「檢查身體,我懷疑你還是有病。」
司佑沒好氣的回了句:「你才有病。」
芮睿笑得眼睛彎彎的:「嗯,我有病,所以才離不開你。」
一瞬間,那種恍惚感又湧了過來,當司佑意識飄回來時,他發現他居然站在洗碗池前,手上還戴著洗碗的塑膠手套。他很不喜歡戴這種手套,活動不方便,芮睿不喜歡他粗糙的手,逼著他保養雙手,他卻認為保養這種事是娘們才幹的,只要芮睿不監督,他就絕對不做。
我這是怎麼回事,發顛嗎?
自嘲著脫掉手套,很快把碗洗完,塞回碗櫃,司佑有些慶幸不是在芮睿家,不然的話,光是打掃衛生和擺碗就夠他忙的了。
心情輕鬆的出了廚房,司佑一眼看見芮睿正坐在沙發上,打開了電視。
「你不回去嗎?」
「你似乎很不想和我呆著啊?」芮睿盯著電視,頭也不回的道。
司佑諷刺的反問:「你要我說實話嗎?」
芮睿不以為意的笑起來,揮了揮手:「想幹嘛幹嘛去,不用陪我。」
芮睿果然留宿了,司佑無奈的等著晚上的折磨和偷襲,結果,卻詭異的什麼事也沒發生。他一直到天濛濛亮才迷迷糊糊的入睡,第二天頂著一雙熊貓眼被芮睿拉去體檢。
第42章 溫水煮青蛙(1)
一進醫院就有無數人和他們打招呼,看向芮睿的眼神多是同情,個個都囑咐司佑要好好照顧芮睿。
等雜七雜八的檢查做完,司佑的笑肌都快硬了。
「怎麼樣?」司佑有些緊張的問。
芮睿慢吞吞的放下片子,開口道:「恢復得非常好,你壯得像頭牛。」
「哈!」司佑笑了起來,抓緊機會嘲笑芮睿,「我就說過我沒問題,你當醫生當出病來了。」
芮睿笑了笑,收起片子:「但願吧。不過,既然你身體沒問題,找個時間我們可要好好玩一玩。」
司佑笑容一僵,在芮睿嘲弄的眼神中落荒而逃。他現在已經復職,今天來醫院還是請的假,自然不能再隨隨便便閒一天。
一到警隊,小江就湊了上來,狗腿的道:「老大,你不會再請假了吧?」
「怎麼?」昨晚芮睿很安份,司佑今天心情也相對來說輕鬆一些,「我不在,想我啦?」
「你不在,其他隊都欺負我們呀。」小江裝模作樣的歎了口氣,「我們就是沒娘的孩子,像根草!」
「切!」拍了下小江的腦袋,司佑沒好氣的道,「幹活去!」
小江應了聲,剛要走,又道:「老李有沒有去找你?」
「哪個老李?」
「專案組的。」
「哪個專案組?」
「就是辦膠帶殺手的那個啦!」
司佑哦了下,道:「沒有。他找我幹嘛?」
「不知道。」小江翻了個白眼,「你們最近都不正常,大老闆也是,你也是,老李也神秘兮兮的,總之你有空聯繫一下他,省得他老來騷擾。」
結果,司佑一直忙到下午才有空打電話給老李。電話一接通,那邊就傳來一陣抱怨,內容從他的「不告而別」到「沒有良心」,不一而足,如果不知背景,八成會把他當成什麼休妻的負心漢。
司佑聽得一頭冷汗,乘老李喝水潤嗓子的時候搶白道:「你到底什麼事?」
「就是上次膠帶殺手的案子。」
司佑立時想起了芮睿,心頭一驚,卻還是強作鎮定的道:「有進展?」
「沒有。」老李歎著氣道,「從上次的案子後這人似乎就消失了,我們去印刷廠調查了一番,也沒有什麼發現。」
司佑琢磨著老李這話中的意思,小心翼翼的應付道:「也許應該擴展一下思路,芮睿畢竟是外行,他的話怎麼作得了准。」
「是嗎?」手機那邊好久才傳來回話,「我倒覺得你太小看他了,你這個朋友,厲害著呢!」
司佑的心臟已經開始怦怦直跳了,嘴上卻還是平靜的說:「怎麼可能?」
「我的直覺不會錯的!」
司佑切了一聲,客套了幾句,掛了電話後,他的心立時跳得飛快,雙腿直髮軟。任何有關芮睿的事都能夠令他坐立不安好一陣,這份心驚肉跳的「習慣」什麼時候能結束,他不知道,但日子卻還是要過下去的。
上班的時候還好,一到下班司佑就開始不安,像是屁股上長了刺般。芮睿卻一直沒有消息,芮睿不「召喚」,他也不想去「勾搭」,每次都裝作什麼事也沒有般回家,或者乾脆就加班。
芮睿倒也奇怪,毫無動靜,安穩得令司佑心中發毛。
這股詭異的平靜一直持續到十二月底,快要新年時警察們總是特別忙,大大小小的案件要處理,還有年終總結等各種會議報告要做。司佑暫時把芮睿放在腦後,連加了兩個通宵班,好不容易公事全部暫告一段落,他拖著疲憊的腳步才一出辦公室,就看見坐在會客室的芮睿。
芮睿正翻著桌上的雜誌,神情專注,垂下的眼簾和睫毛在清晨的陽光下形成了一片安靜的光影,令司佑看得呆了一呆。
「你怎麼來了?」半分鐘後,司佑才意識到他還站在走廊上,趕忙推門進去。
芮睿轉頭看了看他,問:「你幾天沒睡覺了?」
「兩天。」芮睿這麼一問,司佑才覺得眼睛酸澀不已,幾乎睜不開,他揉了揉眼睛,卻被芮睿拉開了。
「不要揉,閉上眼睛。」
芮睿的手永遠是那麼強硬,司佑越抵抗,壓制的力道就越大。他順從的放下手,閉上眼睛,就感覺芮睿熱呼呼的手心在眼皮上輕輕揉搓著,搓著搓著,他的睡意就上來了,一不留神,再睜開眼睛時他的下巴已經靠在芮睿肩窩上了。
司佑像是觸電般站直了,腦袋一陣眩暈,晃了下,站穩腳跟,看著笑意盈盈的芮睿,脫口而出:「你怎麼來了?」
芮睿的笑容有一瞬間的僵硬,說:「你剛才問過了。」
「啊?」司佑呆了呆,才反應過來,「啊,對,是。」他並沒有注意到芮睿緊張的手放鬆了下來,「太睏了,不行了,我得睡一會兒。」
「你忙完了?」
「嗯。」司佑像個大孩子般點了點頭,睡意已經侵佔了他的大腦,這會兒什麼事也不能阻止他,「我回家了。」
「我送你。」
司佑並沒有拒絕,刻意拉開倆人間的距離不僅會刺激芮睿,更顯得矯情。
上車後,空調的暖風一吹,司佑一秒鐘就睡得不省人事了。模模糊糊中感覺有人在叫他,煩躁的揮手打走,不一會兒後,他做了個飛翔的夢,浮浮沈沈的,只是腹部像是咯著塊硬東西,他難受的動了動,結果夢裡的天地突然旋轉了起來,他感覺像是撞進了水裡,一直往最深最深的水底飄去,寂靜而安寧。
司佑再醒來後,天色已經完全黑了。他發覺自己躺在床上,身上的衣服剝了個精光,蓋著輕而暖的天鵝絨被。這床被子是他為芮睿買的,只有芮睿偶爾在這裡過夜時會睡,其他時候永遠放在壁櫥裡,只有每個月拿出來曬太陽的時候能夠重見天日。
被窩裡暖和得他不想動,看著眼前的天花板回憶了下睡著前的事,大概明白是芮睿把他送回了家,又扛上樓,替他脫了衣服塞進被窩的。
司佑睜著眼睛發了會兒呆,總覺得有哪裡不對勁,似乎,他們之間的關係應該是反過來的才對。
從什麼時候起,芮睿會來侍候他了?
第43章 溫水煮青蛙(2)
過往的年底,他總是要一邊忙於工作一邊精確的計算好休息時間,因為芮睿經常因為年底密集的車禍或者突發疾病被拖去工作,有時候連續幾場大手術下來,脾氣會變得極為暴躁,他必須得確保他有足夠的精力與體力去應付一頭狂暴而狡猾的怪獸。
最可笑的事,司佑後來才發現,年底時芮睿之所以格外暴躁,還有另外一個原因,就是他那眾多的情人總是會挑這時候來粘人,有些捨不得丟掉的情人只能想辦法哄,在外面裝模作樣多了,面對他時,芮睿自然無法控制怒氣。
有多少次,司佑都是呲牙咧嘴坐在浴缸裡清洗身上的傷痕迎接新年鐘聲,而芮睿則心滿意足的在床上沈沈入睡了。
「你在想什麼?」
芮睿的臉出現在視野中,司佑怔了下,看著這張平和而俊美的面容,一時間倒有些不適應了。
「你這是什麼眼神?」芮睿用手指揉著司佑的嘴角,「就像看見了外星人一樣。」
你和外星人也差不多了。
暗自咕噥了一句,司佑伸手攬住芮睿的後頸往下拉,他現在剛睡醒,精力充沛,而且慾求不滿。
他是正值青年的男人,接近幾個月的禁慾期並非所願,即使不願意承認,但芮睿仍然是最能夠令他舒服的伴侶──實際上,沒有和其他男人做過,他也無從比較──所以,當他有慾望時,下意識的就選擇了向芮睿暗示。
當司佑感覺到手上抗拒的力道時,猛然間才意識到眼前是誰,看著芮睿似笑非笑的臉,他立刻縮回了手,臉上發紅。
芮睿附下身,壓著司佑,耳語道:「想做?」
司佑猶豫了下,有些不敢確信芮睿的平靜是不是意味著之後的暴怒。他現在不太能看明白芮睿了,或者說,經歷了大手術的生死以及最近的事後,芮睿似乎有些變化了。
「我有點累,用工具幫你好不好?」
芮睿的語氣實在太溫柔了,溫柔到司佑渾身汗毛直豎,他瞪著芮睿的笑臉,努力鑽研著背後的原因,卻一無所獲。
「不用,你累的話就沒必要了,我也不是非常想要。」
司佑轉個身想爬起來,卻被芮睿從背後撲倒,側按在床上,一隻手摸進被子裡握住他胯間精神的分身,輕聲的耳語帶著挑逗響起:「都老夫老妻了,客氣什麼。」
司佑哭笑不得的掙扎了一下,分身卻被狠狠捏了一下,他馬上僵住身體,再也不敢動。
芮睿的溫柔很容易令他暈頭轉向,一想起來,他就有些咬牙切齒的懊惱。
身後響起拉開抽屜的聲音,他這兒的抽屜裡總是備著各種性愛工具、安全套和潤滑劑,當然的,這是芮睿的要求。一來方便,二來也是保證司佑不會帶陌生人回家。
芮睿很愛「乾淨」,司佑是他的「東西」,自然也要保證「乾淨」。
司佑有些毛骨悚然的聽著身後翻抽屜的動靜,握著他分身的那隻手鬆開了,卻仍舊環著他的腰撐在床上,不時蹭到分身上,帶給他細碎的快感。
很快,冰涼的液體抹上了後穴,司佑不安的動了動身體,低聲下氣的勸說:「我自慰就好了。」
背後傳來低低的笑聲:「你後面的快感不是更強一點嗎?」
「沒必要,我沒……唔!」伸進後穴裡的手指打斷了司佑的話,他知道芮睿已經打定主意,也就不再費神,閉上了嘴。
後穴裡的手指熟練的按摩著腸壁,不慌不忙的擴張著。這些事司佑也做得很熟,芮睿可沒什麼耐心每次為他擴張,如果不想血流成河,他就得學會自己弄。
膝彎被芮睿拍了下,司佑把腿蜷到腰前,盡量露出身後的私處,方便芮睿的動作。
倆人間相處了這麼多年,這些小動作早就默契如一人,真不知道該不該說是一種悲哀。
隨著芮睿的手指逐漸深入,司佑的呼吸也越來越快,當手指抽出去時,他的後穴跟著一陣收縮,似乎戀戀不捨般。
臉頰上突然落下溫熱的嘴唇,芮睿按著司佑的腦袋,從耳尖一直吻到脖側,把每一個敏感帶都在舌下滑過。吻到司佑意亂情迷之時,再把塗滿了潤滑劑的按摩棒緩緩推入他的後穴,一直到根部。
司佑不喜歡性愛玩具,雖然有快感,但這會讓他有種在被機器強暴的錯覺。只不過,如今的他寧願被機器強暴,也好過被芮睿折騰,反正都不是什麼好東西,還不如選不容易受傷的那個。
芮睿今天溫柔得可怕,把按摩棒插入之後,居然沒有打開電動源,而是手動抽插起來。
按摩棒每次頂到司佑的前列腺時總是用力壓下,再劃個圈,這種方式是他最受不了的,芮睿抽送了沒幾下,他的呻吟就溢出了口,難耐的扭動著腰,大腿根的肌肉不時抽搐著,本就昂揚的分身脹得更大,頂端不斷流出透明的液體,不住顫動。
「小睿……別折騰我,求你,啊!操!你……」
芮睿的動作不緊不慢,司佑已經受不了了,他緊緊抓著身下的床單,閉著眼睛,不住把腦袋在枕頭上蹭動,呻吟聲越來越大。他以為這就是懲罰,至於為什麼懲罰,他哪裡還算得清,在他的理解中,光是「逃走」這件事,就足以芮睿大發雷霆把他凌虐到半死了。
像現在這樣,已經可以稱得上是「甜蜜的折磨」了。
司佑並沒有想到,他現在這付樣子,落在芮睿眼中居然有著別樣的韻味。他抽動按摩棒的手不時停下,靜看著身下男人的反應。隨著司佑的呻吟加劇,他的分身也硬得難受起來,可是,今天他並不是單純的想折騰司佑,而是在試驗。
第44章 溫水煮青蛙(3)
上次,司佑做了一半昏過去的事以及丟三拉四的反應令芮睿如哽在喉,找不出原因,他就放不下心。
所以,乘著今天司佑睡足了有精神,他也養足了勁頭,自然是要好好探尋一番。
按摩棒在司佑體內進進出出,他的腦袋中已經一片空白,在床單上如同一條蟲子般扭動著身體,迎合深入後穴的硬物。羞恥與憎恨都拋遠,此時的他,只剩下顫抖的身體以及卑微的請求。
「小睿,小睿,嗯,我錯……我操……啊,我、我錯了,讓、讓我射……啊啊!小睿!你、你他媽別這樣!我……啊!」
眼看著司佑的手要往胯間摸去,芮睿適時的附下身,冷冷的道:「你要是敢摸,我就給你插導尿管!」
司佑瑟縮了下,伸出去的手定住,改為揪住床單至青筋畢露。
芮睿把按摩棒用力往裡按了按,也不抽出來,而是打著轉,問:「感覺怎麼樣?」
「嗯……我……啊啊,舒、舒服……就這樣!操……操我!」
「司佑。」芮睿問,「我是誰?」
「小睿。」雖然不明所以,但司佑還是老老實實的回答,這種時候他不想和芮睿頂。
芮睿壞心眼的問:「我是你的誰?」
「我……啊嗯,我、我男人……啊!操!這、這裡……啊!」
芮睿仔細觀察著司佑的面容,雖然閉著眼睛,但急促的呼吸和潮紅的臉頰都與昏迷那天不一樣,尤其是眼皮下不時轉動的眼珠,顯然他正處於享受之中。
我多心了?對司佑的關心有點過度了吧?芮睿自嘲的想。
其實,與其說是對司佑關心過度,不如說是對自己關心備至。
自從司佑回來後,芮睿內心的焦慮與怒火果然如期熄滅了,不僅如此,他的心情這段時間甚至是非常愉悅的,尤其是在看見司佑驚恐的推開馮心遠時,他幾乎要笑出聲了。
哦,我可愛的小佑,你當真以為我什麼都不知道嗎?
早在第二天醒了後,芮睿就從辦案員警嘴裡套出了馮心遠的事,連司佑是怎麼通過馮心遠找到他的都知道了。
相比前段時間要靠抗焦慮藥物以及安眠藥入睡,現在這幾天芮睿過得簡直好極了。
想到這裡,芮睿乾脆拔出了按摩棒,把司佑按翻在床上,脫下褲子,把早就腫脹不已的分身捅了進去。
司佑的後穴早就被按摩棒插得柔軟濕潤,芮睿輕鬆的一入到底,頂在他的前列腺上,頂得他的身體不由自主的抽搐了下。
「操!你……你快點。」
芮睿笑起來,扶著司佑的腰,一邊用力頂撞一邊調笑道:「你出門了一趟,熱情了許多啊。」
慢比快還要折騰人,司佑在心裡暗罵一句,嘴上卻討好道:「小睿,求你!小睿……啊,我會聽……啊,話的。對,就這樣……啊!」
芮睿做得順暢舒心,也盡量照顧到司佑,看著身下男人伏著的精壯身軀不住痙攣抽搐,隨著他的動作而搖擺著窄臀蜂腰,他的性慾也隨之高漲起來。
芮睿把司佑拉起來,從背後抱在懷裡,扭過腦袋激吻起來。唇舌交纏的啾啾聲與下身進出的粘膩水聲交織在一起,令倆個男人都瘋狂暫時忘了一切。
司佑上半身趴回床上,分開雙腿跪著,主動抬高臀部,迎合著芮睿的撞擊。當他覺得五臟六腑都要被頂移位時,身體終於顫抖著到達頂峰,射出白濁的粘液,快感也像是漲潮般順著脊椎湧上大腦,令他忍不住高高的昂起頭,張開嘴,大聲喊叫著。
芮睿感覺到司佑的腸壁有規律的收縮著,把他的分身包裹至一團富有彈性的軟肉中,不住吮吸。這快樂而熟悉的感覺令他也忍不住了,把精液全部射進了司佑的身體裡。
芮睿壓在司佑光滑的背上,撫摸著身下的皮膚。當急促的喘息慢慢平復後,他直起身,把已有些疲軟的分身抽出來,抬高司佑的臀部,看著白色的液體順著穴口慢慢流淌出來,只覺得像有把火在他的心底燒,燒得他渾身充滿了力量。
「小佑。」他喊了聲。
司佑沒有動,芮睿皺著眉頭看過去,發現他伏在床單上,眼睛睜著,卻一動不動。
芮睿奇怪的湊過去,拔開司佑汗濕的頭髮,拍了拍他潮紅的臉頰,柔聲道:「小佑?」
司佑仍然沒有動,芮睿這才覺得不妙了,他令司佑躺平,把司佑的腦袋抱在懷裡,按著頸側的脈搏──正常。
呼吸──也是正常。
他把手指在司佑眼前晃了晃,那又捲又翹睫毛下的眼珠還會跟著動。他試著小聲問:「小佑,我是誰?」
司佑突然笑了,是那種乾淨純粹,像是十七、八歲時的那種笑容。芮睿還沒回過神來,他就抬起胳膊,抱住芮睿的脖子,輕聲道:「小睿。」
……似乎很正常。
芮睿抱著司佑,卻總覺得有哪裡不對勁。
司佑說完了話,彷彿累了般轉個身趴下睡著了。芮睿並不認為這一場性愛就會令他精疲力竭,用力把他搖醒後,夾著他的腦袋問道:「小佑,我是誰?」
司佑睜著迷糊的眼睛瞪了會兒芮睿,聽明白問題後,沒好氣的道:「你有病啊?」
芮睿一挑眉,立時反應過來剛才是哪裡不對了──司佑怎麼可能那麼乖乖聽話?不如說,正常人都不會在那種環境下認真的回答他那個無聊的問題,司佑現在的反應才是對的。
怎麼回事?該死的司佑你又出什麼毛病了?為什麼你就不能像以前一樣耐操耐用,不用我這麼煩神?
心裡抱怨著,芮睿表面上卻不動聲色,裝作隨意的道:「到底是誰有病?」
司佑氣呼呼的瞪了芮睿一眼,一翻身補覺去了。等他輕輕的打起鼾,卻不知芮睿還坐在床側,盯著他的睡顏若有所思,直到眼睛酸澀,才側身躺了下來。
躺了會兒,芮睿還是惱怒的翻過身,把司佑抱進懷裡。
司佑睜開半隻眼睛看了看,又很快閉上,毫無防備。
「真想砍死你這個白癡!」
芮睿認真的咕噥了一句,伸出手臂把司佑抱緊,也閉上眼睛沈入了夢鄉。
第45章 溫水煮青蛙(4)
司佑不對勁,但芮睿卻找不出原因。身體檢查非常完美,他就如同一隻蓄勢待發的豹子,隨時可以摞倒一個成年壯漢,但另一方面,他的健忘以及莫名其妙的性情突變就更加令人不安。
「什麼健忘!根本不存在的事好不好?」司佑對於芮睿的評價非常不滿,「不就是上次沒給你買酒嗎?你自己沒說卻賴我頭上,不要這麼幼稚好不好?」
看,現在居然敢這麼頂撞我了!芮睿暗想。
司佑確實膽大了許多,除了在床上還是掌握不了主動外,其他時候經常會對芮睿橫眉冷眼,再不像以前那般聽話。
芮睿並不介意,甚至覺得很有趣。有時候,他會故意逗一下司佑,看著對方忍氣吞聲的模樣暗自發笑。當然,生活上的要求他是不會有一丁點放鬆的,司佑如果不想他使壞,只有一如往昔的為他操勞。
這麼多年做下來,司佑倒也很熟練了。不僅如此,他的許多生活習性都被帶著向芮睿靠攏,喜歡吃的東西逐漸相同,就算芮睿不要求,他的生活恐怕也和以前不會有多大變化。
「你現在到底是把我當成什麼,司大警官?」芮睿吃著司佑親手做的早餐,笑瞇瞇的道,「必須監視的犯人?床上的按摩棒?還是免費的私人醫生?」
司佑埋首給芮睿塗吐司上的奶油,裝沒聽見,心裡卻忍不住吐槽:要你這根按摩棒,我還不如去直接買一根!
芮睿拿起司佑砸過來的吐司,也不追問,笑得很開心的吃了。
從外人看來,兩人的早餐畫面倒是相當協調,就像生活多年的老夫老妻,和諧美滿。
「這個週六空出來,晚上陪我去吃飯。」
司佑的週末倒是沒事,不過他想看球賽,一點兒也不想和芮睿去吃什麼倒霉飯。
「婉宜來了。」
司佑的眉頭頓時打成了結,他用力咬了口吐司,一邊嚼一邊發愁。
何婉宜差一點成為芮睿的未婚妻。
司佑是出櫃的GAY,不結婚很正常。經過多年的沈默與抗爭,司家父母也算是接受了他的性向。好歹,他的弟弟已經結婚生子,他雖然性向上難以啟齒,但工作不錯,前途無量,外人問起來,就說他注重事業,倒也過得去,等以後過繼一個侄子,司家父母也算是勉強接受了。
芮睿在旁人眼中卻是完完全全的「正常人」。
這麼個年輕英俊,未來不可限量的大好青年,卻連女朋友都沒有一個,那就不正常了。所以,芮爸爸在朋友圈中發出了信號,那時候才二十四的芮睿春節時一回家,面對的就是一群虎視眈眈的女人們。
僅僅一年的戀愛,芮睿就和何婉宜訂了婚。
司佑聽到消息時只覺得如同晴天霹靂,雖然痛得撕心裂肺,卻還是以得體的笑容出席了好兄弟的訂婚宴,並且在宴會上替好兄弟擋酒到差點酒精中毒。
訂婚宴之後,司佑都不記得是怎麼回到酒店的,當他抱著馬桶又吐又哭時,芮睿卻突然出現了。
「那個女人在外面的情人居然鬧到了訂婚宴上,我取消訂婚了。」
現在想來,他很是懷疑這個突然冒出來的情人是不是真的,也許,只不過是芮睿一手導演的戲。
只不過,當時幾乎瀕臨崩潰的司佑面對芮睿的溫柔安慰,就像是溺水的人抱住了一根浮木,想都沒想就極其沒骨氣的接受了「回心轉意」的芮睿。
然而,令司佑無奈的是,何婉宜並沒有就此消失,反而對芮睿糾纏不休,甚至去醫院等芮睿下班。他不想和一個女人有什麼接觸,只得接受芮睿的警告,那段時間都離得遠遠的,「以免受到無辜的牽連」。
接著,就是那個噩夢般的週末。司佑和難得溫柔的芮睿在床上纏綿時,何婉宜突然闖了進來,瘋了一樣揪著他打,大罵他是「男狐狸精」,雖然一隻手就可以制服這個女人,但他卻不敢動手,被何婉宜抄起花瓶砸得頭破血流。
芮睿毫不猶豫的把一切責任推到司佑頭上,何婉宜惡毒的瞪著他,威脅如果他不離開芮睿,就要他的命。
何婉宜的背景雖然乾淨,但家族卻涉黑,這樣的威脅並不是空口說大話。
最終,芮睿把一切擺平了,司佑自然是傻乎乎的感激萬分。
自此之後,何婉宜飛去歐洲讀書,畢業後留在歐美拓展事業,一年中難得回來幾次。令司佑不理解的是,不知從何時起,何婉宜回來後必定請他和芮睿一起吃飯。這種「三人行」對他來說無疑是種拷問,何婉宜那張嘴人前溫婉賢淑,人後卻是粗魯之極,可以不帶重樣的罵他整整一頓飯,把他羞辱得體無完膚,而芮睿卻總是要求他多忍讓,「不要和女人一般見識」。
在這種環境下,司佑居然還真漸漸練就了左耳進右耳出的本事,面對羞辱,還吃得下兩盤上好牛排。以前的他甚至覺得這種詭異的三人飯局是芮睿的一種愛意表現,現在想來,簡直是腦子進水了!
不得不說,芮睿在控制人心這方面的手段絕對是大師級的。就這樣,他還是不太滿意:「可惜何婉宜的事業不在本地,離得太遠,除了錢也沒什麼用。」
司佑看著滿臉遺憾的芮睿,非常深刻的明白了:這世上有些人就是天生的驕子,想要什麼就能有什麼,想怎麼做就能怎麼做,什麼社會規則對他們來說就是狗屁,他們才是制訂規則的人!
只不過,一想到他經歷了這些,卻還以迷戀的目光盯著芮睿時,他又覺得是他太沒意志力,沒辦法抵抗感情的侵蝕。這種矛盾重重、愛慕又麻木的心情一直持續到前一段時間的手術,之後,似乎有什麼東西不同了,而芮睿也隨之有所改變。
一夜之間,彷彿世界都變了。
現在想來,司佑無法不懷疑芮睿在何婉宜這件事上沒做手腳。說到底,何婉宜也只是芮睿的一枚棋子,至於這枚棋子是要來對付他還是別人,又有什麼區別呢?
第46章 溫水煮青蛙(5)
「我不想去。」換作以前,芮睿只需要一個眼神司佑就不敢再拒絕,現在,他卻直視著芮睿,平靜的說,「沒興趣。」
芮睿沈默的把手裡的餐刀扔進盤子裡,發出了響亮的碰撞聲,激得司佑身體一顫。然而,他沒有妥協,這是必須習慣的,他總不能永遠都在芮睿面前這麼卑微。
「你必須去。」
「如果我說我不去呢?」司佑惱怒的盯著芮睿,「你準備怎麼樣?」
芮睿看了司佑一會兒,沒有像以往那樣說什麼,而是站起身上班去了。最近一段時間他都住在司佑家,離醫院很近,方便得很。
司佑很滿意的吃完了飯,看了眼芮睿的盤子,很沒出息的得意了起來。
芮睿不高興,他就高興,這是他現在最大的樂趣。
今天的工作也很清閒,司佑整整一天心情都很好,臨下班,當小江說門口有人找時,他的好心情一下子飛了。
「誰?」如果是芮睿,司佑果斷決定從後門溜走。
「一個女的,不認識。」警局裡來來往往的陌生人挺多,小江也沒在意,「拿著你的名片。」
既然拿著名片,應該是工作上的事吧。
司佑放下心來,往會客室去了,前腳剛邁進去,後腳就直往後蹭,結果,還是慢了一步。
「司先生,好久不見。」何婉宜人如其名,看上去溫婉賢淑,誰也想像不出這個女人打人時的瘋狂樣,「小睿讓我順路來接你。」
何婉宜說得細聲細語,司佑卻清楚的看見她眼中一掠而過的恨意,他無奈的站在會客室門口,生怕她直接動手鬧事。
前未婚妻和男情人面對面站著,一個微笑如春,一個面無表情,這付場面,也只有芮睿幹得出來。
「我今天晚上有約了。」司佑咳嗽了一聲,「就不去做電燈泡了。」
何婉宜露出一絲意外的神情,半晌後,譏諷的笑起來:「都做了這麼多年了,現在來講這些話不覺得太遲了嗎?」
司佑深吸了口氣,認真的道:「我是真的不想再打擾了,何小姐。」他見何婉宜露出懷疑的神情,趕緊道,「我和芮睿恐怕還是做朋友比較好,他也快三十了,老和我混在一起算怎麼回事,你說呢?」
何婉宜沈默了下來,猜測著司佑的用意。
「你們去吃吧,好好玩玩。」司佑火上澆油,「我真不想去。」
何婉宜走近了幾步,嘲弄的道:「怎麼?移情別戀了?」
「我只是不想再這樣下去了,就算我是GAY,也想有份正常的戀情。」
「你是GAY本身就不正常了!」何婉宜啐道,「不過,今天晚上你必須和我走。」
司佑大為頭疼:「你為什麼一定要叫我去?」
「因為你不去小睿會不高興!」何婉宜的語氣是如此的理所當然,「不要耽誤時間,如果你不想我在這裡說什麼的話。」
司佑臉色鐵青的道:「我去開車。」
「不用。」何婉宜繞過司佑,踩著優雅的高跟鞋往前走了幾步,丟下一句話,「我在街角等你,別想耍花招。」
司佑無奈,只得和同事打過招呼下班。
果然,街角那裡正有一輛豪車等著,何婉宜這些年的事業發展得非常好,身家過億。
他一上車,司機位的隔板就降了下來,結實的黑人保鏢和虎背熊腰的司機同時警惕的瞄了他一眼,彷彿在看街頭混混般。何婉宜低頭看著手機,一語不發,他也不想說話,只得也掏出手機埋首上網衝浪。
飯局設在高級私房菜館,倆人一進去,自有漂亮的服務生招待,一路直行,不一會兒,就到了包間。
芮睿正在喝茶,聽見門響,瞄了眼,揚起一邊嘴角:「你不是說不來的嗎?」
何婉宜嬌笑一聲:「我出馬,還有搞不定的嗎?」
芮睿笑了笑,拉住何婉宜的手,在那保養良好的手背上吻了下:「不愧是我的女王。」
何婉宜笑得嬌媚之極,看向司佑的眼神中就帶上了頗多不屑:「我和某個即想當婊子又要立牌坊的人不一樣,你要什麼我就給你什麼,愛你就是愛你,可不會玩欲迎還拒那一套!有的人哪,屁股都快被男人操爛了,還做出一付貞潔烈婦的姿態,真是讓人倒胃口。」
何婉宜就是這麼個人,表面上是優雅淑女,私下卻是一付街頭太妹的粗魯模樣。這麼多年過去了,居然一點也沒改變,司佑好笑的發現他居然不僅不生氣,反而有一絲懷舊的感覺。
他低頭揉了揉太陽穴,覺得腦袋裡似乎又開始進水了。
飯菜很精緻,口味也相當好,自然,價格肯定是不菲的。這種飯局司佑也不是第一次參加了,眼觀鼻鼻觀心,就當眼前是兩隻豬,被罵了就當豬哼哼,埋頭塞美食。這裡的一頓抵得上他兩三個月的薪水,不吃白不吃。
菜上得不快不慢,輕音樂好聽,座椅也十分舒適,司佑吃得津津有味。換作以往,這飯菜再好吃,也是味同嚼臘。只要一瞄到芮睿和何婉宜之間的曖昧舉動,那些拉拉手、眉眼傳情的動作,落在他眼中就像是刺在心頭的刀,令他難受之極卻又說不出話來。
哪像如今,芮睿和何婉宜之間做點什麼他真的不在乎,反正也逃不開,那唯一能做的事就只剩下吃飯嘍。
司佑大概是吃得太專心了,當他意識到房間裡沒有談話聲了,抬起頭來時,才發現芮睿和何婉宜正一起望著他。
何婉宜的表情裡帶著幾分戒備和迷惑,芮睿就意味深長得多了,臉上微微笑著,手裡的筷子卻一直在戳著盤裡的魚片。
「很好吃?」何婉宜問。
司佑點了點頭,轉過桌盤,指著那盤幾乎沒動的紅燒肉說:「你們不吃吧?」
何婉宜冷笑一聲:「想吃就吃,就當我施捨給你的。」
「噢。」應了聲,司佑毫不猶豫的把紅燒肉拿下了轉盤。
這傢俬房菜館的紅燒肉是一絕,肥而不膩,味濃而不鹹,鮮美可人,入口即化,在司佑看來,把紅燒肉做到這個地步,簡直可以稱得上是神技!
此等神技放在眼皮底下,誰還管拿他當狗的「前」情人和加起來見不到十次面的陌生女人?
第47章 溫水煮青蛙(6)
司佑剛吃了一口,就聽見芮睿似乎漫不經心的問:「小佑,你今天沒吃飯?」
「中飯吃過晚飯還是要吃的。」司佑含糊不清的應了句,頭也不抬。
沒幾秒後,他的眼角瞟到身邊多了個東西,轉頭一看,芮睿把椅子搬到他身邊,笑瞇瞇的道:「給我吃一塊。」
司佑飛快地瞄了眼何婉宜,果斷的裝起糊塗:「什麼?」
「紅燒肉啊。」芮睿對倆人間的暗流洶湧視而不見,「看你吃得這麼香,我也想嘗嘗。」
司佑把整碗紅燒肉往芮睿面前一推,站起身:「我去洗手間。」
逃命般竄進洗手間,門才一關上,他就聽見何婉宜隱約的抱怨響起。與往常不同的是,芮睿一語不發,何婉宜的聲音越講越低,直到消失不見。
司佑歎了口氣──芮睿這是在玩什麼?
在水龍頭下衝了個臉,用滿是香味的衛生紙擦手,再把洗手台上面不知名的玩意兒挨個試一遍,吹風機把手吹得快裂開了,司佑還是不想出去。
「小佑。」敲門聲響起,是芮睿,「你還好吧?」
「好!」司佑趕緊應了聲,把手重新打濕甩著出去了,見芮睿盯著他手,裝出一無所知的樣子,「我好得很,你肉吃完了?」
盤子裡的紅燒肉一塊不少,司佑這個明知故問立刻讓芮睿的眼睛瞇了瞇。
「你好像坐不住啊?」芮睿一邊往桌邊走去一邊伸手拍了下司佑的屁股,「屁股上長瘡了?」
這個動作立刻令司佑的臉紅了,儘管他不想這樣,下一秒,他就遇上何婉宜殺人般的眼神,立時鬱悶不已。
芮睿成心找事,司佑下了這個結論,並且做出了前所未有的決定:「我有事,先走了,你們慢慢聊。」
當然的,司佑才跨出一步,手腕就被抓住了──芮睿的力道很強,即使這些年的鍛煉不如他這個正牌警察,但也差不到哪裡去。
司佑被拉了一個趄趔,站立不穩,手臂急撐在桌面上,擊出了一聲巨響,也令正在喝湯的何婉宜手一抖,濺了一身湯水。
何婉宜的妝容精緻這下全毀了,她抬起漂亮的眼睛,惡狠狠的盯著司佑,沾滿湯料的嘴唇剛要開口,芮睿說話了:「小佑,別給臉不要臉。」
本來正想著怎麼安撫何婉宜的司佑一下子毛了,他用力抽回手腕,站穩腳跟後,大聲道:「真不好意思,我不覺得和你之間有什麼臉好談。你要是想找臉面,去和何小姐談,你們怎麼談都不關我的事!」
「怎麼?」芮睿抬起頭,笑顏如花,「你吃醋了?」
司佑挑高了眉梢:「你覺得可能嗎?」
芮睿輕描淡寫的道:「你以前可是很喜歡吃醋的。」
「現在改口味了。」要論起厚臉皮,司佑這些年也向芮睿學了不少,「我覺得還是正常點的生活比較好,你也不小了,該成家了,何小姐就是個良妻人選。」
話音剛落,好不容易把一身湯水擦拭乾淨的何婉宜終於把火發了出來:「我不需要你這個賤人來給我做媒!」
「你以為我想?」忍了這麼多年,司佑終於忍不住了,他覺得他腦子裡的水進得夠多了,這時候不妨流出來一點為好,「你想追芮睿,請便!不管我和他以前怎麼樣,現在我們已經沒有關係了,你想怎麼折騰就怎麼折騰,就是不要再牽扯上我,明白嗎?我這輩子最後悔的就是認識他!」
司佑的最後一句話剛說出來,房間裡的溫度彷彿立時下降了好幾度,芮睿雖然還在笑,可那笑容中已經再沒有一絲暖意,反而像是外面的寒風,刮得人皮膚都覺得疼。
司佑一瞬間有些習慣性的瑟縮,可是,他很快就鎮定了下來,挺直了腰,毫無懼色的直視芮睿漂亮的杏仁眼。
芮睿慢慢伸出手,在見到司佑不自覺的退讓一小步後,笑容隱晦的帶上了幾分邪氣。他拉開身邊的椅子,乾脆的說:「坐。」
「我有事。」
「什麼事?」
「公務,無可奉告。」
芮睿抬起臉,揚起一個輕柔的笑容,嘴裡吐出來的話卻和那笑容一點也不協調:「我總有辦法治你的,小佑,別挑戰我的耐心。」
司佑冷笑了一聲,以手臂撐在桌上,附下身來,用幾乎只有倆個人才能聽見的親呢聲音說:「你覺得你現在還能管得了我?我以前看不清脖子上的瑣鏈,現在還看不清嗎?」
說完,也不管芮睿瞬時變得僵硬的臉色,逕自轉身走人。出了餐廳,深吸一口清醒而寒冷的空氣,被空調吹得昏昏欲睡的腦袋一下子清醒了過來。今晚的遭遇不是第一次,卻是他最揚眉吐氣的一回,能夠離開那個惡魔自由的行動,也算是一種進步吧?
在外面閒逛了一會兒,司佑的手機響了,掏出來一看:芮睿,他想也沒想就按掉了。漫無目的晃在商業街上,看見新遊戲機到貨的廣告時,他心裡一動,便進去換了籌碼。作為一個現役警察,他很快在射擊項目上找到了勝利,當他持著沈重的仿真槍械以漂亮的姿勢全分過關時,周圍響起了一片善意的掌聲。
司佑微微紅著臉對著圍觀的年輕人笑了笑,放下槍械擠出人群,謝絕了幾個搭話的美眉,美滋滋的走向門口。
突然之間,他的心情是如此的興奮。這麼多年了,他似乎一直生活在批評和否定中,現在,他逐漸找回了自信,生活雖然還是那樣,但一瞬間就變得美好了許多。
司佑一直玩到十二點才回家,還在外面吃了個痛快。回家後,芮睿居然不在,他洗澡時心情忐忑了好一會兒,一直到睡在床上,漸漸沈入夢鄉,他估計芮睿不會回來了,這才安心的入睡。
第二天,芮睿神清氣爽的去上班了,一踏進辦公室,他就察覺到那些射過來的曖昧視線。他敏感的四下張望了會兒,沒發現芮睿的身影,想想也是,那個家夥應該不至於會為了這點小事而整他吧,以前每次三人行吃飯,最後他也是會提前離場,這已經是慣例了。
司佑剛在辦公桌前坐下,小汪立刻竄了過來,一臉神秘的說:「頭,聽說你好朋友要結婚了?」
第48章 溫水煮青蛙(7)
司佑被問得一頭霧水:「誰要結婚了?」
「就是你那個朋友啊。」小汪一臉八卦,興致勃勃的說,「那個長得不錯的醫生,他早上打電話來,說是要請辦公室人一起去參加婚禮。頭,你兄弟結婚你怎麼也不說一聲啊?雖然他說什麼都不用帶,但我們就這麼空著手去啊?太失禮了吧!」
小汪還在嘮裡嘮叨,司佑的心卻早就不知道飛哪裡去了:芮睿要結婚?
他心裡冒出來的第一個念頭是:不可能!芮睿怎麼可能在這個時候結婚?
隨即他又反應了過來:芮睿什麼時候結婚,難道還有定論的?他一個大好青年,什麼時候結婚不都是應該的嗎?再說了,芮睿什麼時候結婚,和他又有什麼關係呢?
……對,一點兒關係也沒有!
想是這樣想,但司佑還是立時渾身冒虛汗,兩條腿麵條般直髮軟,沒幾分鐘,他就不得不坐下來,以掩飾他游離的情緒。小汪又和別人去討論這樁突如其來的神秘婚禮了,他一個人在位置上,兩眼發直的呆坐著。
芮睿要結婚了,新娘會是誰呢?他為了什麼結婚的?這其中肯定有什麼陰謀,但是,他居然肯用結婚這種大招?
經歷了上次何婉宜的「醜聞」事件,司佑曾經以為芮睿這輩子都不會再結婚了,芮睿也曾經信誓旦旦說「結婚沒意思」,並且分析了種種利害,聲稱要和司佑做一輩子「好兄弟」,再領養個孩子送終。
這些話語是如此天真而美好,即使如今明白都只是謊言,司佑仍然止不住的感歎。
芮睿,要結婚了啊,整整一天,司佑拿著案子的文件,卻一個字也看不進去,滿腦子盤旋的都是這句話。
那是樁入室搶劫案,線索很明顯,但由於犯人手持利器,而且對受害人不僅劫財,還動轍拳腳相加,即使是孩子幼兒也不放過,性質惡劣,手段殘忍,所以才轉到他們重案組來。
本來,司佑該對這樣的案子極為憤慨,投入百分之二百的精力,爭取盡早破案才是。可是,當窗外灑進來的陽光拉著水杯的影子從桌子右角一直走到左角,司佑連受害人的身份背景都沒記住。
他一會兒想起少年時和芮睿談起未來結婚的話,一會兒想起芮睿無情的趕他出門的場面,一會兒又想起他決定從芮睿的人生中消失時的心情,各種念頭紛雜而至,令他心中五味陳雜,如同漩渦一般難以理清。
都決定了的,不要再理會這個家夥!
都想好了的,再也不要摻和這個惡魔的人生!
為什麼還是會因為一句結婚而自尋煩惱呢?他和誰,為了什麼而結婚,關我什麼事?反正他頂多再在這世上多製造一個表面風光、內裡痛苦的怨婦而已,這也是那新娘的選擇不是嗎?他可不信這是什麼愛的結合!
這個念頭在得知新娘是何婉宜後,得到了進一步的確認。
除了陰謀與交易,司佑實在想像不出芮睿選擇何婉宜的理由,更何況,幾年前何婉宜還讓他丟了那麼大一個臉,這件事至今在老家仍舊不時被兩家父母拿出來控訴一番。
居然是何婉宜,不,不如說,「果然」是何婉宜,這倆人從某方面來說真是半斤八兩,相當速配!
司佑站在他那輛小破車前,看著手機上發來的婚禮地址,苦笑起來。
不擇手段絕對是芮睿的最佳標注,只要他想要的,就一定要得到,不管付出什麼代價,也不管犧牲多少人,反正他的要求必須得到滿足。至於其他人的下場,他從來不關心,更可惡的是,別人卻從來看不到這點。
這世上有多少人的眼睛都白長了啊!
司佑帶著厭惡的心情到達了婚禮會場,卻發現那不是什麼飯店,而是一間小教堂。想來也是,昨天才見過面,今天突然就說要結婚了,哪有可能一下子事事齊備,估計是先弄個小儀式,以後再說吧。
就是不知道這倆位有沒有去領證,如果領證的話,何婉宜是絕對不會辦婚前公證的,到時候,她那上億家產的一半,可就瞬間落入芮睿的口袋嘍。
想到這裡,司佑覺得已經估算出芮睿突然結婚的理由了,心裡莫名的輕鬆了不少,夾在一堆同事中慢騰騰的往教堂裡走去。
教堂並不大,但卻很精緻,高高的圓塔形穹頂,夕陽透過高大的彩色碎玻璃窗透進來,營造出聖潔而安寧的氣氛。當司佑從天花板上那漂亮繁複的枝形吊燈移開眼睛後,芮睿突然出現在視野中,令他的腳步立刻停頓了下來。
芮睿今年已經虛歲三十了,可是,時光似乎從來沒有在他身上停留過,他仍舊像個青蔥少年,一如往昔的意氣風發。剪裁合身的小西服包裹著他修長的身材,明亮的光線下髮色變淺了,襯著白皙的肌膚,令他像是要融化在陽光中般。彬彬有禮的態度,溫和的談吐,如同天使般的微笑,沒人能對他不產生好感。
司佑的同事們湧了上去,輕聲而熱情的說得祝福的話,而當芮睿的視線轉過來時,他清楚地感覺到自個兒的心臟停跳了一拍。
「小佑!」
清亮的嗓音迴盪在滿是浮雕的牆壁間,無數人的視線中,芮睿急跑了過來,張開手臂一把抱住了呆在原地的司佑。
「太好了,我還怕你不來!」芮睿笑瞇瞇的說,「我的伴郎只有你一個人,你可別想逃!」
笑聲在四周零零星星的響了起來,司佑傻傻地拍了拍芮睿的背,只想調頭逃走。
剛才那一瞬間,看著奔過來的芮睿,司佑的心居然狠狠的動了那麼一下!不管是什麼原因,這一下動心都是不應該的!不如說,這是一種恥辱,是芮睿花了這麼多年,硬生生烙在他心頭的印記!
有誰能夠一轉眼間就把十年的熾熱感情抹去?又有誰能夠一下子忘掉所有的過去?
「怎麼?傻了?」芮睿鬆開司佑,笑著捶了下他的肩膀,「是不是被我帥呆了?」
「呃……」司佑的舌頭都打結了,腦中只剩下剛才的畫面,一遍遍不受控制的重放。
「什麼話都別說,走吧,我帶你去換禮服。」
司佑完全無反應的任由芮睿拉著去了教堂後面的休息室,剛一進去,門一關,他就驚醒了,條件反射的甩開了芮睿的手。在他的估計中,這時候芮睿就應該直接像是餓狼般撲過來,打也好吻也好,總之是絕對不會放過他的。
沒想到,芮睿只是笑了笑,拿出禮服道:「你穿吧,我出去了。」
看著門關上,司佑捧著禮服徹底懵了──這是唱得哪出?
第49章 溫水煮青蛙(8)
司佑他本來就不習慣穿正式禮服,從小到大,不要說平時了,就算是正式場合,他也是能不穿就不穿,總覺得太過束縛。這會兒突然要穿,他使得極為不順手。
對著鏡子整理領結時,門又開了,芮睿探進頭來,一看司佑站在鏡子前的慌亂模樣就笑了起來。他走過去,拉開司佑僵住的手,幫著把領結戴正。
司佑看著鏡子中專注的芮睿,一時間有些恍惚,這樣的場景他不止一次幻想過,也期待過。最終。這個場景真的發生了,卻不是他所想像的那樣,站在芮睿身邊的並不是他,而是一個女人。
「好了。」芮睿整理好司佑的衣服,拍了拍他的肩膀,歎息道,「一個不注意,你就變大帥哥了。」
司佑過好幾秒才擠出一個難看的笑容,他完全不知道該怎樣應對這樣「正常」的芮睿,就連他的心情都無法理清。現在的他,就像是原本站在台上的演員,一轉眼間,突然發現他只是個觀眾,站在台上的主角是別人了,他只有看的份。
那些曾經用生命演繹過的愛恨情仇,一轉眼間就被遺忘了,隨風飄去,再也不關他的事。
這樣的結局,一方面令他覺得鬆了一口氣,另一方面,他又覺得莫名的酸澀,就好像有些東西被踐踏了般。
暗罵了自己一句,司佑艱難的開了口:「你該去前面了。」
芮睿停下了手,站在那兒,笑了下。他的個頭和司佑差不多高,倆人視線撞在空中,不僅沒有火花,反而水乳交融般溫柔。
「不問問我為什麼突然結婚了?」
不要問!不能問!不可以問!
司佑深呼吸一次,強裝鎮定的道:「我和你已經沒有關係了,你想結婚是你的自由,這也是好事。」
「真的?」芮睿歪著腦袋,一派天真的模樣,「你有沒有發現,你總是說我結婚是好事,其實,你要是真不關心我,我好不好又有什麼關係?」
司佑一怔,臉色越發難看。他用手搓了搓嘴巴,一轉身往門外走去。當他的手握著門把時,還有些不敢置信──芮睿居然真的就這麼放過了他?一句話也不說?什麼事也不做?
太奇怪了!
儘管有著這樣那樣的念頭,司佑還是推門出去,像是逃命般來到了教堂主廳。那裡已經聚集了不少人,他大略掃了一眼,發現不少司佑的同事。
連同事都請來了,恐怕是要……來真的?
這個認知令司佑有些呼吸困難,他的腳步開始輕飄飄的,太陽穴一抽一抽的疼。他清楚的感覺到意識的渙散,他知道他在和別人說話,卻根本無法控制說出口的話,而別人說的話也飄搖不清,聽不清晰。
他好像分裂成了兩個人。一個他被關在玻璃瓶中,而另一個他則握著這個玻璃瓶,瓶裡的他只能膽顫心驚的看著玻璃瓶上下顛簸,似乎隨時都會從手中脫落,摔個粉碎。
芮睿看見司佑站在了男伴郎的位置上時,還是有些意外的,他本以為剛才那場景可以打動司佑的,結果,居然堅持住了?
他不止一次聽司佑描述過將來倆人辦婚禮的場景:要有一個教堂,要選在陽光燦爛的日子,要有彩色的碎玻璃尖頂窗戶,還要有一位留著白鬍子,滿臉皺紋的牧師主持。一切都充滿了戲劇化的美好元素,卻全是不堪一擊的虛幻與無聊。如果不是為了司佑,他才不會特別安排這樣一個場景,與其說是婚禮,不如說是某種儀式。
真不知道接下來這家夥會有什麼反應?想到這裡,芮睿不由得越發興趣濃厚。
對芮睿來說,和司佑的這場拉鋸戰就像是一場遊戲。他佔據優勢,手掌大局,任由被看透的司佑如同離了水的魚般掙扎不休。然而,無論如何,最終的贏家總是他,這一點是無可置疑的。
司佑絕對想不到,有時候,芮睿也會覺得自個兒犯賤:倒貼的不要,人不理不睬了反而又感興趣了,不是犯賤是什麼?
牧師來了,芮睿看見司佑雙眼發直的模樣,心中不由好笑。這就像養了條小狗,買了個玩具拿在手上逗得小狗急慌慌的轉圈一樣,有趣。
儀式非常簡略,卻充滿了溫馨與愛意。所有來賓都以微笑觀禮,當教堂後面的門打開時,站在廉價地毯起點的新娘令他們都發出了感歎的驚呼。
「好漂亮!」
小汪的聲音從遙遠的地方傳來,司佑機械的看向前方──何婉宜穿著潔白的婚紗,捧著百合花球,滿面嬌羞的緩緩走來。她苗條的身材在新娘服的映襯下是如此美麗,令不少女賓客都紅了眼眶。
當新郎新娘並肩站在牧師面前時,賓客們在期待著新人們說「Yes,Ido」,只有一個人不。
司佑站在伴郎的位置上,覺得玻璃瓶外的世界是如此的不真實,明亮的陽光化作大瓦數的聚光燈,無數張微笑的臉都像是面具,在他眼前不停搖晃。
這場戲好逼真,真到他無法相信。
牧師先問了新娘,幾乎是話音剛落,何婉宜就脫口而出「我願意」,眼中還溢出點點淚光。
牧師轉頭對芮睿道:「芮睿先生,你是否願意娶何婉宜小姐為妻,在神的面前和她結為一體,愛她、保護她、安慰她,不論疾病、健康、富有或貧窮,直至死亡將你們分開?」
之後,教堂裡出現了奇妙而短暫的沈默。
司佑看見芮睿悄悄側過半個腦袋,在眾目睽睽之下對著他露出個笑容。他的心臟不受控制的咚咚直跳,身體不自覺的做出往前傾的姿態,彷彿要去迎接什麼般……
下一秒,芮睿轉過身,握住何婉宜的手,以溫柔無比的嗓音道:「是的,我願意。」
教堂裡響起一片呼吸聲,大家似乎都鬆了一口氣,剛才那一瞬間,有不少人都有種芮睿要逃跑的錯覺──嗯,肯定是錯覺。
所有人都看出來了,司佑怎麼可能沒感覺?直到他把戒指遞給芮睿,腦中還是一片空白。
在那一刻,他是真的在期待芮睿轉身帶著他逃走嗎?又或者說,這並不是他?問題是,那一刻,他真的無法控制,就像是被什麼東西拉扯著的牽線木偶般。
這種感覺令他又噁心又熟悉,儀式還未結束,他就迫不及待的消失在眾人的目光下。慌張的躲避開人,找個隱晦的角落,扶著牆開始嘔吐不止,一直吐到只剩膽汁才停。他全身的力氣彷彿都被抽走,一屁股坐在地上,再也沒勁爬起來了。
第50章 溫水煮青蛙(9)
不知何時,芮睿站在了司佑身後不遠處,欣賞著垂頭喪氣的男人,眼神彷彿在看一場傑作──出自他之手,以人類的生命與感情雕琢而成、有血有肉活生生的作品。
這絕對是世界上最偉大的作品之一,芮睿如此想。
芮睿輕輕走了過去,只在司佑身後站了一秒,就看見他脖子後面敏銳的起了一大片雞皮疙瘩。人的大腦仍然有許多未知的秘密,比如,為什麼明明看不見,卻能夠感覺到指著額頭中央的手指。顯然,司佑對芮睿的感知絕對處於極度敏感中。
司佑猛地回過頭來,看見芮睿時並沒有驚訝,而是冷靜的道:「這時候你來做什麼?」
「戲演完了,我來採訪一下你的感受。」芮睿笑著在司佑身邊坐下,「怎麼樣,有沒有什麼想法?」
司佑扭過臉去,盯著水泥地面,一語不發。
他很清楚,芮睿是來檢視戰利品的,他這個「戰利品」又何必發言自討不快呢?他早已學會了以沈默來應對芮睿的戲虐,以此來保護傷痕纍纍的內心和自尊。
「不想說?」芮睿難得興致勃勃地道,「還是說不出來?」
司佑抬起頭,看了下傍晚的太陽。他覺得自己就像那徐徐落下的夕陽,明知道黑夜必將取而代之,卻仍舊掙扎著不肯落下,非要一步一步走向滅亡。唯一不同的是,第二天,太陽會重新升起,而他一旦沈淪,就再也沒有復活的機會。
「怎麼?我結婚你不高興了?」芮睿也不強求,就像是自言自語般咕噥,「你不是勸何婉宜和我結婚嗎?什麼男人三十了,該安定了。現在呢?是不是覺得後悔了?」
芮睿從來沒有這樣絮叨過,以前,總是司佑說,他聽,他是沈默而強勢的那一個,司佑是卑微弱勢的那一方。如今,兩人間似乎調了個個,但他們並沒有察覺到這種微妙的轉變。
說了一會兒,沒人答腔,芮睿也自覺無趣,正當他想著該怎麼刺激司佑時,眼角卻意外地瞥到一抹晶亮的東西。他轉過頭去,看見司佑眼下的淚痕,不由得挑起了眉梢。
一哭二鬧三上吊?還真是女人透了,芮睿暗想。想著想著,他就忍不住出言嘲諷:「你別告訴我你現在心疼得受不了,我會噁心得受不了。」
司佑沒有說話,只是呆滯地轉過臉來,長而捲翹的睫毛忽扇著,像是沾了水的蝴蝶翅膀。西沈的夕陽為他的側臉輪廓描繪了一道動人婉轉的金色,芮睿看著這如畫般的場面,突然之間有些心動,像是著了魔般傾身過去,想要吻一吻那因為激動而充血的嘴唇。
「你是該結婚了。」
司佑突如其來的發言令芮睿停下了動作,他發現司佑的眼神不知何時變得清明起來,正毫不相讓地直視著他。
「我們也該結束了。」司佑胡亂擦了把眼淚,「我承認,看見你結婚我很難受,但是,我難受的對像是我付出的一切,不是你。」停頓了下,他長長的歎了一聲,「我真不甘心。」
芮睿笑起來,這一刻,他是真情實意的開心,這種感覺非常美妙,即使是他也不會拒絕。
「如果不甘心,那你就來挽留啊。」
「挽留?」司佑臉上柔軟的神色沒有了,只剩下嘲弄和冷靜,「然後呢?再被你唾棄嗎?小睿,你從來不會珍惜到手的東西,我就算再有感情再努力,也不過是自取其辱罷了,你覺得我還會再做這樣的事嗎?再怎麼不甘心,我也得放手。你把我逼回來,可以,你讓我留下來,也可以,但是你想要我再和以前一樣圍著你轉,不可能了。我的世界不再只有你了,以前的那個我已經不可能再回來了。」
司佑站起來,居高臨下的望著芮睿,在他眼中芮睿第一次不夠強勢與堅韌,甚至露出一絲脆弱來,但他卻清楚,這只是假像,在天使的外殼裡住著的仍然是一隻惡魔。
「你不再我的唯一了,芮睿。」司佑認真的說,「我們都該邁出新的一步了,無論是你還是我。雖然我知道是廢話,但是拘泥於過去是沒有意義的……」他停下,突然湧起深深的疲倦,「算了,反正你也不會聽的。」
司佑深吸口氣,把哭泣帶來的混亂與失落全都抹去,最後瞄了眼坐在地上的芮睿,堅決的轉身離開。他的步伐緩慢而踏實,再也沒有以前的飄忽,無論要經歷怎樣多的失敗,他都是在一步步的離開芮睿身邊。
在牆角轉過彎,何婉宜的面容突然闖入了視野,司佑嚇了一跳,隨即看見對方眼中陰鬱而瘋狂的神情。
他倒也能理解,如果愛人在婚禮時卻和舊情人在一起竊竊私語,恐怕沒有人能容忍。想到這裡,他不由得移開了目光,低著頭匆匆離開。
何婉宜並沒有做什麼事,只是站在原地,肩膀似乎被無形的重擔壓垮了。
司佑走了幾步,忍不住回頭看去,那個穿著婚紗的美麗新娘像是木雕般站在那兒。當芮睿走過時,她一下子有了神彩,仰起臉似乎想說什麼,可是芮睿連一片眼角都沒有分給她就擦肩而過。
何婉宜的臉一下子變得慘白,她的手中還拿著捧花,嬌嫩的百合彷彿是一種無言的嘲諷,刺眼極了。
司佑感到一種難以言喻的悲傷,不是為何婉宜,而是為他自己。同時,他又很是慶幸,至少,他不再是那個站在原地等待芮睿的人了,在這一點上,他比何婉宜要強上許多。
不管內裡如何,這場溫馨而精緻的婚禮總算是完美的落下了帷幕。
司佑看著笑臉盈盈的何婉宜不禁有些可憐她,不過,想到以前何婉宜對他的辱罵,他又覺得莫名的出氣。
惡人自有惡人磨,芮睿這樣的惡魔就應該配何婉宜這樣的巫女,爛鍋配爛蓋嘛,這不是很好?
司佑被這個比喻逗笑了,在一片喜氣洋洋的氣氛中倒也很契合,卻讓芮睿頻頻斜眼過來。
婚禮沒有後續,儀式之後,賓客們都散了,在送走所有人後,乘著芮睿還沒空來糾纏,司佑偷偷摸摸溜上了車,一腳油門下去就閃人了。
開出教堂圍牆大門的那一剎那,司佑大大的鬆了口氣,自今天之後,他可算是有正大光明的理由疏遠芮睿了,這算是喜事一件吧?
他的腦中滿是欣慰,所以,當車身被猛烈撞擊時,他甚至都沒意識到發生了什麼事。
第51章 溫水煮青蛙(10)
看多了死亡與事故,司佑對於安全總是十分重視。芮睿可以不系安全帶在市內把車開到150碼,還打開車窗對其他車比中指,他在高速上卻只敢老老實實按照限速來開。而且,無論什麼時候,他只要一坐上車就會把安全帶繫上。
這一次,安全帶救了他的命。
車子是從側面被撞擊的,教堂門口正好是一個小坡,速度並不快。只不過,撞人車的速度恐怕飆到了極致,一撞之下,由於地勢比較低,居然把他的車撞翻了過去。
司佑當時只覺得處於劇烈的震動之中,接著,他的意識出現了短暫的丟失,就像是在家中突然停電般,什麼感覺也沒有就眼前一黑。當他的眼前重新慢慢亮起來後,驀然發現自個兒是頭朝下在車裡的,正被安全帶牢牢地綁在椅子上。
氣囊打開了,遮蔽了他的視野,能看見的地方狹窄又混亂,車裡的東西全翻了出來,耳中充斥了吵鬧的車輛警報聲、人聲。
以及,芮睿的聲音。
芮睿似乎就在耳邊,很近,司佑艱難的扭過頭,看見一隻保養良好、卻滿是割傷的手伸進車窗,小心地握著他的左胳膊,正搭在脈搏上。
他試著動了動左手,一動之下就是鑽心的疼。他的腿被壓在車前盤底下,雖然有壓迫感,卻並不疼。
「芮……睿?」一開口,嗓子眼裡充斥了血腥味。
「小佑!」聽見聲音,芮睿焦急地喊起來,「小佑,你能說話嗎!?主任,小佑恢復意識了!」
紛雜的腳步聲傳來,很快,司佑的視野中就出現了許多人。
看來,我又一次幸運的與死神擦肩而過,今年還真是流年不利啊……
司佑的大腦慢慢恢復了正常的思維能力,他的鎖骨與背都隱隱作痛,是因為安全帶勒緊的緣故。聽見芮睿的聲音,他暗歎一聲,從嗓子裡擠出聲音道:「我……沒事。」
芮睿似乎恢復了冷靜,趴在地上看了看他:「有沒有哪裡疼?」
「胳膊。」
「左手?」
「嗯。」
「可能是骨折了。」芮睿已經重新成為一個冷靜的醫生,「你先別動。」
司佑打量了下周圍,車門已經變形,打不開了。他努力用一隻手鬆開安全帶,抽出腿,慢慢順著椅背滑了下來。車窗的玻璃被敲碎了,還有些粘著,有人拿來硬物清理了一遍,他艱難地扭過身體,躺著往外挪,肩膀一出去,他就被人迅速地拖了出去。
重見天日的感覺真好,司佑被扶著坐到了路邊,一眼就看見了芮睿。
芮睿正半跪在司佑面前,緊張地注視著他。合體的禮服被撕了一個大口子,雙手滿是割傷,那張俊美的臉上也有好幾處擦傷,而且,一隻手還不自然地扭曲著,他一眼就能看出是骨折了。
好像出車禍的是我吧?
司佑不解的想著,還沒來得及開口,小江衝了過來,驚魂未定的搶白道:「頭兒,你要嚇死人啊!你最近是不是走霉,又住院又出車禍的,要不要去拜拜?」
「瞎說什麼!」
小江說話時,芮睿被醫生拉走了,司佑看著他的背影,張了張嘴,還是什麼也沒說。
在現場有成打的警察和醫生,這種小車禍很快就被訓練有素的處理了。有醫生來檢查了下司佑的左臂,一碰肩膀,他就痛得厲害,手臂被捏了一遍,骨頭似乎都沒事,就是不能動。
「估計是脫臼了,你等下。」
乘著司佑沒防備,那醫生突然手上一用力,他的大叫剛一出口,胳膊已經重新被接上了。不認識的醫生笑瞇瞇地道:「你運氣不錯,剩下的就是軟組織挫傷了,不過等會兒還是要去醫院檢查下,反正小芮也要去的。」
等醫生走了,司佑瞥了眼不遠處正在接受治療的芮睿,猶豫了下,還是對小江揮了揮手,對著芮睿一抬下巴,問:「他怎麼會受傷的?」
「頭兒,你這兄弟可絕對是過命的交情了!」一提這個,小江來了精神,滔滔不絕地說開了,「他出來時你剛被撞,車就像翻跟頭似的。我的媽呀,芮醫生他直接就撲了過去,想拉停,不過,他怎麼可能拉得停啊!結果,撞你的車居然又來了一次,幸好車沒往他那邊轉,不然的話他八成要掛了!就算這樣,他還是被撞開了。他一爬起來,居然還是往你車那邊撲,但是車門變形了,打不開,他就砸玻璃,誰拉都沒用,硬是用手砸碎了玻璃窗,摸著你的脈搏了,他才安靜下來。」
司佑聽得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這是芮睿?不可能吧……
「我估計啊,那時候他都不知道自己在幹什麼,你們真不愧是從小的交情!」末了,小江還感慨一下,「如果不是他啊,你這會兒可能就完蛋了,撞你的人是真恨你啊!」
司佑一怔,心中有了預感:「怎麼說?」
「喏,你自己看吧。」
順著小江的手指看過去,司佑看見何婉宜正在路邊哭泣,那張美麗的臉上滿是絕望與瘋狂的神色。她的手上拷著手拷,純白的新娘服攤在地上,慘白一地。
「如果不是芮睿去救你,估計這個女人能把你撞到死。」小江一臉後怕,「她到底為什麼這麼做啊?你快去看看芮醫生吧,那傷夠他受的。」小江臨被叫走前,還好心地勸了下司佑,「這事估計芮睿也不知道,你不要多想。」
司佑想說什麼,卻只是蠕動了下嘴唇,一個字也沒迸出來。他們之間的糾葛已經太深,深到無法向別人訴說。
受傷對於警察來說是家常便飯了,司佑這會兒已經好多了。他猶豫了下,還是向芮睿走去了,當他站定後,芮睿抬起頭來,見是他,怔了下後明顯的鬆了口氣:「你沒事就好。」
芮睿的運氣不怎麼好,或者說,他太亂來了。先前抓著車門時被撞,他不願意放手,硬生生被彈開,摔在路基上。檢查結果是右臂骨折,輕微腦震盪,多處擦傷和劃傷,比車禍受害人還慘。
司佑聽完檢查醫生的話,半天都沒吱聲。
第52章 溫水煮青蛙(11)
芮睿自我檢查了下,發現並無大礙後著實鬆了口氣。剛才血氣上湧時根本沒留意那麼多,現在想起來才察覺到有多危險,心裡一陣陣的後怕。後怕完了,他就開始思考這行為的含義以及可以怎樣利用這件事。
首先,對於這種行為他很吃驚。把別人的生命看得比自己還重,這不合理,也不符合他的一慣價值觀,可是,他還是這樣做了,並且沒有猶豫。當時的「他」好像根本不是他般,這個發現令他覺得即有趣又詭異。
如果再來一次,他不確定還會不會這麼做了。也許會,也許不會,但他認為還是要盡量克制,不要再做出同樣的蠢事來了。
沒錯,他認為這是愚蠢的,然而,即使再愚蠢,還是可以利用的,比如,對司佑。
顯然,司佑此刻正處於震驚和混亂中,芮睿一眼就能看穿這個男人,甚至比他還瞭解他自身。看著他眼中的躲閃,芮睿就能夠嗅到心軟的味道,曾經無數次因此回頭的他,這次恐怕也要再次像顆衛星般順著引力乖乖回歸了。
「你沒事就好。」芮睿以恰到好處的表情說出了這句話,果然看見了司佑複雜的神色。他很高興,這證明他在司佑的心中仍然有著沈重的份量,這是個好消息。
「傷怎麼樣?」
「沒大礙,肩膀脫臼了。」司佑沈默了幾秒後答道,畢竟,過來「慰問」卻一語不發太不合常理,「你還好吧?」
「右臂骨折,其他都沒問題,不過還是要住院觀察。」芮睿歪著腦袋打量了下司佑,笑道,「你也一起來吧,我要一個雙人間,就我們倆。」
「我不……」
不等司佑拒絕,芮睿就已經喊來同事,一番耳語後,他若無其事地回過頭來道:「你剛才要說什麼?」
司佑眼中的不快一掠而過:「沒什麼。」
芮睿的笑容漸漸摻進了苦澀:「我知道你不相信我,不過,你總要去檢查一下的,我不放心,你最近才剛動了大手術,身體又一直不好……」
「我哪裡有不好?」司佑一瞪眼,緊張的四下看了看,留意有沒有人看他們,「一直說不好的是你!」
芮睿苦笑:「你這話說得,好像你是醫生一樣。」
這話聽起來刺耳,可是配上芮睿現在這付慘樣,司佑也不好再說什麼,沈默了下,道:「隨便你!」
芮睿笑了下,觸動了傷處,呲牙咧嘴的。司佑看著,鬼使神差的伸出手去摸了摸那傷口,一碰到溫暖的皮膚,又像是觸電般收了回去,一臉活見鬼的表情。
「沒關係,幾天就好了。」芮睿非常適時的說,一付輕描淡寫的樣子,「骨折麻煩些,不過,只要不是粉碎性就行。」
司佑面無表情的盯了芮睿一會兒,一語不發的快步閃人,不用回頭看,他也知道身後的芮睿肯定笑得像個勝利者。他走向何婉宜的車,看著那幾乎撞報廢的豪車,心裡掠過一陣寒意,等見到車子的女主人後,寒意變成了厭惡。
何婉宜的行為是明顯的故意殺人未遂,這麼多證人,還全是警察,她就算身家不菲,這次恐怕也是難逃一劫。坐在警車裡,一見到司佑,儘管拷著手持,她卻立刻柳眉倒豎,像是見到了敵人的蛇般吐出毒信:「別以為你贏了!」
「我從來就沒想贏。」司佑揚起眉毛,平靜的回答,「在芮睿面前哪裡會有贏家?」
這話令何婉宜沈默了,她又何嘗不知道這一點,但是,感情無法控制。當她發現芮睿在婚禮上溜走去見司佑時,心裡的嫉妒像是毒蛇般昂起了頭,更不用提芮睿那冷漠的態度。她掙扎過,猜疑過,可是,最終,她還是向內心的情緒屈服了。
「你也會和我一樣的!」何婉宜不甘心地低吼,「你的下場也一樣,別以為你能善終!」
面對這樣的發洩,司佑居然眨了眨眼睛,說:「你以為我不知道嗎?」
何婉宜一愣,幸災樂禍地道:「果然,你就算死到臨頭還是沒辦法放手!你和我又有什麼分別!?」
司佑突然笑了出來,淺淺的笑容刺痛了何婉宜的眼睛,他說的話更令她迷惑:「你不會以為我已經心軟了吧?」
何婉宜有些糊塗,她皺了皺眉:「我看見你去摸小芮的臉了……」
「那又怎麼樣?」司佑直起腰,瞄了眼不遠處華燈初上的街道,「誰告訴你摸一摸臉就是情不自禁了?誰說這代表著原諒了?」
見何婉宜仍舊一臉的不明白,司佑不禁湧起了幾分感傷:「你和芮睿在一起這麼久,居然什麼也沒學到?」
「我……」
何婉宜驀然覺得,眼前的男人並不是她印象中那個軟弱、依賴而又心存幻想的司佑。剛才那一瞬間,她居然在司佑的臉上看見了和芮睿相似的神色。只不過,芮睿更加冰冷,而司佑則如同隱晦燃燒的怒火。
她瞪圓了眼睛:「你在騙他?」
「騙?」司佑不屑地道,「我從來不會騙他,欺騙他的只是他自己而已。」
何婉宜這下子是真正沒話說了,她怎麼也沒想到司佑會有這樣的轉變。從什麼時候開始的?似乎從她這次回來,司佑就不一樣了。只是,她被感情蒙蔽了雙眼,並沒有深入瞭解這個「情敵」。
她忍不住問:「你要做什麼?」
司佑反問道:「你說呢?」
那一瞬間,何婉宜的心裡冒出了許多念頭,只是,她清楚,這些想法她是沒有勇氣去實施的,因為在芮睿面前,她從一開始就是沒有可以去賭的籌碼。
她輕聲說:「你贏不了他的。」
司佑笑著搖了搖頭:「我為什麼要贏他?你從一開始就搞錯了方向。我根本不想贏他,只想離開他而已。」
「那你這樣假意示好又是為了什麼?」
「為了看戲啊。」司佑深吸口氣,「你以為,他拉著你演這場結婚的戲是為了什麼?」
何婉宜一怔:「你知道了?」
司佑也是一愣:「知道什麼?」
「你不知道?」何婉宜驚訝了,「他說要給我一個補償,所以這場婚禮只是個形式,我們沒有在法律上註冊。」
何婉宜沒有再說下去,司佑眼中流露出明顯的憐憫神色。她心裡明白了,咬著牙問:「你什麼時候起知道的?」
「我不知道,我只是不相信。」
何婉宜忍不住諷刺道:「你的演技還真不錯啊!」
「也不全是演技吧。」司佑移開視線,何婉宜慘白的臉色令他心有慼慼焉,「心裡的感情到底還是有的,只是,我不再是感情的奴隸了。」頓了下,他又苦笑起來,「也許,男人就是要比女人無情吧,可以把感情和理智分開。」
何婉宜低下了頭,片刻後,輕聲說:「別傷害他。」她猶豫地抓住車窗,「我是說,別傷得太狠。」
這個聲音如同泣血的垂死鳥兒,司佑都不忍去聽。在這之後,再也沒有交談,他們似乎對彼此多了一些理解,只可惜,這種理解來得太遲了。
看著警車載著何婉宜離開,司佑感受到寒氣又從四面八方圍攏過來。
第53章 溫水煮青蛙(12)
司佑沒有跟芮睿的車去醫院,他被撞了,保險和警察兩方面同時都要交待,再加上零零總總的雜事,他準備先跟車回局裡。因為這個決定,他被一堆醫生狠狠教訓了一頓,作為芮睿的好友,他受到了不小的關注,無論是要討好還是討厭芮睿的,似乎都想和他打下交道。
這令司佑頗為有些吃不消,所以,當陸長以一付似笑非笑的表情靠過來時,他忍不住道:「什麼也別說,我已經快被醫生轟炸死了。」
陸長笑:「誰叫你這麼不要命的!我們醫生的勞動力不值錢嗎?你這麼糟蹋!」
「我認輸!認輸認輸!」司佑無奈的喊,「我等會兒肯定去醫院,行了吧?」
陸長笑了笑,笑完了,露出一付欲言又止的表情。司佑揮了揮手,道:「什麼也別說了,我心中有數。」
陸長也是個明白人,當下就不再囉唆,指了指司佑的肩膀道:「你自己小心。」
司佑點了點頭,看著陸長離開的背影,突然對這個世界多了幾分信心。畢竟,好人還是佔大多數的,除芮睿這個神經病,就算是何婉宜也不是完全不能溝通的人。只不過,有時候,溝通的機會來得都太遲了。
本是要和同事們一起回局裡的,又接到了芮睿的電話,把租借教堂以及禮服等等各項事宜處理好,再去交警隊做完筆錄,和保險公司打完交道後時間已近午夜。
司佑站在街邊,呼吸著寒冷的空氣,只覺得自己真是個天生的勞碌命。
電話響了,接過一看,又是芮睿的短信:快點來醫院!
而且唯一會主動關心的人還是個精神病,司佑無奈的想。
到了醫院後,司佑問明了房號,果然是VIP房。想來也是,芮睿怎麼可能委屈自己。他推門進去,看見芮睿已經換了病號服,正坐在床上對著電腦不知道在看什麼。見他進去,立刻合上了電腦,問:「進來前怎麼不敲門?」
司佑隨口道:「我們之間還需要敲門?」
芮睿一愣,敏銳地感到了一些不對勁。
司佑畢竟不是芮睿,要他演到天衣無縫基本上是一件不可能的事,更不用提他這會兒心裡堵得慌,肩膀又很疼,脾氣自然不怎麼好。
芮睿觀察了會兒,發覺司佑並沒有什麼變化:忙碌地收拾好一切,又把他吩咐的夜宵打開,連著筷子擺好放在他面前的電腦桌上,便漸漸放下心來。先前的觀察沒有錯,司佑還是那個司佑,沒有變,至少沒有變得太厲害,也許不聽話了點,但還是願意順著他的。
至於在教堂說的那些「絕情話」,芮睿有些拿捏不準──是真的還是氣話?要怎麼套出司佑的真實想法又不露底牌呢?
芮睿很有興趣,眼下的局面令他鬥志昂揚,如果司佑完全沒有改變,他說不定反而會有些失落。
司佑放下東西,先跟著護士去急診檢查,有芮睿這個「地頭蛇」罩著,檢查當然是一路綠燈,大開後門。很快,他就吊著胳膊回病房來了,還拿著一套病房服。
一進房,司佑就看見芮睿正在翻他的包。見他進來,芮睿不僅沒有心虛,還笑得很坦然:「你還真是準備齊全,什麼都帶著。」
司佑對這種程度的「侵犯隱私」已經完全無感了,拿起病號服進了洗手間。只可惜,一隻手換衣服實在太不方便了,他左動右搏,花了好長時間弄了一腦門汗還是沒搞定,身後的門就開了。
芮睿的聲音伴隨著呼吸的熱氣噴在他的後頸上:「換不好?」一邊說著,他的手就一邊摸上司佑的腹部。
由於長年鍛煉,司佑有著完美的六塊腹肌,即不誇張又充滿了雄性氣息,芮睿很喜歡撫摸這兒,看著手下的腹肌收縮顫抖。他把下巴擱在司佑的肩窩裡,曖昧地道:「我來幫你換。」
「不用。」司佑一邊努力把胳膊穿進袖子裡一邊拱了下肩膀,「疼,別壓著。」
芮睿也不計較,笑著直起身。等司佑穿好了,他伸出手整理了下領口,整到一半,發覺司佑居然在笑,拍了拍他的臉,道:「笑什麼?」
「我只是想,以前可都是我幫你整理的。」司佑一付感慨的表情,「沒想到也會有反過來的一天。」
聽到這話,芮睿的手停頓了下,又若無其事的道:「我從來沒有幫你整理過?」
「沒有。」司佑翻了個白眼,丟下句話後就走了出去,「你就沒有為我做過什麼,不然你自己想!」
「沒可能吧。」芮睿還真想了想,越想眉頭皺越緊。
只可惜,無論他怎麼想,也找不出能反駁司佑的話來。他真的愣住了,不由得鑽起牛角尖,卻想不出一丁半點。想到後來,他反而被吊起了胃口,只得服軟,追問道:「那你應該知道吧?」
司佑半躺在床上,無聊地換著電視頻道,聞言一愣:「知道什麼?」
芮睿對於司佑這漫不經心的態度開始不爽,語氣壓低了幾分,道:「你剛才問的,我為你做的最多的事是什麼。」
「哦,這個啊。」司佑拉長了聲音,考慮了會兒,「應該不斷的騙我吧?」
芮睿的臉色扭曲了下,瞇起眼睛,狐疑地道:「你在玩什麼花樣?」
「沒有啊。」司佑坦率地道,「你叫我來醫院,我不是來了嗎?你叫我買夜宵我也買了。這都不能讓你滿意,我真不知道該怎麼辦好了。」
芮睿也奇怪,他的心裡響起了警報,思考了半晌不得頭緒,乾脆躺回床上。電視裡播著老電影,男女主角正為了一件小事而爭執,當看見女主角大吼大叫情緒崩潰時,他的腦中突然靈光一閃,像是被觸動了某個點般,道:「你似乎並不在乎我叫你做這做那了?」
話說完,沒有回聲,芮睿轉過頭去,發現司佑已經半躺著枕頭睡著了。他凝視了片刻司佑的睡顏,意外的安詳與平靜,與他想像中的焦慮完全不同。他不禁有些不忿,隨手拿過一個枕頭扔過去,正好砸在司佑的臉上。
司佑迷迷糊糊地睜開眼睛,四下張望了會兒,看見芮睿面無表情的臉後,忍不住長歎了一聲:「幹嘛啊?」
「你的態度不好。」
「哈?」司佑完全一頭霧水,「什麼態度?」
「你對我的態度。」
司佑都快氣笑了:「我的態度還不夠好?」
「我說的好不是說好。」芮睿的口氣裡帶著幾分不快,「我的意思是,我叫你做什麼,你好像根本不在乎?」
司佑無奈地道:「你要我怎麼在乎?」
「你甚至都不反抗了。」
司佑突然很想把真實的想法說出來,看看芮睿會是什麼樣的表情。
第54章 溫水煮青蛙(13)
他想說:我不在乎你了,哪怕你像從前那樣對我,我也無所謂。你要上床,我就和你上床;你要我侍候你,我就侍候你;你要我做什麼,我就做什麼。但是,你走的時候我不再會失落;你不理我時,我會另找樂趣;你不需要我時,我還會慶幸。
我不再是那個只會看著你的人了,你又能對我做什麼呢?
只是,這些話最終被司佑嚥了回去。
說出來又怎樣?又沒有獎勵,還會多生事端,還是保持沈默的好。
「反抗了又怎麼樣?」司佑平靜的說,「我前面沒反抗過嗎?」
芮睿有些不信:「你的意思是說,你現在完全聽我話了?」
司佑立刻警戒起來:「你要做什麼?」
「我想做。」
「在這裡?」司佑瞄了眼天花板的角落,「你們有監控的吧?」
「VIP房沒有。」芮睿不以為然的道,「這種侵犯隱私的事你覺得那些大客戶會允許嗎?」
司佑哼了聲,翻身下床,等他往床上爬過來,芮睿才問:「你幹什麼?」
「你不是說要做?」
「我做,你用嘴。」
司佑的眉毛跳了跳,芮睿立刻期待了起來。
司佑最討厭口交,芮睿的東西太大,每次都堵得他喘不過氣來。偏偏芮睿還特別喜歡深喉,按著他的腦袋直往裡捅,每次口交完,他的喉嚨都會痛上好幾天。
「不深喉。」
芮睿卻更加堅定:「你知道我喜歡深喉。」
「你要想深喉,我給你叫只鴨。」
「我有你這免費的,幹嘛找要錢的?」
芮睿就是故意這樣說的,這種侮辱過後,司佑都會露出痛苦的神情,卻又強作鎮定。這次,他看著司佑微微皺了下眉頭,又放鬆了,心裡不由掠過一陣興奮。他喜歡的、想要的就是這個,他希望看見司佑滿含屈辱的一再妥協,退讓,痛苦的接納他的傷害,而又不離不棄。
這是芮睿的最愛。
幾秒後,司佑恢復了平靜:「我出錢。」
「你出錢?」
「你不要告訴我你非我不可。」司佑挑起眉毛,一臉諷刺,「怎麼,愛上我了?」
芮睿心中的不協調感又回來了,他細細打量了會兒司佑的臉,卻沒有發現什麼破綻。他正考慮間,司佑又說:「再說我肩膀很疼,你想我肩膀廢了麼?」
對於司佑的健康,芮睿從來是在意,無論怎麼「使用」,他從來不會留下永久性的傷害。
「算了,我也不是那麼想做。」芮睿躺回床上,心滿意足的放過了司佑,「睡覺吧。」
芮睿萬萬沒有想到,躺回床上的司佑也是同樣的滿意。如他所想,一旦摸準了芮睿的命脈,以前的魔王也不過如此。他的自信進一步增長了,原先看起來無懈可擊的芮睿,也不過是個人而已,即沒有三頭六臂,也沒有什麼看穿人心的特異功能。
只不過是一個男人罷了,抱著這樣的想法,司佑滿意的入睡了。
第二天,司佑是在被大樓壓死的噩夢中醒來的。當他睜開澀澀的眼後,看見的是芮睿晃動的耳朵,身體裡律動的東西提醒著他發生的性事。不過,除了心中的不快外,身體倒是很舒服。
芮睿的床上功夫很好,這一點,從他數量眾多的炮友中也能看得出來。尤其是當他想要溫柔的時候,絕對能讓任何一個男人快樂到甘願張開腿。司佑和他相處了這麼多年,身體早就適應了,被調教到習慣了他的一切,這會兒又是晨勃的時間,肉體上自然是沒有抗拒的。
至於心理上,司佑連想都懶得去想。
他抱住芮睿的脖子,張開腿方便芮睿的抽送。芮睿也毫不客氣地插入他身體的最深處,用力撞擊著他的私處。倆人就像是交纏的蛇,在病房中他不敢呻吟,死死咬緊牙關,承受著芮睿的撞擊,又帶著幾分偷窺癖的刺激。當快感來臨,他不禁仰起頭,從喉嚨深處溢出一兩聲低沈的叫喊。
芮睿的喘息更加急促,他正到了最後關頭,想把司佑的腿架在肩膀上,一隻手卻不能動,只能扳過司佑的臉用力吻上去。司佑並不抗拒,張開嘴與他吻在一起,唇舌交纏之間,再加上下身動作引起的粘膩水聲,幾方刺激之下,他終於顫抖地射在了司佑身體中。
高潮過後,芮睿和司佑擠在一張床上,帶著幾分戀戀不捨不時在司佑身體中抽送幾下。司佑並沒有推拒之意,躺著平復呼吸,只是任由他折騰。
「舒服?」芮睿啞著嗓子在司佑耳邊說。
司佑的臉色潮紅,半閉著眼睛輕輕嗯了一聲。芮睿近距離盯著他放鬆的面容,一股佔有慾從心底最深處湧了出來,他扳過司佑的腦袋,倆人並肩躺著,緩慢而深入的接著吻。看著司佑粉色的舌頭從半張的嘴中露出來,他忍不住用力含著吮吸。就這樣有一搭沒一搭,上面和下面同時挑著火,不一會兒,他又勃起了。
芮睿輕聲說:「你轉過去。」
司佑順從的側躺,芮睿從他身後進入,輕緩淺淺的抽插著,不時停下來撫摸著他的背。對他來說,這樣的行為並沒有什麼快感,卻也不難受,便也隨便芮睿去了,他正好乘這功夫睡一覺,補個眠。
芮睿可以偷懶不上班,他等會兒卻還是要去局裡報道的。
司佑這一次是在耳光中驚醒的,臉頰火辣辣的疼,芮睿顯然是下了重手。他扭動了下身體,感覺到芮睿的分身還埋在他體內,又驚又怒的道:「你幹什麼?」
「你睡著了?」芮睿的眼中滿是危險的氣息。
「廢話!我不能睡嗎?」司佑立刻沒好氣的道,「你休息了我還要上班的!」
芮睿這下子是真正發現不對勁了,他什麼也沒說,從司佑身體裡退出來,穿上衣服去了洗手間。
司佑沒有猶豫,趕緊起床穿衣服準備逃跑,他絕對不相信芮睿會這樣就算了。
只可惜,司佑畢竟段數不夠高,他的手剛接觸到門把,洗手間裡就傳來了芮睿的咆哮:「你敢走一步試試!」
司佑停頓一下,最終還是放開了手。
第55章 溫水煮青蛙(完)
芮睿很快就洗梳完畢,出來一看,司佑也是穿著整齊,不由有些惱火。
人在衣著不整時總是容易心理脆弱,很多次,他穿著衣服逼迫赤身裸體的司佑,總是能夠為所欲為。然而,這一次,他清楚地感受到司佑傳達來的抗拒信息,顯然,想剝掉衣服不是那麼容易的事了,而要剝去司佑心靈上的防備再不再和以前一樣手到擒來了。
「你一直在騙我。」芮睿考慮了幾秒,選擇了開門見山的控訴,「你還要我怎樣?我現在孤身一人,我已經按照你的要求去做了,你卻欺騙我。」
「我從來沒有欺騙你。」司佑冷靜地站在門口,背靠著門,隨時準備開門逃走,「我不是早就說了,只是你不願意相信而已。」
芮睿深吸口氣,壓下胸口翻騰的煩躁:「你準備就這麼繼續和我磨下去?」
「我無所謂。」司佑一臉淡定,「是你要我回來的,要怎麼做,也是你決定的吧?你現在怪我,不覺得好笑嗎?」
「是啊。」芮睿諷刺地道,「你現在即不怕我,也不愛我,我在你眼裡就像個陌生人一樣!」
難得的,司佑笑了起來:「你還是那麼聰明。」
芮睿一瞬間有了殺人的衝動,只不過,即使是這時候,他想殺的人也不是司佑。
對司佑,芮睿想的是砍斷他的腿,用鎖鏈把他關進小黑屋裡,想怎麼凌虐就怎麼凌虐,直到自個兒膩了為止。
只是,他理智上明白,這種做法對他來說沒有絲毫意義。他需要一個能夠照顧他、愛護他、接納他的司佑,而不是一個沒有生命的性愛娃娃──這種東西他只要招招手,要多少有多少,可是,司佑卻只有一個。
「小睿。」第一次,司佑在倆人的談話中佔據了主動,「你到底想從我這兒得到什麼?能給你的我全給了,你非要我死了才高興?」
這個問題芮睿也不止一次想過,可是,司佑的提問令他有種底牌盡失的挫敗。他不喜歡這種失去控制的感覺,更不喜歡司佑現在的態度,然而,他有種預感,這種可怕的相處方式恐怕是他以後相當長一段時間所需要面對的。
「我想要以前的那個你。」
司佑的笑變得諷刺極了:「你覺得可能嗎?」
「我知道不可能。」芮睿的口氣裡不自覺的帶上幾分感傷,「你不怕我,不愛我,甚至不在乎我。我感覺不到你在我身邊,就像你沒有回來。」
「你在撒謊。」司佑一針見血地戳破了芮睿的「表演」,「你想要的是我的痛苦,想要我卑微的跟在你身後,祈求你施捨點愛!從小到大,我們用的都是這種相處方式!你有沒有想過我的痛苦?有沒有想過我也是個人?我不祈求你的愛,但你至少可以有點同情心好嗎?何婉宜像不像我,可是,她最後的下場是什麼?即使我不改變,遲早有一天你也會失去我,這和手術無關,僅僅和你有關。」
芮睿認真的聽著司佑的話,他從來沒有這樣認真的聽過誰說話。驀地,他發現司佑的嗓音有點像是天鵝絨摩擦的聲音,低啞又充滿了質感,令他不由自主的分心。
「小睿?」司佑發現了芮睿的走神,無奈地道,「好吧,反正你從來不在乎我的話。」
「不,我在乎。」這一次,芮睿給了司佑一個意外的答案,「我想,我也許可以試試看愛你。」
司佑只停頓了一秒,就忍不住流露出嘲弄的神情:「比起愛我,你不如先讓我試著能夠重新信任你吧。」
芮睿沈思了片刻,問:「我在你眼裡是什麼?」
司佑怔了下,看向芮睿俊美的容顏,一時間有些恍惚。這種時間的錯失感最近經常出現,他能夠感覺出一些不對勁,卻不想表露出來,等回過神來後,他愕然發現他正在和芮睿親吻。
司佑猛地往後退了一步,芮睿突然失去了懷裡的人,怔了下,接著便以一種探究的神情盯住了他:「你怎麼了?」
「沒事!」司佑提高的聲音出賣了他,他有些慌亂的道,「沒什麼。」
「是嗎?」芮睿面無表情的臉上突然綻出一絲微笑,「我們今天晚上約在哪裡吃飯的?」
司佑腦中只有一片空白,他快速搜索了下關於芮睿愛吃的飯店,猶豫地道:「斯蘭卡?」
芮睿的笑容變得更大了,他靠近一步,雙手按著司佑的領口,湊近了,耳語道:「我們今晚什麼也沒有約。」
上當了!
司佑腦中劃過這個念頭,他一把推開芮睿,看著那越來越明顯的熟悉笑容,只覺得冷汗不斷湧了出來。
不對勁!我不對勁!我到底是怎麼了?
芮睿一掃剛才的弱勢,又恢復了從前那般鎮定:「我覺得,你也許不是身體上出毛病了……」
這話令司佑忍不住的顫抖,他無法想像虛弱的自己面對芮睿時的場面,一旦被芮睿抓住機會,他立刻又會被控制得牢牢的。
司佑只做出一種反應:開門逃跑。
這種事他不想做,令他想起從前軟弱的時候,可是,他真不知道該怎麼解釋剛才的記憶空白──他甚至想不起來剛才幹了什麼!
在感情上失去對自我的控制這種事已經夠糟,如果連真實的身體都無法控制,那簡直是場災難!
司佑跑出醫院才想起來沒有車,呆呆的站在路邊過了好久,腦中卻只有一片空白,不知道該幹什麼好。
我是不是該去檢查一下腦袋?
鑰匙的聲音驚醒了司佑,他轉過身,看見芮睿正晃著一串鑰匙:「開我的車去上班吧,如果你一定要去的話。」
他茫然的接過鑰匙,沈默了許久,才憋出一聲「謝謝」。
芮睿什麼也沒說,只是意味深長的瞄了一眼,便轉身走人。
司佑到了局裡,第一件事就是打電話給馮心遠,就算不是為了治病,他也需要一個可以傾訴的對像。以前沒有也就罷了,現在有了,他就份外不能忍受獨自面對一切。
這算是一種軟弱嗎?
可惜,馮心遠的電話沒有打通,小江倒是跑來了:「頭,專案組的老李找你。」
「哪個老李?」
「那個膠帶殺手的組啦!」
第56章 我要的是「你」(1)
司佑自從回來後手上一直沒有案子,接近年底,案件雖然多,但都不大,除了手上那個搶劫案外,還真沒有什麼「特別」的。當然,司佑也希望這個世界上最好少點「特別」的案件。
「怎麼了?」
「我怎麼知道。」小汪一臉無辜,「你自己去問吧,老李總是神神秘秘的。」
想到老李的作風,司佑不禁有些頭疼,還是老老實實撥了個電話過去。不然的話,這家夥肯定會直接衝過來。專案組的辦公樓雖然離得近,但畢竟有一段距離,老李一衝過來就會大吵大嚷,所有人又要斜著看他了。
自個兒在同事間不受待見,這一點司佑還是知道的。他破案率高,大案重案又居多,態度還積極。一開始,大家以為他想要往上爬,也見怪不怪了,倒還有幾分巴結。可是,一直到現在,他不僅沒有爬上去,還拒絕了好幾次陞遷,大家看他的眼神就有了變化。
這家夥到底要幹什麼啊?做最佳員工榜樣嗎?
許多人這樣想,甚至有人直言問過,可是,司佑也答不上來。也許是一種因為芮睿產生的補償心理,他想要幫助更多的人,又或者是從小被父親教育得太好,以破案為一生追求了。
這是個根本沒辦法回答這個問題。
司佑一個人這樣做是無所謂,但擠在一堆人中便顯眼之極了。他不陞遷,別人如果功勞沒他大,也不好升,要做得比他好吧,又太累。如此一來,他自然被同事們不喜歡了。
這些司佑都知道,還不止一次被芮睿罵過,但他就是沒辦法改。這恐怕是唯一一件芮睿反對,他卻沒有放棄的事情了。現在想來,他非常慶幸沒有聽芮睿的話辭職,也慶幸芮睿後來漸漸對他失了興趣,沒再繼續逼迫。
這個工作一點也不有趣,但卻是他心靈的避風港,能夠幫助別人,算是他的一點點欣慰。
電話很快接通了,司佑才餵了一句,那邊就傳來老李精神飽滿的聲音:「你最近還真是倒霉啊!肩膀怎麼樣了?」
「好多了。」
實際上,肩膀還在隱隱作痛,不過司佑已經習慣了不講出傷痛,誰也不會同情他。同事會認為他是故意帶傷上班求表現,芮睿則會認為他在搏同情,找關注。無論是誰,都不會在乎他的感受。這麼多年,他唯一學會的就是沈默。
「我這兒有新進展。」
「什麼?」
「你過來看,電話裡講不清楚!」
「我一會兒吃午飯時過來。」
不等老李回話,司佑已經掛了電話,他現在滿腦子就是找人談談,誰都行,他需要說一說。
幸好,這一次馮心遠的電話很快播通了。
「小司?」
「嗯,是我。」司佑迫不及待地道,「我想和你談談。」
「你還好吧?」
司佑頓了一下,心裡的陰雲似乎減輕了不少,他輕輕吐了口氣,道:「沒大事,就是覺得有些不對勁。」
「你沒事就好。」
馮心遠的話令司佑心頭一熱:至少,這個世界上還是有人關心他的。
他出了大樓,找了個沒人的角落,避開攝像頭,慢慢把這段時間的事說了下。講完,沈重的感覺也沒有,似乎一下子輕鬆了不少。
馮心遠沈默了片刻,再說話時聲音刻板了不少:「你現在感覺怎麼樣?」
「還好。」
「這種時間流失現象出現得多嗎?」
「不太多。」
「事前和事後的你都記得。」
「嗯。」被這麼一通質問,司佑不禁有些煩躁,「怎麼了?我是不是有什麼毛病?」
「沒什麼,至少你現在很正常不是嗎?」
也就是說我至少有一部分時間不正常,司佑心裡想著,答道:「除了那些時間外,其他時間我都記得很清楚。」
「你回憶下,在出現這種情況前都發生了什麼?」
「前?」司佑仔細回想了片刻,慢慢皺起眉頭,「似乎都是在和芮睿談話。」
馮心遠進一步誘導:「談些什麼?」
「談……記不太清了,但是,當時的談話還算是比較融洽。」司佑逐漸回憶起來,「對,都是芮睿說好話的時候。」他越想越是詭異,心裡如同一團亂麻,不禁壓低了聲音問,「你是不是想到了什麼?」
「有一點兒頭緒。」馮心遠謹慎地道,「你能來T市嗎?」
「去你那兒?」司佑的心沈了下來,「我這是……得病了?」
「未必。」馮心遠的聲音柔軟了下來,「小佑,別擔心,有我呢。」
僅僅一句話,就令司佑的防線徹底崩潰了,他捂著臉,差點哭出來。經歷了這麼多事,有誰能夠站在他一邊想想?有誰能夠幫一幫他?
「小佑?」
司佑猛的抬起頭來,映入視野的是芮睿驚訝的神情。他胡亂抹了下臉,有些慌亂地道:「你怎麼來了?」
「我來給你送飯。」
芮睿一隻胳膊打著繃帶,卻絲毫沒有影響他俊美的外表,他看過來的探究視線令司佑很不舒服,看向別處道:「太麻煩了,你不用來的,我會叫外賣。」
芮睿小心翼翼地問:「你看起來不太開心?」
司佑忍不住諷刺道:「有你在,我會開心?」
芮睿眉梢跳了下,難得的沒有反駁,晃了晃手中提的盒飯:「反正我也帶來了,吃飯吧。」
在外面,司佑一慣都是挺順著芮睿的,況且,沒必要和一頓飯過不去。他接了飯盒,也不進樓,就坐在偏僻角落裡台階上吃。吃了沒幾口,他抬起頭,總覺得有什麼不對勁,等看見地上的兩個影子後,才意識到──太安靜了。
司佑看向芮睿,陽光下,他的髮色和瞳孔都呈現出琥珀色,配上白皙的皮膚,纖細精緻得如同水晶。當他不說話時,就是完美的藝術品,而當他笑起來,就像是天使一樣。
人人都這樣說。可是,司佑只看見了華美外表下的污泥。
「以後不用給我送飯。」司佑說,「被別人看見不好。」
芮睿撲哧一聲笑了出來:「這話聽得真耳熟,也許我們的靈魂互換了。」
司佑一點兒也笑不出來,低下頭吃飯,直到手機鈴聲又打破了沈默。看見號碼是老李,他才想起中午的約定。
第57章 我要的是「你」(2)
「你在哪呢?」
老李的大嗓門隔著手機都能被聽見,發現芮睿的注意力被吸引了過來,司佑趕緊說:「你在辦公室等我,我馬上來。」
「不用,你說地方啦!」
「我馬上就來!」
「行了行了,小江告訴我了,我來找你。」
「什……喂,喂!?」
電話已經掛了,司佑無奈地繼續吃飯。他不想芮睿摻和到工作上的事,尤其是關於兇殺這方面的事,無論是以前還是現在,他都害怕身邊出一個真正的殺手──無情和罪犯還是有一定差距的,何況,他一想到親手逮捕芮睿的那個場面就渾身發冷,再加上還要面對兩家父母,他想都不敢去想。
老李很快來了,剛拐過彎,見到芮睿時他也是一愣,玩味的眼神在倆人身上轉了一圈。都是干刑警的,人和人之間的關係用眼睛就能看出來幾分,老李也不是不知趣的人,雖然看出點端倪了,卻什麼也沒說,就裝作不知道。
「中午有好飯好菜好兄弟就忘了我了啊!」老李用手中的卷宗拍了下司佑的頭,「我還是在你辦公室等你吧,快點啊!」
說完,也不等司佑回答,老李轉身匆匆便走,臨了瞄一眼芮睿,他頓時被嚇了一跳──芮睿雖然笑容滿面,眼中卻沒有絲毫溫度,就這麼冷冷地盯著他,似乎在看一具屍體般。這般滿含惡意的眼神令他的腳步一滯,不自覺地看向司佑,等發現司佑還是一付無所謂的樣子低頭吃飯時,也就不再多想。
司佑也不至於那麼沒警覺性吧,放一個罪犯在身邊?再說了,還不一定是罪犯呢,想多了。
看著老李的身影消失在拐角,芮睿問道:「老李和你很熟?」
「還行。」司佑順口問,「你又在想什麼亂七八糟的?」
芮睿輕笑了下:「我哪有,你多心了。」
不說還好,一說,司佑就忍不住轉頭看了看芮睿,一看之下,便被那漂亮的笑容迷了眼,移不開視線。
「看得入迷了?」芮睿的笑容越發燦爛,伸出完好的手屈起來敲了敲司佑的額頭,「你這輩子就栽在我這張臉上了,是不是?」
這話說得有幾分偏頗,不過,司佑並不打算反駁,實情是他傻了這麼多年,被說就被說吧。
芮睿倒來了精神,湊過去問:「你說,如果我是個正常人,我們現在會不會過得很好?」
「如果你是個正常人,我們現在說不定都結婚了。」司佑漫不經心地道,「又不是天生的同性戀。」
芮睿瞇起了眼睛:「你不是嗎?」
「我有愛過別的男人嗎?」司佑反問,「比起我來,你倒更像同性戀點。」
芮睿一怔,隨即沈思起來:「這倒也是,不過,我似乎更傾向於雙性戀點。」
「反正,如果沒有遇上你,我的人生應該比現在好很多。」司佑把最後幾口飯扒進嘴,飯盒扔進垃圾筒,站起身道,「我去工作了,謝謝你的飯。」
芮睿跟著站起來,一把拉住要走的司佑,乘著他沒反應過來,湊上去蜻蜓點水般吻了下。
司佑一驚之下用力推開芮睿,驚慌的四處張望:「這是在局裡!」
「有什麼關係?」芮睿不以為意地道,「你不是出櫃了嗎?」
「我在局裡沒有出櫃!」司佑惱怒的低吼,「你要幹什麼?」
「其實,我在想,我要不要也出個櫃呢?」
芮睿的話令司佑心臟一停,如同從頭灌了一桶冰水。
芮睿出櫃?那不用猶豫,他的情侶肯定是司佑了!所有人都這樣想,並且把他們這麼多年沒有結婚的理由歸結於地下戀情!
放在以前,這是司佑求之不得的事,可是,現在,他一點兒也不想獲得這個「驚喜」。
「順便再通知一下家裡好了,怎麼樣?」芮睿笑瞇瞇地道,「這樣子我們就能光明正大的一起了。」
司佑沈默了片刻後,問:「你要幹什麼?」
「出櫃啊。」
司佑又沈默了幾秒,改了說法:「你要我做什麼?」
芮睿滿意地點了點頭:「你還是那麼聰明啊,小佑。」
司佑不說話,死死盯著多年「兄弟」。
「不用這麼緊張,我只是想問問你剛才在打電話給誰?」
司佑不想回答這個問題,嘴唇抿著緊緊的,可是,他知道今天無論如何是躲不過去的,尤其是被逮了個「現行」的情況下。
「馮心遠。」
「哦……」芮睿一臉不出意外的神情,「這麼多年,終於有個知心朋友,是不是感覺很不錯?」
「這和你沒關係!」
「不過你和他談的事我就很感興趣了。」
司佑露出幾分狠戾的神情:「別逼我,你如果真想出櫃就去出好了!別以為我不瞭解你!」
真出櫃,芮睿是不會的,但如果不給他點甜頭嘗嘗,他肯定會弄一些事情出來。為了避免麻煩,司佑只得無奈地選擇了撒點兒餌。
芮睿估量著司佑認真的程度,最終得出了一個不快的結論。
「好吧,不過你的手機給我看下。」
司佑警惕地道:「幹什麼?」
「看看有沒有野男人找你。」
司佑把手插進兜裡,握緊手機,冷冷地道:「有,還有很多,你可以放心了!」說完,也不去看芮睿的表情,轉身就走,他不想讓老李誤會什麼。
芮睿並沒有生氣,只是等司佑走了,掏出他的手機看了看,上面正顯示著馮心遠的號碼。
司佑買過一款情侶手機送他,有無線傳輸和查詢功能,只要距離夠、開著機行。剛才,乘司佑吃飯時,他裝作不經意地玩手機就已經查過了。開口問,只不過試一試罷了,現在的司佑,在他眼中就是不定時炸彈,需要隨時檢測與關注。
那款情侶手機到手後芮睿從來沒用過,現在想用,卻早不知放哪裡去了,怎麼找也找不到。回憶一下,恐怕是當作禮物送給某個情人了,他只好再去買了一對,把其中一支拿來用。
芮睿吻了下新手機,輕聲呢喃:「你可不要讓我花的錢白費了。」
他正要離開,猛然發現地上的大樓影子多出來一塊。一抬頭,發現樓上辦公室某間窗戶後面閃回去一個人影。數了下層數,是司佑樓上一層,會是熟人的可能性還真大。
這下子熱鬧了,會是誰呢?
芮睿對樓上展露了個唯恐天下不亂的笑容,施施然走人了。這頓飯沒白送,得到不少有用的信息,至少,他有八成把握把司佑重新控制到手心,至於這段時間丟掉的樂趣,就等以後陸續補回吧!
第58章 我要的是「你」(3)
黃明達躲在窗簾後,即驚訝又慌亂。他捂著嘴,在辦公室裡來回走了幾圈,都不知道該不該相信自己的眼睛。
司佑和芮睿居然是同性戀?不可能!
司佑高大又帥氣,辦案能幹,性格堅毅,很有男人味,怎麼可能是娘娘腔的同性戀?芮睿雖然長得俊了點,但也是精明強幹,前途無量,做人也很不錯,和同性戀完全不像啊!
在黃明達這個年紀的人來看,同性戀都是一些塗脂抹粉,尖聲細氣的人,平時在娛樂圈或者電視上看看也就罷了,怎麼也沒想到身邊的後輩也是!
作為司佑的上級以及司老爺子的學生,黃明達的震驚可想而知,而且,芮睿臨走時那囂張的眼神更令他心中發寒。在他的印象裡,芮睿是個溫文有禮的孩子,雖然兩人認識不深,但能有反差如此之大的表現,令他不由得懷疑芮睿是不是真如表面上看起來那麼好。
這倆人,難道還什麼事瞞著我的?司佑前段時間突然辭職,是不是也和芮睿有關?還有後來芮睿出的事,從防衛案到婚禮的車禍。
黃明達越想越是坐立不安,額頭滿是冷汗。可是,這件事他不敢和任何人說,如果漏出去,司佑的前途恐怕全毀了。他坐在辦公桌前發著呆,一想就想得入了神。
司佑在確認芮睿沒有跟來後才進了辦公室。老李正喝著他的咖啡,看著他的雜誌,玩著他的電腦,對他進來看也不看一眼。無奈下,他清了清嗓子,還沒來得及開口說話,一疊厚厚的文檔已經飛了過來。他眼疾手快地接住,沒好氣地道:「到底什麼事非要來找我?」
「有新線索。」
「什麼新……」
司佑的話說了一半,嚥了回去。檔案裡多了一疊照片,照片主體是一台印刷廠的切紙機,雖然咋一眼看不見明顯的血跡,但是照片特別拍攝的刀刃部分還是有細微的紅色,這喻示著什麼已經不用說了。
司佑怔了好一會兒,仔細端詳了片刻,問:「是被害人的血嗎?」
「已經對上了一個,另一個還在檢測中。」一談起案情,老李才嚴肅了一些,「而且,有跡像顯示可能有第三名受害者,只是我們還沒有發現。我懷疑他一直在作案,只是改變了作案風格,不再展示現場。」
司佑慢慢翻著檔案,問:「印刷廠老闆和相關人員呢?」
「這個廠是私人的,今年夏天就倒閉了,老闆跑了,之後就一直棄置,因為地方偏僻也沒什麼人看著。能夠帶走的值錢東西都被員工搬走了,剩下的要麼不值錢,要麼就是太重,沒法搬。」
司佑瞄了眼印刷廠的地點,離芮睿的活動範圍很遠,不由暗中鬆了口氣,隨口問道:「切紙機應該還能賣幾個錢吧?」
「可能要大張其鼓的弄車,太顯眼吧。」老李猜測道,「現在已經聯絡到好幾個僱員,正在排查不在場證明。」
司佑心中有些亂,想了一會兒,道:「你拿給我來看什麼?」
老李不說話,又轉頭盯著報紙,似乎要看出朵花兒來般。
司佑沈默了會兒,猶豫地道:「你懷疑芮睿?」
「芮睿是唯一一個猜中凶器的人。」老李慢悠悠地道,「切紙刀又不是什麼普通工具,一般人不知道的,也沒法這麼快聯想到。」
司佑乾澀地道:「這個太牽強了,芮睿學過法醫和心理學,瞭解一些也不奇怪吧?」
老李抬頭來瞄了眼司佑,一臉的不信任:「我都不能說嗎?你不是從一開始就懷疑他了嗎?」
司佑嚇了一跳:「啊?」
「不是嗎?」老李愣了下,奇怪地道,「我看你和他在一起相處時總是很戒備的樣子,而且,上次在醫院時,你看他的眼神也很擔憂……」他的聲音漸漸低了下去,似乎想到了什麼,面容嚴厲了起來,「司佑,你可別忘了你的身份!」
「當然!」司佑趕緊道,「我怎麼可能會忘!只不過,你這個罪名太大了,我怎麼可能一下子就罩在芮睿頭上?我可是和他一起長大的!」
這個理由倒也正常,所謂的燈下黑,辦案人員如果認識兇手,也格外不能接受。
老李點了點頭,歎了口氣道:「我是來問芮睿的不在場證明的,聽說你們整天粘在一起,問你一下應該沒問題吧?」
司佑平靜了下心情,問:「哪天?」
「十月……」
老李才說了一個開頭,司佑心就沈了下去。整個十月他都很忙,而且那時候他的腦袋裡還長著一個「多餘的東西」呢,手術前幾個月的事他都記得挺模糊,更不要提某一天了。
老李說完,等了半天,見司佑還是一付泥塑般,狐疑地問:「想不起來了?你的記憶力不是一直很好嗎?我們一起辦的小河分屍案,你連屍塊擺放的位置都記得一清二楚!這才幾個月的事,你就記不得了?」
司佑強作鎮定地道:「我的事當然記得,但是那段時間我和他見面比較少,整天在忙工作,你要問他,我真不能肯定他在幹什麼。」
「好吧。」老李歎了口氣,「我只有直接去問他了。」
司佑一聽,嘴唇動了動,想說些什麼。老李眼尖的發現了,立時意識到什麼,問:「你想親自問他?」
過了許久,司佑才輕聲道:「如果可以的話……」
「你可不是辦這個案子的人啊。」老李笑道,「怎麼樣?要不要順便加入?」
這時候,一個連環殺手的案件對司佑來說無疑是雪上加霜,尤其他現在的身體情況不明,誰知道會發生什麼事。
司佑皺起眉頭,看了看老李熱切的面容,最終還是應道:「好吧,年前能結嗎?」
「恐怕不能。」老李也跟著感歎,「我現在只希望沒有第三個受害者。」話音剛落,手機鈴聲響起,他接起來才聽了一句,就拉起司佑往外跑,「趕緊!出現第三個受害者了!」
司佑一頭霧水的就被拉去了現場,到了地方一看,他驚訝地發現,不僅僅是第三個受害者出現了,一直神龍見首不見尾的嫌疑犯也出現了。那是位於郊區的低收入區,高高低低的房子堆積在一處,四通八達的小巷幾乎是個迷宮。
警察把小樓堵得水洩不通,十幾輛警車把一片地區的路口都堵死了,無數槍口對小樓的入口。司佑一時間有些暈,按照他的想法,這個家夥不會這麼容易被堵住,尤其是這種被抓了個現行。
「是誰?」
「不知道。」老李說,「他聲稱有人質。」
「聲稱?」司佑一下子抓住重點,「到底有沒有?」
「熱成像確實顯示有兩個人。」
司佑糾結了會兒,還是掏出手機,撥了芮睿的電話。
第59章 我要的是「你」(4)
電話一下子就通了,司佑聽見芮睿帶著笑意的聲音:「怎麼有心情打電話來找我?」
芮睿確實是在高興,司佑這段時間一直沒有主動打電話找他,這讓他頗有些不習慣。
「我確認一下你在哪。」司佑猶豫了下,說,「如果你能看見我的話,勸你還是自首吧。」
「啊?」芮睿一頭霧水,他在家裡補眠,被這麼一說,睡意頓時不翼而飛,「你說什麼?」
「你在哪?」
「在家。」芮睿答完,就聽見司佑鬆了口氣的聲音,越發警覺起來,「你在幹什麼?」
「沒什麼,我稍後再和你說。」
電話斷了,芮睿恨恨地盯著手機,心中逾發不安,想了想,還一骨碌爬了起來,穿衣服出門。
司佑放下了心,集中精力處理眼前的事。樓裡沒有動靜,警察也不能一直「包圍」下去,很快,老李示意突入。
司佑拿出槍,檢查好就要上,被老李攔了下來:「你就不要進去了。」
「不行。」司佑直接拒絕了,見老李要說話,他搶白道,「我也是辦案人員,你就別說了。」
知道司佑是個倔脾氣,老李只得無奈地道:「小心點,你有傷。」
「我又不是菜鳥了。」
司佑笑了笑,收斂心神往樓裡走去,一路無事地到了懷疑的樓層屋門前,狹窄的樓道站滿了警察。他站在最前面,與開門的警察點了點頭,一二三數完後,門被猛的踹開了,他舉槍衝了進去,大吼一聲:「舉起手來!」
屋裡空無一人靜悄悄的,只有兩個假人坐在沙發上,身上蓋著電熱毯。大家都有種上當的感覺,屋子很快就被翻了個底朝天,根本沒有人。
司佑和老李對視一眼,齊齊歎了口氣──這個嫌犯還真是聰明!
聰明,想到這個詞,司佑全身就一陣不舒服。他走出去,下樓走了幾步,避開熙熙攘攘的人群,掏出一根煙點上。破舊的鐵皮屋一間接著一間,許多腦袋都從窗子中探了出來,好奇地盯著他。
不斷有警察來來往往,司佑這會兒誰也不想見,只得繼續往遠處,試圖找個清淨地方。走了也不知多久,突然,一陣微弱的血腥味鑽入他的嗅覺中。血腥味很淡,但縈繞不散,他皺起眉頭,警覺地握住槍往味道濃郁的地方摸去。
那是一間破舊卻被包得密不透風的屋子,他一靠近,就聞到了極其濃烈的臭味。這味道有點甜,他一下子聞出是屍體腐爛的味道,而且如此強烈,似乎已經證明了什麼。
司佑緊張了起來,四下張望了下,這裡是個死巷,根本沒有人來。大批警察還在遠處,他摸了摸身上,居然沒有手機。他沒能猶豫太久,便決定進去看看,如果太危險的話,就用槍聲示警好了。
舊屋的門沒有關嚴,透過門縫有黯淡的燈光透出來。司佑湊過去,隱約看見有人在昏暗的屋中忙碌著。他用腳尖慢慢抵開門,幸運的是,那門並沒有發出聲音,無聲無息地打開了,門裡的場面更加清晰地顯露了出來。
一看之下,饒是司佑幹了多年刑警,也是頭皮發麻。
兩具屍體被膠帶粘在地板上,屍體的四肢已經全部被切斷,一個男人正用毛筆不時伸到傷口上醮血,再在牆上寫字。每醮一下,那具「屍體」就會抽搐一下,顯然還未死去,而男人卻絲毫沒有感覺,就像是醮的是墨而不是血一樣。
司佑再一抬頭,便見到牆上寫的字,在昏暗的燈不下,那似乎是一個「芮」字……
接下來的事,司佑記不太清了。他似乎陷入了一條黑暗的路,一直走一直走,不斷有呼嘯聲和吵鬧聲在耳邊掠過,一會兒靜一會兒響,他卻視而不見,一直往前走去。
「小佑!」
司佑的腦門痛了一下,睜開眼睛,看見了芮睿擔憂的臉。他環顧四周,驚訝地發現他坐在一把明顯是附近居民所屬的椅子上,芮睿半蹲在他眼前,正用手揉著他的額頭。附近大批警察來來往往忙碌著,還有不少居民圍著看熱鬧。
他已經不在那死巷中了,而那噩夢般的場面也似乎不存在般。
「我怎麼在這裡?」一開口,司佑才發覺嗓子嘶啞,幾乎要冒出火來,「小睿,你怎麼在這?」
不詳的預感冒出了司佑腦中,他還沒來得及說話,芮睿就開口了:「這是我應該問的事,你怎麼了?」
「我?」司佑只感覺腦袋隱隱作痛,「我……我是在,不對,那個犯人呢?」
「沒有犯人了。」老李的聲音響起來,「只有屍體。」
「屍體?」司佑一下子站了起來,「犯人逃了?」
老李滿眼奇怪,對一輛救護車揚了揚下巴:「那個犯人的臉都快被你打成蜂窩了,還逃?你的槍法還真準,幾乎全是臉部中彈。」
「我……」司佑茫然一片,「我開槍的?」
老李一愣:「你不記得了?」
「我……」
「小佑最近身體不太好。」芮睿把司佑按回座位上,認真地道,「李先生,抱歉,能讓他先休憩一下嗎?」
「身體不好?」聯想到住院的事,老李心中懷疑越發濃厚,嘴上卻說,「好吧,你先休息,我們等會兒再說。」
司佑揉著太陽穴,虛弱地問道:「到底發生了什麼事?」
「沒大事。你正好看見行兇的犯人,開槍了而已。」芮睿輕描淡寫地道,拂下司佑的手替他按摩著腦袋,「不算什麼事。」
司佑的記憶漸漸浮現出來,可是,無論他怎麼想,也只能記起看見那個字,後來的事,一概想不起來。
芮睿感覺手下的身體越來越僵硬,接著,司佑眼中的懷疑越來越重,不禁好笑起來:「幹嘛樣看我?我可什麼也沒做。」
「牆上寫的什麼字?」
「牆上的字?」芮睿完全莫名其妙,「什麼字?」
「老李!」司佑推開芮睿,衝到老李身邊問,「牆上的字是什麼?」
「這是藝術。」老李順口答道。
司佑一怔:「就這四個字?」
「是啊。」
「沒有改過?」
老李一臉疑惑:「改什麼?」
司佑不說話,向著那屋子奔去,一眼就見到牆上的四個字,和老李說的一樣。他仔仔細細地觀察了半天,也沒有修改的跡像,不禁越發奇怪起來──難道是他看岔了?可是,看岔之後呢,發生了什麼事?
第60章 我要的是「你」(5)
黃明達來到現場後,眼神一掃,便看見司佑坐在椅子上,半閉著眼睛,芮睿站在椅子邊,把他的腦袋攬在腰側,輕輕撫摸著他的頭髮。那付樣子,就像是在保護什麼珍寶般,溫柔而又充滿了力量,令人看了,居然不覺得有什麼不好。
那一瞬間,黃明達有種錯覺,這倆人是一對的,他們之間彷彿有種力場拒絕別人的進入。芮睿表露出明顯的保護以及安撫,而司佑則安靜地拱衛和支撐著他,他們同為男子,互動間卻沒有任何格格不入的不和諧感,即使黃明達這個瞭解他們之間隱晦關係的人來看,也不自覺地認為這樣很好。
黃明達在許多人身上看到過這種和諧,那些人是搭檔、兄弟、夫妻、情人,無一不是有著深厚的感情以及多年的瞭解。在他的概念中,同性戀肯定不會有這種感覺的。他當然反對司佑陷入這種感情中,而且已經想了許多種方法來勸說,可是,眼下這個場面,他倒不知道該說什麼好了。
黃明達一靠過去,芮睿銳利的眼神就射了過來,明明白白地表露出拒絕的神色。他猶豫了下,還是開口問道:「小司沒事吧?」
司佑聽見聲音,睜開眼,趕緊站了起來:「黃隊長,你怎麼來了?」
「我來看看你。」黃明達已經看見芮睿冷下來的眼神,顯然非常不滿他的打擾,本來就反對他們的事情,此時更是怒氣高漲,「你是怎麼回事?發現犯人不管不顧就衝進去,第一天當警察啊!」
司佑默默聽著,一句辯解也說不出來,難道他能說,「其實我根本不記得發生了什麼事」嗎?
黃明達數落了一會兒,看著司佑臉色越來越難看,也不忍心再說下去,便道:「你自己好好反省,這次的事我聽說了,可能要調查,最近一段時間你先休息,把報告先交上來再說!」
黃明達一走,司佑雙腿一軟,坐了下來,呆滯地盯著地面。
驀地,手被拉開了,他抬起頭,看見芮睿半蹲在眼前,拉著他的手輕聲道:「我和你一起去看馮心遠。」
司佑立時警惕起來:「你怎麼知道我要去看馮心遠的?」
「我給馮心遠打的電話。」芮睿坦率地道,「你以為我為什麼來給你送飯的?你的手機有無線通信功能,我查了你的電話,然後給馮心遠打了個電話。」
司佑愣了下,連生氣的力氣都沒了,哭笑不得地說:「你就為這跑來的?」
「本來是打算來看看你的,但是看見你在哭……」
「我沒哭。」司佑馬上道。
「好,你沒哭。」芮睿挑起眉梢,道,「不管怎麼樣,你現在的狀態也開不了長途車,我來開。這件事沒得商量,除非你不想去見馮心遠了,或者你想把這件事告訴別人,你一個人去我不許。」
司佑想了半晌,不得不承認芮睿說得對。他一定要去見馮心遠,尤其是經歷了今天這件事後,見馮心遠已經變成迫在眉睫的事了,而以他現在這狀態,實在不敢開車,萬一要是開著開著就神智不清,高速路上還不知道會發生什麼事。
最終,司佑找了老李,答應一星期交報告後,便匆匆離開了。
老李看著司佑走向芮睿,眉頭直跳,猜測著倆人的關係,最後卻因為事務繁多,不得不暫時放下,卻把對芮睿的疑惑扎進了心裡。
黃明達遍尋司佑不著,一問,得知和芮睿一起走了,心裡頓時不快起來。他不會把事情講出去,這等於是毀了司佑的前途,但無論如何,他都要尋求一個答案。如果司佑執迷不悟,他甚至會把事情告訴司爸爸,在他看來,司佑這是誤入歧途,必須糾正!
司佑絲毫不知道他已經引起了同事和上級的懷疑,一到家,就疲憊地往床上一躺,再也不想動了。身體的每一塊肌肉都放鬆著,腦袋也是一片空白,所以,當芮睿把他抱起來時,他連眼睛都沒張開,心裡只想著隨便了。
芮睿什麼也沒做,只是幫他把衣服脫了,蓋好被子。當他在溫暖的被窩中沈沈睡去時,突然意識到,同樣的事他為芮睿做過無數次,但芮睿卻是第一次為他做。
如果能一直這樣持續下去該多好……
星星點點的軟弱一覺過後消失得無影無蹤,司佑一睜眼就恢復了堅硬的態度。當他見到芮睿端來早餐時,莫名其妙地問:「幹什麼?」
細米粥、爽口小菜以及一小杯豆漿,正是司佑喜愛的中式早餐。
「什麼幹什麼?」芮睿不客氣地道,「吃你的飯!」
司佑瞪了會,問:「你做的?」
芮睿在床邊坐下,沒好氣地說:「不信啊?」
「你還會做飯。」司佑咕噥了句,剛拿起筷子,又停了下,問,「你是學給別人的吧?」
芮睿笑了下:「你還是這麼瞭解我。」
司佑翻了個白眼,一語不發地開吃。才吃完,芮睿一邊收拾桌子一邊催促道:「趕緊起床,我們要走了。」
「去哪?」
「見馮心遠。」
司佑抿了抿唇,又躺回了床上:「我一個人去。」
身上突然一重,他扭過頭,看見芮睿壓住他,近在咫尺的臉上滿是冷笑:「怎麼?用完我就甩了?」
「是又怎麼樣?」司佑不客氣地回道,「我又沒叫你來照顧我,不想來你就走啊!」
芮睿一怔,突然撲哧一聲笑出來:「這是我對你說過的吧,現在換你對我說了,開心了?」
司佑無語了:「我這樣說,你不覺得難過嗎?」
芮睿用手指刮著他的臉頰,道:「按你的說法,我又不愛你,為什麼會難過?」
這下,司佑真無奈了:「你不愛我,那幹嘛整天盯著我?」
芮睿認真想了想,道:「不知道,反正我不能失去你。」
司佑沈默了幾秒,試探道:「我們做朋友不行嗎?」
「朋友?」芮睿皮笑肉不笑地道,「誰會為了朋友不結婚?誰會像你一樣照顧朋友?誰會和朋友過一輩子?」
司佑徹底沒轍了,乾脆一卷被子做縮頭烏龜。芮睿被這孩子氣的舉動氣笑了,用力拉扯。
倆人在床上鬧成一團,很快,芮睿就佔據了優勢,司佑只覺得手腳軟綿綿的,使不上勁,腦中似乎想到了什麼,問:「你給我下藥?」
芮睿笑了。
第61章 我要的是「你」(6)
司佑全身冷汗一陣陣直冒,心臟裡似乎被塞了一隻青蛙,毫無規律的亂跳一氣。他的四肢酸軟無力,腦袋卻還算清醒。芮睿把他打橫抱起來時,還能掙扎了一下,等被塞進車裡後,已經連頭都抬不起來了,歪著脖子倚在副駕駛座上,翻著眼睛恨恨地盯著芮睿。
芮睿忙裡忙外地把東西搬上車,再細心地替司佑繫好安全帶,還給他的腦袋後墊了個U型枕。
察覺司佑的身體逐漸放鬆下來,芮睿才笑瞇瞇地道:「別這樣看我,一點點麻醉劑而已,你對麻醉的耐受性太強,不然就可以一覺睡到T市了。」
司佑說不出話來,只能用眼睛表達不滿,這點點小譴責芮睿直接免疫了。小車靜靜地駛出了居民區,司佑無奈地瞪了會兒眼,身體還是不能動,乾脆閉上眼睛。車裡響起柔軟的輕音樂,飄飄蕩蕩的,不一會兒,他就開始昏昏欲睡,很快沈進了夢鄉。
這一覺睡得很沈,當司佑醒來後,一時間無法辨別身處何方。
臉頰一陣刺痛,司佑勉強睜開酸澀的眼皮,發現車子已經停了,芮睿正輕輕拍著他的臉:「小佑,醒醒,餓嗎?」
司佑呆了呆,突然坐了起來,這一下用力過猛,腦袋怦得一聲撞上了車頂。他痛呼一聲,捂著腦袋慌手慌腳地爬下了車,見芮睿正以戲謔的眼神望著他,不由得心頭火起。
他環顧四周,只看見了陌生的加油站,不要說熟悉了,來都沒來過。他茫然而煩躁地轉了幾圈,最後還是悻悻地返回車邊,對芮睿伸出手:「我的手機呢?」
芮睿正在加油,一手油槍一手倚在車上,痞味十足地上下打量了司佑會兒,笑道:「如果把你就這麼丟在這裡,沒身份沒錢沒手機,你打算怎麼回去?」
「找警察!」司佑硬梆梆地扔出三個字,執著地伸著手,「手機!」
「沒帶。」芮睿答得非常乾脆,「你可以試著搶我的手機,或者揍到我屈服為止。」
司佑咬了咬牙,差點就把拳頭揮出去了。只可惜,他已經許多年沒有贏過芮睿了,更不用提那層出不窮的詭計和陰謀,每次都令他疲於應付時,而芮睿總是悠閒地坐在一邊,幸災樂禍。
「你到底要幹什麼?」
「沒什麼。」芮睿眨眨眼,一臉無辜,「你不適合開長途車,我好心地開車帶你去見你的朋友,你還有什麼不滿?難道你想在高速上出車禍嗎?」
司佑最喜歡的就是芮睿這付天真無邪的表情,最討厭的也是這付表情。他幾步湊到面前,壓低了聲音恨恨地說:「你憑什麼替我安排事情?你有沒有問過我的意見?我為什麼一定要開車去?我不會坐火車嗎?你私自替我作主這種事我已經受夠了!」
芮睿淡定的「哦」了句,道:「那我現在已經帶你出來了,你準備怎麼辦?提醒你一句,你現在身上一分錢也沒有,如果你敢搶我的錢的話,我會讓你知道作為一個警察被逮去警局有多麼屈辱。」
司佑心中的怒火沸騰,卻無可奈何。他在芮睿面前,哪怕是佔據優勢時,都像個無理取鬧的孩子,芮睿永遠能以溫和冷靜的態度激怒他。
最後,司佑深呼吸好幾次,努力平靜下來,拉開車門坐了進去。芮睿看著副駕駛座上的司佑,笑了笑,沒說什麼,付過油錢後便重新上了路。
「餓不餓?我買了水和便當。」
「謝謝。」司佑沒好氣地道,「媽媽教育我不要喝陌生人的飲料,尤其我剛被麻翻過!」
芮睿撲哧一聲笑出來:「沒開封的。」
司佑扭頭看窗外,一語不發。
「隨便你,還有二個多小時呢。」芮睿悠閒地道,「順便問一句,你剛才上廁所了嗎?」
「……」
司佑在餓得反酸水時屈服了,他打開水,喝了好幾口後才想起上廁所的問題,趕緊止住。剛把蓋子扭上,芮睿就說了:「渴了就喝,前面還有休息處。」
芮睿細心起來會讓人覺得可怕,別人想不到的事,他能考慮周全到讓人挑不出毛病。
倆人一路沈默的前進,音樂一直開著,聽得司佑昏昏欲睡。冬天的太陽透過窗戶曬進來,車裡不用開空調都暖洋洋的,他用胳膊撐著窗戶,眼皮直往下掉。
又是一次腦袋撞上玻璃窗後,芮睿開口了:「去後座睡吧。」
司佑揉著眼睛隨口應了句:「不去。」
「聽話。」芮睿耐心地說,「你撞得頭不疼嗎?」
司佑不記得後來發生了什麼事,等回過神來後,他發現他正拉著芮睿的手,車停在了高速的停車帶上,芮睿正意味深長的盯著他。
他猛地縮回手,露出茫然的神色,雖然很想問「我做了什麼」,卻開不了口。
芮睿也沒有說的意思,見他清醒過來,就重新上了路。
司佑看著往後倒退的風景,已經逐漸明白了:估計,我真的有「病」了……
到達T市時已經是下午,司佑吃了便當倒不太餓,芮睿只啃了一個麵包。倆人一路上能不說話就不說話,氣氛詭異。
進了市區,芮睿掏出手機,撥了馮心遠的電話。見司佑眼神轉來轉去,他說:「是不是想搶手機?」
司佑一付蓄勢待發的態勢,不客氣地道:「別以為我不會!」
芮睿沒有反駁,一腳踩下油門加速,一手扶著方向盤一手握著手機,道:「那你來唄,說不定還能拖你一起上路呢,也許還能加幾個倒霉鬼。」他笑瞇瞇地補充,「車禍死得挺快的,痛苦小。」
芮睿真敢這樣做,神經病有什麼理智?
司佑只能臉色鐵青的重新坐好。
一時失察,處處受制,芮睿在他身邊織了一張網,把他粘得動彈不得。他原本以為只要裝作順從,就可以獲得平靜的生活,看來實在太天真了。芮睿比他想像中要的更多,不僅是身體和心,還有他的人生。
馮心遠的電話秒通了,芮睿說了兩句就結束了通話,很是客氣。接著,他打開了GPS,報了個地址,說:「幫我看著。」
司佑只能盯著GPS幫看,找路這方面他是高手,很快,他們順順利利的到達了一片小區。小區門衛很嚴格,登記了車牌和名字後還打了馮心遠的電話,確認後才放倆人進去。
芮睿對著門衛的溫和笑臉,一轉身就消失得無影無蹤,不快地咕噥:「馮心遠還是會住地方。」
司佑立時警惕了起來,卻不敢吱聲,怕越說芮睿對馮心遠就越感興趣。雖然他們之間清清白白的,但芮睿的心情可不是能用理智來揣測的。
馮心遠住在十六樓,倆人上了樓,很快找到了地方。倆人才站定,門就開了,馮心遠在門後笑道:「你們來得還真快。」
第62章 我要的是「你」(7)
司佑有些不安,他怕倆人起什麼衝突,如果馮心遠出了什麼事,他恐怕會內疚一輩子。令他意外的是,馮心遠一臉平靜,和芮睿客氣地打著招呼,好像什麼事也沒發生般。
他正奇怪間,馮心遠乘著芮睿進屋時,突然對他眨了下眼睛。他怔了下,回想起倆人旅行時馮心遠做的趣事,忍不住翹起了嘴角。恰在此時芮睿轉過身來,他趕緊收回嘴角,卻還是留了點笑意。
芮睿看了個正著,挑了下眉梢,卻什麼也沒說。
馮心遠在家裡設有一個心理談話室,早告訴過司佑,不過,見還是第一次。他好奇地走進去,四下打量著,一臉新鮮的模樣。
芮睿見了,笑道:「想要啊?回去也給你建個怎麼樣?」
司佑撇了撇嘴:「我又不是醫生。」
「我是啊。」芮睿滿不在乎地道,「我可以用。」
司佑一怔:「你用,在我家建幹什麼?」
「你家不就是我家嗎?」
司佑皺了皺眉,道:「你又不是心理醫生,建心理談話室做什麼?」
「考個證不就行了。」芮睿輕描淡寫地道,「我又不是沒學過。」
司佑瞄了眼馮心遠,看見他在泡茶,一步湊到芮睿面前,壓著聲音問:「你要幹什麼?」
「聊天唄。」芮睿笑了笑,道,「你緊張什麼?」
司佑沒好氣地道:「你在打什麼主意我很清楚。」
「哦?那我們還真是心有靈犀,你在打什麼主意我也清楚。」
司佑很想換一條能把芮睿氣死的舌頭!
馮心遠端著茶回來時,看見一個生氣的司佑,而芮睿則是一臉興味的。
對於司佑,他有一定的瞭解,可是芮睿,他所有的理解都來自於司佑的描述。對於這個人,他還是非常感興趣的。無論是從個人還是研究方面看,芮睿都是一個特殊的樣本,如果有機會,他還真願意好好聊一聊。
說真心話,相比司佑,馮心遠更想和芮睿談話。當然,感情上他更親近司佑,但是理智上,他認為芮睿與他的心理更相似。
上次的案件他聽司佑描述過後,只感覺兩個字:「漂亮」。能夠以那樣的方式處理那幾個太子黨,他很欣賞,只不過他沒有那樣的勇氣。從這點來說,他甚至還有點佩服芮睿。
「坐吧。」看出司佑的不安,馮心遠笑道,「不用太緊張。」
司佑一路上都恨不得立刻見到馮心遠,可是這會兒到了,他卻不知道該如何開口了。茫然了幾分鐘,他不自覺地看向芮睿,一接觸到那雙杏仁眼,又像是觸電般轉過頭,強迫自個兒問話:「我覺得我最近不太對勁。」
馮心遠一直在等待,立刻接話:「怎麼?」
講起自己,司佑才慢慢放鬆下來,講完後,他急迫地問:「我這到底是怎麼了?」
馮心遠沈吟了片刻,問:「其他沒事?」
「沒有。」司佑仔細想了下,「唯一不同的就是那天在現場的事,我明明看見的是芮字……」
「你覺得是幻視?」
「可能。」司佑猶豫地道,「實在找不到其他解釋。」
「你自己怎麼看的?」
「我應該不是昏迷了,肯定是做了一些事。」他猜了個很熟的名詞,「多重人格?」
「不是。」馮心遠小心地道,「我覺得是精神分裂症。」
司佑被這個字眼砸得一怔:「我……是精神病?」
「只是心理障礙,非常輕微的。」馮心遠趕緊補充,「你能夠意識到問題,這已經是好跡像了,不是太大的問題,就算是普通人也多多少少有,區別就是嚴重程度。再說,這只是初步診斷,完全確定還需要多次談話。」
司佑此刻只覺得滿心滿谷的迷茫,一會兒心裡發冷,一會兒又覺得害怕,直到芮睿的聲音響起,他才像是從飄動的雲端落回了踏實的地面。
「小佑沒什麼問題。」芮睿的聲音格外溫柔,似乎摻了棉花般軟糯,「就算有事,我也會照顧他的。」
司佑木然地盯了芮睿一會兒,突然伸出了手,芮睿似乎並不驚訝,微笑著握住他的手。
馮心遠一直冷眼旁觀,當芮睿轉過身後,他看見了一雙冷漠厭惡的眼睛。
「馮先生,你準備怎麼治療小佑呢?」
馮心遠調整了下情緒,說:「首先,當然是遠離誘發源。」
芮睿笑:「典型誘髮型精神分裂症,輕微幻視幻聽,發病時無暴力傾向,屬於無危害型精神病。而你所說的誘發源,毫無疑問就是我了。」
馮心遠訝異了下,看向司佑,發現在芮睿手下,剛才還滿臉迷茫惶恐的司佑,已經變成一個微笑安靜的人,他好像依偎著父母的孩子,安逸而放鬆,完全沒有剛才的惶惶不安。
馮心遠立刻堅定地說:「他應該遠離你!我會讓他離開你的!」
「他離開了我就一定能過好?」芮睿不急不忙地擠進司佑的沙發,把他攬到懷裡,「你覺得一個從幼兒時期就被控制的人,能夠抹去我的印記嗎?哪怕我死了他也逃不開。他已經習慣了這樣的相處方式,即使離開我,他尋找的下一段關係也仍然會是這樣的。他是受控者,他的愛人必然是控制者。」他的笑容裡摻雜了惡意,「就好比你這類型的。」
馮心遠瞇起了眼睛,上揚的狐狸眼中滿是興味昂然。
「司佑和我說了一些你們旅行的事。表面上看起來是你在順著他,但實際上他的所有決定都是由你做出的。他本來是想去北方,結果,最終卻和你一起去了南方,甚至還覺得南方也不錯。」芮睿的手無意識地撫摸著司佑的臉頰,而司佑則像是溫馴貓,「他自己不覺得,但我想你應該明白的。」
「你的意思是,他的改變必然是失敗的?」
芮睿笑了下:「我就知道你明白。沒人能反抗出身,極端點說,一個人能夠成為怎樣的人,在他出生時就注定了。」
「也有人經歷了巨大的變故而改變的。」
「你覺得這樣的人會是司佑嗎?」
馮心遠沒有說話,他的心中清楚,卻不想向芮睿認輸。和芮睿談話對他來說是一種享受,類似於大冒險,刺激而富於樂趣,明知道不應該,但他無法拒絕這樣的誘惑。
馮心遠換了個姿勢,問:「你準備怎麼辦?」
「和他過一輩子。」芮睿拉過司佑的手親吻了下,看著對方露出燦爛的微笑,也跟著笑了起來,「雖然有點肉麻,但你能感覺出,我不能沒有他。」
「無論付出多大代價?」
「當然。」
馮心遠沈默了,半晌後,他傾過身來,輕聲說:「雖然有點對不起司佑,但我現在倒是對你很有興趣了。」
芮睿的笑容停頓了下,瞬間變得更加燦爛了。
第63章 我要的是「你」(8)
「你應該早就察覺了。」馮心遠說,「司佑的病也許就是你一手造成的。」
「你認為呢?」
馮心遠不答反問:「你覺得是什麼引起了司佑的問題?」
芮睿對這種強硬並沒有抗拒,答道:「聯繫到誘發因素是我,那麼,只可能是感情問題了。司佑為了擺脫我不得不放棄過去,放棄這種事說起來容易,做起來難。他努力過,離開我身邊,尋找新的生活。他找到了你,不幸的是,你也是控制型人格。他在你身邊過得很舒適,完全沒意識到其實你就是我的溫和版。」
聽到這裡,馮心遠臉上掠過一絲微笑,那笑容裡滿是微妙的洋洋得意。
芮睿似乎沒有注意到,繼續講了下去:「是你,讓他誤以為離開我也能夠過得很好,這個幻想在回來我身後變成了泡影。司佑最大的錯誤,就是他認為所有的糟糕都是我引起的,事實上,他離開我同樣也過不好。他的性格中缺少支撐,所以,他需要我。因此,他在我身邊的人生變成了掙扎。他不甘心,可是對我又無能為力。我對他越好,他的理智與感情間矛盾就越激烈,他想要報復我,又無從報復起,想要放棄,潛意識卻不允許這種情況發生,於是,只要我對他溫柔一點,他就受不了,這才引發了精神症狀。」
「你同樣也需要他。」馮心遠插嘴道。
「當然。」芮睿非常配合地露出悔恨的神情,「以前我並沒有注意到小佑的重要性,在這一點上我錯了。我以後會改,對他好點,這樣一來,我們之間那點小小的矛盾也不重要了。」
馮心遠冷笑起來:「你覺得這樣就行了?司佑受了這麼多年的苦,你一句話就可以抹消?」
「我可以彌補。」芮睿聳聳肩膀,「我們有整整後半輩子。」
「我不這樣認為。」馮心遠的口氣更加強硬,「他應該離開你,你們之間根本不存在什麼對等關係。你把他當作玩具,而他視為你障礙,分開了對你們都好。」
「分開?」芮睿露出為難的神情,「那誰來幫助我?小佑有沒有和你說過我是反社會人格?」
「反社會人格才不會認識到自己是反社會人格。」馮心遠強調道,「你只不過是為自己的胡作非為找一個借口!你想要做個人渣,而反社會人格就是最好的借口!『我不是故意的,我只是病了』,你用這個理由讓司佑包容了你這麼多年!」
芮睿露出深思的神情:「也許……你說得對。」
「你很聰明,但是這種聰明遮蔽了你的眼睛!」馮心遠有些激動,芮睿的認同令他飄飄欲仙,「你應該學會控制自己!」
「怎麼控制?你以為這種事是我想就能做的嗎?」芮睿的神情暴躁了起來,「除了小佑,這個世界上有誰還願意接受我?」
「我啊!」馮心遠幾乎是脫口而出,「我可以幫助你!」
「幫助?」芮睿苦笑起來,「我不需要幫助,我需要一個愛我的人,至少,這個人願意給我做飯,願意和我上床,你?別開玩笑了!」說完,他似乎就要站起身。
「聽我說!」馮心遠見芮睿似乎要走,趕緊說道,「我們可以試著相處,你很不錯,無論從長相還是性格上,我都很欣賞你的!」
「欣賞我?」芮睿重新坐了下來,一臉驚訝,「你欣賞我?不是討厭我嗎?司佑應該對你說了我不少壞話吧!」
「那不算壞話,而且,無論司佑怎麼說,他都令我更加瞭解你。」馮心遠興奮得臉色潮紅,如同黑暗中的人,似乎一下子抓住了光明,「我們可以有更多深層次的交流,你很聰明,反應敏捷,我們會很合拍的!」
芮睿沈默地凝視著馮心遠,似乎在評估著什麼,然後,他的笑容慢慢變了──變成了濃重的嘲弄。當馮心遠意識到事情不對時,一切已經來不及。
芮睿坐的位置非常巧妙,正好遮住了坐在沙發上的司佑。此時,他往旁邊挪了一點,側過身,意味深長地說:「小佑,你覺得馮先生說的怎麼樣?」
馮心遠驚訝地發現,司佑不知何時已經恢復了正常。此時,那雙望向他的眼中滿含愕然,幾秒內,這份愕然轉變成了冷漠和濃重的悲傷。
上當了!
馮心遠心中被愚弄的怒火一下高漲了起來,他看向芮睿,卻發現這個男人已經一反剛才的關注,只是盯著司佑。他明白了這就是芮睿的手段,此時的他幾乎無法克制地想要抓著芮睿咆哮。
為什麼騙我?
他知道這個問題的答案,卻仍然忍不住要問。
司佑不知道該笑還是該哭。
笑是因為他突然發現,原來,比起一個優秀的罪犯,一個平庸的好人仍然不夠吸引人。
哭則是因為他剛剛失去了一個原本以為能夠托付人生,陪伴他渡過風險的朋友。從此以後,他注定又要一個人行走在黑暗中,面對名為芮睿的風雨。
司佑發了好一會兒呆,馮心遠似乎說了什麼,芮睿好像也說了什麼,但他卻一個字也沒有聽進去。當房間裡變得寂靜無聲後,他站了起來,機械地往外走去。他的步伐堅定,卻沒有靈魂,就這麼一步步地走出了馮心遠的家。
現在,他只想離這裡遠遠的,似乎這樣就可以不用面對他的愚蠢和無能。
坐進車裡後,司佑的感覺才好了一些,壓在胸口的大石被挪開了。他趴在方向盤上,直到車窗被敲響。
他轉過頭去,看見芮睿擔憂的臉。他從來沒有看到芮睿如此擔憂過,那雙杏仁眼中滿是焦慮。而且,他也第一次發現芮睿居然沒有不請直入,而是乖乖敲窗戶。
「小佑,開門。」
司佑這才意識到他把車門鎖了,他呆呆地看了芮睿幾秒,又轉過頭看向前方,坐在駕駛座上一動不動,也不開門。
芮睿有些後悔,他低估了馮心遠在司佑心中的地位。他破壞了司佑好不容易建立起來的心靈避難所,那麼,他必須得給司佑再重建一個新的,不然的話,司佑很有可能精神崩潰。
他可不想要一個完全崩潰的司佑。
「小佑,開門。」芮睿的聲音溫柔無比,「你這樣不能開車,開門。」
司佑的反應有些遲鈍,實際上,他都不知道此刻該做何表情。
第64章 我要的是「你」(9)
芮睿有些膽怯,因為司佑的眼神是如此平靜,如同一汪死水。
芮睿曾經想剝下司佑的堅強,看看這個男人崩潰的樣子,然而,司佑從來沒有讓他如願。無論發生了什麼事,那個身影似乎永遠屹立不倒,而那個男人,總是能在荊棘中走出一條血路。
這給了芮睿力量,彷彿一種盲目的信仰。接著,突然的,第一次,司佑被疾病擊倒了。從那次此,他突然意識到,司佑也會如此脆弱,用手輕輕一碰就會碎裂消失,再也不復完整。
他很快調整了策略,變得更加溫情與柔軟,試圖用這種方式彌補司佑的傷痕。遺憾的是,他們終究不是一個世界的人,他的妥協換不來皆大歡喜。追根究底,司佑所要的他給不了,他想要的,也只有通過掠奪與征服。
現在,第二次,芮睿看見司佑心如死灰,那雙眼中不再有光彩,只剩下木然。
芮睿真的有些恐懼,他不能忍受失去司佑,他的心一旦沒有了司佑的支撐,就只剩下瘋狂的失衡。
「小佑,開門。」芮睿輕柔地說,「我什麼也不做。」
過了許久許久,似乎有一個世紀那麼久,芮睿聽見了那聲小小的啪嗒聲。他一把拉開車門,用力把司佑抱進懷裡。懷裡的人沒有掙扎,平靜地接受了一切,哪怕骨頭被抱得咯咯作響。
「你抱夠了沒?」
突然響起的冷淡聲音令芮睿鬆開了手,他低下頭,看見了司佑眼中的清明。
「你正常了?」
「可能吧。」司佑坐到駕駛座上,看著前車窗外陰暗的天空,「和你在一起,我什麼時候會正常?只不過是不太正常和非常不正常之間而已。」
芮睿沒有說話,司佑只是想發洩一下,他只需要做一個聽眾。
「我不明白,不過,無所謂了。反正和你在一起,我只能接受而已。接受所有的不公平,所有的怨恨。我怎麼就沒殺了你呢?不如說,正因為沒殺你,所以,我這絕對是真愛啊。」講完了,司佑自個兒倒笑起來,帶著濃濃的嘲諷,「最真愛的是,我明知道現在這種狀況,居然還是沒這樣想過,又擺脫不了你,我真是腦袋進水了。」
「小佑,我們會好的。」芮睿溫柔地說。
「不會好的。」司佑斬釘截鐵地道,「永遠不會好。」
「不好也沒關係,我會陪著你的。」
「陪著我?」司佑哼了一聲,「是我陪著你吧?」
「我也可以為你做許多事。」
司佑突然笑起來,上氣不接下氣的,拚命拍著方向盤,把喇叭拍得直響。當他笑到沒力氣後,鑽出了車,對著芮睿那張俊美的臉就是一拳!
這一拳打得又狠又急,芮睿身體一歪,扶著車子勉強沒倒下來。這掙扎的姿態似乎刺激了司佑,他跟著又踹了幾腳,一腳比一腳重,終於把芮睿踹倒在地。
他喘了口氣,指著芮睿似乎想說些什麼,嘴唇顫抖了幾秒後,最終都化作了一聲歎息。
芮睿從地上爬起來,擦了下嘴角的血跡,自然地笑道:「解氣嗎?」
「不解氣。」司佑低落地說。
「有什麼事回去以後再說。」芮睿好脾氣地說,「我們該走了,不然到家都半夜了。」
司佑默默地站起身,剛一下車,他就看見了站在不遠處的馮心遠。
馮心遠從一開始就追下了樓來,可是,他不敢上前。
這件事中最懊悔的就是他,無論從私人還是公事來說,他都是個失敗者。在私人感情上,他背叛了司佑,也踐踏了那份難能可貴的信任;而在公事方面,他失去了作為心理醫師的立場,被芮睿影響,完全丟掉了職業素養。
馮心遠看見司佑站定,就這麼看著他。他慢慢地走了過去,猶豫了下,說:「對不起,小司,我不是那個意思。」
「我知道。」司佑的話令馮心遠一怔,「都是芮睿的錯。」
「我不是在抱怨他……」
「我也不是。」司佑覺得自己的口氣還能如此淡定真是個奇跡,「芮睿確實就是有這樣的能力,我以前就和你說過,那時候你還不信。」他艱難地提起嘴角,「沒辦法,比起一般人,他太有魅力了。」
馮心遠沈默了,他不知道該如何回應這樣的話。司佑越是不質疑他,他就越覺得挫敗。
「你……路上小心。」
司佑笑了笑:「沒事,在車上死了,我還能帶著那個禍害一起走。車禍死,痛苦小速度快。」
這話一出口,司佑就呆住了,在他眼中,馮心遠難過的面容慢慢變化成了不久前的他。
我居然和芮睿說一樣的話?我也變成了芮睿?
司佑匆匆道了再見,鑽進了車後座。他坐在那裡,呆呆地看著前方,只覺得滿心的迷茫與失落,就連芮睿下車和馮心遠說話都沒發現。
馮心遠一見芮睿靠近,就像是刺蝟般,不自覺地做出防備的表情。
芮睿笑得很溫柔,滿懷感激地道:「你做的很棒,我想,小佑有相當一段時間不會再隨便去認識朋友了。」
馮心遠被堵得氣血翻騰,好不容易才擠出話來:「你準備怎麼治療小司?」
「為什麼要治療?」芮睿反問,「他的病又沒有什麼危害,我挺喜歡的,他發病時會很乖。」
這個回答並不出乎馮心遠的意料之外,他卻忍不住抗議:「你就讓他這麼下去?他最後可能會完全失去自我的!」
「那又怎麼樣?」芮睿毫不客氣地道,「我會把他照顧得很好。」
馮心遠咬牙切齒地道:「我要報警!」
「報吧。」芮睿無所謂的說,「別忘了,割斷他救命索的人可是你,不是我。」
馮心遠的臉色瞬間變得慘白。
芮睿靠近了點,輕輕地道:「我想要的,正是『那個』小佑。」
司佑驚醒過來時,車子已經離開了馮心遠的家,這個原本帶給他希望的城市一下子變得陌生起來。他原本是坐在後座的,此時到了副駕駛位,但他已經不想再去考慮這個問題了。
精神病就精神病吧,他早該精神病了,遲早的問題。
「小佑。」芮睿握著他的一隻手,「沒事,有我在呢。」
司佑一瞬間覺得,也許,就這麼沈淪下去也不錯。
第65章 我要的是「你」(10)
返回的路是芮睿開的,司佑靠在座位上看著窗外。天色逐漸黯淡下來,昏黃的路燈飛速往後倒退,他看著那星星點點的黃色,思緒也好似這燈光般微弱。
不想聊天又無事可做,司佑乾脆閉上眼睡覺。迷迷糊糊中他渾身發冷,腦袋重得像戴了個頭盔,連車什麼時候停的都沒察覺。額頭上多了一片冰涼的觸感,之後,他恍惚間聽見芮睿遙遠的聲音:「小佑……小佑!」
司佑勉強睜開眼睛,看見芮睿正捂著他的額頭,見他醒來,說:「你發燒了,起來上樓去。」
「啊?」他咕噥了一聲,手背試了試額頭,果然一片滾燙,不禁有些愕然。
除了那次手術,司佑幾乎從不生病,沒想到,大病好不容易度過,健康之神卻像是拋棄了他般,三天兩頭陷入病痛之中。
司佑一邊揉著眼睛,一邊抓住芮睿伸過來的手下了車。他的腳步虛浮,像是喝醉了酒般靠在芮睿身上,一進房間,幾乎是一頭栽倒在床上。芮睿的床頭櫃總是備著鎮痛藥,他摸索著翻出一板,也不管是什麼藥,閉著眼就干吞了下去,繼續睡覺。
半睡半醒間有人替他脫了鞋,蓋上被子,他能感覺到有人在摸他,以熟悉的動作和聲音:「小佑,起來吃了藥再睡。」
拚命睜開艱澀的眼皮,司佑茫然地瞅著陌生的天花板,突然意識到這是芮睿的家。他躺著發了一會兒呆,當芮睿又來拉扯時,不耐煩地揮開了那隻手,翻過身繼續睡:「別管我。」
芮睿的手不屈不撓地伸了過來,試圖脫下他的衣服。他扭了幾下,睡意漸漸消失,怒氣沖沖地翻身坐了起來,恨恨地盯著擾人清夢的家夥。
芮睿倒是很鎮定,平靜地說:「你還在發燒,吃了藥再睡。」
也不知哪根神經搭錯了,司佑突然說:「我要做愛。」
說完,也不管芮睿的反應,直接動手開始脫衣服。等他脫完,露出一身肌理分明的肌肉後,卻發現芮睿穿著整齊地站在床邊一動不動,正皺眉瞪著他。
「幹什麼?不想上我?」司佑打了個呵欠,精神卻漸漸興奮了起來,他從床上爬過去,湊到芮睿面前,仰起頭望著他傻笑,「來嘛,我們來打炮!」
芮睿揚了揚嘴角,捧起司佑的臉,輕聲道:「陌生人才叫打炮,我們那叫做愛。」
司佑像聽見了什麼有趣的事般,咯咯笑了兩聲,乘著芮睿的靠近,突然伸頭對著那嘴唇吻了過去。他的腦袋迷糊,只遵循著最基本的身體反應,嘴裡呼出的熱氣滾燙噴在芮睿臉上,還帶著淺淺的血腥味。
芮睿吮了司佑嘴唇幾下,拉離他的臉,道:「張嘴給我看看,啊──」
司佑張開嘴,芮睿瞄了眼他的喉嚨:「你的嗓子都充血了,今天就不做了。」
「做!為什麼不做!?」司佑一邊說一邊凌亂地解著芮睿的皮帶,他的眼睛都看不清晰,手底下自然不利索,半天都沒解下來,只是在芮睿腰上亂摸,「你不是每次都要我做嗎?今天也做,我想吃你的大香腸!」
這種猥瑣的話,司佑基本上是能不說就不說,芮睿偶爾興致來了,要求他說髒話助興,他也是苦著臉,像是擠牙膏般一句一句擠出來。今天,芮睿還沒提,司佑就主動提了,這般反常是個人都能看出來。
芮睿用手固定著司佑的腦袋看了看他的瞳孔,眉頭幾乎打成了結,道:「你吃感冒藥了?」
「吃了。」司佑嘿嘿笑了聲,「我在床頭櫃摸到的。」
芮睿臉色一沈,那鎮痛劑對他來說沒什麼,但對普通人來說已經足夠當大麻來抽。簡單來說,司佑現在嗑高了。
他歎了口氣,把司佑往床上按去,口中哄著:「睡覺,睡覺起來再說。」
「好嘛。」司佑嘴上答應著,剛一躺下,突然一拉芮睿的領口,把他拉倒在身上,笑嘻嘻地說,「做完再說!」
一個要做,一個不要,倆個大男人在床上抱在一起滾來滾去,幸虧芮睿的床夠大,不然的話他們早滾到地上去了。當芮睿感覺他勃起了後,採取了退讓的態度,司佑取得了最後的勝利,異常興奮地把芮睿按在床上開始撕衣服。
「別撕,我自己脫!」芮睿的衣服都很貴,今天這件他尤其喜歡的,一看司佑這亂來勁兒,他趕緊捉住司佑的手喊,「去拿潤滑劑去!」
司佑傻呼呼的笑了兩聲,去床頭櫃摸出潤滑劑,順便拿著個套套拆開,套在手指上笑得像個神經病般!
芮睿看著司佑這付樣子頗有些無語,卻沒有停下動作。司佑也有了反應,他們還不如做一回,速戰速決。他剛一脫光,司佑就是一個餓虎撲食,抱著他從嘴一直啃到腹部,還伸出舌頭在他的肚臍上打著圈。
芮睿有輕微的潔癖,可司佑就是覺得肚臍不乾淨,怎麼也不肯碰他這裡,偏偏他的敏感帶之一就是肚臍。為這事倆人不知道吵過多少架,當然,大部分時間是他罵,司佑聽。
這一次,司佑的舌頭剛一碰觸那裡,芮睿就顫抖起來。沒辦法,司佑的舌功是他調教過的,以他最喜歡的動作和方式。比起麻煩的全套,他更愛司佑的舌頭,偶爾沒時間,就讓司佑給他一個口交,舒服方便。
此時,司佑一含下芮睿的分身,他幾乎要蹦起來,司佑和他之間互相瞭解的程度幾乎是一樣的。那些平時不願意做、不想做的事,此時都肆無忌憚的冒出來了。當司佑把他的分身深深地咽進口中,直抵喉部時,他開始有了按著司佑狂干一通的衝動。
高溫的口腔和靈巧柔軟的舌頭幾乎讓芮睿發了瘋,他抱著司佑的腦袋,喘著粗氣,當司佑的手順著他的股縫摸進去時,他猛的一個激零,坐了起來。
第66章 我要的是「你」(完)
司佑不止一次提出過做壹號的意願,但芮睿怎麼可能會答應?他覺得做零號太傷自尊,不管怎麼說他也是男人,被別的男人壓多違背天性?至於司佑,在他看來就是天生的低人一等,能夠用後面得到高潮,他實在是無法想像。
被拒絕了太多次,司佑也不提這碴了。
他習慣了做零號,芮睿的技術也不錯,何必去爭得不到的事?
現在,燒得腦袋迷糊的情況下,司佑心裡的那股久未出現的慾望也升騰了起來。如果硬要分類的話,他勉強還能算進直男裡,性致來時,他的反應是勃起以及想要插入什麼東西,而不是渴望被別人插入。芮睿是他心裡的結,無法邁過去的一道坎,在性事上,他想要對芮睿做點什麼已經不是第一天了。
以前,他壓抑本性,現在,本能已經支配了他。他也不管芮睿的激烈反抗,只是一心一意想要做點什麼。當芮睿用力推擠他時,他條件反射地伸出了拳頭,對著那張平時碰都捨不得碰一下的臉動了手。
芮睿被打愣了,不過,司佑已經給了他太多驚喜,這一拳頭反而激起了他的凶性。耳鳴還沒消失,他就反擊了過去,同樣給了司佑的下巴一拳。
這一拳不輕,司佑被打得腦袋一歪,趴在床上半天起不來。
芮睿惱火地踢了他一腳,罵道:「對你好一點,你就不知道自己是誰了!」
鬧到這地步,芮睿已經沒什麼性致了,他剛要爬起來,司佑居然又偷偷摸摸地從背後撲倒了他,一邊胡亂親吻著一邊去脫他的衣服。他推了幾次,司佑還是不屈不撓地動手,怒火漸漸又起來了,他伸出手,掐著司佑的脖子把人推回床上,揪著司佑的頭髮罵:「你要鬧什麼?」
「給我。」司佑半閉著眼睛,含混不清地說,「我要做……」
「好!你要做是不是?」芮睿乾脆地騎在司佑身上,一邊剝他的衣服一邊怒道,「你就是賤,不操你還不開心!」
芮睿進入司佑的身體時絲毫沒有潤滑,艱澀不止。司佑沒有反應,他倒是疼得悶哼了一聲,還是堅持地捅到深處才停下,喘息了一會兒。
司佑哼哼著想要合攏腿,卻被芮睿按住,條件反射睜開燒紅的眼睛茫然地四下張望,那付軟弱的模樣看得芮睿心頭發癢,分身又忍不住脹大了一圈,越發被司佑的後穴箍得極緊。他試著動了下,司佑立時呻吟了一聲,雙手亂抓。
他按住司佑的手,俯下身去,緩慢地抽送起來。司佑隨著他的動作搖晃著,顫抖的身體像是軟糖般,軟糯無力。他逐漸興奮起來,壓著司佑加快了律動的節奏,力量大得那床吱吱作響,司佑也逐漸露出沈醉的表情,呻吟聲越來越大,兩腿纏上他的腰,還不時主動拉下他的腦袋索吻。
自從上次手術之後,倆人的做愛頻率大大減少,無論是誰都沒有那個心情,也沒有氣氛。這一次的「意外」,雖然開始的太過糟糕,但整個過程卻妙不可言。芮睿很快就忘了先前的不愉快,在司佑體內橫衝直撞,磨蹭蹂躪著那柔軟濕潤的腸壁,無論是司佑顫抖的身體還是呻吟不止的表情都令他的衝動無法抑制。
熟悉的氣味與身體,即安全又帶著小別勝新婚的新鮮感,芮睿舒服得咬住司佑的耳垂,像是野獸般吻著身下的男人。
當高潮來臨時,司佑閉上眼睛,張著嘴,發出變調的呻吟,在痙攣緊緊抱住芮睿。他的腹股息快速起伏著,腸壁不由自主地緊緊吸住住芮睿的分身,有節奏的抽搐著。
快感立時從胯下直衝至芮睿的腦袋,他用力插入司佑身體的最深處,喘息著射在了裡面。換作其他人,他肯定會帶戴,誰知道別的人有沒有和他以外的人做過,只甩司佑,是只屬於他一個人的。
在那一刻,芮睿突然體會到了司佑的愛意,雖然只是短短的一瞬間,卻是從未有過的清晰。
倆人緊緊貼合著,躺在床上平復著喘息。當芮睿疲乏的退出司佑的身體時,白濁的精液混合著透明的腸液淌滿了司佑的股縫,令他看得差點再度勃起。
芮睿的愉悅沒能持續多久,很快,司佑就因為這場性愛而陷入高燒中。
芮睿很不高興,這就像他珍愛的用品卻一用就壞,尤其是這個「物品」以前還特別結實。
「小佑,起來去洗澡!」
芮睿拍了拍司佑的臉,卻沒有得到反應。他皺起眉頭,用力搖晃了下躺著的男人,司佑卻一點反應也沒有。他給司佑量了量體溫,看見40這個數字時,忍不住歎了口氣。遺憾的是,無論他怎麼不快活,照顧司佑這件事他也無法袖手旁觀──他倒是可以不管,但司佑已經陷入半昏迷狀態,不管不顧的後果人也許會掛,也許會自然痊癒,但他卻沒有本錢去賭。
芮睿抱起司佑時,懷裡的人一點反應也沒有,閉著眼睛的模樣令他不禁心跳加速,暴怒與不安同時湧起。他草草給司佑清潔了下身體,換了床單,把司佑塞進被窩,又拿來了藥。
灌藥是件艱難無比的事,芮睿就沒見過比司佑更不配合的病人。不僅牙關緊咬,還不時揮手揮拳頭,一個不注意,他的額頭和臉頰就中了好幾拳,雖然力道不大,但誰會喜歡被打?
芮睿可不會去學著什麼以吻灌藥,在他看來,不聽話的病人就是要治。他捏開司佑的嘴巴,用濕毛巾塞在他嘴裡,再用針管灌藥。司佑一掙扎就會嗆到,咳到驚天動地他也不管,等司佑咳完了再繼續灌。
好不容易藥全部灌完,枕巾已經全濕了,等他把換下來的枕巾扔進洗衣機,回來一看,司佑已經把灌下去的藥吐了一床。
那一剎那,芮睿很想把床上的男人扛起來扔出窗外,但最終,他還是怒氣沖沖地收手開始收拾,當司佑開始在床上嘔吐後,他放棄了,翻出電話本,開始考慮叫哪個家夥來收拾。
一小時後,謝天韻興沖沖地站在了芮睿家門外,當他被邀請進屋後,看見躺在床上的人時,臉色立刻掛了下來。
第67章 披著羊皮的狼(1)
這段時間芮睿一直沒有消息,謝天韻即不安又不敢多問,生怕惹了芮睿。他原本的脾氣就很糟糕,在芮睿面前拚命壓抑,離了芮睿,在家中則是橫衝直撞,看誰都不順眼,像個地雷般一點就炸。
好不容易芮睿召喚了,謝天韻興沖沖地趕來,卻被告之主要任務是照顧司佑,他的心中能好過嗎?芮睿這一手簡直比捅他一刀子還難過!
謝天韻很想問問怎麼回事,為什麼要這麼對他,可是,在看見芮睿疲倦的面容後,他還是乖乖開始「工作」。房間裡一股愛慾過後的淫靡味道,他又不是處男,一聞就聞了出來,心裡難過極了,卻還要強作若無其事的樣子,其中心酸可想而知。
幸好,芮睿現在的態度比以前好多了。
前段時間,芮睿像是吃了炸藥般對他橫挑鼻子豎挑眼,做什麼都能挑出刺來,整天把他損得遍體鱗傷。有時候,上一秒還風和日麗,下一秒就變得狂風暴雨,害得他時時刻刻都膽顫心驚的,生怕一不小心又挨罵。
這麼一通折磨下來,謝天韻現在就和七八年前的司佑一樣,只求芮睿不發火,幹什麼他都願意。
司佑並沒有意識,沈得不行,謝天韻拖了幾次都不成功。他偷瞄了眼客廳的芮睿,乾脆用力一掀床單,司佑就順著床單滾到床的另一邊去了,以彆扭的姿勢躺著,頭悶在枕頭裡,一動不動。
謝天韻得意地笑了下,把臥室清理乾淨,拖著一堆髒床單、被子和枕套去了洗衣間。芮睿洗衣服很龜毛,三個洗衣機,分別洗內衣褲、外衣以及其他用品,謝天韻以前總是弄錯,被芮睿發現狠狠整了一回才記住。他麻利地把床單塞進相對的洗衣機,剛直起身,就聽見芮睿的咆哮。
「謝天韻!」
少年被吼得心臟一抖,趕緊跑出去,小心翼翼地應道:「老公?」
芮睿正在把司佑放平,動作溫柔之極,臉上的表情卻猙獰可怖:「你要殺了他嗎?」
「啊?」謝天韻滿臉的不知所措。
芮睿一付恨鐵不成鋼的表情,托著司佑的臉道:「你把他的臉向下是想殺人啊?他剛吐過,你想他窒息死掉?你如果想殺人去外面殺,你頭上還有青少年保護法,頂多坐個十年牢,別在我這兒撒野!」
謝天韻看著司佑發紫的嘴唇,顫抖了下,急忙辯解道:「老公,我沒注意……」
「誰讓你叫我老公的?」芮睿的心情非常非常不好,剛才那場性愛雖然不錯,但他總有股不詳的預感,司佑又是這付樣子,失去了支撐,他的暴躁幾乎像是狂風暴雨般打在謝天韻頭上,「我們什麼關係你不清楚?還要我來提醒?別給我找麻煩!」
謝天韻被這麼迎頭一罵,淚水立時在眼眶裡打起了轉,那付可憐巴巴的模樣令芮睿更加不耐煩:「要哭滾出去哭,我不吃女人那一套!」
謝天韻趕緊擦了擦眼淚,低聲下氣地道:「對不起,老……芮哥。」
「知道錯就好!」芮睿看謝天韻是到了極限,平順了下氣息,輕聲道,「這段時間我很煩,脾氣不太好。小韻,只有你願意幫我。」
謝天韻頓時感動鼻子發酸,撐出個帶淚的笑臉道:「嗯!芮哥,你去休息吧,我來照顧……他。」
芮睿滿意地離開了臥室,有謝天韻當出氣筒,他的心情好了不少。在客廳悠閒地打開電腦,處理了下公事,不時瞄一眼臥室,謝天韻果然在忙來忙去,他放下心輕鬆了起來。
「芮哥,我吸下塵,先關門嘍。」
「嗯。」
很快,吸塵器的聲音響了起來。
芮睿怕吵,每次吸塵時都會呆在別的房間,關著門。此時,他把音樂打開,蓋過吸塵器的吵鬧,開始專心辦公,全然不知臥室時的謝天韻並沒有在打掃,而是站在床邊,死死盯著昏睡的司佑。
殺一個人這種事對謝天韻來說還是太過沈重了,然而,自從剛才芮睿提起「青少年保護法」起,他的腦中就不斷盤旋出一個念頭──殺了他,只要殺了他,芮哥就是我的了!這個男人是橫在我和芮哥之間的障礙!只要他不在了,一切就會好起來!芮哥不會再對我大吼大叫,會和以前一樣溫柔的把我當寶貝一樣愛護!
謝天韻在猶豫,身體一直顫抖著卻沒辦法動手。芮睿對謝天韻來說就像是呼吸一般,一想到失去了芮睿,他馬上像死了般痛苦。
只要這個男人不在了……只要他不在了!
等謝天韻回過神來時,他的雙手已經掐在司佑的脖子上了。半昏迷的司佑並沒有反抗,他的手卻軟得無法使勁,人類皮膚的溫度與觸感令他害怕極了,手中就像握著一塊燒紅的鐵般。
他的眼淚流了出來,痛苦和內疚交織在一起翻騰著,然而,無論是哪一種感情,都無法阻止他的手逐漸使勁。手掌下跳動的脈搏對現在的他來說就像是刺,刺得他難受之極,只有讓這脈搏停下來,他的痛苦才能停止!
「對不起……」謝天韻哭泣著呢喃,下一秒,他發現司佑睜開了眼睛!
他嚇得一抖,猛然加大了力氣,幾乎把全身重量都傾在手上,失去理智的大吼:「去死!去死!」
謝天韻看到司佑張開了嘴,似乎要說什麼。他嚇得直叫,完全無法控制自己。
其實,司佑根本沒有反應,在謝天韻動手前就已經陷入昏迷的人怎麼可能會醒來?直到芮睿聽見叫聲趕來,一拳打在謝天韻的腦袋上為止,司佑其實一直都處於昏迷中,只是由於窒息而張開了嘴而已。
「你這個瘋子!」芮睿又驚又怒,如果不是一個電話打來,他關掉了音樂,恐怕就會錯過謝天韻的喊叫了,一想到也許這會兒看見的就是司佑的屍體,他渾身的血液都凍住了,「滾出去!以後別再讓我看見你!」
「他有什麼好的!」謝天韻一邊躲著芮睿的拳頭一邊哭喊,「他能做到的我都能做到!我可以比他做得更好!我比他更愛你!別不要我!我錯了,別不要我!」
與平時不同的是,這次,謝天韻只聽見芮睿冰冷而平靜的說:「滾出我的房子。」
第68章 披著羊皮的狼(2)
謝天韻帶著絕望離開了,他不明白為什麼芮睿會如此無情,就好像以前的甜言蜜語從來不曾發生般,那些愛意綿綿與關懷體貼全部變成了憎恨,在刻薄狠毒的言語中向他襲來。
他不明白,就如同以前的司佑,他無法理解為什麼事情會變成這樣。他反覆在心中自問:我做錯什麼了嗎?我到底犯了什麼錯?為什麼你要這樣對待我?
然而,這些問題注定沒有答案。
當謝天韻陷入自我懷疑以及痛苦的深淵中時,司佑正在黑暗的地獄中浮沈。
他的感覺並不明確,當清醒以後再回憶時,這一段時光幾乎沒在他的腦中留下什麼印象。可是,此刻,他似乎沈在一汪黑暗的池塘中,水滴聲不斷在耳邊迴盪。他閉上眼睛,身體彷彿不存在,只有寂靜和沈默包圍左右,一直擴散到無垠的世界邊緣。
「小佑……」
這個聲音是芮睿──以前的芮睿。
司佑睜開了眼睛,看見一個小孩子站在眼前。這個孩子擁有天使般純潔的笑容,一見他望過去,立時展開笑容,嬌聲喚道:「小佑,抱抱!」
他呆立了幾秒,機械地走過去,彎下腰抱起這個孩子。然而,下一秒,他看見這孩子的腳下滿是屍體,那些屍體的面容是如此熟悉,就和他一模一樣。
司佑成就了芮睿,這句話他聽過無數遍,卻從來沒有想過,沒有了他,芮睿又會是什麼樣呢?
「小佑!」
司佑猛然驚醒過來,池塘與幼小的芮睿都不見了,他的嗓子裡像是著了火般難受,身體所有的關節都酸痛不已,每一口呼吸似乎都像有無數針刺從肺裡冒出來。他用力起伏著胸腔,卻只帶來更大的痛苦,虛弱感遍佈全身,他甚至沒有力氣睜開眼睛。
「沒事了,小佑。」熟悉的撫摸手法,以一種溫柔至虔誠的姿態撫過他的臉頰,「沒事了,我會保護你的,小佑。你很安全,沒人能再傷害你了。」
司佑緩緩地張開眼睛,模糊的視線中,芮睿不安的神情映入視野。他勉強張開嘴,卻說不出一個字。混亂的思維無法清理發生的事情,他只聽見芮睿不斷輕聲說著什麼,像是梳理羽毛的梳子,令他的痛苦逐漸安伏了下來。
他閉上眼睛,重新沈入了夢鄉。他以為池塘與孩子會重新出現,然而,這一次,他真正的睡著了。
再醒過來時,天色仍舊是黑的。司佑盯著天花板好一會兒,確認他還活在人世間,焦灼感縈繞在喉間,他無法發出聲音,但至少,他有力氣保持清醒了。
「小佑?」
司佑轉過頭去,看見了憔悴的芮睿。他愣愣地盯了一會兒,突然翹了翹嘴角,想講些什麼,卻只微微張了下嘴。
「哪裡不舒服?」
司佑緩慢地抬起手碰了下喉嚨。
「沒事。」芮睿撥著司佑的腦袋看了下,「淤傷,軟骨挫傷,你很快又能活蹦亂跳的了。」
司佑沒有說話的慾望,他只盯著芮睿。
很快,芮睿感到了一絲不安。
芮睿從來沒有見過這樣的司佑。以前,當他受到傷害時,總是露出一雙憂傷和無奈的眼神;手術後,這樣的眼神變成了厭惡與疲倦;現在,他的眼中則滿是嘲弄與自信。
司佑做了個寫字的手勢,芮睿拿過一張便簽紙和簽字筆,他就這麼躺著,拿起筆在小小的方塊紙上寫著什麼。一筆一劃是如此輕快,彷彿他是在遊樂園而不是床上。
寫完之後,司佑把便簽紙往床頭櫃上一拍,沖芮睿翹了翹嘴角,再度閉上了眼睛。
等確認司佑睡著後,芮睿猶豫了下,還是拿過那便簽紙。
紙上只有一句話,字跡認真,筆劃十分用力,幾乎劃破了紙面。
句子很簡短:沒有我,你還會是你嗎?
一連幾天,芮睿都無法不去想這句話。他考慮了許多,關於他,也有關於司佑。他揣摩著這句只有幾個字的話幾乎到廢寢忘食的地步。他想了方方面面,卻還是沒辦法得出一個定論。
這到底是什麼意思?威脅?勸說?感化?
無論哪一項,芮睿都非常不喜歡,卻又無法忽視。
他等待著司佑的解釋,可是這句話像是耗光了司佑的精力,之後的兩天,司佑都處於一種迷糊狀態中,即使醒了,也只是躺在床上發呆,甚至不吃東西,幾分鐘後就會繼續倒頭睡大覺。
芮睿不得不給他輸液補充養分,幫他清潔身體,由於沒有吃東西,他也沒有什麼要排泄的,上廁所這步倒是免了。那天做愛的傷口在迅速癒合,謝天韻留下了痕跡也逐漸消失了,睡著的司佑一點兒也看不出受過傷。
芮睿的不安在累積,睡著的、如此軟弱無力的司佑卻給了他極大的壓力,他第一次覺得束手無策,直到第三天,司佑終於完全清醒了。
這幾天中,司佑其實一直有些意識,只是懶得動而已。芮睿的動作他都能在朦朧間感覺到,冰冷的針頭刺進血管時他還皺了下眉頭,卻在下一秒沈進了睡眠中。長時間的休息是必須的,心身的雙重打擊幾乎擊潰他,他需要時間來恢復。
肉體上的傷口很容易消失,但心理上的傷卻仍舊在滴血。
至少,我還活著,不是嗎?司佑一邊這樣想著,一邊慢慢睜開了眼睛。
天色明亮,溫暖的感覺從窗戶外透進來,他卻知道,外面一定很冷,因為閃亮的房間提醒了他──外面在下雪。
這個北方的城市早已進入冬季,卻一直沒有下雪,令不少人都感到奇怪。
這是今年的第一場雪,無聲無息地落下,掩蓋了一切罪惡與不雅。
「……睿。」司佑試著開口,一把嘶啞難聽的聲音出現在聽覺中,他原本的聲音雖然不說磁性誘人,但也處於正常狀態,現在這個,完全就像是瀕死的老人。
芮睿很快出現了,面容看上去好了許多,卻還是帶著幾分混亂。非常輕微,但司佑看得出來,因為他太瞭解這個人了,容不得一絲一毫的缺點。會變成現在這樣,顯然,這幾天都是芮睿在照顧他。
司佑笑了笑,啞著嗓子說:「我愛你。你愛我嗎?」
第69章 披著羊皮的狼(3)
這句話芮睿聽過無數遍了。
在過去的十幾年間,幾乎每一天、每一個充滿愛意的時刻、每一個節日和紀念日,司佑總是會不厭其煩的說這句話。他甚至懷疑司佑是準備用這句話給他洗腦,只不過沒成功而已。遺憾的是,他聽得越多就越是厭煩,連帶著對「我愛你」也討厭起來,哪怕不是司佑說的,他也不樂意聽。
此時司佑突然來了這麼一句,芮睿在熟悉之餘卻有種異樣的感覺。不知道為什麼,他就是感覺不一樣,明明是一樣的話,可是為他帶來的不是溫暖,而是說不出來的涼意與反感。
「你知道答案的。」芮睿替司佑掖好被子,為他按摩著頭皮,輕聲說,「如果我能愛人的話,你肯定是我最愛的人。」
司佑閉上眼睛,舒服地呻吟了一聲,笑道:「你要做按摩師肯定能賺大錢。」
芮睿笑了下,專注的按摩著,當他開始手酸時,剛一停下,司佑又開口了:「別停啊。」
芮睿挑了挑眉,掐了下司佑的鼻樑,道:「我手酸。」
「手酸也別停。」司佑側過半個身,舒服地拉了拉被子,蜷縮成一團,咕噥著,「我說停再停。」
這話可是新鮮,從什麼時候起司佑也這麼強勢了?芮睿一邊默默地按摩著,一邊覺得有必要再強調一下倆人間的地位。他剛這麼想著,司佑突然笑了起來。
「笑什麼?」
「你是不是想要教訓我一下?」司佑睜開一隻眼睛,帶著幾分戲謔望著他,「你肯定覺得我要反天了,所以,有必要強調一下我們之間的地位?」
芮睿停了手,警惕地盯著躺在床上的男人。
司佑伸了個懶腰,放鬆地縮回被子裡,說:「你這麼聰明,猜猜想我是怎麼想的?」
「你想用你自己來威脅我?」芮睿瞇起眼睛,冷笑道,「你真要這樣做?」
「我又沒有朋友,又沒有其他手段,又沒有底氣,我只剩我自己了。」司佑歪著腦袋望著芮睿,一臉惡意的無辜,「除了我自己外,我還能用什麼呢?」
芮睿沈默了幾秒,問:「你要怎樣?」
「不怎麼樣。我不像你,以折磨控制別人為樂。我只想你正常一點,別勒得我太緊。」
芮睿諷刺道:「你這樣難道不是試圖在控制我嗎?」
「如果你願意離開我遠遠的,我會很高興不控制你。」司佑立刻提高了聲音,但當他看見芮睿挑起的嘴角後,頓時反應了過來,哼了聲,重新鑽回被窩裡,「怎麼做隨便你,我就這樣了!」
司佑還是司佑,只是有些狡猾了。芮睿稍稍放下點心來,摸著司佑的頭髮,慢慢地道:「你怎樣都沒關係,只要在我身邊就好了。」
司佑感受著芮睿輕重適宜的撫摩,假睡了一會兒,還是忍不住翻過身,端詳著他平靜的容顏,問:「如果沒有我,你覺得你現在會是怎樣的人?」
芮睿笑了:「你這是在討功嗎?」
司佑翻了個白眼:「我只是在警告你,哪天我真想不開了,你就準備跟我一起玩完吧。這世上不是只有你才可以威脅別人,我也不是傻子。」
「我知道。」芮睿靠近過來,撐在司佑上方,溫柔地道,「你是什麼樣的人我還不瞭解嗎?就算感情上不理解,到現在,我怎麼可能還不會明白?我不能沒有你……」
後面的話司佑沒有聽見,一瞬間,似乎有只無形的手把他推回了黑暗中。他呆在那裡,感覺不到時間的流逝,似乎是一個世紀,又似乎是一秒,等他清醒過來後,芮睿正吻他。
唇舌之間的撫慰是如此情色,接吻時粘膩的啾啾聲像是一種信號,又似乎是威嚇。當芮睿結束了這個吻後,他得意地撫摸著司佑的臉龐,輕聲道:「你不知道吧?你在精神分裂發作時乖巧極了,我說什麼你就幹什麼。我最喜歡的就是這時候的你。」
司佑咬牙切齒地想推開芮睿,手臂卻因為感冒而酸軟無力。他恨恨地盯著芮睿,怒道:「你不怕我真瘋了?」
「你要是瘋了,我就養你一輩子。」芮睿在司佑的額頭吻了下,「哪怕我的妻子、孩子、朋友,誰也比不上你的地位。你就是我的心頭肉,最重要的寶貝。等你老得不能動了,我會親手結束你的生命,然後和你一起離開這個世界。」他笑得越發得意,「怎麼樣,我的規劃不錯吧?」
司佑想了想將來彎腰駝背時芮睿牽著他的場面,頓時驚出一身冷汗。他無法忍受被當作牽線木偶,更不想被芮睿隨便篡改人生!
司佑一瞬間沒了精神,不再囉嗦,打嘴炮有什麼意思。他暗自考慮著要去哪裡看病時,又聽芮睿悠閒地道:「如果警局知道你有精神分裂症的話,肯定會讓你暫時休息吧?」
滿意地感覺到手下的身體一僵,芮睿貼近司佑耳根,曖昧的輕聲道:「如果不想我說,你還是乖一點比較好。」
司佑猶豫了片刻,道:「我會去局裡的醫院看病。」
芮睿沒想到司佑會這樣說,怔了下,道:「你真準備這麼幹?」
「是的。」一做出決定,司佑反而輕鬆了,「前段時間得的病也要報告,我不能永遠這樣隱瞞下去。」
芮睿考慮著對應的手段,問:「不去抓罪犯了?」
「天底下的罪犯那麼多,我一個人抓得過來嗎?」司佑無所謂的道,「你如果再想用這個來威脅我,勸你免了。一次兩次三次,你準備這一招用一輩子?」
芮睿沈吟了下,突然輕鬆了語調:「無所謂,反正你不幹正義超人,也逃不出我的手掌心。」
「是嗎?」司佑打量著芮睿鎮定的面容,道,「如果我把你和我的事捅出去呢?」
話音剛落,司佑第一次看見芮睿的眼中流露出恨意。一直以來淡定平靜,總是把所有事掌握在手中的芮睿,居然也會有無可奈何的時候?驚訝之外,他不禁大為開心,笑了起來:「怎麼?不願意?」
「你有證據嗎?」
「我可以去做強姦檢查。」司佑發現,人一旦被逼到絕境,什麼自尊廉恥都變成一塊破抹布,「你不喜歡戴套的吧?」
芮睿冷笑:「你現在身上可沒有什麼我的東西。」
「現在沒有,以後會有。」司佑抬起腦袋,惡狠狠地道,「只要一次,你就準備萬劫不復吧!」
第70章 披著羊皮的狼(4)
芮睿沒有說話,只是意味深長地盯著司佑。說實話,司佑能夠走到這一步,他「功不可沒」,這都是因為他一慣赤裸裸的威逼政策。他從來不在乎司佑看出他的惡意,只要最後的勝利者是他就無所謂了,這種做法在不知不覺中也影響了司佑。
第一次,芮睿後悔沒有採取欺騙的做法,只不過,他也明白,騙司佑不是那麼容易的。司佑的職業就培養了相當反欺騙的能力,更不用提司佑對他的瞭解是如此之深,幾乎就像是一個人般,有誰能騙得過自己呢?
「我就當你是在提醒我以後上床戴套。」芮睿笑著用手指劃了下司佑的下巴,「我會記得的。」
明知道芮睿是在強作鎮定,但司佑還是不解恨地瞪了芮睿一眼,乾脆地往床上一倒,蒙頭大睡。身上壓著的重量消失了,很快,疲倦的他就陷入了睡眠中。現在,他的主要任務就是養好身體,無論以後如何,他也不會作踐自己,說是說,做是另一回事了。
芮睿去司佑房裡看了兩次,確認司佑睡著後才走出來,進了書房。一關上那扇隔音良好的門,他原本平靜的臉就是一變,怒氣沖沖地一拍書桌,雙手一揮,把桌上的東西全部掃到了地上。
司佑居然敢威脅他!司佑居然不吃他的威脅!無論哪一件事,都足夠點燃他的怒氣!
芮睿有許多種方法可以調教司佑,無論是從身體還是心理,他都有辦法擊潰司佑,只是,這樣的結局是雙輸,他也未必可以承受。如果到時候不成功,他還真不一定有挽回的機會。
最重要的,他無法忍受司佑的這種「背叛」:如果說以前默默走開的做法還在他的「滿不在乎」範圍內,像現在這樣的背後一擊,就不是他能接受的了。
「小佑……小佑……」
喃喃自語著司佑的名字,芮睿恨恨地在書房裡走來走去,活像一隻被關進籠子裡的公獅。他的地盤受到了嚴重威脅,卻沒有徹底反擊的方法,他就像年老體弱的公獅,只能沮喪地看著新公獅在他原來的地盤上耀武揚威。
芮睿翻出電話,撥了一個炮友的電話。
他需要發洩,需要別人的痛苦與呻吟來填補心靈的空虛。約好時間地點,他的怒氣總算平息了點。他進了臥室,用手背試了試司佑的額頭,確認司佑睡得很熟並且沒有發燒後,猶豫了下,他還是發消息把約好的地點換到了一家賓館。
一個小時後,芮睿準時到達了賓館,並且見到性致勃勃的炮友。倆人的這次做愛充滿了征服與被征服,那位炮友痛呼連連,幾乎是掙扎著直到結束,他躺在床上捂著腰哼哼時,芮睿已經洗完了澡。
「我操,你就這麼走了?」炮友不滿地說。
「你還要怎樣?」芮睿一邊穿衣服一邊冷冷地道,「給你錢?」
「老子要你的錢?」炮友哼了聲,在床頭摸出一根煙,點上,光著身體趴在床上一臉興味盎然地說,「你最近是不是喜歡上什麼人了?」
芮睿系皮帶的手一停,銳利的目光看向炮友:「為什麼這麼說?」
「一付喜怒無常的樣子,還有,在床上的方式變了,和以前不大一樣。」
芮睿沈默了幾秒,隨口應付道:「工作忙。」
炮友嗤笑了一聲:「得了吧!你這付樣子,活像是結婚多年被老公冷落的深閨怨婦。」
芮睿眉梢一挑,沒好氣地道:「我剛才操你操得還不夠?」
「夠了。」炮友趕緊道,「以後你也別來找我了,你這種操法,MB都不一定願意接你的客。有氣去殺貪官唄,別拿炮友不當人。」
芮睿用眼角瞄了這炮友一眼,雖然大家都是提起褲子不認人的關係,但這個炮友他還是挺喜歡的,很少見保持了多年的關係。如果不是對方太過放蕩,又太過獨立,他早就把這個炮友升格成長期情人了。
被炮友踹了,芮睿倒不在乎,但是這番話倒是引起了他的注意,不由得仔細打量了會兒這個炮友。他驚訝的發現這人的模樣還真有幾分像司佑,那極男人氣的長相,做愛時喜歡後背式,還有在床上呻吟的聲音,幾乎都是一模一樣。
芮睿並沒有回答炮友的話,對他來說這些不值一提。他只是迷惑於內心的發現:怎麼可能?我居然在找司佑的替代品?
這件事太荒謬了。
芮睿帶著迷惑和茫然回到了家中,一進門,他就看見司佑正在廚房裡忙碌。這付場景他經歷過無數次,早已熟悉得不行,安全與溫暖的感覺包圍了他,那一瞬間,他不自覺地換上一付笑臉。
「你起得來了?」芮睿摸了摸司佑的額頭,「還有哪裡不舒服?」
司佑專注著鍋裡的粥,並沒有拒絕芮睿的親近,淡定地回答:「我又不是七老八十,感個冒還能躺多久?」
司佑的嗓子還是黯啞低沈,只比鐵爪子刮著黑板好一點。
芮睿一挑眉梢,似乎漫不經心地問:「你不記得感冒之外的事?」
「感冒之外?」司佑奇怪地瞄了眼芮睿,「你強暴我的事?」
芮睿甩了司佑一個白眼,道:「頂多是通姦。」
司佑沒好氣地道:「通姦的下場不會這麼慘吧?」
「通姦在許多宗教國家是要被處以石刑的。」丟下這句,芮睿就去了臥室換衣服。
門關上後,他考慮了片刻,發了個消息給謝天韻:反省了嗎?
謝天韻回得很快:我錯了,我真的錯了。
芮睿繼續發消息:你當時倒是膽子很大,他是刑警你也敢上?
謝天韻的回答正如芮睿之意:他睡著了,我看他沒動。我錯了,芮哥,你能原諒我嗎?
芮睿想也不想就回了句:他原諒你才行。
可以的!我會向他道歉的!
芮睿盯著手機看了會兒,道:暫時等我消息,別隨便亂說,明白嗎?
謝天韻答應了一條,就再也沒有消息了,顯然很怕再次觸怒芮睿。
得到了答案的芮睿心情好了點,一邊換衣服一邊想著該怎麼利用這件事。
第71章 披著羊皮的狼(5)
司佑根本不知道謝天韻的事,嗓子疼,也只當是嚴重感冒而已,並沒有想太多。等到芮睿問了,他才察覺出有些不對勁。他對芮睿實在是太瞭解,儘管芮睿已經極力掩飾,但他還是嗅出一絲不平常的味道。
我「睡著」這段時間,小睿又做了什麼?
這句話想完,司佑猛然發現,這麼久以來,他還是習慣性的叫著「小睿」,這個親暱的稱呼似乎植入了他的心理深處,怎麼也驅散不了。無論何時,只要不是故意改口,哪怕是在腦中想,他也是這麼喊的。
司佑歎了口氣,暫時把這個疑惑拋諸腦後。比起這個,他更需要頭疼的是工作,幾天無假曠工,他醒了後都不敢看手機。
飯菜上桌,倆人坐下來開吃後,司佑還一直在想以什麼借口去補假。想來想去,似乎也沒什麼適合的,反而想得心浮氣燥,面容扭曲。
額頭突然被筷子敲了一下,司佑抬起頭,看見芮睿正盯著他:「想什麼呢?」
「沒什麼。」司佑咕噥了一句,「工作的事。」
芮睿似乎漫不經心地道:「哦,對了,你那個上司,叫黃明達來著,打了好幾次電話來找你。」
司佑一下子緊張了起來,提高了聲音問:「你接的電話?」
「你希望我不接嗎?」芮睿慢悠悠地道,「你的假也是我請的。」
「什麼理由?」
「病假。」
司佑皺眉:「怎麼又是病假?」
芮睿戲謔地道:「你這不是病假嗎?」
司佑不搭話,低頭吃飯,和芮睿鬥嘴沒意義,反正他從來沒有贏過。吃完了,把碗一推,他慢悠悠地道:「你洗碗。」
芮睿盯著司佑進房的背影,笑得很得意,就連吃完飯後收拾碗筷也沒什麼不好的了。他根本沒幹過家務活,但平時總是看司佑做,多少也知道,再說只是洗個碗,能有多難?生疏一些罷了。
等把所有的碗筷收拾好,廚房門口響起一句話:「做得不錯嘛。」
芮睿斜了司佑一眼,似笑非笑地道:「你以為,離了你我就過不下去了?」
司佑立時反唇相譏:「你不是說離了我會死嗎?」
「不一樣。」芮睿關上碗櫥門,淡定地道,「會死和沒法過可是不一樣的。」
「不和你廢話。」
司佑白了芮睿一眼,轉身進了臥室,逕自在衣櫃裡翻了件睡衣進了洗手間。睡了幾天,芮睿雖然照顧得還算好,但他還是覺得渾身難受。站在盥洗池面前,他對著鏡子摸了把下巴,滿手的刺,從吊櫃裡熟門熟路地摸出剃鬚泡沫,一關上鏡門,他盯著鏡子就皺起了眉毛。
他把臉靠近鏡子,抬起下巴──脖子上清晰地顯示出兩圈手痕,青紫的淤痕完全沒有消退,有些地方已經接近黑色,顯然受過不小的擠壓傷。
感冒,怎麼也不可能感成這樣吧?
這痕跡一看就是掐痕,難不成是芮睿終於受不了準備痛下殺手了?
司佑用自己的手比了下,很快排除了芮睿的「嫌疑」:這手稍小,不是女人的就是少年的。
少年……少年?
他似乎想起了什麼,皺著眉頭回憶了片刻,才慢騰騰地開始刮鬍子。洗漱乾淨後,一身清爽的他回到臥室,就見到芮睿在鋪床。這付場面還真是罕見,他不由得站在門口發起了呆,等他回過神,芮睿已經鋪好了床,正一臉奇怪的盯著他。
「還在迷戀我?」
「有點吧。」
芮睿挑了挑眉:「我以為你恨我恨得要死呢。」
「以前是恨2愛8,前段時間是恨5愛5,現在是恨9愛1。」司佑淡定地說,「怎麼樣,覺得高興嗎?」
「無所謂啊。」芮睿表現得完全不在乎,「你就算恨我十分又怎麼樣?」
司佑很想翻白眼,硬生生憋了回去,問:「我的衣服呢?」
「洗了。」芮睿衝著陽台一抬下巴,「曬著呢。」
「你洗的啊?」
「我不能洗?」
司佑沈默了片刻,說:「你還能做什麼?」
「你能做的,我都能做。」芮睿笑意盈盈地側躺在床上,撐著腦袋擺出個優美的姿勢,「怎麼樣?老婆大人還有什麼吩咐的?」
司佑哼了聲,冷笑著道:「你在想給我什麼前,還不如先改掉在外面打野食的習慣。」
芮睿的姿勢一僵,狐疑地道:「為什麼這麼說?」
「你進門時頭髮明顯是吹乾的,吹頭髮這件事本身就太奇怪了。」司佑沒好氣地道,「你好好的到外面洗澡幹什麼?」
芮睿挑了挑眉,換了付笑臉:「吃醋啊?」
「可能嗎?」
「那你就不用介意嘛。」芮睿放軟了聲音,「我還是你的人。」
「我又沒什麼好處。」司佑淡淡地道,「甜言蜜語還不如給我點錢。」
芮睿立刻問:「你要多少?」
司佑也不客氣:「你有多少?」
「我有多少就可以給你多少。」
司佑笑了起來:「行啊,拿來。」
「明天我們去公證,房子證券現金全給你。」
司佑端詳了下芮睿的面容,哼了聲:「希望你明天醒來還記得這話。」他一邊說一邊拉開了芮睿的衣櫥。
「你不在這裡睡?」
「我有必要在這裡睡嗎?」
司佑理都不理,找了幾件衣服又都放了回去。倆人身材相仿,衣服完全可以混穿,但太貴的他不喜歡,可惜,芮睿的衣服大多都很貴。他翻著翻著,突然看見一件眼熟的衣服,摸出來一看,居然是他給織的毛衣。
織毛衣這件事是他在上大學時,心血來潮向老媽學的,笨手笨腳地練習了好久,毛衣織了拆拆了織,怎麼都織不出他想要的效果。最後,芮睿的生日時,他送出去的是毛衣短了許多,根本沒法穿的。
沒想到,芮睿笑呵呵地收下了,這是這麼多年中,他印象最為深刻的一件事。
現在,司佑把毛衣拿出來,看了會兒,轉身問芮睿道:「你當初為什麼收下這件毛衣?」
芮睿瞄了眼那毛衣,想了下,道:「有什麼為什麼?你送我就收嘍。」
「怎麼可能!」司佑一臉的不相信,「這毛衣你根本穿不了,你絕對有別的原因才收的。送你?哄美眉?」
芮睿無奈地道:「你能不能思想光明點?」
司佑簡直快噴了:「你有什麼資格說這話啊!」
第72章 披著羊皮的狼(6)
芮睿歎了口氣,柔聲道:「我真的是自己想收的,沒有其他任何目的,可以了嗎?」
司佑極度懷疑地盯著芮睿:「你幹嘛要收?這衣服你根本穿不了,收下來做什麼?」
芮睿反問:「你送我的,我為什麼不能收?」
「就是因為我送你的才奇怪!」司佑猛地提高了聲音,漲紅著臉,脖子上青筋畢露,「你絕對不可能是因為我的原因才收的這毛衣!」
芮睿沒有說話,只是意味深長地盯著司佑。他突然驚醒到失態,全身的血刷得一下全部衝到了頭頂,恨恨地盯了芮睿一眼,把毛衣捲成一團砸了過去。
芮睿接住毛衣,淡定地看著繼續翻櫃子的司佑,勸道:「你就在這兒住一晚吧。」
司佑根本不答話,隨便翻出幾件衣服穿上身。他的情緒無法穩定,根本不想和芮睿住在一起。那些柔軟曖昧的話語,帶著情意綿綿的味道,令他無限痛苦。他不想聽,更不想讓這些鉤子般的話一遍遍地剖開心中的傷痕,把那結了痂的地方再度勾開,流血不止。
「你真要走?」芮睿站起身,並沒有露出不悅的神情,溫柔體貼地道,「我送你吧。」
司佑皺著眉頭瞄了芮睿一眼,沒有再說什麼,他怕惹怒芮睿,到時候說不定又是一場大吵。他剛剛病癒,並不想在這件事上再生什麼枝節。他一整理好衣服就往門口走去,手剛要摸上門把,就被人拉住了。
他並不吃驚,立刻轉過身戒備地盯著芮睿,另只手卻在後面隨時準備拉門。
芮睿看司佑這付樣子,似笑非笑地道:「不用這樣吧?我又不會吃了你。」
「你是不會吃了我,你比吃了還可怕。」司佑諷刺道,「幹嘛?」
「沒什麼。」芮睿遞過一件大衣,「外面很冷,你多穿點,不要又生病了,我的出診費很高的。」
司佑認得這件大衣,是一位病人送給芮睿的,全羊絨的名牌,非常暖和,價格也相當不菲,足以抵得上他半年的薪水。他皺了皺眉頭,道:「不用,我開車不冷。」
「你哪裡有車?」
司佑回憶了下,這才想起他們去T市坐的是芮睿的車,回來後就直接到了芮睿家,他的車還停在家裡的停車場呢。他猶豫了下,道:「我可以坐出租。」
「我送你。」
「不用。」司佑伸出手,「你如果真想幫我,把車借我。」
芮睿沒說話,意味深長地盯著司佑伸出的手,就這麼維持了幾秒,司佑受不了了,乾脆地轉身走人──胳膊一緊,芮睿終於妥協了:「借你車,你把衣服穿了。」
司佑不耐煩地道:「我不要!」
「為什麼?」
「太貴。」
「又不要你出錢。」
司佑冷冷地道:「這件大衣我看著噁心。」
芮睿一怔,問:「你知道什麼?」
「你那個病人我記得很清楚,天鴻集團的二公子,很有名。」司佑無聊地回憶著以前的事,一臉踩到狗屎的表情,「你們出去過三次,這件大衣是他第二次送你的,後領還有你的名字縮寫。」
芮睿一臉愕然,他沒想到司佑居然知道得這麼清楚。
「你調查我?」
「還用我調查?」司佑有些驚訝地道,「你喝醉了向我炫耀的,忘了?」
芮睿沒想到事情居然是這樣的發展,他自己都不記得這碼事了,而且,他直覺認為那並不是炫耀。他從來不需要向司佑炫耀什麼,這就像沒有人會去表揚自己的右手一樣。儘管再怎麼不愛,司佑是他的一部分這一點,從一開始就沒有改變過。
「行,我換一件給你,你等等。」
司佑看著芮睿的背影,心中的懷疑越來越大:今天的芮睿實在太過溫柔,太好說話,簡直不像他記憶中的那個人。他是如此的懷疑與動搖,以至於芮睿拿著衣服和圍巾出來後,他還站在門口像樁雕像。
脖子上的溫暖令司佑跑遠的思緒飄了回來,柔軟的圍巾包裹著他受了傷的脖子,繫好圍巾後,芮睿抖開大衣,示意他轉身。穿上那件厚實而普通的大衣,他才發現這件大衣很眼熟,回想了幾秒,他立時發現,這是他送給芮睿的,而且是在那件羊絨大衣不久後,他不服氣,也買了件送給芮睿。
芮睿當時沒說什麼,只是收下了,可是,他從來沒見芮睿穿過。
司佑轉過身,皺著眉道:「你是要把我的東西都還給我嗎?」
芮睿露出哭笑不得的神情,把鑰匙塞到司佑手,說:「行了,回家去吧!」
司佑直到坐上車還是覺得不真實,芮睿能夠保持這麼久的耐心簡直像個夢。他把鑰匙插入後,停了半晌,芮睿就這麼站在車外。好幾分鐘後,他謹慎地看向外面凍得瑟瑟發抖的男人:「你別忘了,你說過明天把你的財產都轉給我。」
芮睿似乎愣了一下,臉色掛了下來,司佑心裡立時高興起來──這才是他所認識的那個芮睿,翻臉不認人,溫柔play怎麼都不適合芮睿。
「行啊,你要是願意的話,我沒意見。」
這話一出,司佑瞪著芮睿說不出話來,乾脆轉頭踩下油門閃人。他不想再呆下去,呆久了他會懷疑這一切都是精神病幻想出來的。不管怎麼樣,他認為芮睿有陰謀,只是他還沒嗅出陰謀的一角。
第73章 披著羊皮的狼(7)
司佑一到家就撲上了床,鞋也不脫就開始呼呼大睡。一夜過去,他睡得不省人事,如果不是手機吵鬧的鈴聲不死不休,可能還會繼續睡下去。他從床上迷迷糊糊地爬起來,在厚重窗簾遮掩下的昏暗房間裡摸索到手機,憑著直覺按下去,一陣咆哮就衝進了耳中。
「你在哪?」黃明達火氣極大,這幾天他的電話全被芮睿擋了,雖然對方說司佑在生病,但他不可抑制地產生了種種不良的聯想,「還不來上班,你是要搞什麼?」
司佑一個激零清醒了過來,結結巴巴地說:「黃、黃……」
「黃什麼黃?你掃黃啊!」黃明達在聽出對面是本人後,怒火一瞬間達到了頂峰,「你還要休多久的假?是不是準備辭職?你要真辭職,就給我寫辭職信!這次我絕對不攔你!」
話一出口,黃明達就後悔了,他很怕司佑真的辭職,到時候,他要怎麼向老師交待?而且,老師把這個孩子送到他手上,居然搞成同性戀?他還有什麼臉去見老師?
黃明達如果知道司佑已經在家裡出櫃,真不知道要驚訝成什麼樣。
「我馬上過去!」司佑大喊一聲,「十分鐘,不,五分鐘!馬上到!」
黃明達暗中鬆了一口氣,把電話直接掛了。司佑也歎了一聲,丟下電話開始洗漱。敲門聲響起時,他滿頭水氣地衝了出去,用力拉開了門──芮睿。
司佑一怔,脫口而出:「你幹什麼?」
芮睿手上拎著兩個飯盒,還冒著熱氣,一付淡定的表情答道:「我估計你也該醒了。」
「我是醒了。」司佑一轉身又疾步鑽去了洗手間,「我是問你來幹什麼?」
「給你送早餐。」芮睿大刺刺地進了屋裡,把飯盒放在桌上,衝著洗手間喊,「快點來吃!」
司佑帶著滿臉泡沫伸出頭來瞄了一眼,嗡聲嗡氣地道:「我沒叫你來送早……嗷!」手一抖,下巴上就多了一道傷痕。
司佑鑽回洗手間裡,胡亂潑水把臉上的泡沫沖走,剛直起身,眼前就出現了一塊手帕,他轉頭看向芮睿:「幹什麼?」
「消毒。」
芮睿一邊說,一邊就把手帕貼上了司佑的下巴,刺痛頓時激得他渾身一哆嗦,跳著腳偏過頭,他沒好氣地喊:「操!」
「小傷口,不要像個小鬼一樣。」芮睿緊緊跟上去,把手帕按在司佑的下巴上,「你能不能多關心下自己的身體?」
「我寧願多關心一下精神。」司佑斜眼看著眼前的男人,站住不動,靜等刺痛消退,「說吧,你到底準備幹什麼?」
芮睿一臉無辜:「什麼幹什麼?」
「對我這麼正常。」司佑一臉懷疑,「你是不是做了什麼影響我的事?或者你準備做什麼影響我的事?」
「哪有!」芮睿收回手,聳了聳肩膀,「我就是關心一下你,補償我以前犯下的不可饒恕的罪過。」
司佑的眼睛都快翻到腦仁裡去了,不再和芮睿囉嗦,他匆忙竄回臥室,想到脖子上的傷痕,挑了一件高領衣服穿。穿好衣服,他本來準備就此走人,可是路過客廳時,一側頭,他就看著芮睿從洗手間慢騰騰地走出來,站在桌邊收拾那些一動未動的早餐盒,滿臉落寞的樣子。
司佑突然想起了從前的自己,似乎也是這樣,抱持著微弱的希望,年復一年孤獨的等待著,無論付出了什麼,最終收穫的只有空虛與失望。
我不應該這樣,不是為了芮睿,而是為了不變成和芮睿一樣的人。
司佑快步走了回來,粗暴地拿起桌上的餐盒就往外走去。門關上後,他知道芮睿肯定在身後微笑,但他顧不了這麼多了。
跳上車,一路壓著被交警攔下的速度飆到刑警隊,剛一踏進辦公大樓,他就接收到了無數熱情的問候。
「司隊長,身體怎麼樣了?」
「司隊,要保重啊!不要那麼拼嘛!」
「司隊,病好了?要注意身體啊!」
司佑一路頂著笑臉進了辦公室,一關上門,他趕緊用力搓搓快笑僵的臉肌。他無法理解這些人的熱情,就像不明白為什麼黃明達突然一下子對他這麼關註:椅子還沒坐熱,他就接到了上司的召喚電話。
「到我辦公室來一趟!」
司佑盯著電話看了幾秒,總覺得有些不對勁。當他進了辦公室,看見黃明達臭極了的臉色後,更加一頭霧水了。
「老大。」
「老什麼大!叫我隊長!你就是這樣做警察的嗎,流里流氣!」黃明達把所有的怒氣全部傾洩到了司佑頭上,罵了足有半個小時,就連秘書都奇怪地瞄向房門。
終於,黃明達罵累了,坐回椅子上問:「你最近到底是怎麼回事?一會兒要辭職一會兒又是休假,你有沒有想過你是個刑警?你手上那個入室搶劫案呢?有線索了沒?」
司佑好不容易在疾風暴雨中找著一個喘息的機會,趕緊道:「我在整理。」
「你在整理?你是檔案員啊!趕緊給我去幹活!」
司佑狼狽地逃了出來,在秘書憐憫的眼神中跑回了辦公室。坐在椅子上剛喘過一口氣,老李又一巴掌拍開辦公室的門,大聲道:「嗨,你病好了?」
司佑無奈地揉了揉眉尖,道:「你講話能不能小聲點?」
老李觀察了一下,疑惑地道:「你不是喝多了吧?」
「你才喝多了!」司佑沒好氣地道,「有事說事,趕緊的,我手上還有案子呢!」
「上次那個膠帶殺手的。」老李不急不忙地道,「所有人都已經寫好報告,就差你了。」
司佑這才反應過來,連忙道:「噢,我……我今天給你寫。」
老李瞪大了眼睛:「我靠,你不是吧?你真病了啊?」
司佑哭笑不得地道:「難道你以為是裝病?幾歲了?」
「我哪知道你!我以為你那個朋友……」司佑不快的眼神已經說明了一切,老李果斷地改了話題,「我們找到了有受害人血跡的鍘紙機,周邊居民也證實這個人是租了廠房開印刷廠,雖然他們從來沒有聽過機器響。這個男人深居簡出,基本上沒幾個人和他熟,現在我們正在查他的身份,你是最後一個見到他的人。」
司佑呆了下,問:「不能定罪?」
「都是間接證據,鍘紙機上沒有他的紙紋,釘死受害人的釘子到處都買得到,我們沒有找到任何收據,沒人能證明嫌犯的不在場證明,可是,也沒人能證明他的犯案時間。」
司佑沒想到會是這樣,問:「我碰到他時的屍體呢?」
「屍體身上也沒有直接證據,你總不能說他在屍體旁邊就是兇手吧?」
司佑有些頭疼:「好吧,我來寫報告。」
實際上,他哪裡有什麼報告寫?當時的事他就沒記住多少。
第74章 披著羊皮的狼(8)
「你沒事吧?真能寫嗎?」老李露出懷疑的神色。
司佑正了臉色,問:「當時我是怎麼樣的?」
老李一愣:「啥?」
「開槍後的事我記得不太清楚,想和你核對一下。」司佑小心翼翼地說,「我當時看起來什麼樣的?」
「就是一般吧。」老李皺緊眉頭,似乎想到了什麼,「你很鎮定,非常非常鎮定,就像什麼事都沒發生般,就這麼走了出來說裡面是兇手。然後……」
察覺老李似乎欲語還休的樣子,司佑追問道:「還有呢?」
老李反問:「你不記得了?」
「有點模糊。」司佑含混的道。
「也沒什麼特別的。」老李苦思冥想了會兒,「反正就是那樣吧,沒感覺你很慌張的樣子。哦,對了,你那個朋友,叫芮睿的,他一過來你就付很高興的樣子。」
「高興?」司佑喃喃自語了句,有些費解,雖然根本不想但還是強迫自己問下去,「怎樣的高興?」
「不好說。」老李猶豫了下,「有種很興奮的感覺。」
說到這裡,詭異的氣氛瀰漫了開來。兩個警察面面相覷,都察覺出對方的不自在,有些事情不用說出來大家也明白,另一方面,既然是同行,也不願意去懷疑對方。然而,越是不願意懷疑,這種苗子就越是明顯。
「總之,你也沒做錯什麼,就是寫個報告吧。」老李下了總結,轉身走人,「記得趕緊給我,就差你一個了。」
辦公室裡,司佑一個人瞪著電腦上的空白表格,腦中一片空白。狡盡腦汁,他還是沒辦法想出任何事來,捧著腦袋想了片刻,他無奈地撥通了芮睿的號碼。
電話很快就接通了,芮睿的電話那頭聽起來挺驚訝:「小佑?」
「你有事嗎?」
「現在?」
「啊,中午。」司佑感覺腦袋有些暈,「一起吃飯吧。」
「行啊。」芮睿爽快地答應了,停了幾秒,突然問,「早飯你吃了嗎?」
「沒有。」司佑的眼光看向桌上的早餐盒,這才想起來他還帶了這玩意兒,從踏進辦公室起就沒喘過氣,他還沒機會吃。
「趕緊吃飯,低血糖不好。」
司佑握著電話沈默了好久,之後,什麼話也沒說就放下了。他根本不知道該說什麼好,只能緊緊地閉上嘴巴。
胃疼了起來,司佑下意識地打開早餐盒,看見裡面整整齊齊擺著八個小包子,半透明的外皮和裡面粉紅的陷,看起來可口誘人,早餐盒旁邊還體貼地放了醋和醬油,他挾起一個吃了,只感覺滑膩鮮鹹的味道擴散開來,吃得他令人胃口大開。
司佑翻了下早餐盒,想要找出是哪家,卻發現什麼標誌也沒有,難道要去問芮睿?他鬱悶地挾起一個,剛要吃,一不小心夾破了,意外地發現包子底部有些痕跡,似乎是字。他奇怪地把另一個包子小心翼翼地翻過來,發現底面上清晰地印著RS。
他呆了呆,隨即反應過來這是他和芮睿名字首寫字母。
這個點子還是他想到的,無數次在送給芮睿的東西上刻下同樣的痕跡,卻從來沒有得到回應。如今,突然看見這兩個字,他的心情頓時就亂了,五味陳雜之餘又夾雜著不舒服。
一上午的時間,司佑無奈地對著電腦寫了刪,刪了寫,一遍遍努力回憶當時的情景,可是,他只能想起那個恍惚的背影,以及牆上的「芮」字。顯然,這件事根本不可能寫上報告,他必須寫一個「正常」的報告──如果他還想幹下去的話。
好不容易熬到中午,司佑有些迫不及待地站起身,剛要走人,辦公室的門就被推開了,小江大聲喊:「頭兒,來吃飯吧!」
「不了。」司佑隨便收拾下,快步走過小江身邊,「我和人約好了。」
小江看著司佑匆匆離去,小聲咕噥道:「不會接下來又要辭職吧?」
司佑和芮睿「約會」時是從來不會問時間地點的,芮睿會訂好一切再以短信的形式發給他。這次,他無意識地沿用了這個習慣,出了大樓,就開始等,左等右等也沒有等來那熟悉的短信聲。眼看著中午都過半了,他忍不住撥回去,電話一通就吼了起來:「你在幹什麼?不是說好中午一起吃飯的?」
路人都對咆哮的司佑側目,猜測著是不是在吼女朋友,並且給他貼了一個「暴脾氣」的標籤。誰也不知道司佑曾經等上幾個小時也毫無怨言,因為芮睿的一句話而奔波半個城市去赴約。
人是會改變的。
芮睿也是一付委屈的口氣:「你沒說地點啊。」
「我?」司佑一愣,「不是你說嗎?」
「不是你約我的嗎?」
司佑這才意識到這個問題,恍惚了一下後,怒氣也消失了。他發了一會兒呆,訥訥地道:「那就到我們常去的那家吧?」
「行。」芮睿答得很快,「你路上小心。」
「哦……」
司佑都不記得他是怎麼到那家餐館了,從進門,到坐下,再到點菜,都像是在做夢般。沒過多久,當對面出現個人後,他他才發現芮睿來了。
「你來了?」
「嗯。」芮睿觀察著司佑的表情,猜測著早上發生了什麼事,「點菜了嗎?」
「點了。」司佑猶豫了下,又問,「你要吃什麼?」
以往,司佑點的都是芮睿愛吃的。這一次,他鬼使神差的故意點了些芮睿不吃的,其實他也未必喜歡吃,在長久的生活習慣培養下,他的口味和芮睿已經無限趨於一致了。
「你點了什麼?」
芮睿的這個問話令司佑鬆了口氣──芮睿還是以前的芮睿,一切都沒有變,他的那些不滿、怒氣、憤恨都沒有錯。
「你感冒好了嗎?別點辣菜了。」芮睿柔聲道,「嗓子還有點疼吧?」
「啊,噢……」司佑恢復了平靜,道,「那就不要點吧。」
芮睿端詳司佑的面容,笑著補了句:「如果你特別想吃的話,少吃一點也無所謂。」
不對!不對!芮睿不會這麼照顧他的感觀!不可能!
司佑揉了揉眼睛,深呼吸了好幾氣,就沒看見芮睿露出得意的笑容。
第75章 披著羊皮的狼(9)
菜上來後,司佑瞪著眼睛半天沒動筷子,他的精神正處於混亂中,肚子也感覺不到餓了。
一勺豆腐塞到嘴邊,司佑抬起頭看著芮睿,剛要張嘴講話,那豆腐就塞進他嘴裡,又快速離開了。他機械地嚼幾下,豆腐裡帶著蝦仁的鮮味,正是他最喜歡的。
嚥下去後,他抬頭問:「早上的包子是你做的?」
「嗯。」芮睿扒著飯,頭也不抬地道,「你不是一直想吃這種蝦仁湯包嗎?」
「你在外面買就好了。」
「買不到。」芮睿把胳膊支在桌上,咬著筷子道,「再說了,外面做的能有我做得好?也安全衛生。」
司佑張了張嘴,卻沒有說出話來,拿起筷子開始吃飯。
倆人相對無言,直到菜少了一半後,芮睿聽見司佑道:「你以後別這麼麻煩了。」
「不麻煩。」
「你幾點起來做的?」司佑的語氣始終硬不起來,「包子底上的字母你怎麼弄上去的?」
「六點。沒什麼麻煩的,蒸的時候在下面放個刻好的模就有痕了。」芮睿笑著放下了胳膊,換了只手拿筷子,「怎麼?你不高興?」
「不高興。」司佑試圖讓自己冷靜一點,反覆囑咐著這全是芮睿的詭計,想想以前發生的事,「我不用你這麼照顧。」
「這不是照顧。」芮睿壓低了聲音,停頓了下,笑著道,「是討好。」
司佑真不知道該說什麼好,只得裝作沒聽見。他不希望自己淪陷,但心湖的波動是少不了的。有時候,他真恨不得把腦袋換了,什麼都不記得了,事情就簡單了。
他埋頭吃飯時,視野裡突然出現一沓紙,他瞅了眼芮睿,沒有接,問:「什麼東西?」
「你不是為了這個叫我出來吃飯的嗎?」芮睿有些奇怪,問,「怎麼?你有別的事?」
司佑沒答話,拿起那些文件仔細看了起來,令他意外的是,居然是財產讓渡以及轉贈,律師文書以及各種房契、證券,他估計了一下,加起來差不多是芮睿這些年的總積蓄,甚至包括芮睿現在住著的一幢房子。
司佑盯著文件,半天沒吱聲。
芮睿打趣道:「還不滿意?你簽了後,我就身無分文了,再要,我也沒有了。」
「我不需要。」司佑把文件往桌上一拍,嚴肅了臉,說,「不需要全部,我只要一部分。」
芮睿心中一動,問:「哪部分?」
司佑在文件中挑挑撿撿,最後留下了一些證券,總價值基本上等同於他這些年在芮睿身上花的錢。他不貪,但也不絕不會聖母到什麼也不要,既然有「索賠」機會,何樂而不為?
芮睿掃了眼就能估計出司佑的想法,把文件整理好,問:「不要?只此一次,你不要就沒有了。」
「不要。」司佑斬釘截鐵地道,「我不是來找你要青春損失費的,我的人生不是你的錢能彌補的。」
芮睿笑了下,點了點頭:「說得好。」
司佑沒想到芮睿會這麼說,怔了一會兒才回過神來。
「那你中午找我是什麼事?」芮睿沒有多廢唇舌,「總不會突然想和我約會吧?」
司佑白了芮睿一眼,猶豫了下,問:「上次,就是我槍擊人那次,你來了後我有和你說什麼嗎?」
芮睿的動作停頓了下,放下手中的筷子,不答反問:「怎麼了?」
「你別老問我!」司佑不耐煩地道,「就說當時我怎麼了。」
「也沒什麼。」芮睿好脾氣地答道,「你當時一直跟我說『沒事了沒事了,我把害你的人消滅了』,『你不用怕,沒事的』之類的。」見司佑臉色不佳,他趕緊道,「你可不要把這件事賴到我頭上,我都不知道你在說什麼。」
司佑想了又想,只能猜測他是因為幻視了那個芮字,所以才擔心芮睿受陷害。一想到這點,他不由得自嘲起來,真是生為芮睿的人,死為芮睿的鬼,無論他怎麼逃脫,芮睿這個名字就像是一個烙印,直接烙在了他的靈魂最深處。
「我沒怪你,我只是想知道當時發生了什麼事而已。」司佑應付了句,喚來服務生要求結帳。
「先生,您的帳已經結了。」
司佑一怔:「誰結的?」
服務生露出奇怪的神色:「您剛才不是看著對面這位先生結的帳嗎?」
「什麼時候?」司佑滿臉茫然,「我怎麼不記得了?」
芮睿示意服務生離開,對司佑道:「剛才我餵你豆腐時,你有些不對勁,我就去把帳結了。」
司佑的眼神黯淡了下來:「我精神病發作了?」這次,他甚至沒有進入恍惚的感覺,這是越來越嚴重了?
「沒必要說得這麼難聽。」芮睿伸過手臂,覆蓋在司佑的手上,「你只是有點心理障礙而已。」
司佑凝視覆蓋著他的手,突然道:「你的胳膊好了?」
芮睿揚起嘴角,道:「差不多,至少行動沒問題。」
「是嗎?」司佑不著痕跡地抽回了自己的手,「你注意點吧,撐腦袋這種事就不要做了。」
芮睿的笑容變得燦爛之極,無所謂地道:「我做了這麼多事,換來你一句關心也值了。」
司佑苦笑了下:「可惜你擁有的時候從來不知道珍惜。」
「我現在珍惜還來得及。」
司佑默默地搖了搖頭,站起身:「你永遠不會知道珍惜的,江山易改,本性難移,小睿,我不是記吃不記打的人。」
芮睿並沒有阻止司佑的離去,能夠有這樣的進展他很滿意。他知道司佑不會要錢,也知道司佑會注意到他的手臂,他安排了所有的一切,層層推進,一點點腐蝕司佑那顆被百煉成鋼的心,希望能重新經成一汪春水。
然而,芮睿並沒有料到事情的發展,總是有人會做出不符合他預料的事來。
「頭兒,有人找你。」
司佑回到辦公室後就開始寫報告,不管他願不願意這是必須的。聽見小江的話,他不由得哆嗦了一下,這段時間,每次有人來找他都不是什麼好事。
「誰?」
「不認識。」
「男的女的?」
「男的,小年輕。」
司佑想了想,問男女也沒用,芮睿男女通吃啊。他無奈地去接待室,在外面悄悄瞄了眼,卻發現這人他見過。
第76章 披著羊皮的狼(完)
謝天韻,這個少年他太有印象了,醫院那次的襲擊他沒有上報,當時的他並不想多生枝端,更何況,他也不想被出櫃。這些事都是他的私事,沒必要牽扯這麼多人,現在則是沒興趣再翻舊帳了。
只不過,謝天韻現在來找他幹什麼?而且,這家夥是怎麼打聽到他的工作地點?芮睿說的?
司佑覺得不太可能,芮睿渣歸渣,卻從來不會做這種容易起波瀾的事,芮睿比他更想要保持正直的形像,更何況是讓幾個情人間在他看不見的地方大打出手,這種事芮睿向來是敬謝不敏的。
他在會議室外猶豫了許久,左看右看,卻發現謝天韻和上次見到的有些不同,不僅不再活潑,更有股說不出來的陰鬱,看起來死氣沈沈的,青澀的面容像是蒙了一層灰般。
他端詳了會兒,猛然醒悟過來為什麼謝天韻會如此眼熟──這不是以前的他嗎?以前那個無可奈何,卻又懷抱希望的他?
司佑一瞬間似乎明白了些什麼,無奈地抓了抓頭髮,敲了敲門走了進去。謝天韻一見他進來,立時像是屁股長了刺般從座位上彈了起來,站在那兒一臉緊張,半天不說話。
「別緊張。」司佑擠出個笑臉,「你找我?」
「啊,對,我……」謝天韻吱吱唔唔著,都不知道該說什麼好,「我、我來看看你。」
這一次,謝天韻是真心實意來道歉的。只不過,當然不是出於他突然不喜歡芮睿了,正是由於喜歡芮睿,所以他才覺得,如果芮睿要照顧這個男人,那他也必須和這個男人搞好關係,絕不能讓芮睿為難。
只要芮睿高興了,他也高興。
所以,他自作主張地偷偷僱傭了私家偵探,司佑的工作也不是什麼特別的秘密,很輕易就查了出來,他就按著地址找來了。
謝天韻是一心想要和好的,態度自然就溫和了許多,再說了,他對於試圖殺死司佑的事即有愧疚也有恐懼。他不明白當時怎麼就走火入魔了,事後回想起來,他還是很害怕的。這不同於第一次的衝動,這是有預謀的計劃,他從什麼時候起居然敢這樣做了?
「對不起!」
司佑一直不說話,謝天韻坐不住了,他畢竟是個少年,面對的又是警察,心理上的緊張和壓力早就令他瀕臨崩潰了,自然也就特別低眉順眼。
「沒事。」司佑苦笑了下,此時他所處的位置真是尷尬之極,看見一個「以前的他」並不是什麼令人愉快的事,「你……也有難處。」
這樣寬容的話令謝天韻一怔,隨即露出不屑的神情。他認為司佑是個偽君子,所以才會迷惑了芮睿。不過,這樣的人他倒是更擅於應付一些,裝出一付笑臉道:「是啊,真是抱歉,我知道錯了,以後決不會那麼衝動。謝謝你大人有大量,不和我計較。」
司佑聽著謝天韻滔滔不絕的馬屁,哭笑不得,等了小半個小時,他終於受不了了,打斷謝天韻的話問:「你來的事芮睿知道嗎?」
「知、知道啊!」謝天韻立時緊張了起來,語氣也結巴了起來,「他跟我說,要和你好好相處,要對你道歉。我想,我們既然都喜歡同一個人,那也不用這麼針鋒相對。」
針鋒相對?愛同一個人,所以要好好相處?
司佑真是無奈了,他一瞬間就明白了,這絕對不是芮睿教的話,這次謝天韻來肯定也不是芮睿授意的。這樣一來,如果被芮睿知道了,還不知道要鬧出什麼風波來。
「你還是快走吧。」司佑也懶得和謝天韻多費口舌,這時候的謝天韻絕對什麼話也聽不進去的,「不然被芮睿知道了就不好了。」
謝天韻立時就毛了,他覺得這是司佑在示威,昭示芮睿對他的愛。這簡直是一種挑畔,他很想一拳打過去,但芮睿的名字還是壓制了他的憤怒。他猶豫了下,站起身,皮笑肉不笑地道:「好吧,我走了。」
走到門口,他突然又轉過頭,冷笑著道:「司警官,你的脖子還好吧?」說完,不等司佑反應,他迅速就抬腿走人。
司佑愣了下,並沒有阻止謝天韻的離去。他摸了摸脖子上的淤痕,思索了片刻,隱約想到了什麼。可是,他不敢肯定,芮睿有做到這麼絕?逼謝天韻到這個地步?以前,就算是他,也沒有到這個程度,偶爾還是會對他溫柔一點,如果興趣來了,稍微體貼一些,能令他高興好幾天,不然他也不會熬得了這麼多年。
「頭兒,那人走了?」小江探進頭來,問。
「嗯。」司佑走出了辦公室,小聲道,「怎麼樣?有沒有人和他一起走?」
「有啊。」小江一臉鄙視地說,「一堆保鏢,超大排場的,居然把警車的路都擋了。這人是誰?哪家的公子哥?」
「我怎麼知道。」司佑苦笑了下,「行了,趕緊工作去,不要亂想。」
司佑竄回辦公室,把門和一堆好奇的眼光都隔絕了,坐在辦公桌前繼續打那份該死的報告。等到完成時,時間已經接近下班,他不由自主地拿過手機,手指按在消息鍵上。
芮睿會發消息來嗎?
他知道不該有這種期待,可是,這時候他就是無法按捺心情。無論是好是壞,他總是想要有個結局。煩惱和痛苦隨著芮睿的改變越發嚴重,哪怕他做出再多的調整也沒辦法。
等了幾秒,司佑把芮睿的號碼撥了過去,開始在電腦上查詢精神科的號碼。預約了一家醫院精神科的緊急通道後,他站起身,匆匆忙忙地往外跑去,生怕芮睿突然出現。
「老大,你去哪?」
「下班!」
滿辦公室的刑警都一付吃驚的表情。
「老大轉性了?現在不加班了?」
「誰知道!不加班不好嗎?」
「快啦!趕緊訂位置,今晚去哪裡?」
小江問:「要不要找老大?」
「屁咧,找老大幹什麼?」
小江撇撇嘴,轉頭瞄見司佑的辦公室門居然沒關嚴,頓時有了幾分好奇,偷偷摸摸進去打開了電腦,查詢搜索記錄,立時看見「治療精神分裂症」的字樣。
第77章 「溫柔愛人」(1)
司佑怎麼也料不到,他苦心隱瞞的病情已經被屬下發現了。他趕去那家精神科,掛了急診後,醫生對於這種小病就掛急診的行為表示了鄙視,並說他這只是心理壓力過大而已。聽見這話,他不禁暗中鬆了口氣,不管如何,不是大問題總是好的。
拿了藥,走出來,司佑一眼就看見坐在醫院等待椅上的芮睿。他驚訝了一下,快步走過去,確認真是芮睿後,問:「你怎麼知道我在這的?」
「我也是醫生系統的。」芮睿打了個呵欠,「你的大名在整個醫療系統中可是很有名的,你一到這家醫院,就有人給我打電話了。」
司佑沈默了片刻,有些難堪地道:「那我的病也都知道了?」
「無所謂。」芮睿毫不在意地瞄了眼司佑拿著的藥,「醫生什麼病人沒見過,早見怪不怪了。」
這麼一講也有道理,司佑放下了心來,看了看芮睿的樣子,像是在這兒坐了許久了,不由問道:「你來了怎麼不打電話給我?」
「你不是在看病嗎?」芮睿笑,「我怕你把我當跟蹤者。」
「你和跟蹤者也沒什麼區別。」司佑沒好氣地道,「來找我幹嘛?」
「沒什麼。」乘著司佑不注意,芮睿一把撈過裝藥的袋子,看了看,又扔回給他,道,「都是些安眠鎮定的藥,沒什麼用,你要吃就吃吧,吃了不要開車。我可以送你,不過我怕你又要惱火了。」
司佑看了看袋子,鬱悶之極。本來還有些希望,結果被芮睿這麼一說,他又覺得自己的行為即幼稚又無聊。不過,開都開了,吃吃看好了。
「你準備吃?」看司佑的臉色就猜出他在想什麼,芮睿帶著幾分惡意的笑道,「沒事,你吃好了,我什麼也不說。」
「你什麼都不說不就相當於什麼都說了。」司佑翻了個白眼,捏緊了袋子,「吃不吃都是無所謂的事,我說你到底來幹嘛的?」
「找你回去吃飯。」
芮睿答得理所當然的,但司佑卻覺得越發狐疑:「為什麼要找我吃飯?」
芮睿投了個意味深長的眼神過來,問:「謝天韻沒去找你?」
司佑的表情頓時就含蓄起來了:「誰說的?」
「你還替他瞞?我又不是野獸會吃了他。」芮睿似笑非笑地道,「放心,是他自己告訴我的。」
司佑一怔:「他告訴你的?」
「嗯。」芮睿也是一臉的哭笑不得,「他應該是來向我邀功的,說怎麼和你談得很好,還有你的態度怎麼惡劣。你能想像得出來,小孩子嘛。」
司佑苦笑了下,笑容慢慢消失了,他停下腳步,等芮睿轉過身,嚴肅地道:「你準備怎麼處理謝天韻這類的人?」
「這類的人?」芮睿好笑的道,「你講得好像我手上捏了多少人的性命一樣。」
「沒有?」司佑反問,「你覺得你能騙得過我?」
「頂多三個,包括謝天韻在內。」芮睿大方地道,「我也是個普通人,就算後宮有三千佳麗,我也沒那個精力。他們可不是以前的嬪妃,會乖乖一聲不吭地等著我臨幸。」
「那你準備怎麼處理這三個人?」
「你想要我突然提和他們分手嗎?」芮睿悠悠地道,「你知道提的後果是什麼嗎?」
司佑不吭聲了。芮睿留下來的,肯定是控制得比較深、地位比較高的,如果突然提出分手,這些人還不知道會做出什麼事來呢。有一個謝天韻就夠他受的了,他可不想再來個李天韻或者張天韻。
「總有個期限吧?」
「你準備管我了?不打算我分手了?」
「我們沒交往過。」司佑無奈地強調,「你要笑就笑好了,反正我們之間沒什麼關係。」
芮睿一個跨步走到司佑面前,揚起一角笑容認真地道:「那我要怎麼做,你才會答應做我的愛人呢?」
司佑又翻了個白眼:「有意思嗎?」
芮睿笑瞇瞇地道:「有啊。」
司佑沈吟了下,道:「現在說這些也沒有意義了,情侶不情侶,也不過是我們之間說說而已,即沒有別人承認,也沒有法律意義。」
這倒是實話,事到如今,司佑對於一個「名份」不再感興趣了,最重要的就是彼此的心意,偏偏這就是芮睿永遠不可能有的東西。這些話和芮睿說沒有意義,不會理解就是不會理解,他早就認命了。
「我們可以去國外。」
「我沒興趣。」
司佑說完就越過芮睿往外走,走了沒幾步,又被芮睿說的話給留了下來:「如果得到爸媽的承認呢?」
司佑猛地轉過身來,嚴厲地盯著芮睿:「你又準備做什麼?」
芮睿心中一陣不舒服,臉上卻還是微微一笑:「我什麼都還沒做呢。」
「也就是說你準備要做什麼?」
芮睿伸出一隻手,輕輕點上司佑的臉,笑著道:「你這樣子就像是在審犯人一樣,還是你真就把我看作罪犯呢?」
「被你剝皮的那個家夥還在醫院裡躺著呢!」想起上次的場面,司佑就是一陣忍不住的泛噁心,「你和罪犯有什麼分別?」
芮睿的笑容慢慢凝固了,帶著幾分遺憾道:「你一直就是這麼看我的?」
司佑看著芮睿那張失落的臉,心裡最深處還是忍不住痛了一下,猶豫地道:「上次的事不管是你設計的,還是僥倖,我不希望再發生第二次。」
「好。」芮睿毫不猶豫地答應了,「我不會再那麼干了。」
司佑沈默了下,道:「我們回家吃飯吧。」
這句「我們」令芮睿的笑容重新綻放了出來。
第78章 「溫柔愛人」(2)
事實證明,芮睿做的菜實在不怎麼樣,吃的時候不覺得,一小時後,司佑就開始跑廁所,幾趟下來,他的腿都軟了,坐在沙發上只覺得屁股火辣辣的疼。他坐立難安地換了好幾個姿勢後,開始懷疑起來:「你不會是在菜裡放了什麼藥吧?」
芮睿從電腦前抬起頭來,給了司佑一個鄙視的眼神:「我讓你拉肚子的用意是什麼呢?再說我也吃了同樣的飯。」
司佑無言以對,猶豫了下,猜測道:「你不高興了就喜歡整我,從小就是。」芮睿無奈地拿下眼鏡,一臉無奈的表情盯著他,直到他不得不移開視線,「行了行了,我知道你沒做,我就是說說。」
「你要不就吃藥吧。」
「算了,這會兒好多了。」
芮睿搖了搖頭,繼續把注意力轉回電腦上去。司佑對著電視裝模作樣了會兒,悄悄把視線轉過去,看著檯燈下忙碌的男人,突然之間心就軟了下來,然而,也只是一瞬間而已。人死不能復生,心死也無法復活,他的血管裡不是冷了,而是空了,如今的心動只是死亡之前的抽搐而已,就如同芮睿形容的,一種神經形成的條件反射。
芮睿在努力彌補倆人之間的裂痕,這一點司佑非常清楚,也頗有些感慨。可是,信任這種東西就像是宣紙上的墨水,無論你怎麼漂洗,都不可能再恢復如初。反過來,一旦停下漂洗的精力,墨點就會越擴越大。
愛情沒有了,信任沒有了,他們之間還剩下什麼呢?
「你在想什麼?」
司佑回過神來,發現芮睿已經關了電腦,正坐在他身邊。他沈默了會兒,說:「我在想我們倆。」
芮睿伸了個懶腰:「想我們什麼?」
「我們這樣算什麼呢?」司佑盡力讓自己的語氣聽起來不那麼怨恨,「如果有一天,你變成植物人了,能夠決定你生死的都不是我。」
芮睿伸懶腰的動作停頓了下,以苦澀的語氣道:「如果不是太瞭解你,我甚至會以為你又重新愛上我了。」他心裡清楚,司佑只是打個比方,他們之間實在太熟悉了,哪怕鬧到現在這個樣子,仍然能夠肆無忌憚的相處。
司佑牽扯了下嘴角:「我現在倒希望我結婚了。」
「你要結也可以啊。」芮睿無所謂的道,「我不會攔著你。」
司佑看了看芮睿,笑得很難看:「結婚又怎麼樣,我對女人硬不起來。」
芮睿掃了眼司佑的下身,說:「我記得你以前還交過女朋友。」
「是啊。」司佑長歎一聲,「她是個好女孩,即使我坦白了和你的事,她還是願意和我交往。我這輩子最感激的恐怕就是她了。」
芮睿把手放到司佑肩膀上輕輕撫摩著,問:「那為什麼不繼續交往下去?我……」
「我知道你沒阻止過。」司佑的肩膀放鬆了下來,「但我不能耽誤她,她是個好女孩,值得更好的人生。」
「好女人未必能嫁到好男人。」芮睿湊近了司佑,在他耳邊輕輕吐出溫熱的話語,「她願意嫁給你,你們也算是天作之合了。」
司佑轉過頭,看著近在咫尺的芮睿,那張細膩光滑的臉一點兒皺紋也沒有,仍舊充滿了魅力。他漸漸地靠近過去,自然而然的,他們接吻了。他閉著眼睛,感受著這個充滿了溫情與暖意的吻,當嘴唇分開後,他輕聲說:「只要我還習慣和你接吻,我就不可能給任何女人幸福。我自己就是不幸的,又怎麼能讓別人幸福。不是人人都是拯救者的,你常說我拯救了你,可是,沒有第二個我再來拯救我了。」沈默了下,他補充道,「我曾經以為馮心遠是,現實向我證明了我有多天真。」
司佑知道他們之間還剩下什麼了──習慣,那些刻入骨髓,深到無法抹去的習慣。就像這個吻,和芮睿攬上他的手臂。
芮睿以溫柔而強勢的力量把司佑壓在沙發上,一雙握手術刀的手靈巧地解開了他的腰帶。他沒有反抗,躺在那兒一動不動,就像是一具屍體般,直到溫暖的口腔包圍了他的分身。
他吃了一驚,弓了下身,被芮睿按住了。芮睿的手在他的腿上安撫,口中的動作卻越發迅速,令他忍不住發出了呻吟。他的「命脈」被把握住,在芮睿的手中顫動,青筋畢露。沒多久,他就一洩如注,疲軟的躺在沙發上。
喘息平復後,他抬起頭,看見坐在沙發上的芮睿用紙擦去嘴邊的白濁,俊美的模樣為這樣的畫面錦上添花,充滿了淫靡的味道。他的呼吸一瞬間又急促了起來,坐起身,用手臂攬住芮睿,恍惚著低語:「我會死在你的手裡,我們誰也逃不掉。」
芮睿的心狠狠地揪了一下,他不知道這是不是愛,但卻是混合了許多情緒的複雜產品。他反手握住司佑粗糙的手,付出許多溫暖的吻。那一夜,他們在床上擁抱在一起,纏綿得如同一個靈魂。肉體的交融令破碎的靈魂得到了暫時的喘息,野獸般的交媾掩蓋了精神的創傷,當他們喘息著同時達到高潮後,隨即而來的就是深沈的入眠。
司佑最先被持續不斷的敲門聲驚醒,他爬起來,像是片遊魂般飄到門口,半閉著眼睛一把拉開門,謝天韻的笑容就僵在了他的視野中。
「你……」
「司叔叔好!」謝天韻活力十足的答道,「我送早飯來了!」
「早……」
謝天韻越過司佑,一臉笑容地進來了,手裡還拎著一個木質大飯盒。沒等司佑說話,他就走進了臥室,又像是過了電般竄了出來,一臉驚慌地壓低了聲音說:「芮哥還沒起來?」
「嗯,他……」
「那我們就先等等吧。」
「……」
司佑已經不想說話了,這個小子就像個永動機,發光發熱到他受不了。他想去臥室洗個澡,剛要進房間,卻被謝天韻一把拉住。
「你幹嘛?」
「進去洗澡啊。」
「你用客房的嘛。」
「……我換洗衣服也在裡面啊。」
那一瞬間,司佑清楚地看見謝天韻眼中一閃而過的嫉妒。他暗中歎了口氣:再這樣下去,他遲早要被重新刺殺一回。
第79章 「溫柔愛人」(3)
司佑還是進臥室了,他可不想洗完澡還穿著髒衣服,雖然不想刺激謝天韻,但他不覺得應該在這種事上再委曲求全了。謝天韻如果想和芮睿繼續相處下去,必然還有著許多問題要處理,這不是他能幫忙的。
司佑洗完澡出來,芮睿還裹在被子裡睡得正香。
芮睿的起床氣非常嚴重,司佑以前受過不少氣,後來時間久了,也不知是芮睿成熟了,還是司佑習慣了,漸漸,也不覺得有什麼了──比起芮睿平時做的那些事,起床氣算什麼呢?
「起來了。」司佑一邊在衣櫃裡翻著衣服一邊老實不客氣地用褲子抽了床上的芮睿幾下,「快起來,你要遲到了!」
芮睿含糊地應了聲,把被子裹得更緊,像只繭般打著滾咕噥:「無所謂,遲到就遲到。」
「你的工資很多嗎?扣也無所謂?」不理芮睿,司佑逕自穿好衣服,「快起來!」
「唔……不要不要。」含混的聲音從被子裡傳來,芮睿這時候最為可愛,「你別管我。」
司佑懶得哄人,穿上衣服果斷閃去上班了。他可不像芮睿是醫院的寶,能夠頂替他的人多得很,而且,他最近也太閒了,得找點事做。
當他路過客廳時,看見謝天韻正把早餐小心翼翼地放進保溫盒,坐立不安地張望著臥室。見他出來,謝天韻雖然臉上帶著笑,但眼中的憤怒與妒忌想藏也藏不住。他暗歎一聲,只能裝作沒看見,迅速離開為上。
早晨的B城總是堵得像便秘,司佑還沒到警局,手機響了,接起來一聽,是芮睿帶著睡意的聲音:「你吃早飯了沒?」
「沒有。」司佑一邊回答一邊左右觀察有沒有早點攤,卻意外發現一個有些眼熟的身影,連忙道,「有事,我等下再打給你。」
「等下……喂?」聽見電話被掐斷了,芮睿怒氣更盛。
本來,早上被司佑吵醒,芮睿忍了。
起床氣這種東西他是有的,隨著年紀漸長好了一些,面對司佑時基本上可以忽略了。可惜,先是昨晚體力消耗太大,就算他時常鍛煉,但這種床上的消耗還是令他倍感虛弱。之後,又被粗魯的司佑吵醒,鑒於現在的情況,他忍了,但等他起來後,一到客廳,發現不僅司佑走了,家裡還多了個謝天韻。
「你怎麼來了?」
謝天韻有些尷尬地道:「我來給你送早餐。」
「我讓你來了嗎?」芮睿慢騰騰地揉了揉眼睛,口氣惡劣地道,「我不是說過讓你沒事別來找我嗎?」
「沒、沒關係的,司大哥說沒事。」謝天韻討好地說,「我早上碰到他了,他沒生氣。」
芮睿一怔,眼神變得銳利起來:「你碰上他了?」
謝天韻再遲鈍也感覺出不對來了,嚥了口唾沫,小聲道:「是啊。」
芮睿沈默了會兒,問:「他沒說什麼?」
「沒有沒有。」謝天韻趕緊道,「我上次和他道過歉了,芮哥,我不會再和他鬧了。」
芮睿感覺像是看見了一個年輕版的司佑,只不過比司佑更不懂事更自以為事更粘人。
他煩惱地揉了揉太陽穴,又問:「你來多久了?」
謝天韻小心翼翼地蹲到芮睿腳邊,擠出個笑臉道:「沒多久,我給你送早餐嘛,肯定要早點到的。」
芮睿抬頭打量了一圈室內,又問:「司佑走的時候吃早餐了嗎?」
「沒、沒有。」謝天韻心裡一驚,膽怯地道,「沒關係,芮哥你別急,我叫司機給他送去。」
「不用了。」
芮睿直接打了司佑的電話,結果又被掛了。此時,他心中的煩躁已經到達了一個臨界點,又正是早上晨勃的時候,如果來場野蠻而暢快的性愛是再好不過了。他用充滿慾望的眼神盯著謝天韻,當謝天韻抱以微笑時,他的慾火奇怪地消失了。
這個人不是司佑,沒意思。
芮睿一邊琢磨著他的心理一邊進臥室洗澡去了,洗了一半,他似乎聽見手機鈴響。
「我的電話?」
「不是,芮哥。」謝天韻的聲音從客廳傳來,「我的。」
芮睿沒有多想,他正考慮著今天用什麼辦法哄司佑,全然不知客廳裡,謝天韻正盯著他手機上的司佑來電,一臉怨恨地按下了忽略鍵,並且把來電記錄迅速刪掉,再擺出一臉無辜的表情。
第80章 「溫柔愛人」(4)
芮睿吃完了謝天韻準備的早飯,像個皇帝一樣被服侍著穿好衣服,臨走前還笑著摸了摸謝天韻光滑幼嫩的臉蛋。
一切看起來都那麼美好。
在去醫院的路上,不知怎的,芮睿總覺得有些心驚肉跳,似乎要發生什麼大事般。這種感覺他曾經有過,說不上來,但確確實實存在。
芮睿是堅定的無神論者,他認為如果一個反社會人格還相信上帝,總有一天會變成神經病。只是,像今天這樣不自在還是第一次,以前從未有過。他猜測著可能會發生的壞事,一直到血淋淋的現實真正出現在眼前,他才明白這件事有多可怕。
首先是護士驚慌的聲音:「芮醫生!芮醫生!」
「怎麼?」脫離了司佑不在的狂燥期,芮睿最近的心情很不錯,像早上謝天韻做的那事,放在以前他早就發火了,今天還能笑瞇瞇地走人,只能說他最近的脾氣有了極大的改觀,面對護士,他也恢復成從前那個鎮定溫柔的醫生,「不要這麼慌張,慢慢說。」
「芮、芮醫生。」小護士上氣不接下氣的,臉色蒼白得像是鬼一樣,「有個被刺傷的病人。」
「刺傷?」芮睿的眼神停滯了一下,有一絲寒意爬上他的後勁,「怎麼?急救室今天要我值班?」
「不、不是。」看見芮睿的臉色變了,小護士更加恐懼,講話都結結巴巴了,「那、那個病人是……」
芮睿的笑容開始僵硬:「是什麼?」
「是司先生。」
那一瞬間,芮睿覺得自己的呼吸都要停止了。
芮睿衝進急救手術室時,陸長差點以為失血過多的是他。那張本來就很白的臉,此刻更是像是紙一樣,沒有一絲紅色。他衝進來的陣勢驚人,然而,當眼神落在搶救台上的司佑身上時,他整個人一下子變得搖搖欲墜,還得身邊的護士扶住才順著門板慢慢彎下腰。
陸長只是看了一眼就轉過了頭,他正忙著搶救司佑,心肺部刺傷造成的大出血並發窒息,司佑此刻已經完全失去意識,而他卻找不到出血點。
「你有空在那裡哭還不如來幫忙!」陸長口氣惡劣地對芮睿罵道,「找不到出血點,你想讓他死啊?」
芮睿似乎愣了一下,他摸了摸臉上,滿眼不可置信地盯著沾滿淚水的手指尖發了一會兒呆,繼爾又掙扎著站起來,像是一張紙片人般搖搖晃晃地走過來。
陸長唯一慶幸的是芮睿居然還沒忘了消毒程序,他用力踢了芮睿一腳,罵道:「快點!」
話音剛落,心電儀上的跳動歸成了零,陸長大吼著「復律機」,芮睿則像是木頭般站在一邊。
司佑的胸口全部被血染紅了,蒼白的臉色就像是待解剖的屍體般,緊閉著眼睛,躺在手術台上一動不動,手軟軟的垂在床沿。
這是噩夢嗎?這肯定是噩夢!
芮睿還記得司佑早上喊他起床的聲音,打電話時的聲音。
後來,發生了什麼事?為什麼會這樣?司佑,你起來,快起來!你快起來!
芮睿記得他是被好幾個人拽出手術室的,搖晃的視線中,司佑在電擊之下抽搐的身體,一回又一回。還有人扒著他的眼睛大吼著「瞳孔擴散」,還有人在司佑身上注射著什麼,他知道,那是強心劑,還有……
芮睿坐在辦公室,像樁雕塑般盯著眼前的病歷發呆。無論是誰說話他都聽不進去,滿腦子都是司佑躺在手術台上的畫面,那染成一片的鮮血令他幾乎無法看東西,任何東西在他眼中都覆上了一層紅色,刺眼之極。
巨大的聲音在耳邊炸響,芮睿懵然地抬起頭,看見陸長怒氣沖沖地站在旁邊,地上滿是瓷杯碎片。當陸長再度罵起來後,他總算聽進了點東西,似乎是關於司佑的,這像是打開了開關,他脫口而出:「司佑怎麼樣?」
陸長的臉色總算好了點:「你還知道問他?」
「我怎麼不能問他?」芮睿的怒氣剎那間瘋狂高漲,他知道這怒氣和陸長無關,可是,他需要發洩,「你他媽在說什麼?」
陸長還是第一次見到這樣暴怒的芮睿,以往,他就算再生氣也會保持風度,不慌不忙的,髒話更是絕不說出口。對他來說,外表是第一要素,所以他才能夠得到這麼好的人緣。
然而,現在的芮睿就像是暴怒的恐龍,只知道蒙著眼睛瞎撞,把每一個站在他面前的東西燒成灰燼,無論這個東西是他的敵人還是朋友。
陸長不在乎,反而幸災樂禍:「我他媽在說什麼?你剛才幹什麼?司佑要死了你就抱著他晃?你第一天當醫生啊?你是不是想把他身體裡的血都晃出來?」
話沒說完,芮睿就揮出了拳頭!
可惜,陸長早有防備,後退一步躲過去後,立時揮拳反擊。他上次被打得不輕,本來要起訴,結果在醫院和同事的雙重壓力下不了了之,雖然芮睿賠了錢,但他一個年輕男人,哪能完全忍下這口氣?
芮睿沒料到陸長居然會反擊,被一拳打了個正著,鼻血長流的同時腦袋卻清醒了許多。在護士的尖叫聲中,不少同事都湧了進來,拉架的拉架,看戲的看戲,一時間,辦公室裡變得鬧哄哄的。
「吵什麼!」
院長的大駕光臨終結了這場鬧劇,他看著憤怒的陸長和眼淚鼻血一臉的芮睿,只覺得頭疼。
這兩人都是院裡的年輕精英,怎麼就總是不和呢?就不能安份點嗎?
人群被驅趕走後,芮睿一邊擦著臉一邊整理著腦中的事情,當陸長要走時,他開口道:「司佑怎麼樣了?」
「在重症病房。」陸長沒好氣地道,「他差點就掛了。」
陸長來找麻煩了,司佑肯定是沒事了,雖然有了這樣的猜測,但親耳聽見,芮睿還是大大地鬆了口氣,道:「謝謝你。」
陸長怔了下,似乎有些不敢相信,片刻後,他一臉彆扭的憋出一句話:「沒什麼好謝,應該的。」
「我能去看看他嗎?」
陸長非常不適應突然變臉的芮睿,盯著他看了半晌,無奈也看不出什麼,只得道:「可以。」
第81章 「溫柔愛人」(5)
重症VIP病房離芮睿的辦公室不遠,因為他的病人大多非富即貴,少數也是病情罕見到足以作為論文材料的「珍貴樣本」,所以,他自然需要仔細看護,有時候還需要徹夜留守,自然是希望病房離辦公室越近越好。
司佑上次開刀住過一次,這一次,陸長一看是司佑,毫不猶豫地就給安排到VIP病房了,反正他不排,芮睿也會重新安排過去的。
距離不遠,芮睿卻走得極慢,走走停停,幾百米的距離走得像是長跑。好不容易到了,他又站在門口磨磨蹭蹭的不動。
芮睿在害怕。
他很怕進去後,看見的是一具蒙著白布的屍體,又怕看見司佑掙扎在死亡邊緣,而他卻無能為力。他不喜歡這種感覺,非常非常討厭卻又無可奈何,還必須拚命控制脫韁的情緒,努力裝出平靜的表情來應對那些討厭的人。
幾分鐘後,在無數路過同事奇怪的眼神中,芮睿終於拉開了那扇門。
他慢慢走到司佑床邊,眼睛卻只盯著監測儀。各項數值還算穩定,如果只是外傷的話,應該能夠很快恢復。可是,他還是不敢低頭看一眼床上的人,就這麼站在床邊盯著監測儀好幾分鐘,直到值班護士戰戰兢兢地問:「芮醫師,沒、沒問題吧?」
「啊?」芮睿呆了呆,「什麼問題?」
「你老盯著監測儀……」護士很清楚這人是芮睿的好友,絕不敢大意,如果出了什麼問題,哪怕不是她的錯,恐怕這份工作也保不住了。
「哦,沒事。」芮睿的笑容怎麼也撐不出來,他無意識地轉頭說話,眼角卻恰好掃到躺著的司佑,一下子就移不開視線了。
司佑心肺受傷,雖然出血已經止住,但大量失血確實對他的身體造成了重創,甚至要比上次開刀更嚴重。由於肺部受傷,他喉嚨裡接著呼吸機,至今還處於昏睡中,蒼白得如同標本。
輸液一點一滴地注入司佑的血管,而胸口不規則的起伏落在芮睿眼中,就像是炸彈一樣可怕。他一把奪過護士手中的病歷翻開,陸長的處理無懈可擊,他看來看去,也明白那是受傷後遺症,卻還是忍不住心中煩躁。
不過,這種煩躁在接觸到司佑緊閉雙眼的面容後,瞬間消失得無影無蹤。
芮睿慢慢跪倒在床邊,輕輕撫摸著司佑的腦袋,用自己的額頭輕輕碰了碰,突然一下子哭了出來。
「小佑……小佑,你別離開我。」芮睿嗚咽出聲,「你不能有事,別離開我。我求你,別離開我。」
小護士眼含熱淚的跑了出去,輕輕帶上了門,芮睿卻沒有和從前一樣,瞬間變作一張平靜的面容,把先前虛偽的悲傷全部撕下。
因為,這一次,他已經沒有面具可撕。這就是他此刻真實的情緒,不摻任何虛假,也沒有任何強迫,自然而然的流露。
芮睿第一次意識到,生命是如此脆弱,不,準確來說,他意識到司佑是如此脆弱。在他看不見的地方,會發生千萬個各種各樣的事,一瞬間就把司佑從他身邊奪走。無論上一秒他們有多麼正常,聯繫有多緊密,這個世界仍舊按照它的標準無情運轉著,隨時會把司佑像顆塵埃般抹去。
芮睿哭了許久。
從出生以來第一次真正的哭泣,而不是用掐肉這種方式把眼淚逼出眼眶。他心裡的空洞隨著哭聲逐漸縮小,雖然沒有消失,卻有了明顯的彌補。
當眼淚腫成核桃後,芮睿終於止住了悲傷的情緒,不斷撫摸著司佑的臉頰。他不期望這時候司佑醒來面對受傷的痛苦,卻又盼著司佑能睜開眼睛,給他一個安撫的眼神。在這樣矛盾的心情中,他一直跪在床邊不肯離開,然後,如同奇跡般,司佑輕輕顫了下,緩緩地睜開了眼睛。
那雙眼睛還處於恍惚之中,沒有半點神采,估計真正清醒後,司佑都不會記得發生了什麼事。然而,此時那雙眼睛卻像是被看不見的線牽引著,準確地落在了芮睿的臉上,停駐了幾秒後,才再度闔上。
這一眼是如此短暫,對芮睿來說卻像是溺水中的一縷空氣。他幾乎是癱坐在床邊,一遍又一遍地吻著司佑的手背。嘴唇上接觸到的那一點點溫度,無疑於是一種救贖,是這個世界上,比他所擁有的任何東西都更為珍貴的寶物。
芮睿走出病房時,已經完全恢復了冷靜。
陸長看著這樣的芮睿,只得感歎司佑的魔力。這倆人就像是同根生的樹杈,哪怕樹冠長得再遠,地下的根也深深交纏在一處,一方的死亡必將帶來另一方的衰敗,無論是受傷還是茂盛,他們都將榮辱與共。
陸長並不理解這種感情,但現在,他承認,芮睿和司佑之間的「感情」確實打動了他。
下一秒,他就被芮睿揮過來的拳頭打中了臉。
「這一拳是還你剛才的。」芮睿冷笑著道,「我們兩清了。」
「我靠!」陸長吐了口血沫,「我還救了司佑呢!」
「我和司佑沒關係你就不救了?你不是白衣天使嗎?」
陸長不忿地喊:「你就沒別的表示!?」
芮睿笑起來,儘管還腫著眼睛,卻還是氣勢十足,不如說,司佑的受傷令他的力量全部發散了出來:「從今天開始你不用一周值三天夜班了。」
陸長知道排班這事不歸芮睿管,但芮睿就是有影響力。他沒有說什麼,只是恨恨地瞪了芮睿一眼,爬起身走人。
芮睿沒有再去管陸長,他這會兒需要去做一件事來平復逐漸燃起的怒火。他問了護士,要到了司佑的隨身物品,打開後,刺眼的鮮血仍然令他心跳狂飆。他深呼吸幾下,翻撿出司佑的手機。
手機似乎是被踩過,屏幕已經裂成蜘蛛網,幸好還可以打開。他耐心地翻找著,很快就發現了一條撥到自己手機上的記錄──就在今天早上。
芮睿輕輕放下滿是鮮血的手機,陰沈地撥通了謝天韻的號碼。
第82章 「溫柔愛人」(6)
芮睿回到家中時,謝天韻正在門口乖乖等著。他並不知道即將迎接的命運,只是覺得今天的芮睿特別體貼,上班時還特意回來找他。
謝天韻是滿心歡喜的,直到他看見芮睿的表情。
他從來沒有見過這樣的芮睿,就像是一塊冰冷冷的大理石,被削成一柄利劍,沒有了劍鞘,閃著寒光,赤裸裸地列在他的眼前,他甚至能感覺到那「劍」上散發出來的寒意。
芮睿沒有說話,也沒有換鞋子,就這麼越過等在門口的謝天韻,慢慢地走到家中。沈默了一陣子後,他問:「天韻,你多大?」
「十九。」謝天韻遲疑地回答,他感覺到了那一絲不尋常,「芮哥,怎麼了?」
「早上司佑打電話來的嗎?」
芮睿突然的問話令謝天韻抖了下,但是,當他看見芮睿的眼睛時,很快就堅定了起來:「沒有。」
「真沒有?」
「真沒有!」
「我給你最後一次機會。」芮睿一字一頓地道,「司佑有沒有打電話來。」
滿室沈默壓得謝天韻抬不起頭來,他猶豫了許久,小聲嘀咕:「可能有,我沒聽見。」
芮睿揚起了嘴角,彷彿看見獵物落入陷阱的獵人。他慢悠悠地在室內走來走去,最後站在了謝天韻面前,抬起手撫摸著年輕的臉頰。
「你果然和司佑不同,皮膚都這麼嫩。」
謝天韻得意地笑了起來:「當然啦,芮哥,那個老男人怎麼能和我比。」
芮睿的笑容越發燦爛,他的手往下移動,很快,就掐上了謝天韻的脖子。
一開始,謝天韻把這樣的撫摸當作一種調情,但當脖子上的手越來越緊,緊到他無法呼吸時,這種想法消失了。他的眼中流露出恐慌的神情,扒著芮睿的手,艱難地說:「芮哥,我沒辦法呼吸了。」
「司佑也曾經處在和你一樣的境地。」芮睿的手上青筋畢露,每一個字都是從牙齒縫裡迸出來的,「但是他沒有呼救,只是那樣看著我,非常非常溫柔的。我其實是期待著你的,我在你身上傾注了那麼多的心血,如今,該是你回報我的時候了。你也想和我在一起的,是嗎?」
謝天韻很想把芮睿的話聽清楚,可是,他的耳中此時像是有無數蚊子在飛舞,嗡嗡直叫,全身的血液彷彿都沸騰了,眼前金星直冒,肺裡著了火,還順著氣管一直蔓延到嗓子眼,從眼睛裡化作淚水流出來。
「芮哥……芮哥!」謝天韻覺得他是在大喊,可是講出口的聲音卻像是幼貓的叫聲,「我、我不能呼……吸了!芮哥……芮!放開!放……開!」
保鏢在門外,聽不見裡面的聲音,謝天韻第一次感到恐懼,甚至比失去芮睿更恐懼。他的眼珠突出,舌頭伸出了嘴,拚命掙扎想要多一口氧氣。可惜,他那整天在電腦前和床上的身體實在無法敵過芮睿,當他被扔回地上時,立刻爬起來,頭也不回地衝出了門。
芮睿沒有去追,他就像沒看見謝天韻般,只是怔怔地看著自己的手。這雙手也曾經掐著年幼司佑的脖子,他還能回憶想那滑嫩的觸感以及強烈跳動的脈搏。那時的司佑,卻仍然強撐著微笑撫摸著他的臉頰,張著嘴試圖對他說些什麼。
是說什麼來著……?
芮睿一直在房間裡坐到傍晚,不管手機怎麼響一律無視。他覺得自己不對勁,這種感覺非常糟糕,他想要做點什麼,可是又不知道該做什麼好。
他迫切地想知道一件事:這,是不是愛?
這種感覺他從未體會過,如此的深刻與痛苦,只要有過,他必定能記得。今天,是他第一次體會到這樣的情感,然而,即使體會過了,他仍然沒辦法判斷這是不是愛。
愛,意味著犧牲與奉獻,此時的他確實想用一切東西去治癒司佑,減少司佑所受的痛苦。可是,如果要他犧牲自己的性命,那仍舊是一件不可能的事。
是愛嗎?不是愛吧?也許是?
芮睿的心中不斷縈繞著這幾句話,反反覆覆地研究剖析,卻始終沒有個准。當他空空的腹中開始傳來響聲時,他的神志終於回歸現實世界,接起了手機。
「你他媽幹什麼去了?」陸長的咆哮傳入耳中,「司佑下午出現心動過速,查不出病因,你趕緊給我過來!」
「來了。」
芮睿冷靜地答了聲,剛要往外走,又回去臥室,在床頭櫃裡翻找了一陣,果然發現昨天開的精神類藥物少了一日份量。他歎了口氣,迅速衝去了醫院,見到陸長後,不等對方開口,他就搶先道:「司佑昨天吃了利培酮。」
陸長皺眉:「他吃利培酮幹什麼?」
「輕微精神分裂症。」司佑坦白道,這種事在醫生面前沒什麼好隱瞞的,「心動過速發生了幾次?」
「就一次。」原因找著了,陸長也松下勁來,把病歷往司佑手上一扔,道,「我去睡一會兒,你看著。」
芮睿在司佑病床邊坐下,查看過病歷記錄,並無問題,又檢查了一番司佑的情況,確認沒有出現感染或者其他情況後,才坐回椅子上。
VIP病房的椅子非常舒適,旁邊還有床可以休息,芮睿卻並不想休息。他此時精神十分亢奮,時不時抓一下司佑的手,像是在玩著什麼新奇玩具般。
他奇怪的是,明明對司佑已經熟悉得不得了,為什麼這時候卻又覺得新鮮無比?只是摸一摸,親近一下,他就能夠興奮;司佑如果呼吸快一點,又或者動了動手指,他就會緊張不已,反覆察看。
原先那種痛苦感在見到司佑後,又轉變成甜蜜與惆悵交替相映的感情。他很好奇地審視著內心,慢慢清理著,並且樂此不疲。
「小佑,我愛上你了哦。」芮睿在司佑耳邊不斷呢喃著這句話,「你終於期待的愛情,你還不趕緊醒過來?」
在說到第七遍時,一聲低微的呻吟響起,接著就是一陣含混的聲音,似乎在說話般。司佑插著呼吸管,無法說話,但這串聲音已經昭示他的歸來。
芮睿覺得,司佑開口的那一瞬間,原本冰冷的病房一下子變得溫暖了起來。他傾過身去,撥開司佑臉頰邊的頭髮,輕輕地道:「歡迎回來,小佑。」
第83章 「溫柔愛人」(7)
司佑一直走在一條長長的黑暗通道中,他清楚地感知到這不是現實,但又無法分辨出哪裡不同,似乎哪裡都對,又哪裡都不對。他就這麼一直一直往前走,即沒有聲音,也沒有活物,永無止境的前行。
他記得有一個終點來著,他就是為了這件事才走進這條通道的。可是,現在,他忘了這個終點,不知道該怎麼辦好。他想要停下來,但似乎有一雙無形的手在推著他越走越快,儘管雙腳酸痛,身軀疲倦,但還是停不下來。當他驚恐的想要呼救時,聲音消失了,當他瘋狂地想要停下時,雙腿也消失了。
就在他即將絕望之時,眼前突然出現了一縷光亮,他幾乎想都沒想就直奔那光亮去了。然而,就在這時,無邊無際的黑暗中傳來了飄渺的聲音,輕輕地呼喚著他。
小佑……
司佑想起來,那是他的名字。
小佑,別離開我……
他慢下了腳步,回憶起另一個人。
終於,司佑完全停了下來。他疲倦地沈入黑暗中,像是經歷長途跋涉的旅人般沈沈睡去。再醒過來後,他看見了芮睿微笑的臉,想說話,衝口而出的卻只是含混不清的呻吟。他半睜著眼睛,看著芮睿忙忙碌碌地檢查了好一會兒,才以溫柔到可怕的語氣說:「沒事,你沒事了,如果運氣好,再過半個月你就可以重新下床了。」
司佑勉強地眨了眨眼睛,清理了下腦中回憶。
他記得……那是在掛了芮睿的電話後,他發現路邊走著的那個男人很像是入室搶劫案的嫌疑犯。警隊已經掌握了相當的證據,就差發佈通緝令了。事實證明,證據是對的,那個男人只回頭看了一眼,撒腿就跑。他這才想起來,雖然開的不是警車,但車頂上放著警燈。
當嫌犯跑進小巷時,司佑直接跳下了車,徒步追了過去。他很快就追上了嫌犯,發現他並沒有帶著槍,嫌犯卻帶著彈簧刀……然後,發生了什麼事?
司佑的記憶有些斷檔,他很希望這不是什麼病的前兆。今年真是流年不利,他已經受了太多傷,再這麼下去,遲早得進停屍房。現在這樣已經夠倒霉的了,他決定抽個時間去拜拜,祛祛霉運。
司佑這幾天的感覺就是睡了醒,醒了睡,一會兒冷一會兒熱,但無論身處何方,他總是能一睜眼就看見芮睿,似乎從未離開過般。
第三天,司佑再睜開眼睛時,發覺眼前的天花板有了變化──他離開重症監護室了,對醫院十分熟悉的他明白,這就算是脫離危險期了。
芮睿今天的心情似乎非常好,無論做什麼都笑瞇瞇地,一進司佑病房就開始嘮叨。從最近的菜價一直說到喜歡的明星又出了什麼新片,他從來沒見過這麼「平凡」的芮睿。以前那個身上帶著光芒,卻有著邪惡微笑的男人不見了。
「你怎麼了?」
司佑的這句話成功阻止了芮睿的嘮叨,他猛然轉過身來,一步一步走到床邊坐下,盯著半躺的他看了片刻,突然說:「再說一遍。」
「啊?」
「再說一句。」
「……你發什麼瘋?」
芮睿突然探過身來,司佑條件反射地往後躲,可惜,他後面就是枕頭了,無路可躲,就只能這麼硬挺著讓芮睿靠過來,和他鼻尖貼著鼻尖。
「我沒發瘋。」芮睿的眼圈突然紅了,「你還能和我講話太好了。」
司佑完全懵了──怎麼他「睡」了一覺,再醒過來整個世界都變了?連芮睿也不正常了?出什麼事了?
「你沒事吧?」
「沒事。」芮睿把腦袋輕輕貼了貼司佑的肩膀,又不敢重壓,只是以一種曖昧的姿勢親暱著他,「我只是,怕你再也不理我了。」
「我不理你不是很正常的事麼?」
芮睿慢慢地抬起頭來,眼色黯淡,像是受了什麼打擊般。
「我害怕。」
司佑一愣一愣的:「害怕什麼?」
「害怕你再也不和我說話了。」芮睿的語氣裡似乎有幾分撒嬌的味道,「你這幾天都不理我。」
司佑這幾天都沒什麼力氣,自然也懶得說話,基本上就是睡睡醒醒,其他的還顧不上。要說最想辦的事,芮睿還排在「拔導尿管」之後呢!
「我……」芮睿說得司佑一身雞皮疙瘩都起來了,他瞪著芮睿,沒好氣地道,「你沒事吧?你有什麼事要求我?還是你闖了什麼禍?」
「沒有。」芮睿平穩了一下情緒,「我就是很高興你沒事了。」
這個回答還比較正常。
司佑以一種看怪物的眼神盯著芮睿好久,不一會兒,他就覺得累得慌。只要一動,四肢就虛得很,以前那般充滿力量的身體不知去了哪裡。他也知道這是受傷的後遺症,急不得,必須慢慢恢復,可是,他就覺得這種狀態太令人不爽了。
尤其是芮睿還總在附近轉悠。
等到了中午吃飯時,看著芮睿又親自送飯來,司佑再也忍不住了,滿是疑惑地問:「你到底怎麼了?」
「我送個飯你又覺得奇怪?」
「不是……」司佑皺著眉頭道,「我聽護士說你這幾天都一直在看著我。」
「我擔心你也不正常?」
「我那次做手術時你也沒這樣緊迫盯人。」
芮睿把飯放在司佑面前的小桌上,攬著他的肩膀扶坐起來,自己在床邊坐下,道:「你不喜歡?」
司佑拿起筷子,遲疑地道:「談不上喜歡不喜歡吧,就是覺得你挺奇怪。」
這一次,芮睿沈默了許久,突然說:「你差點死了知不知道?」
「當警察的,差點死了不是正常的嗎?」司佑咬了口肉,道,「我以前也有過差點中彈。」
「我倒希望你中彈。」芮睿接口說,「那樣我就可以早點愛上你。」
司佑差點噴出口中的飯,咳了好幾下,胸口咳得生疼。
「你小心一點啊!」芮睿的口氣裡滿是關切,「傷口裂開怎麼辦?」
司佑斷斷續續地道:「你、你什、什麼?」
「我愛你。」這一次,芮睿一字一頓,非常清晰地說了出來。
第84章 「溫柔愛人」(8)
司佑先是面無表情了好一會兒,之後才慢慢露出個古怪的笑容,點了點頭,道:「嗯,我知道了。」
芮睿觀察了司佑一會兒,以詭異的口氣道:「就算我沒有愛過別人,我也知道,當有一個人對你說『我愛你』時,回答『我知道了』是完全不應該的。」
司佑乾脆放下筷子,歎了口氣,斜著眼睛看向床邊的男人:「你要我怎麼樣?」
芮睿一臉的理所當然:「好歹給我點反應吧?」
「你覺得我應該給你什麼反應?」司佑下了決心,如果芮睿敢提一個和「愛」有關的字,哪怕是爬的,他也要換家醫院!
幸好,芮睿在考慮了片刻後,理智地說了一個提議:「至少你可以確認一下。」
司佑氣到發笑:「你也知道我根本不相信啊?」
芮睿聳聳肩膀:「我又不是傻子。」
司佑觀察著芮睿的表情,看著那隱在陰影裡的俊美眉眼,他的神情漸漸變成了震驚,有些不可置信地道:「你居然在傷心?」
芮睿有些驚訝:「你看得出來?」
「你什麼表情我看不出來?」司佑一臉不屑,「你在我眼裡就和透明人差不多,撅起屁股我就知道你要拉什麼屎。」
芮睿挑起眉梢:「你能不這麼粗俗嗎?」
「不高興你可以不聽。」司佑重新拿起筷子開始吃飯,把芮睿放在一邊,就當這人抽風了。
芮睿坐在床邊,看著司佑吃飯。司佑也光棍,要看就讓看,逕自吃個飽。終於,坐床邊的人忍不住了,問:「我要怎樣才能讓你相信我是真的愛你?」
「你抽了什麼風?」
芮睿整理了下,把當時的心情大略說了一遍,司佑一邊聽,臉上一邊露出一種說不出來的表情,如果硬要形容的話,很類似便秘。
「你在和我開玩笑嗎?」司佑問。
「沒有。」芮睿答。
看著芮睿臉上認真的表情,司佑覺得他這一睡,睡到世界都不正常了。
「我覺得我是到了另一個世界。」
芮睿哼了聲:「隨便你覺得吧,這對你來說不是好事嗎?」
「不是。」司佑乾脆地回答,人不舒服,心情自然就不怎麼好,「你還想要我相信你?做夢吧你!」
「我們可以走著瞧。」
司佑非常懷疑地看著芮睿把餐盤收走了,下午後,他沒有等來什麼示愛手段,而是等來了發燒。他半躺在病床上,全身就像是浸在冰水裡,腦袋卻如同悶在鍋裡,昏沈沈的,從肺裡呼出來不是空氣,而是高溫的火。
護士來過後,不久,芮睿和陸長就都來了。陸長掀開他的傷口看了看,倆人都是一臉凝重。
「怎麼了?」司佑喘著粗氣問。
「傷口有點發炎。」芮睿柔聲道,「沒什麼大事。」
「我都發燒了還不是大事?」司佑有氣無力地道,「你要我燒得昏迷才算大事嗎?」
一聽這話,陸長一臉古怪,看了看這倆人,沒有說什麼。
芮睿好脾氣的答道:「已經給你用藥了,忍忍。」
「你說話倒是容易!」司佑忍不住發脾氣了,「你來試試看!我是心臟受傷,不是胳膊!」
陸長非常有眼色的悄悄離開了,現在,患者的「問題」不是他能解決的了。芮睿坐在司佑床邊,拉了司佑的手又被甩開,他卻並不介意,耐心地安慰道:「一會兒就好了,傷口疼嗎?」
「你沒有眼睛啊!不會看啊!」司佑咆哮著,吼完了肺部一陣疼痛,又躺回床上直喘氣,「你別煩我!」
「我不說話。」芮睿把司佑的手放在床側安撫著,「我在這兒陪你。」
「誰要你陪!」司佑憤怒而無力地揮著芮睿的手,「別煩我!出去!」
芮睿沒有再說話,只是靜靜地坐著,不時撫摸司佑一下,有時候是額頭,有時候是肩膀,溫柔而又充滿了愛意。司佑有沒有感受到他並不知道,至少,他是如此認為的。
整個下午,司佑都處於煩躁不安中,看誰都不順眼,幹什麼都不舒服。芮睿簡直是個活靶子,被他罵得狗血淋頭,從頭到腳的批評一通,有什麼痛腳說什麼痛腳,專戳芮睿的痛處。芮睿一直好脾氣的順著他,無論他說什麼都隨口應著,完全沒有任何不耐煩或者生氣。
傍晚的時候,折騰了一下午的司佑終於睡著了,芮睿偷個空去吃了個飯,又緊巴巴地趕回去,確認司佑的體溫下降了才放心,趴在床頭櫃上偷睡了一會兒,再醒過來時,是因為他感覺有雙目光正盯著他。
睜開眼後,芮睿看見司佑正側著腦袋盯著他。
「醒了?」芮睿用手背試了試司佑的額頭溫度,「退燒了,量個溫度,張嘴。」
「不量。」司佑乾脆地道。
芮睿怔了下,把溫度表放在司佑嘴邊,輕聲道:「別鬧,一會兒就好,乖,張嘴。」
司佑一揮手,溫度表就砸在了地上,成了一堆碎片。砸完了,他轉過頭去不看芮睿,冷冷地道:「別命令我。」
室內沈默了一會兒,響起了腳步和開門聲。到這裡,司佑內心才算是鬆了口氣:芮睿還是那個芮睿,一切都沒有變。
躺了沒一會兒,昏昏欲睡間,司佑又聽見輕微的腳步聲。他半閉著眼睛,翻了個身,就感覺一個冰涼的東西覆上額頭,他睜開眼,感覺一隻手從眼前快速離開,那保養良好的手是如此熟悉,以至於他在一秒間就認了出來。
「小睿……?」
「嗯。」芮睿的聲音仍舊溫柔,「你還有些低燒,肚子餓嗎?」
「你不是走了?」司佑有些頭暈,「怎麼又回來了?」
「不放心你。」平實質樸的回答,卻令司佑心中悄悄滋生起陌生的情緒,「你這樣燒下去不是辦法。」
「我是說你為什麼回來!」煩躁的感覺漲了起來,司佑揮開眼前的手,怒氣沖沖地喊,「你幹嘛不生氣?你煩不煩?給我滾啊!」
「你好了我再滾。」芮睿的語氣裡沒有一絲火氣,反而有些惆悵,「我知道你生我氣,你現在不舒服,罵一下不算什麼,病人也罵過我。」
司佑沈默了許久,面無表情地道:「算了吧,你後面肯定會安排痛死人的治療。」
芮睿揚起了嘴角,和司佑碰了碰額頭,道:「量個體溫吧,啊?」
司佑想抵抗來著,可是在理智說出「不」前,情感已經壓著他的腦袋點了點。
他能感覺得出,有些事不一樣了。
第85章 「溫柔愛人」(9)
司佑能夠感覺到一種發自內心的虛弱,他堅守的防線正在芮睿的蠶食下慢慢崩潰,千里之堤,潰於那一支小小的體溫計。當他點頭的時候,清晰地聽見破碎內心萌動的聲音,儘管還缺乏一方溫床和雨水的澆灌,但芮睿要找來這些東西實在是太容易了。
司佑無法壓下這樣的渴望,就像他無法拒絕芮睿的溫言細語以及照顧。他是如此渴望被別人擁抱,尤其是在傷痛與無助的時候,陪在他身邊的始終只有芮睿,恨也好,愛也好,只有芮睿。
可笑的是,這會兒他突然理解芮睿儘管嫌棄他,卻又不願意放他離開的心情了。
因為除了彼此,他們再沒有其他人了,哪怕再不甘心再不願意,也沒有其他的選擇。
司佑蜷縮在床上,用被單裹住自己,失望地發現了他的孤獨。當初想逃時,他也根本沒有可能躲藏的地方。他的人生就是個失敗品,無路可退,而且無法修改,只能沿著注定毀滅的方向一路往前。
司佑側躺在床上,任由芮睿在頭頂怎麼說話都不搭腔。他不知道該說什麼好,更把芮睿的聲音當成惡魔的低語,只要不理,彷彿就能夠避免悲劇的發生般。
「幼稚。」
司佑咕噥了一句,幾秒後,就聽見身後芮睿問:「我嗎?」
「我。」司佑有氣無力地說,「又天真又幼稚又愚蠢。」
芮睿把一隻手撫上司佑的額頭,他以為自己會心疼,事實是,他仍然平靜。他有些惶惶不安,難道說,所謂的愛只是假像?他仍然是那個他?可是,他能夠忍受司佑的壞脾氣,忍受無休止的照顧與付出,吻上司佑的額頭能令他平靜,心中的空洞正在逐漸縮小。
芮睿不太明白,如果這不是愛,那這是什麼?
如果這不是愛,那真正的愛是什麼樣的?
「別瞎說,你很好。」掩飾了內心的疑問,芮睿以溫柔的口氣道,「不舒服?」
「沒有。」躲開撫上額頭的手,司佑像是賭氣般臉朝下趴在床上,悶悶地道,「你在騙自己,我也在騙自己,我們都只不過是自欺欺人罷了。等哪一天醒了,我們還是我們,什麼也沒改變。」
芮睿沈默了片刻,說:「我以為你會高興。」
司佑看向另一邊,失落地道:「因為真正的芮睿是不會愛人的。」
「你準備抱著這道理一輩子?」
「這是實情。」
「芮睿不會愛」,這是橫在他們之間的一根刺。一直一直存在於司佑的肉裡,讓那處傷口化膿發炎,痛苦不堪,卻怎麼都清除不乾淨。
「人總是會變的。」
司佑翻了個身,盯著芮睿,慢慢的,一字一句地道:「江山易改,本性難移。」
這是芮睿曾經說給司佑聽的,如今,他把當初的話,又一句句還了回去。
倆人都沈默了下來,過了沒幾分鐘,芮睿幽幽的聲音響起:「我準備和家裡出櫃。」
這話刺激得司佑簡直快從床上跳起來了,他撐了下手臂,立時覺得胸口一陣刺痛。
芮睿皺著眉頭把司佑按了回床上躺著:「你什麼時候才能不這麼毛燥?」
「你什麼時候才能不這麼胡來?」司佑氣急攻心地喊,「你好好的出什麼櫃?」
「那你準備瞞一輩子?欺騙自己,也欺騙父母?」
「這不是欺騙,這只是保護!」
話音剛落,司佑似乎一瞬間回到了過去,他曾經眼含熱淚,如此地對芮睿大喊。一模一樣的話,只不過,說出來的話卻是對調的。
「我……」司佑的聲音一下子被噎住了,「我只是想說……」
「想說什麼?」芮睿平靜地問,「想說我以前說的其實是對的?」
司佑不知該如何回答。
事情為什麼會變成這樣?
他們為什麼會變的如此陌生?
「我已經決定了。」芮睿站起身,「你也做好準備吧,我看,到時候我們倆家恐怕要大地震了。」
第86章 「溫柔愛人」(完)
司佑一連幾天都很不安,他怕芮睿的父母突然衝進病房,指著他的鼻子大罵他帶壞了自家兒子。他可以對芮睿大小聲,但無論如何也沒法對長輩吼,這是司父多年來鐵血教育的結果。
只是,在內心深處,他又有一種激烈的渴望。
希望看見芮家父母聽到這個消息時的表情,一定很精彩!他陰暗的想。
自從出櫃之後,在親戚朋友和兩家父母間,司佑就成了反面教材。無論是誰,教育自家孩子時總是要把他提出來,以譴責的口吻說他有多麼不孝、多麼無恥。尤其是芮家父母,每次碰見司家父母時,總是遺憾不已的說幾句「可惜了」,雖然明面上看起來這話是感慨,但落在司家父母耳中,他都可以想像得出有多刺耳,尤其是芮父談起芮睿時的洋洋得意,總是讓他內心痛苦不已。
這樣的遭遇,只要回去,他就必然經歷一番。所以,最近這幾年,他也不再回去了。他難看無所謂了,父母也臉上無光,看見他自然沒有什麼好臉色,既然大家都不好過,他又何必回去給親人添堵呢?
習慣了一個人生活,習慣了一個人渡過每個寂寞的夜晚,也習慣了芮睿對他的不屑。如今,這一切都將逆轉,他也可以在陰暗的角落裡嘲笑芮家父母。
驀然之間,司佑發現,表面上看起來他承受住了一切,但他的內心深處,已經被折磨得滿是黑暗。他曾經鄙視於芮睿的墮落,可如今,他又好到哪裡去?他不是也在期盼著那些傷害他的人,落到更痛苦的下場嗎?即使那些人是他的親人朋友。
從什麼時候起,他也變得像芮睿一樣,陰險的計算著每一件事,睚疵必報,斤斤計較,不再原諒任何人?
他不想當聖母,可是,他也不想成為另一個芮睿。
「你覺得,現在的我還是我嗎?」在醫院的「共進午餐會」上,司佑問道。
芮睿怔了下,反問道:「你覺得呢?」
司佑咬著筷子想了想,說:「我覺得有點變了。」
「有點?」芮睿意味深長地道,「你這樣覺得?」
「你不覺得?」
芮睿沒有猶豫就說:「也許吧,但是我覺得能夠這麼多年不改變,本身就已經證明了你的堅定。你做得夠好了。」
司佑臉上嘲弄的笑容一閃而過:「不談這個了。我說你不會真的打算對家裡出櫃吧?」
「我準備啊。」芮睿回答得坦坦蕩蕩,「這次過年吧。」
「你不覺得太快了嗎?」司佑輕聲道,心中卻矛盾不已,「這種事要慢慢來。而且,你選在過年時不太好。」
「沒什麼不好的。」芮睿一邊撿掉司佑菜裡的豆芽一邊說,「早出晚出都一樣,再說了,我家裡就我們三個人。這麼多年,我爸因為我誰也看不起,親戚都得罪光了,我們也沒什麼需要一起過年的外人。」
司佑琢磨著這話,片刻後,道:「你不喜歡阿姨叔叔?」
芮睿笑了起來:「難道你覺得我喜歡?」
司佑的答案當然是「否」,只不過以前他從來不會說出口,芮睿再有什麼不好,那些無情與缺陷也不是他能夠談論的。如今,他們能夠如此平靜而坦白的交談,事情顯然已經完全不同了,三十年河東三十年河西,世事無常到他根本沒法預料。
司佑心裡的疑惑沒有解除多少,許多答案,這麼多年了都找不到,更不用說這麼幾天了。但是,他非常自然地挾走芮睿菜裡的扣肉,就足以說明些什麼了。
護士把飯菜收走時,笑著打趣道:「以後誰嫁要是給芮醫師你那真是有福了!對兄弟都這麼好,對老婆那肯定更好!」
芮睿禮貌的笑了下,答道:「可惜,我老婆享受不到了。」
護士的笑臉僵了,敷衍兩句,帶著扭曲的神情迅速逃走了。
司佑臉色發白,捶了芮睿肩膀一下,低聲吼道:「你幹什麼?」
「你不是說出櫃要慢慢來?」芮睿揉了揉肩膀,面不改色地道,「我這不就是在慢慢來?」
司佑氣得說不出話來,他知道自己該高興的,可是,他的嘴角完全揚不起來。
「我可不想在職場出櫃!」
「怎麼?你還怕被開除?」芮睿斜了司佑一眼,「只要你不公開宣揚應該就沒事的吧?你放心,我不會特意撿個開會的時候說這些事的,我還沒這麼白癡。不過,如果有人問起來,我倒不介意說出來。」
司佑觀察著芮睿的神情,在沒有找到任何說謊的痕跡後,他的心裡更加焦躁起來:「你到底要做什麼?」
「讓我能夠在醫院裡光明正大的吻你,比如這樣。」芮睿站起身,出其不意地彎下腰在司佑嘴唇上啄了一口,「高興點,這不是你期盼的嗎?」
我現在不期盼了!
司佑想這樣說,但是,有什麼東西堵住了他的嗓子眼,只能沈默地看著芮睿走向門口。
「對了,我問你件事。」站在門口,芮睿突然道。
「嗯?」
「那天早上,你是在受傷後打電話給我的吧?」
司佑保持了沈默,沒有回答這個問題。芮睿也沒有一直等下去,沈默就是最好的答案。
確實,倒在地上,看著胸口被鮮血染紅時,司佑第一個念頭不是打急救電話,而是撥通那串熟得不能再熟的號碼。他不知道要講什麼,甚至不知道為什麼要打,但是,當他意識到自己有可能會死時,卻毫不猶豫地這樣做了。
即使是死,他也想要死在芮睿身邊,如果相隔千遠,那至少伴隨著聲音。
現在,脫離了危險後,司佑能夠清楚地分辨出,這舉動不是出於愛,而是源於一種憤怒與怨恨。他已經抓住了芮睿的弱點,並且想以自己的死,報復芮睿的薄情。
他的愛已經消磨殆盡,如今的他,一切的激動與興奮,也許,不過是由於報復的快感。
這個猜測令司佑在溫暖如春的病房裡不寒而慄。
下部
第87章 「愛」之夫夫生活(1)
司佑這次受的傷很嚴重,心臟和呼吸停止,臨床死亡一次,再加上大量失血,在清醒過來後整整一星期都只能虛弱無比地躺在床上,吃飯解手都要芮睿幫忙,連尷尬的勁都顧不上了。比起上次的「小」手術,這次的受傷令他份外難受,所以,當是陸長而不是芮睿來對他說明情況時,他忍不住有些不好的預感。
「你最好快點調到文職。」陸長的說話方式果然是開門見山,一句話就說得司佑變了臉,「你的肺功能和心臟應付普通生活沒有問題,但是激烈運動時會出問題。我的建議是裝心臟起搏器,以防萬一。你也知道,你要是在哪裡發病,周圍沒有人,你就死定了。就算有人,如果不懂醫療知識,你一樣死定。」
司佑沈默了會兒,問:「這個萬一的機率是多少?」
「不好說。」陸長眉毛都不動一根,這樣的事醫生見多了,感情早就麻木了,「你調文職就是萬分之一,你要是繼續現在的生活就是視你追捕嫌疑人的頻率來看,你一天追捕一次就是一天一次的機率。」他瞄了眼芮睿,補充道,「床事也要節制,尤其你們倆個大男人。」
司佑的臉有點紅,芮睿倒是一付淡定的表情:「這點不用你來擔心。」
「我也沒興趣擔心。」陸長沒好氣地道,「總之,你明白就行,剩下的也沒什麼了。對了,腦部記得要定期複查。」
「謝謝。」司佑回答時感覺像是在做夢,等房間裡只剩他們倆了,立刻問道,「陸長講的有水份嗎?」
「沒有。」芮睿回答得也極為肯定,「他對健康的標準很高,如果換作我的話,其他人我會換另一種說法,但是你,我也建議你這麼做。」
司佑心中升起了希望:「也就是說還有可能恢復到過去一樣?」
芮睿沈吟了片刻:「先不管以後恢復程度,我希望你先修養三個月以上。你的身體一直在出問題,從一開始的腦瘤再到這次受傷,還有精神分裂症,你需要一次長期保養,完完全全的康復後再說。」他靠近過去,小聲道,「而且,你不想用這段時間把我們之間的問題解決嗎?也正好是過年,你年假還有嗎?」
不得不說,芮睿的這個提議是如此的有吸引力,以至於司佑幾乎說不出拒絕的話,只能一語不發。
芮睿心知司佑的想法,笑了笑,岔開話題道:「沒多久就過年了,你什麼時候開始放假?」
「我現在不是在放假嗎?」司佑有氣無力地道,「我現在除了放假也沒什麼可以做的了。」
「你這難道不是因公受傷嗎?」芮睿說,「恢復假總要有的吧?你的治療費也是公家出的。」
司佑躺回床上,重重地歎氣,不自覺地用手順著胸口,卻立刻被芮睿拉開了:「別碰傷口。」
「沒事的,不疼了……嗷!」
話音剛落,芮睿就在司佑的傷口上按了下,不懷好意地道:「不疼了?嗯?」
司佑沒好氣地一巴掌拍開司佑,可惜,扯動了傷口,他一下子呵起胸,滿臉猙獰。
「滾出去!」
芮睿並不生氣,笑瞇瞇地道:「你如果沒事做,可以考慮下我們父母來了後準備求饒或者辯解的話,隨便你。」
「……」
門被關上了,司佑看著天花板,不自覺地捏緊了床單。
如果有可能,他不想讓父母受太大傷害,芮父芮母把兒子視為掌上明珠,絕對不可能放任芮睿走向同性戀這條不歸路。更不用提,如果他們倆在一起,芮家父母肯定會把他視為引誘芮睿墮落的罪魁禍首。
到時候,他有能力保護父母不受傷害嗎?或者說,他的父母會在乎他的保護嗎?
一生正派的司父肯定會受不了多年「好友」的指責,而母親呢,八成覺得對不起芮家人吧。這對夫妻始終是老實人,一輩子行得正坐得直,並且以嚴苛的標準來要求他。可惜,他現在離司父的希望越來越遠了。
晚飯時,司佑對芮睿放軟了聲音道:「不要出櫃了吧?」
芮睿吃飯的手停頓了下,似笑非笑地道:「怎麼?這不是你以前一直要的嗎?」
「人的想法是會改變的。」司佑沈默了幾秒,說,「我不希望再因為這件事牽連我父母。」
芮睿用筷子點著碗,似乎在考慮著什麼般。
「你確定不要?」
「不……要。」司佑艱難地擠出了這句話,「我覺得沒必要了,現在。」
芮睿立刻道:「如果你這麼說的話,我覺得有必要。」
司佑無奈了,一把拉住芮睿的手,輕聲道:「我不想再折騰這些事了。我太累了,你講出來,對我又有什麼好處呢?」
芮睿反握住司佑的手,捏在手心緩緩摩梭著,輕聲道:「如果你不想,我就不說。」
「其實你原本就不想說吧?」司佑忍不住說,一抬頭,看見芮睿的表情,又趕緊改口,「總之,我覺得沒必要鬧了。你覺得呢?」
芮睿抿嘴一笑,湊近過去在司佑嘴唇上親了一口,不是那種囫圇吞棗的,而是強勢而又帶著幾分溫柔的吻。當吻結束時,他像是小狗般舔了司佑幾口,才滿意地道:「我隨你。」
第88章 「愛」之夫夫生活(2)
司佑一連幾天都胸悶,卻查不出原因,當陸長說可能是「心因性病痛」時,他並不意外。無窮無盡的煩惱令他煩躁不已,養病反而成了一種煎熬,所以,當同事們來探病時,他的精神才好了點。
「犯人抓住了?」
同事們都笑起來,小江一臉「果然如此」的神情:「看吧,我就說老大問的第一句肯定是公事!放心吧,抓著了,故意殺人證據確鑿,坐定牢了。」
司佑懷疑地道:「他沒跑?」
「當然跑了。」小江一臉不屑,「不過跑得太顯眼了,一身的血。我說老大你還真是勇猛,血噴得像噴泉一樣還追了幾十米才倒,倒了還在那兒打電話,圍觀的都嚇傻了!醫生過去後也嚇了一跳,你那周圍血都變成湖了居然還講了幾句話才昏迷。」
「哦?」司佑還是第一次聽到這個,追問道,「我說了什麼?」
「不知道。」小江聳了聳肩膀,「醫生沒說。」
司佑有些失望,能知道自己死前說了些什麼,這可不是一般人能夠經歷的,他難免有些好奇。
同事們又客套幾句,直到芮睿趕人才紛紛告辭。等同事一走,司佑問道:「我是被救護車送來的?」
「是啊。」芮睿一邊給司佑檢查一邊回答,「怎麼?」
「能不能找到接我的救護人員?」
芮睿一怔,一邊把聽診器拿出來一邊問:「你要幹什麼?」
「問點事。」
「什麼事?」
司佑皺起眉頭:「你不要這麼追根問底。」
「我就是問問。」不說還好,一說,芮睿反而更好奇,「你有什麼事不能告訴我的?」
司佑沈下臉來,芮睿順勢把聽診器塞進他的衣服裡,道:「別說話。」
聽診檢查時說話會影響效果,司佑只好憋著,那聽診器冷冰冰的,貼得他心口發涼。聽診器在胸口停滯了片刻,剛一離開,他就見縫插針地說:「你別管這麼多!」
芮睿皺了皺眉,慢慢按下聽診器,沒好氣地道:「你想我耳朵聾掉?」
司佑閉上了嘴,忍著冰涼的聽診器,等差不多快捂熱的聽診器一離開,他剛張開嘴,芮睿卻不急不忙地道:「閉嘴。」
司佑聽話的閉了嘴,卻一把抓過芮睿的領口,把他拉到眼前,惡狠狠地道:「別用這種操蛋態度對我!我的事輪不到你來插嘴!」
「嘴硬有意義嗎?」芮睿的手撐在司佑腦袋兩側,居高臨下地道,「你和我鬧了這麼久,我們倆還是這樣,你不是說累嗎?」
司佑氣得火冒三丈時,門口響起咳嗽聲,倆人回頭一看,就見到黃明達一臉尷尬的神情。
芮睿站起身,整理下衣領,一派淡定地離開了。黃明達走到床邊,一付欲語還休的表情。
上司和下屬大眼瞪小眼,最後,司佑受不了了,主動開口:「隊長。」
「嗯?」
「你來有事嗎?」
「噢,就是來看看你。」
司佑遲疑了下,問:「隊長,你想說什麼?」
黃明達躊躇再三,問道:「你和那個芮睿,是什麼關係?」
「發小啊。」這句謊話司佑已經講得非常順溜了,說出來眼都不眨一下,「我哥們。」
「就這?」
司佑強撐著笑臉道:「那還能有什麼?」
「真沒有別的了?」
司佑沈默了下,道:「隊長,你是什麼意思?」
黃明達的臉色忽白忽黑的,半晌後,還是沒忍住,說:「前幾天他來隊裡找你時,你們在樓後面的露天停車場一起吃飯的吧?」
司佑的臉色一下子變得難看之極。
黃明達看著他這付樣子,歎了口氣,問:「你們在一起多久了?」
還能說什麼呢?都被揭穿了。
司佑抿著嘴,擠出來一句話:「是我不好。」
是啊,一切都是他不好,沒有人會信他的辯解。況且,他有什麼好辯解的?難道不是他主動追求芮睿的?難道不是他倒貼的?事實俱在,他沒什麼好說的,只有低頭認錯。
「這事談不上誰不好吧,你只是太年輕。」黃明達還是挺欣慰的,這段時間他也查了不少資料,司佑沒來一句「我這輩子沒法改」他已經很滿意了,「以前的事我們就不提了,以後,如果你願意的話,你們還是少來往吧,我也是為了你好。」
司佑有些意外,他抬起頭,看著黃明達慈祥的眼神,就像個一直飄浮在河中的人,突然發現一根浮木,眼圈瞬間就紅了。
「對不起。」他捂著臉,哽咽都哽不出來,「對不起,我也不想這樣的,對不起!」
「沒事沒事。」黃明達拍了拍司佑的肩膀,「你應該受了不少委屈,我也看了不少資料,這事不能怪你。」
黃明達的話令司佑冰冷的心一下子暖了起來,他深呼吸幾次,平息傷口的疼痛,道:「隊長,謝謝你。」
「謝我什麼。」黃明達好笑的道。
「你是第一個知道後沒罵我的。」
黃明達一怔:「你父母也知道了?」
「我大學時就對家裡出櫃了。」司佑苦笑,這是他最後悔的一件事,「那時候年輕,以為沒有誰不行呢。」
是啊,這世上,哪有誰離不了誰的?什麼沒了他就沒了世界,不過是自欺欺人罷了。地球離了誰都照轉,誰沒了誰都能過下去。
「你父母也是為你好。」別人家事,黃明達也不好多嘴,安慰了幾句,「你現在最重要還是先養好傷,沒有健康說什麼都是空談。至於你和芮睿,這其實只是私事罷了,你只要別鬧得風雨滿城的,也沒那麼嚴重。你以後的路還長呢,不要這麼悲觀。」
司佑沒想到黃明達會如此體諒,想起父母的態度,他有種大哭一場的衝動。只可惜,黃明達畢竟不是他的父母,他也不可能全然依靠這位上司,當下平靜了情緒,點了點頭。又說了幾句客套話,黃明達告辭離開後,他疲憊地躺回床上,全然沒想到離開的黃明達卻在醫院外被芮睿攔了下來。
第89章 「愛」之夫夫生活(3)
黃明達對芮睿的認識還是流於表面,都是眾人口中的「前途無量」、「青年俊才」之類,芮睿「結婚了」以及更隱秘的事,他一概不知。在發現芮睿和司佑的關係後,他一度認為是司佑主動的,在閱讀了不少資料後,這個印象才有所改變,不過,他仍然認為在倆人的關係中,司佑肯定是強勢的那個。畢竟,比起芮睿的文弱青年形像,司佑的外表更具有男人氣概。
所以,在面對芮睿時,黃明達不自覺地流露出一種惋惜的態度,這一點,立刻被芮睿敏銳地捕捉到,並且及時地調整了策略。
「佔用您時間了,很抱歉。」
芮睿本身是個年輕人,又是醫學界的權威之一,少年天才,這般謙虛的態度立刻博得了黃明達的好感。他笑得皺紋都聚集了起來,甚至有些低聲下氣地道:「沒事。芮醫師找我有事?」
「我和小佑事恐怕您已經知道了吧?」芮睿開門見山的道,見到黃明達沈吟的神色,他遲疑了一下,露出一付難以啟齒的表情,「我不想讓您為難,不過,能不能請您和小佑談談?他這次受的傷很嚴重,心情也不是很好。」他的聲音低了下去,「他說要和我分手。」
黃明達的惋惜神色更強烈了:「你們的事我是無意間發現的,不過,嚴格來說這是你們的私事,放心,只要不影響公務,我個人來說是沒什麼管的立場的,也不會說出去的。至於和小司談談,我這個身份實在有些不方便。」
芮睿的表情更加悲傷了:「我知道這有些強人所難……非常抱歉,但我現在也只有你可以麻煩了。」
見芮睿一付絕望的神情,黃明達有些不忍心了:「芮醫師,有些話我是不該說的,但是,你和小佑之間的事,我覺得還是結束的好。」
芮睿沈默了幾秒,把袖子捲上去,露出一截疤痕:「我和小佑確實是發小。我是在青春期的時候發現了性取向的,後來學醫也是想治好這『病』,但是,學了醫我才明白這『病』是不可能治得好的了。」
芮睿的笑容裡滿是苦澀:「小佑並沒有做錯什麼,他只是太愛護我了,一直順著我。我這麼多年也替他添了不少麻煩,以前年輕不懂事,我也做過糊塗事,這些傷疤都是那時候留下來的。」他咬了咬嘴唇,似乎正在鼓起勇氣,「但是,我們已經習慣一起生活了。您大概不知道吧,表面上我和他是分開住,但我們實際已經同居七八年了,也和事實夫妻沒什麼差別了。」
黃明達頭大了,他本來以為這事就是兩個小年輕談場荒唐的戀愛,沒想到事情還牽扯得這麼深。但是,芮睿如此深情款款、可憐兮兮的樣子,他也實在不好說什麼重話。
「我就求您和小佑說說,不要就這麼和我分手。」芮睿一付快要哭出來的樣子,「我就希望他多陪陪我。」
黃明達無奈了,只好祭出「殺手!」:「你的事,你家人知道嗎?」
芮睿沈默了下,紅了眼圈:「我想出櫃,小佑把我攔住了。他說他出櫃已經不容易了,不想我走他的老路。」
黃明達感歎了一聲:「小司對你是真的不錯。」
「我知道我們的關係肯定有許多問題。」芮睿懇求道,「但是,我會努力去解決的。孩子也好,財產也好,我都有辦法。您是他的長輩和上司,他也一直很敬重您,我不求您去勸他和我好,至少,求您給我一點時間。如果他真不喜歡我了,我會放手。他受的苦已經太多了,我希望他以後能夠過好點。」
黃明達顯然從未見過一個大男人這麼情深意切地表達內心的愛意,邊聽邊起了一身雞皮疙瘩,但感情上,他還是不知不覺傾斜了過去。躊躇了下後,他道:「你們的事,還是你們自己解決吧。以後,我就不多管了,你們也都是三十而立的男人了。」
「謝謝您!」
看著黃明達像是逃命般跑走的背影,芮睿揚了揚嘴角,一轉身去了司佑病房。
司佑這會兒心情也不錯,黃明達溫和的態度令他的心理負擔少了一些,再看見芮睿時,也不覺得那麼礙眼了。
「你很高興啊?」芮睿笑著道,「碰上什麼好事了?」
要告訴芮睿嗎?
這個念頭在司佑腦一晃而過,很快就被拋諸腦後:「沒什麼。捅我的兇手被逮了,我高興一下唄。」
「嗯。」芮睿慢悠悠地道,「他應該慶幸沒落到我手裡。」
司佑眨眨眼,問道:「你準備怎麼料理他?」
「煮烤煎炸,我樣樣精通。」
司佑忍不住笑了起來:「得了吧你,你做完菜,廚房還是要我收拾,比我自己做還累。」
芮睿放下測脈搏的手,看了看司佑,低聲道:「你高興的話,我情願給你做一輩子菜。」
司佑想起黃明達剛才的話,一下子抽回了自己的手。可是,看著芮睿失落的表情,黃明達那句「只是你們的私事」又迴盪在腦中。他猶豫半晌,慢慢伸出手去握住了芮睿,這樣的舉動示好的意味不言而喻,所以,當他看見芮睿意味深長的笑容時,臉色立刻紅了。
「我什麼時候能出院?」
「隨便。」芮睿在床邊坐下,握著司佑的手不放,柔聲輕語的,「反正你出院後也是到我那邊去住,或者我去你那邊住。」
這個提議令氣氛立刻僵了,司佑沈默了下,道:「我想自己住。」
「你自己住我太不放心了。」芮睿道,「如果你要自己住,那至少住院三個月。別跟我討價還價,在這方面我不會鬆口的,陸長更不會。」
司佑知道這是實情,歎了口氣,往下躺了躺。芮睿把枕頭給他墊好,又替他蓋好被子,撫著他的額頭道:「你不要太急,如果你還想返回原崗位的話,最重要的就是把身體養好。」
這個道理,司佑又何嘗不知道?可是,說是一回事,做就是另一回事了。
芮睿的手機響了起來,他一看號碼,挑起眉毛,把屏幕豎起來展示了一下──司佑一看之下就緊張起來,那是司父的號碼。
第90章 「愛」之夫夫生活(4)
司佑拚命揮手示意芮睿不要接,但芮睿像是沒看見般,施施然接了起來,對他比了個噤聲的手勢。
「喂?司叔叔,對,我是小芮。」
芮睿見司佑不停揮手,乾脆轉過身,背對著他和司父客套著。
司佑的心裡七上八下,就像是揣了一隻活兔子般亂跳。跳了沒一會兒,他眼前開始發花,雖然掙扎著想要說什麼,胸口卻像是壓了塊大石般動彈不得。他的喉嚨裡發出嗚咽,眼睜睜看著芮睿就在眼前,卻無法發出呼救的聲音。
芮睿終於轉過了身,一見司佑蒼白的臉色,立刻跳了起來,電話一扔對著病房外大吼了起來。很快,護士和陸長都急勿勿趕到,急救措施很快令司佑恢復了正常的呼吸能力,他喘著粗氣半躺在床上,每一下呼吸都像是拉風箱般難受。
陸長對著芮睿咆哮:「你怎麼當醫生的?他犯心臟病了你居然都沒發現?」
「少跟我廢話!」芮睿沒好氣地吼了回去,剛才司佑的情況已經把他嚇了一跳,這會兒他最不需要的就是別人的教訓,「值班護士呢?」
「你別找值班護士的碴!」
倆個醫生毫無形像的大吵大鬧,護士們不敢插嘴,直到病床上的司佑發出了虛弱的聲音:「你們吵夠了沒?沒吵夠出去吵。」
醫生們互相瞪了一眼,悻悻散去,司佑卻陷入新一輪的自我厭惡中。他居然變成了這樣一個無能的廢物,只不過想想事情,居然都想到心臟病發?那他以後還能幹什麼?整天吃了睡睡了吃浪費糧食嗎?
「你受傷才過一星期。」芮睿只瞄了一眼,就看出司佑的想法,「你是心臟和肺部受傷,不是胳膊,別以為自己是超人。如果你運氣再差點,已經去見上帝了,這幾天你能坐起來就算不錯了!」
「可是我上次腦瘤幾天就好了。」司佑爭辯道。
「那是因為陸長的技術好,而且瘤子是良性的。」芮睿說,「就相當於你身上割了一塊肉,還是在消毒良好,救護及時的情況下,能和這次的情況比嗎?」
芮睿這麼一解釋,司佑的心情確實好了一些。可是,這畢竟是芮睿說的話,他怎麼可能會完全相信。不管如何,他總算是平靜了下來,帶著滿肚子疑問。
「我爸打電話來說什麼?」
「他打你電話打不通,所以打到我這裡來了。」芮睿在床邊坐下,慢慢說,「你的手機壞了,哪天我有空替你重買個。」
司佑啞著嗓子問:「我爸打電話來什麼事?」
「問你過年回不回家。」
司佑立時覺得有些奇怪。
自從三年前回家,鬧得很不愉快後,他過年不回家已經是常識了,只要打些錢過去,再提前打個電話,父母也從來不會問他回不回家的事。今年這麼主動打電話過來,難道出什麼事了?
司佑不可避免的出現了一些不好的聯想,剛要起身,卻被芮睿壓回了床上:「你還想再犯一次心臟病?你給我記住,任何事,我指的是任何,哪怕這個世界下一秒就要毀滅了,你也要給我慢慢的,說話慢慢的,吃飯慢慢的,上廁所也要慢慢的,明白嗎?有什麼事值得你這麼大驚小怪的?你急個什麼勁?再讓我逮住一次,我就把你綁在床上,來個最徹底的囚禁play,我想你一定會喜歡的。」
司佑張了張嘴,目瞪口呆地盯著芮睿。
「明──白──了──沒?」芮睿提高了聲音一字一句地問。
「……噢噢,唔,我知道了。」
沈默了幾秒,芮睿突然一下子笑了起來,像是冰融春來般,看得司佑愣愣的。
「真乖。」芮睿在司佑的臉頰上親了下,道,「你要說什麼的?」
「我是問,呃……」被芮睿這麼一打岔,司佑想了下,才想起來剛才要說的話,「我爸有沒有說為什麼叫我回去?」
「我沒聽。」芮睿聳聳肩膀,「你那時候心臟病犯了,我掛了電話。」
司佑的視線轉向芮睿隨手丟到床頭櫃上的手機,芮睿也看了過去,當倆人的視線交匯時,他堅決地道:「我替你打。」
「我爸會對你說實話嗎?」
「那你要怎麼解釋這會兒就拿到我手機的事?」
司佑噎了下,想了想:「就說我們準備晚上一起吃飯。」
「晚上一起吃飯,下午三點就湊在一起?今天還是星期五,不是週末。」
司佑沒轍了,只得投降:「你打。」
「不打。」芮睿淡定地道,「你現在需要休息。」
司佑急了:「你不打我休息不好!」
倆人倔強地互相對視著,這次,芮睿輸了。他慢吞吞地拿過手機,一臉不情願地撥了號碼,接通後,滿是不爽的開始講話。
司佑看見芮睿拉長了臉,講出來的話卻是要多禮貌有多禮貌,要多客氣有多客氣,有幾次,他甚至聽見電話裡傳來爽朗的笑聲,而這一頭的芮睿卻還是面無表情的,雖然深知芮睿的本性就是如此表裡不一,卻還是忍不住惡寒了一下。
電話掛掉後,司佑迫不及待地問:「什麼事?」
芮睿這次不慌不忙了,晃著手機,問:「你在期待什麼?」
「嗯?」司佑莫名的心虛了下,「我沒有期待什麼啊。」
「哦,你爸說這麼多年你在外面受苦了,以前是他們不對,希望你回去好好過個年。」
儘管知道這話九成九不可信,但司佑還是忍不住揚起嘴角,滿懷希望地確認:「真的?」
芮睿笑得很溫柔,傾過身,湊在司佑眼前輕輕地說:「假的。」
司佑的笑容僵在了臉上,條件反射地捶了芮睿一拳,看著他捂著胸口面容扭曲,還是不解恨地道:「耍我很好玩?」
「我希望你能現實一點。」芮睿齜牙咧嘴地道,「你父母怎麼可能突然就認同你了?別傻了!這麼多年他們有來看過你嗎?你當初選這麼遠的城市工作,不也就是為了離他們遠遠的嗎?」
司佑脫口而出:「我是為你才來的。」
「也有逃避家人的原因。」芮睿湊過去,柔聲道,「這麼多年,你確實一直陪伴著我,但是,我也不一直陪伴著你嗎?」
司佑無法反駁。
第91章 「愛」之夫夫生活(5)
「我累了,睡覺。」司佑採取了縮頭烏龜的處理方法,只要一碰上家人,他就無法不失去勇氣。
芮睿也不戳破司佑的想法,替他把被子蓋好,看著他那因為受傷而血氣不佳的臉色,心裡動了一下。
我這樣的,算是愛嗎?
我真的是愛司佑嗎?
又或者,這只是因為別的?
他不由自主地聯想到謝天韻。自從上次被嚇過後,謝天韻再也沒了消息。以前一天十幾個電話,噓寒問暖,如今卻像是鬼魂般消失得無影無蹤。當時說得再美好,什麼愛啊情的,轉眼間就像從不曾存在過般。
這就是愛?
芮睿不禁有些懷念起過去被人侍候的日子來,想想也許未來十幾年都得這樣順著司佑,他就不寒而慄。
目前這樣,是因為司佑受傷,以及「突然迸發出來的愛意」。可是,當芮睿逐步意識到這愛意的奇怪後,他開始動搖,並且懷疑起自我動機來。
我真的會愛一個人嗎?
僅僅是因為不希望失去司佑,我就是愛他了?
可是,要我犧牲自己,去拯救司佑,這仍然是一件不可能的事啊。
為什麼我沒有獻身於對方的衝動呢?
不要說犧牲性命了,就算讓芮睿做零號那一方,他都不會爽快地答應。如果司佑強烈要求,以命相脅,他可能會答應,但是,換作其他的情況,他肯定就不可能願意的了。
芮睿是學醫的,他認為做零號這件事在生理上實在算不了什麼,做個指檢和被爆菊也差不多。至於在心理上,他和司佑之間熟得不能再熟,什麼事都做過了,這方面的羞恥與不安也就少了許多。而且,在他看來,倆人之間這種親密的性交流並不算傷自尊。
既然在心理和生理上都不算什麼,他都不願意,那麼,這也算愛上司佑了?
「你要摸到什麼時候?」
突如其來的聲音打斷了芮睿的沈思,低下視線,他發現自己正一遍遍撫摸著司佑的頭髮。腦袋上有一支手來回揉搓,司佑哪裡能睡得著,忍了半天,不見芮睿離開,只得出聲提醒。
芮睿笑了下,用力按下掌心,傾過身去靠近司佑,親暱地道:「怎麼?不喜歡我摸你?」
「不喜歡。」司佑淡定的扔下一句,轉過身睡覺去了。
芮睿的笑容出現了一絲裂痕,心裡升起一絲不快,不過,也只是一絲而已,很快就消失無蹤。他吻了一下司佑的耳垂,看見司佑從耳垂一直紅到脖子時,卻仍然一動不動假裝睡著時,他感受到了愉悅。
可憐的司佑,你注定這輩子都是屬於我的。
抱著這樣的念頭,芮睿離開了病房。幾天後,他拿了個新手機給司佑,是最新的情侶款,他和司佑一人一個。
接過這部情侶手機時,司佑的心情很複雜。他拿著手機翻來覆去的看,自嘲般地道:「我以前也送過你一款情侶手機。」
芮睿從口袋裡掏出手機:「這個?」
司佑驚訝地道:「你怎麼在用?」
「我為什麼不能用?」芮睿把手機遞給司佑,看著他輕輕摩梭著手機表面,心裡升起了一絲柔情與不可遏制的得意,「不過,你連我什麼時候換手機了都沒發現,還真是把我忽視得徹底。」
司佑的表情有些詭異,沈默了幾秒後,他把手機遞還給了芮睿,一句話也沒說,逕自玩起了新手機。
芮睿覺得有什麼地方不對勁,猶豫了下,並沒當場試探,囑咐了幾句治療注意事項,見司佑點過了頭後才出去。
門一關上,司佑就放下了新手機,看著床單發呆。
那不是他送給芮睿的那一部。那部手機的側面,他拜託人刻了他和芮睿名字的首字母,不太明顯,非常淺,只有用摸的或者迎著光才能看出來。剛才,他摸來摸去就是在確認這件事,而確認的結果無疑是令人失望的。
只是,在這樣的失望中,司佑又想到:願意花這樣的心思來討好他,是不是說明芮睿真的改變了?
他不知道。
直覺和經驗都在警告,芮睿不可信,但是,事實上看見的,又令他忍不住想要去相信芮睿。因為,只要相信了芮睿,他就可以進入一個至少是表面上看起來溫暖的世界。他可以正常的生活,和所愛的人一起,創造新的未來。
這對司佑來說簡直是不可抗拒的誘惑!
這已經和愛無關了,只是關乎生存。他的愛已經熄滅,可是他還在呼吸,還要吃飯,還會生老病死,所以,他需要一個伴。
芮睿,是最合適,也是最不合適的。
至少,芮睿那句話說得不錯。
這麼多年來,司佑都陪伴著芮睿,不離不棄。可是,反過來說,芮睿也確實一直在司佑身邊,儘管有著無數的痛苦與絕望,但當司佑無能為力的時候,總是芮睿幫他脫離困境。
司佑剛當上警察時,無意間得罪了一位商界大佬,對方放話要他在這個城市混不下去。事實上,他也確實差點混不下去。然後,如同奇跡般,就在他要打辭職報告時,大佬卻親自打電話來和解,令他百思不得其解。
直到不久後再遇見這位大佬,對方說「你早說和芮醫師是兄弟嘛,也避免了許多誤會」,他才得知,芮睿治好了這位大佬的父親。
當司佑和芮睿提起這件事時,芮睿坦蕩地說:「你這麼笨,沒有我罩著怎麼能行?」
當時還年輕的司佑以雀躍的心情問:「你怎麼知道我出事的?我又沒和你說。」
芮睿笑起來:「你的臉上什麼看不出來,明明白白寫著呢。」
儘管事後在床上被芮睿壓搾得不輕,又做了幾乎半個月的「奴隸」,之後一段時間裡,只要一提起這件事,司佑還是非常高興。他覺得,這是芮睿愛的證明,在此後的漫長歲月中,這樣愛的「證明」時不時會上演一番,然而,隨著司佑付出的代價越來越大,他也逐漸抹去了天真的幻想。
把跑遠的思緒拉回來,司佑拿起新手機,撥通了父親的電話。
一起生活的人,未必就要是情人,家人也可以。
第92章 「愛」之夫夫生活(6)
是抱著什麼樣的心態開始這通電話的,司佑已經記不太清了,他只知道,在聽見父親聲音的那一秒,一句「我想回家」就脫口而出,攔都攔不住。
講完之後,他就呆住了,不知道該怎麼接口。
令他意外的是,電話那頭父親卻沒有絲毫的反對,而是略帶欣喜的道:「你要回來?那也好啊!回來過年熱鬧一下!」
司佑的嘴角忍不住翹了起來,猶豫了下,試探道:「我準備辭職回來。」
這句話過後,電話那頭變成了長久的沈默,不一會兒,司父的聲音裡多了幾分嚴厲:「你怎麼要辭職?在那邊惹事了?」
司佑拚命壓抑心頭的不安,辯解道:「沒有的事。」
「那你好好的為什麼要辭職?」
「我就是想回家了,我總不能一直在外面一個人吧?我也想有個家。」
「你結婚不就好了!?」
又是一段難耐的沈默,之後,司父的語氣更加懷疑:「你不會犯了什麼罪吧?」
「沒有!」司佑也急了,「我怎麼可能犯罪?我想回家不是正常的嗎?你用得著這麼問來問去的?」
「我問一下怎麼了?」司父也火了,提高了聲音,「你回來了,會給我們惹多大麻煩你知道嗎?鄰里街坊都知道你的事,你讓我們怎麼做人!?你現在後悔了,想要家了,早幹嘛去了?」
聽見這些話,司佑一下子洩了氣,握著電話的手也放鬆了。片刻後,他輕聲道:「過年我就不回去了。」
司父的聲音也低了下來:「你還是回來一趟吧。」
我回去,你們不是丟臉嗎?
雖然很想這麼說,司佑還是擠出一句正常的話:「做什麼?」
「把你女兒領走啊。」
司佑一愣:「我女兒?」
司父的聲音又高了起來:「我們當初不是說好,你弟弟要是生了女兒,就過繼給你嗎?」
司佑已經完全忘了這碼事了,當初也只是隨口說說,完全沒想到家人居然當真了。要讓現在的他來養一個孩子,根本是不可能的事。他本身就自顧不暇了,再照顧孩子,簡直是雪上加霜。
「我一個大男人,帶個小女孩算什麼事。」司佑想也不想就拒絕了,「再說法律規定,我這樣的單身男性不允許領養。」
「我知道。」司父也算是法律系統出來的,這方面的知識當然明白,「我只是讓你回來簽個協議。」
司佑更加疑惑:「協議?」
司父這時候突然沈默了,似乎難以啟齒般,片刻後才道:「孩子你弟妹給你養著,你只要出錢就行了。十幾歲的小姑娘,你也不好帶,等成年了,再過繼到你名下。你過年過節可以回來看看,也算留個後。」
這個提議讓司佑完完全全的傻了。
這不就是讓他出錢,替弟弟養孩子嗎?一個一年只見幾次面,叫他叔叔的孩子,這就算有後了?
司父是個非常傳統的男人,如今說這話,其中的含義簡直是司馬昭之心,人盡皆知。
司佑差點沒笑出來。
這種提案,誰會答應?恐怕只有傻子才會答應吧?而且,把這種提案堂而皇之說出來的人,又是怎麼想的呢?
「不用了。」司佑的臉上半點表情也沒有,語氣裡卻是淡淡的,似乎輕鬆得很,「都是一個姓的,本身就是一家人,過來過去反而傷了孩子的感情。」
這個理由非常有力,司父沈默了片刻後,訥訥地問:「你過年還回來嗎?」
「不回來了,工作忙。」
「那你記得給你媽過年禮。」
「知道了。」
這對話已經連謊言的程度都達不到了,應該說是,這只是對話雙方最後一塊遮羞布,扯掉後,就只剩下赤裸裸的骯髒心思與破碎的失望。
司佑掛了電話後,許久許久都沒有出聲,呆呆地盯著雪白的牆壁。他的腦中一片空白,不要說未來了,就算是現在,他也想不出所以然來。
「怎麼了?」
芮睿揮手的動作在眼前逐漸清晰了起來,司佑抬起頭,看著眼前熟悉的男人,都不記得他是什麼時候進來的。
仍舊是那張臉,依然是那個笑容,似乎時光從來沒有變過,他們之間的那些事也從來沒有發生過。他猛地從被子裡竄出來,一把抱住芮睿的腰,低聲呢喃:「我們一起過吧!」
芮睿見到司佑那付發懵的樣子就在防備,一見司佑爬起來了,趕緊跑過去接住。當聽見這句話時,他腦中冒出「這是受什麼打擊了」,但是,他的心在這一刻確實突然放鬆了下來。
以前的司佑又回來了。他不用再日夜擔心失去司佑,也不用裝孫子侍候人。一切又和以前沒差,世界再度以他為中心運轉了起來。
這一瞬間,芮睿幾乎是欣喜若狂的。
他從來沒有這麼高興過,無論獲得多高的成就,多麼偉大的成功,都不如這一刻令他愉悅。他低下頭,用力吻了吻司佑的額頭,輕聲道:「你就注定要和我過一輩子的。」
司佑沒有答話,只是用力抱緊胳膊裡的溫暖。如今的他不求別的,只希望這樣一個帶著人類溫度的懷抱能夠和他相伴到老,哪怕毫無愛意,至少在寂寞的夜晚,他不用再一個人呆在空蕩蕩的房子裡。
孤獨會蠶食掉所有的堅持。
曾經重要的東西,終有一天會變成一個笑話。什麼愛啊情啊,也抵不過家中的一盞燈火。
突然間,司佑被推開了。他愕然看去,發現護士正在進來,芮睿整理著弄亂的衣服,裝作若無其事的樣子。
司佑苦笑了起來,什麼也沒說,鑽回被子裡。當芮睿和護士調笑著時,他驀然發現,即使擁有了一個所謂的「家」,他的心裡依舊空的。
芮睿以前向他形容過心裡的空洞──對什麼事都無法提起興趣,哪怕世界下一秒毀滅了,也連逃跑的意願都沒有。
心如死灰是這種狀態嗎?
司佑不知道,只是,他發覺,如今的他除了沈默,似乎已經沒有別的路可以走了。每一條路的盡頭都是死胡同,而他目前所站的這條路也是空蕩蕩的。
人生路上的風景除了一片水泥地面,什麼也沒有。
第93章 「愛」之夫夫生活(7)
「芮醫師對司先生真好,每天中午都陪著他一起吃飯。」
這樣的話在醫院裡已經流傳了開來。大家都覺得芮醫師是個有情有義的人,對兄弟好得不得了,人又溫和風趣,前途無量,絕對是好丈夫的不二人選。
如果不是上次那個瘋女人把芮醫師嚇到了,我也有機會做醫生夫人吧?
許多人抱著這樣的想法,有意無意的和芮睿套近乎。誰也不知道,中午吃完了飯,芮睿就會鎖上門,把司佑拉進洗手間,「吃」另一頓大餐。
司佑坐在馬桶上,拚命忍住幾乎衝出口的呻吟,緊緊拉住芮睿的肩膀。他的雙腿被架到芮睿肩膀上,身體折成一個尖銳的角度,後穴裡,芮睿的分身毫不留情地開拓著已經許久沒有被侵犯的腸壁。他的心臟跳得快像飆車了,腦袋不自覺的往後仰,芮睿的力道極大,撞得他股間生疼,卻又不敢出聲。
「幹嘛忍?」芮睿一邊喘著氣一邊調笑道,「我喜歡聽你叫出來。」
芮睿這麼一說,司佑反而更加咬緊牙關,一聲不吭。他也不介意,逕自加快了速度,強烈的快感令他很快達到了高潮,顫抖著釋放在司佑的身體裡。當高潮過後,他還是留戀地輕緩抽插著,幾乎不願意離開這個溫暖的巢穴。
芮睿對於性很挑剔,也相當有興趣。司佑的身體經過這麼多年的調教,早已習慣了他的每一個尺寸,很輕易就能夠達到高潮。可惜,這一段時間的性愛,每每都是以他的高潮為結束,之後,司佑也不管半軟不硬的分身,草草清洗後就爬上床睡覺。
「身體沒事吧?」
每次做愛後,芮睿都會這麼關切的來一句,司佑卻只是笑,滿是諷刺地道:「你與其關心這個,還不如不做。」
「我想做。」芮睿並沒有發怒,做完愛後他的心情總是不錯,軟著聲音摟住司佑,「我們好久沒做了。而且我都有注意,如果你出事了,我肯定不會讓別人知道的。」
你不是前段時間還鬧得要出櫃嗎?現在,我要是心臟病犯了,你居然只是顧及不讓別人知道?
這些話,司佑也只是在腦中一閃而過,如今的他,都已經懶得再說了,說出來,又能怎麼樣呢?徒增煩惱罷了。這就是「復合」的代價,他必須付出的,況且,每次做愛後他總是睡得特別沈,這對最近經常失眠的他來說可算是個福音。
今天也不例外,在洗手間弄乾淨身體,司佑一頭鑽進被窩,一根手指也不想動了。也不知睡了多久,當他醒來時,窗外已經全黑了,肚子裡發出一連串的空響。
司佑睜著眼睛,看著天花板上光怪陸離的影子,有些懷疑起生存的意義來。
難道我活著,就是為了滿足芮睿的需要嗎?
沒錯,芮睿確實收斂了許多。會關心他,也不再惡語相向,總是笑著和他說話,錢財方面更是不用顧忌,隨便他用。如果換作普通的男女夫妻,哪怕沒有感情,能夠這樣相處,也算是一種滿足了吧?但是,他不滿足。
他的內心似乎也有了一個空洞,無論怎麼填都填不滿──他甚至不知道該用什麼東西去填。
司佑爬起來,僵硬的身體吱嘎作響。清冷的病房裡沒有人影,安靜得像是整個世界都不存在般。他緩緩地下了床,坐在床沿休息了會兒,等喘息平復後,他才按鈴叫飯。
按了許久的鈴,護士也沒有出現。他這才想起來,這段時間都是芮睿給他送飯,護士幾乎都不出現了。今天芮睿不知道去了哪裡,護士也把他遺忘了吧?
司佑苦笑了下,不得不出病房。這並不是個大動作,他最近恢復得不錯,傷口雖然還未拆線,但不再隱隱作痛,心肺功能也有了相當好的痊癒,至少不用每天吸氧了。只是,中午芮睿「干」的惡果還有影響,為了酸痛的腰,他不得不扶著牆慢慢走出去。
剛一到門口,司佑就聽見了芮睿的聲音。
他把病房門推開一條縫,正好看見光滑的牆面上,兩個人影正在談笑。一男一女,男的自然是芮睿了,女的聲音有點熟悉,估計是哪個護士。
他沈默的站在門裡,看著那兩個影子越靠越近,之後,男的把手搭上女的肩膀,兩個腦袋輕輕靠在了一起。
談話聲停了。
司佑突然發覺,他一點也不生氣,一丁點情緒的波瀾也沒有。眼前發生的一切彷彿是理所當然的,他即沒有憤怒,也沒有失望,一點也不意外。
這不是麻木,而是一種無法言喻的平靜,就像深深的海底,不見絲毫風浪。
司佑覺得這樣的平靜很好,至少比較輕鬆,不會像以前那樣痛苦不已。他往前一步,推開門,伸出頭去輕聲道:「有人嗎?」
靠在一起的倆人閃電般分開,芮睿順著聲音看過來,臉上掠過一絲慌亂。小護士則扭過臉,一語不發的匆匆跑走。
芮睿疾步走過來,帶著一點憤怒意味的道:「你出來幹什麼?」
「餓了,找吃的。」司佑淡定地道,「我的飯呢?」
芮睿有些意外,他打量了下司佑的表情,卻什麼也沒看出來。他心裡立時懷疑起來,在他看來,司佑即使不會再為了出軌這種事大吵大鬧了,但好歹也會說兩句,諷刺一下或者發怒找碴也是正常的。
太平靜了,平靜到他總覺得似乎缺了什麼般。
直到司佑吃完飯睡著,芮睿都表現得非常溫柔體貼。
司佑淡定的接受了一切,像是什麼事都沒看見般。第二天,再之後,都是如此,他完全沒有提起那天晚上的事,無論芮睿疏離還是熱情,他始終保持著冷靜的態度。
芮睿越來越覺得慌亂,他把握不住這樣的司佑。原本,他以為從前的司佑又回來了,現在看來,並非如此。回來的只是表象,內裡卻完全不同了,這個司佑不是他所想要的那個。
當他把這個想法試探的說出來時,司佑露出一臉看外星人的表情。
「你覺得我這樣說很傻?」
「你這輩子說過最傻的話就是這個了。」司佑重新把視線移到雜誌上,悠悠地翻過一頁,道,「以前的我早死了。」
芮睿乾笑了下,問:「怎麼死的?」
「被你殺的。」
芮睿沈默了幾秒,說:「我並不想這樣。」
「不管你想不想,事實就是如此。」司佑的語氣就像是在說不相干的人,「你最好早點接受。」
雜誌被拿走,芮睿的臉在眼前放大,司佑聽見帶著不滿和威脅意味的低語:「如果我不願意接受呢?」
「你願不願意接受,和我有什麼關係?」司佑淡淡地道。
芮睿氣笑了:「我愛的是你,怎麼和你無關?」
「哦,對了,順便說一句,我覺得你這不是愛。」司佑似乎想起什麼,隨口說,「如果你硬要稱這為愛,我也無所謂。不過我有些不懂,你想要一個怎樣的我?」
「我要一個會為了我痛苦,愛我的司佑。」
司佑笑了起來,說:「好。」
好?
芮睿挑起眉梢,一時間都不知道該怎麼接話了。
等到了下午,他居然真的見到了「以前的那個司佑」:在和一個護士「客套」的時候,他看見司佑眼中一閃而過的嫉妒。那一刻,他簡直是欣喜若狂的,恨不得衝上去抱著司佑狠狠親幾口。
整整一天,芮睿熱衷於和每個護士調情,哪怕平時他根本最不上眼的也不放過,只為了享受司佑黯淡的眼神,中午時,司佑更是熱情無比,令他獲得了一場爽快的性愛。傍晚時分,警報聲大作,陸長帶著護士衝進司佑的病房,一邊破口大罵一邊進行搶救。晚上,司佑被送進了加護病房,昏迷不醒。
芮睿守了司佑一夜,陸長也一夜沒睡,好幾次,他以為要搶救不回來了,如果不是芮睿絕不放棄,可能這會兒他已經在填司佑的死亡通知單了。
陸長最不明白的,明明已經好轉了,怎麼突然又惡化了?而且還惡化得這麼突然?根本找不出病因。他怒火沖天,本來想把司佑轉到芮睿手上,但在芮睿的苦苦哀求下,他還是心軟了。
司佑是在清晨醒的,當他看見芮睿的臉時,居然還微微的笑了笑,接著呼吸器,他也說不出話來。
「你贏了。」芮睿的臉色差得像死人,語氣緊張地道,「我聽你的。你給我好好的,明白嗎?」
我無所謂的。
司佑想這樣回答,但他沒能說出話來,就又陷入了沈睡中。
第94章 「愛」之夫夫生活(8)
芮睿覺得司佑變了。
不再嘮叨那些愛啊情啊,甚至沒興趣多說一個字。無論發生什麼事,他都能平靜的接受。無論芮睿叫他做什麼,他都不會反抗,無論這件事是好還是壞,總是一付冷淡的態度。
司佑就像一塊石頭,就這麼生存著,無論風雨還是晴天,他都巍然不動,再也沒有動靜。
芮睿認為這是一種心理保護機制,在受傷後,人類為了延續而產生的保護心理。他有自信打破這種機制,但是,他不敢。打碎了這層機制,司佑就再也不存在了,不用陸長警告,他也能預測得出,再下一次,他恐怕不會再有任何挽回的機會。
芮睿停止了試探或者自私的行為,他試圖努力的挽回司佑破碎的精神,但是,漸漸的,他發現,這一切只是徒勞。
司佑對什麼事都提不起興趣,有時候,他就坐在病房的沙發上,盯著窗外的天空從陽光燦爛到夕陽昏黃,一句話都不說,什麼也不做。當芮睿喊他吃飯時,才發現他的腿麻得都站不起來了,而他卻全然不管,就像那腿不是他的般。
表面上,司佑的反應是正常的。會和護士說話,會笑,會娛樂,一切生理反應都有,心理上,至少表面看不出來什麼。
這一點,是芮睿最討厭的。
內裡中,司佑對於這個世界的熱情消失了,他不再好奇,也不再有慾望,無論什麼事都引不起他的興趣。他的靈魂似乎飛走了,只剩下一個空殼還生存在世上。
這不好。非常非常不好。
芮睿不知道如此下去會有什麼樣的後果,但他不能放任形勢發展。就像今天,他一進房,就看見司佑趴在沙發的扶手上睡著了,腦袋柔軟的微微垂下,陽光從窗口灑進來,落在他的前額上,像是撒了一層漂亮的金粉。無論怎麼看,這都是一幅安詳美麗的畫面,然而,在芮睿眼中,這和引頸就戮的天鵝沒什麼差別。
「小佑。」芮睿蹲在司佑面前,輕輕晃了晃他的肩膀,輕聲道,「小佑,醒醒,別睡了。」
司佑迷糊地睜開眼睛,眨了幾下,才認出眼前的是誰。他打了個呵欠,揉著眼睛道:「幹什麼?」
「你睡得太多了。」芮睿測著他的脈搏,「這樣不好。」
「沒什麼啊。」司佑一隻手撐在沙發扶手上,咕噥道,「我在住院,當然是吃了睡睡了吃。」
芮睿道:「你應該多出去走走。」
司佑盯著芮睿,突然撲哧一聲笑了出來:「你這是什麼眼神?」
芮睿挑高眉梢:「什麼什麼眼神?」
「你的眼神就像在看一個死人。」
第一次,芮睿感到狼狽。
司佑笑了笑,安慰地道:「放心好了,我還沒有自殺傾向。」
芮睿沒好氣地道:「搶救了一晚上的人是我?」
「不是你要看我愛你嗎?」司佑一臉無趣地道,「我愛你了,你又不高興。你太難侍候了。」
芮睿瞪著司佑,有種想給他一巴掌的衝動。
「那你也要看身體狀況,你這還叫沒有自殺傾向?」
「我怎麼知道這麼容易就會犯病啊。」司佑無辜地道,「再說了,你們不是沒查出病因嗎?你就這麼肯定原因是我太愛你?因為愛你而得的病?你好歹也是個名醫啊,講點科學根據好不好?」
芮睿被噎得說不出話來,心裡卻有些高興:至少,司佑還願意和他鬥嘴。
然而,他的這份高興很快沒了,司佑疲倦地打了個呵欠,沒了精神,趴在沙發扶手上昏昏欲睡,小聲呢喃道:「還有沒有事啊?沒事我睡覺了。」
「別睡。」芮睿把司佑拉起來坐好,「陪我說說話。」
司佑歎了口氣,無奈地坐好,道:「你要說什麼?」
芮睿一下子無言了:是啊,說什麼呢?
他和司佑之間,似乎有許多話可以說,但真正說出口的,卻又什麼都沒有。
「過年我們出去旅遊好嗎?」
「可以啊。」司佑的眼皮開始往下耷拉,強打精神地道,「你想去哪?」
「你沒有想去的地方嗎?」
「沒什麼想去的。」
「那你想玩什麼嗎?」
「沒什麼好玩的。」司佑點了下頭,又趕緊抬起來,「你想玩什麼就玩吧。」
芮睿有些發怒了:「我是想讓你玩玩。」
司佑冷淡地答道:「沒有想玩的。」
「你就沒什麼想做的?」
「沒有啊。」
「你以前可是整天纏著我要做這做那的。」
「嗯,你不是不願意嗎?」
芮睿提高了聲音:「我現在願意了!」
司佑一眨不眨地盯著芮睿,似乎有些不理解他為什麼這麼激動,片刻後,他小聲道:「那你願意做什麼呢?」
芮睿沒轍了,無論他怎麼引導,司佑始終是一付無所謂的態度。就算他再怎麼擦火,也沒辦法點燃一塊石頭啊。
「不出去了,過年時外面到處都是人。」司佑話都懶得接,芮睿並沒有介意,繼續道,「沒幾天了,過年時你到我那邊去過,就別回家了。」
司佑瞄著窗外,懶懶地「嗯」了一聲。
芮睿猶豫了下,貼近司佑耳邊,輕聲道:「你不想要我嗎?」
這下,司佑總算有了反應,轉過臉來,一臉奇怪地道:「要你?幹嘛?你要我上你?」
「你不想嗎?」
「不想。」司佑想都不想就脫口而出,「沒意思。」
那你覺得什麼東西還有意思?
芮睿把這句話嚥了回去,他很怕司佑給他的回答是「沒什麼有意思的」。到時候,他恐怕就要再也沒辦法了。
束手無策的感覺非常糟糕,糟糕到他恨不得折磨點什麼才能舒發心頭的怒火。
「我覺得有意思。」芮睿厚著臉皮道。
司佑一臉啼笑皆非的神情:「你開玩笑呢?」
「沒有。」芮睿一臉認真,「我怎麼就不能喜歡被上了?」
「能,能。」司佑安撫道,「那你隨便找誰去做唄。」
芮睿沈著氣道:「我只想要你。」
「我不行。」
芮睿意外地道:「什麼叫不行?」
「我陽萎。」
芮睿怔住了:「怎麼可能?」
「很久沒有晨勃了。」說這句話時,司佑的口氣就像是在說「今天天氣很好」。
「那也不能證明你陽萎。」
司佑終於把視線定在了芮睿臉上,認真地道:「我試過,不行。」
芮睿很想罵一句什麼,罵醒這個平靜的男人,但是,他也清楚,無論他怎麼罵,司佑都不會在乎。
在這個世界上,已經沒有什麼司佑在乎的事了,甚至包括他自己。
第95章 「愛」之夫夫生活(完)
芮睿湊過去,貼近司佑的臉頰,柔聲道:「我來幫你。」
司佑似乎非常不理解:「幫我幹嘛?」
「幫你試試勃起。」
「無所謂吧。」司佑理所當然地道,「又沒什麼用處,我也不需要。」
芮睿恨恨地盯著司佑,咬牙切齒地道:「我需要。」
「你真要我上你啊?」司佑不解地道,「何必呢?又沒什麼意思。」
「那你覺得什麼有意思!?」
這句話一出口,芮睿就後悔了,他有些緊張地盯著司佑,卻只見到了一付淡然的微笑:「你不是挺有意思嗎?」
司佑在笑,可是眼底卻只有一片冰冷,芮睿手裡捏著的脈搏連一絲波動都沒有,他知道,這只是司佑在順著他而已。絕望爬上心頭,以前,司佑曾經訴說過的那種絕望,他終於體會到了,就像是在無邊的黑暗中踏著冰前行,喊不出,逃不了,無路可去。
「小佑,別這樣。」無可奈何的芮睿抱住了司佑,顫抖地說,「你別這樣。」
「不會的。」司佑安慰地拍了拍芮睿的背,「我在這兒呢。」
你的人在這裡,可是你的靈魂已經不見了。
司佑的傷勢以令人驚異的速度好了起來,大年三十,他臨時出院時,陸長一臉扭曲的說:「你可以載入我們醫院的病史了,不介意我拿你當病例寫論文吧?」
「不要寫我的名字就行。」司佑禮貌的笑了笑,和陸長握了下手,「非常感謝這段時間的照顧。」
「太客氣了。」陸長只覺得握著的手有些涼,皺起眉頭道,「你還是需要多保養,早點回來。」
「我在家裡也是一樣的,有芮睿在呢。」
芮睿站在一邊,乾巴巴地說:「你還是回來住院的好。」
「唉,你怎麼就一點不心疼我呢?」司佑裝出一付可憐的神情,逗得不少護士都笑了起來,「那我暫時就出院,初十再來回來看各位。」
坐上車後,司佑見芮睿還板著一張臉,有些好笑地道:「你要是不喜歡照顧我,我回來住院也是一樣的。」
「那如果我不想你在我們醫院呢。」
「換一家。」
「如果我不喜歡你住院呢?」
「那就出院唄。」
「出院,然後回家?」
「嗯,隨便。」司佑一臉奇怪,「你在生氣什麼啊?」
芮睿猛地踩下了剎車,然後,就看著司佑一頭撞上了前車窗。他嚇了一跳,趕緊把司佑拉回來,檢查確認沒有受傷後,才怒氣沖沖地道:「你怎麼不系安全帶?你想自殺啊?用你的命來威脅我有意思嗎?我說什麼你就幹什麼,你能不能反抗我一下?」
司佑沈默了下,問:「反抗來做什麼呢?」
芮睿張開了嘴,卻說不出話來,只能硬生生憋出來一句:「我怎麼知道你想做什麼!」
「對啊,所以你想怎麼做就怎麼做好了。」司佑拍了拍芮睿的肩膀,「不用顧慮我。」
司佑說這句話的結果就是,一到家,芮睿就把他拖進臥室,像是強暴般幹了他整整三個小時,最後,他無聊到盯著天花板數格子。當這場狂風暴雨般的做愛終於結束,他連站都站不起來了,躺了半個小時才勉強爬進浴室,草草洗漱後鑽進客房一頭栽倒在床上不動了。
當天夜裡,司佑發起了高燒,並且伴有心律不齊。芮睿就站在床邊,問他有什麼不舒服,他卻說:「沒事啊。」
「沒事?」芮睿快要發瘋了,「你燒得快死了你知不知道?你想死是不是!?你想拖著我一起死是不是!?」
司佑無奈了,軟手軟腳的坐起來,說:「我真的沒感覺。」
芮睿疑惑地打量了司佑一會兒,問:「你不覺得難受?」
「就是呼吸有些短。」司佑晃了晃有些暈的腦袋,「挺熱的,其他沒感覺啊。」
芮睿用力掐了司佑一下,他立時露出迷惑地神情:「奇怪,不疼啊。」
芮睿急了:「真不疼?」
見司佑點頭,芮睿趕緊把他的衣服扒光,就見到他的大腿和背後一片一片的淤痕,有些還滲著血,後穴腫得老高,一隻手的指甲脫離了大片,已經發紫變黑。芮睿變了臉色,這都是剛才做愛的傷,不可能發現不了。
司佑也驚奇地看著傷處,似乎完全不明白這傷怎麼來的,乘著他不備,芮睿突然地捏了下受傷的手指,見他毫無反應,心臟立時狂跳了起來。
無痛症,一般稱為遺傳性感覺自律神經障,只能是先天的,不可能後天得上。但是,如果不是這個,他無法解釋司佑的反應,即使再怎麼裝,在無防備時指甲傷口被捏住,人類的痛覺神經也會令肌體做出相應的躲避動作,這是意志無法控制的。
司佑卻完全沒有反應。
芮睿把司佑的傷口處理好,又餵他吃了藥,坐在床邊守著他。大年三十的夜晚,到處都是鞭炮和煙花聲,他看了看窗外忽明忽暗的天空,道:「你去休息吧。」
「我就在這。」
「沒必要啊,我會睡覺的。」
「你可能在夢中就窒息死了。」
司佑苦笑起來:「沒這麼倒霉吧?」
「你不是聽我話嗎?聽我話就閉上眼睛睡覺。」
很快,司佑睡熟了,芮睿的手輕輕搭在他的脈搏上,感受到那平緩的心跳,慢慢恢復了冷靜。
這就是他後半輩子必須要面對的現實嗎?無微不至的照顧一個空殼?為一具軀體而拚搏在這個殘酷的世界中?努力呵護司佑那脆弱的心?
這值得嗎?也許可以找到新的砝碼呢?為什麼不去外面的廣闊世界試試?
芮睿的這些疑問在清晨時獲得了答案,他從夢中醒來,坐起來,身上蓋著的毯子掉落在地。他抬起頭,看見司佑正坐在床上看著手機,見他醒來,衝他微微一笑,道:「新年好。」
那一刻,芮睿突然有種想哭的衝動。不是為了司佑,是為了他自己。他清楚地認識到,這輩子,他恐怕再也沒有機會去尋找新的「砝碼」了,因為他心中的空洞,已經完全被司佑所失去的靈魂填滿了。
第96章 我把靈魂獻給你(1)
司佑對於沒有痛感這件事非常好奇,他試著按了按破損的指甲,卻全然沒覺得痛。在鏡子前看了看身體,會痛得躺不下來的淤青,現在卻只是一片潑在皮膚上的顏色而已。他仔細回憶了下最後一次感到疼是什麼時候,隱隱約約想起上次打吊針時的痛感,現在,他只有觸感卻沒有痛感。
這真是件神奇的事,臨死時,是不是會還能和平時一樣,然後突然倒下?
司佑盯著手指甲,正考慮著要不要剝下來試試時,芮睿的聲音在門口響起:「你在幹什麼?」
「沒什麼。」司佑擺出個笑臉,「就是看看傷得嚴不嚴重。」
芮睿手裡拎著醫療箱,一臉古怪地道:「你是想試試能不能把指甲拔下來吧?」
司佑尷尬的笑了笑,這種被戳穿心思的事發生在他們之間也不奇怪了。他坐在床上,任由芮睿替他慢慢處理傷口,儘管不疼,他仍然能感覺出芮睿的動作非常溫柔,每一下都輕輕的,似乎生怕傷了他般。
「我又不疼。」司佑道,「你可以快點。」
芮睿對此的回答非常乾脆:「閉嘴。」
司佑悻悻地閉了嘴,過了好一會兒,他幾乎快睡著時芮睿才處理完成。他在穿衣鏡前看了看,到處都是紅紅的,手指上包著繃帶,就像個重傷員,他本人卻行動自如,穿上衣服一點兒也看不出傷了哪裡。
他看了看芮睿,察覺出似乎什麼不同了。
這段時間芮睿的煩躁不安他其實能夠理解,或者說,他惡毒的覺得很爽快。看著芮睿像只無頭蒼蠅般圍著他轉,一臉不知所措、有火發不出的樣子,他心裡確實感到快樂。然而,這種快樂持續的時間很短,很快,他就覺得無趣了。
芮睿就算再怎麼著急上火,和他又有什麼關係?只是一起生活的人,沒必要過多要求彼此吧?只需要在生老病死時能夠互相扶持,平時一起吃飯睡覺之類的,也就可以了。
感情這種東西,司佑實在不想再牽涉了,他已經玩火自焚了許多年,現在,是過點清淨日子的時候了。
現在看來,芮睿似乎也想通了,表情平靜了許多,再沒有前幾日的急躁不安。
司佑很滿意這一點。
「你坐下。」
嗯,就是發號施令這一點還是改不了。
司佑一邊想一邊依言在床上乖乖坐下,看著芮睿一臉認真,笑著說:「你這麼嚴肅,是要和我拆夥嗎?」
芮睿瞄了司佑一眼,沒有再和以前故意說些刺激的話,反而淡定地道:「我告訴你平時的注意事項。」
「什麼注意事項。」
「你以為沒有痛感是好事嗎?」芮睿說,「受了傷你不知道,心臟病犯了你也沒感覺,痛覺是人類的防禦機制之一,感不到痛你根本沒辦法正常的生活。」
司佑有些愕然地道:「有這麼麻煩?」
「很麻煩。」芮睿肯定地回答,「上次不是有個新聞,沒痛覺的小孩把手指吃了?」
司佑道:「不至於吧,我好歹也有痛感這麼多年,什麼事該做什麼事不該做我還是知道的。」見芮睿沈默不語,他補充道,「你不用想那麼多,我真沒有自殺的念頭。」
「我沒說你有。」芮睿的臉色有些詭異,「不過,這個病不是你能控制的,睡覺的時候你把眼角膜抓壞了也感覺不到。而且,無痛症通常伴隨著各種副作用,比如,不會出汗。」
「我會。」司佑把手心展開,「你昨晚把我捂得太熱了,我出了一身汗,手心還粘粘的,你摸摸。」
司佑察覺得到,當芮睿摸上他的手心時,明顯的鬆了口氣。那一刻,他那平靜的內心居然有了一絲波動,很複雜,辨別不出的滋味。
「估計還是神經方面的問題,你要長期休假。」芮睿的口吻放鬆了下來,「你不能再做一線刑警了。平時也要注意,每天早上起床後都要檢查眼角膜,出行之前檢查腳趾,牙齒、舌頭、嘴唇也要時刻注意。你雖然能出汗,但還是要先詳細檢查,以防感染或者內出血。」
司佑聽得眼花繚亂,道:「有必要嗎?我還是有感覺的。」
「我們做手術時的患者也有感覺的,但他們不會因為肚子破了跳起來呢。」芮睿不無諷刺地說。
司佑無奈地道:「我覺得現在很健康啊,比起以前精神好了許多。」
這句話顯然說錯了,芮睿突然站起來,一腳踢在床上咆哮著道:「對,然後某一天你就會一頭栽倒再也爬不起來了!」
司佑被嚇了一跳,怔了幾秒,咕噥道:「你生什麼氣啊。」
芮睿喘了幾下粗氣,慢慢鎮定了下來,道:「總之,你給我把這些行為記成習慣。」
司佑想了想,說:「比起天天檢查,你把我治好不就完了?」
芮睿的臉一下子沈了下來,半晌沒說話。
司佑有些懵了,問:「是不是治不好?」
「很難。」芮睿的聲音有些澀,「估計是神經原因,這種病不僅難找出病因,也難以修補,以現有醫學手段幾乎沒辦法。而且你的病例非常罕見,沒有經驗。」
司佑沈默了會兒,笑了笑:「沒事,我相信你的。再說了,也不是絕症,別垮著個臉。」
「是絕症啊。」芮睿抿了下嘴,「因為治不好。」
司佑囧了下,伸出手把芮睿拉過來,親了下他的臉頰:「沒事的,我這不是好好的嗎?」
表面上看來,這真是一出親密無間的美妙畫面,可是,實際上如何,也只有當事雙方明白了。
司佑初二就被芮睿拉回了醫院,檢查花了三四天才做完,從裡到外都濾了一遍,就差把他的腦袋切開了。
「你真是個寫論文的好材料。」清晨的例行檢查後,陸長感歎道。
司佑一邊對著鏡子學習自檢一邊苦笑答道:「有沒有出鏡費啊?」
「沒向你要治療費就不錯了。」陸長瞪眼,「你知道你到目前為止花了多少錢嗎?」
司佑奇怪:「不是公家報銷嗎?」
「公家報銷是你上次公傷。」陸長道,「你這幾天的檢查費可全是芮睿掏的。」他不情不願地道,「他對你還是不錯的。」
司佑沒說話,笑著點了點頭。
第97章 我把靈魂獻給你(2)
芮睿的照顧非常細心,從衣食住行,可以說是無微不至。司佑的病例非常罕見,他理所當然的把司佑收進他的科裡,帶著手下的團隊圍著司佑一個人轉。到了初十,司佑幾乎已經把所有能做的檢查全做完了,可是,病情仍然毫無頭緒。
在司佑面前,芮睿是一付淡定的模樣,說話行為都很普通。一轉身,他手下可憐的小醫生們就會發現他另一張狂暴的臉。怒氣沖沖的拍著桌子吼「你們都是吃乾飯的啊」,又或者攻擊唯一的女醫生只會化妝,連個感染源都查不出來,天知道他在過年前還讚美這個女醫生是「診斷科裡最值得留下來的珍寶」。
所有人都察覺出芮睿的喜怒無常,司佑應該是唯一不知道的,但是,他太瞭解芮睿,即使看不見,他也能察覺出這個男人正不斷積蓄著情緒。
「別這麼緊張。」乘著病房沒人,司佑把芮睿拉下來,輕輕在他唇上吻了下,「我好好的呢,我沒事。」
「我不是怕你有事。」芮睿疲憊地在床邊坐下,揉著眉心,「你大概猜不到,我內心的空洞滿了。」
司佑一怔,慢慢地伸出手去替芮睿揉著太陽穴,輕聲問:「怎麼滿的?」
「我不知道。」芮睿滿足地歎了口氣,司佑的手法輕重適當,令他繃緊的神經放鬆了下來,「但是我肯定和你有關,就這麼一覺醒來,我覺得,不再那麼……空虛。這種感覺很難形容,你不會懂的。」
我懂。因為我的內心多了一個洞。
司佑沒有把這句話說出來,他只是道:「我應該出院了,總不能一直住院吧。我現在身上沒有什麼傷病,也該是回去工作了。」
「你覺得你工作有什麼意義?」芮睿揮開司佑的手,毫不客氣地道,「我嚴重警告你,別想再回去一線工作。」
司佑無奈地笑了笑,沒有反駁。
一星期後,司佑回去上班了,代價是賣掉房子搬去和芮睿同住。對於這個決定,他並沒有太大異議,兩人住在一起是應該的。只是,他不太理解為什麼要賣掉房子。
「出租不好嗎?」司佑不解地道,「我那房子地段很好,裝修得不錯,周邊環境也很好,可以租上價的。」
「因為我不想再一吵架你就跑回你所謂的『家』去。」芮睿沈著臉道,「賣掉房子最好。」
司佑沒想到會是這個答案,呆了下,道:「你的意思是,你沒有安全感嗎?」
芮睿挑高了眉梢:「你如果硬要這麼認為,我也沒有異議。」
司佑的臉色非常精彩,考慮了幾秒,他同意了這個「建議」。房子賣掉後,那一大筆錢他存起來,給了芮睿。
「幹什麼?」看著那張銀行卡,芮睿冷淡地問。
「醫療費。」司佑道,「不便宜吧應該。」
「我的經濟狀況不用你來操心。」芮睿一付沒好氣的神情,「如果你一定想付,這會兒恐怕已經破產了。」
司佑摸了摸鼻子:「我知道,就是想補貼你一下。」
芮睿盯著司佑看了許久,最後還是什麼也沒說,收下了那張卡。
同居生活非常美滿,司佑包攬了家務,在不影響身體的前提下做一個優秀的家庭主夫。芮睿沈迷於研究司佑的病例,時不時帶上厚厚的書和筆記本鑽進書房不出來。每當這時候,司佑就會端著飯菜進書房,有時候還得一勺一勺餵給芮睿吃。
做這些事,他並不介意,更何況,芮睿每天晚上都按時回來。儘管他並沒有覺得特別高興,但晚上不用一個人,到底還是件好事。
司佑第一天上班時很是興奮,他感覺脫離社會很久了,似乎這個世界只剩下吃飯、睡覺和養病。能夠再見到同事是件好事,尤其是同事們把他當作英雄一樣。
被逮住的嫌犯非常爽快地交待了所有的事,包括以前犯下的連環入室搶劫案。這是過年前的事了,刑警隊由上到下都受到了表揚和獎金,許多人把這歸功於司佑,也有人認為他只是撞大運。不管如何,他的回歸受到了大部分同事的歡迎,當他宣佈請大家午餐時,歡迎的情緒更加高漲了。
席間,司佑講起醫院的趣事,引得宴席上笑聲連連。不少人都覺得他簡直像是換了一個人,不僅幽默,還很體貼。女同事們更是突然發現,眼前這個青年有著不錯的工作,英俊的外表,還很具有紳士風度,實在是良緣人選。
一頓飯後,司佑收穫了不少人心,同時也覺得很愉快。他不理解的是,以前的他怎麼會覺得人際交往是件麻煩事呢?明明很有趣,而且也很有用,以前的他居然會覺得厭惡,真是太奇怪了。
回到家後,司佑語帶興奮地對幾乎是同時到家的芮睿描述了第一天的見聞,喋喋不休的。
芮睿把衣服掛上衣架,丟下包,說的第一句話卻是:「過來。」
司佑不明所以,走了幾步,就聽芮睿說:「衣服脫了。」
司佑只覺得莫名其妙:「你想做?」
「不想。」芮睿不耐煩地道,「脫衣服,快。」
司佑一頭霧水的脫了衣服,健壯的身體展露在芮睿面前,沒有絲毫羞恥感。在性方面,他是徹底沒了需求,他也不覺得有什麼遺憾或者自卑。這個世界上,他並沒有什麼必須留下後代的理由,單純的性愛他也不感興趣,這樣一來,「行不行」也就沒所謂了。
芮睿圍著司佑轉了一圈,眼神銳利得如同手術刀。當他轉到身後,立時陰下了臉:「你今天幹嘛了?」
「沒什麼啊……」
「真沒什麼?」
司佑猶豫了下,小聲道:「晚上下班時發現一個小偷,順手就逮了。」
芮睿禁止司佑開車,生怕他出事,包了一輛出租接送司佑上下班。今天是第一天。司佑以「影響不好」為理由讓包車停在警局的一條街外,就在這短短的距離裡,有人喊抓小偷,他想都沒想就追了過去。
「自己去鏡子面前看!」
芮睿特意在玄關的牆上釘了兩面相對的全身鏡,就是給司佑檢查身體的。他走過去,左看右看,並沒有發現什麼。
「看你的小腿肚!」
司佑一轉視角,就發現右小腿肚上多了條長長的傷痕,血跡已經乾涸,但他非常肯定,早上出門時還沒有呢。
「你早上怎麼答應我的?」芮睿的語氣裡滿是憤怒,「你就是這麼照顧你自己的啊?」
司佑尷尬地摸了摸鼻子,小聲道:「不知道什麼時候劃的。」
「你當然不知道!」芮睿咆哮起來,「你又感覺不到疼!」
司佑再三保證以後絕不再犯,這才安撫了芮睿的怒氣。
第98章 我把靈魂獻給你(3)
當天晚上,司佑給芮睿做了一次完美口交,外加發誓賭咒,才揭過受傷的事。對現在的他而言,床事只是一種手段,為了滿足芮睿的性慾以及平息怒氣,並不帶任何其他情緒。
司佑覺得這樣的生活實在不錯,即沒有負擔,又安逸平和。他不用再整日被情緒所困擾,只需要按照一般的邏輯來做事就行了,簡單明瞭,而且還收效甚佳。
情緒這東西,還真沒什麼益處,喝著咖啡的司佑想。
早上起床後,芮睿的臉色好了許多,看司佑的眼神不再像在看一個搶劫犯。不過,當他坐下來,說出來的話卻令司佑心頭一怔。
「你現在沒有感情了?」
司佑怔了下,笑了笑,道:「怎麼可能?」
「你以為我看不出來?」芮睿流露出諷刺的笑容,「你的變化這麼大,只有傻子才看不出來。」
司佑默默地喝了口咖啡,卻被芮睿奪了過來,一口氣喝乾後,道:「誰讓你喝咖啡的?」
「啊?」司佑一愣,「我每天早上都喝咖啡啊。」
「從明天開始,你的飲料只有白開水,早上起來可以喝鹽水,偶爾可以喝一些飲料,不過我希望你以沒有味道的水為主。」芮睿帶著戲謔的微笑道,「這輩子你別想再吃任何刺激性飲料。」
司佑一臉苦笑:「不是吧?這樣的人生好無趣。」
「無痛症就是這樣的。」停頓了下,芮睿意味深長地道,「沒有感情的人生就是黑白的。」
司佑好笑地道:「你是在形容以前的你嗎?」
「不。」芮睿沈默了好幾秒,才道,「我是在警告未來的你。」
司佑愕然以對,半晌後聳聳肩膀,隨口答應了句。他並不在意芮睿的警告,「油膩的大魚大肉」吃久了,該是吃點青菜素粥的時候了。然而,當他穿衣服準備上班時,發現芮睿也穿好了衣服,跟在他身後。
「你今天這麼早上班?」
「我和你去上班。」
司佑停在門口,確認道:「和我一起上班?」
芮睿挑高了眉梢:「有什麼問題?」
「你為什麼要和我一起上班?」
「因為你沒有瞭解到病情的嚴重性。」芮睿跨前一步,和司佑鼻子貼著鼻子,「我覺得有必要向你的上司強調一下。」
司佑咧咧嘴:「不用了吧?」
「你不同意?」
「也不是不同意,就是覺得……」司佑遲疑了下,道,「沒必要,我會小心的。」
「你昨天也說會小心。」芮睿推了下司佑,不容分說地打開了門。
司佑很想掙脫,最終,他還是一語不發地上了車。司機載著他們往刑警隊駛去,半小時後,站在黃明達辦公室門口時,他問道:「你不是要讓我辭職吧?」
芮睿一臉挑畔:「如果是呢,你準備怎麼辦?把我拖走嗎?」
司佑很想說「是的」,但考慮許久後,他還是問道:「你會讓我辭職嗎?」
芮睿沈默地盯著司佑許久,搖了搖頭:「不會,你整天呆在家對精神也不好。」
司佑著實鬆了口氣,如果讓他一個大男人無所事事的成天做家務,最後,估計不是他瘋就是芮睿瘋。
黃明達對於芮睿的來訪很歡迎,上次會面的印象不錯,下一秒,他就被司佑的病歷給嚇到了。
「抱歉現在才說。」在展示了厚厚一沓病歷後,芮睿毫無愧色地道,「司佑很熱愛他的工作,總之很抱歉,都是我的錯。」
芮睿的道歉不僅毫無誠意,而且強硬無比。
黃明達呆了幾秒,才慢慢找回聲音:「……他也是熱心工作。」停頓了下,他婉轉地道,「不過,警察確實有健康標準。」
再怎麼看重,黃明達也不可能冒險讓這樣的司佑再繼續做下去。不是合不合適,而是人命的問題,如果司佑在他的手下因公殉職,事後又爆出病歷,他恐怕也要挪位子了。
「他確實不合適一線工作了。」芮睿爽快地同意了這個說法,「不過,我相信他的經驗與邏輯能力還是非常合適分析工作的。也許,你可以考慮給他升職,他不缺乏分析案情以及領導別人的能力。」
這話一說出來,不僅黃明達,連司佑都要笑了。芮睿的口氣說得如此理所當然,如果不是忽視前提,聽的人會有種「不這麼做簡直是不可饒恕」的錯覺。
黃明達一臉的目瞪口呆,噎了許久才擠出來一句話:「我覺得……呃,不太適合。」
司佑沒有動,他知道芮睿還有後招。
幾分鐘的沈默後,芮睿突然話鋒一轉:「黃先生,聽說您最近要升職了。」
黃明達立刻露出戒備的神色:「你從哪裡聽來的?」
「本區有個副局的位置,很合適你。」芮睿後退幾步,一臉微笑地道,「依你的資歷和同期人選,這位子非你莫屬,你面前根本沒有競爭者。但是,幾年後,你就會發現周圍在四面楚歌。」
黃明達的臉色一瞬間充滿了憤怒,這是被陌生人揭破內心秘密的應激反應,不過,他很快就掩飾了過去。
「我認識的,年輕有為、足以在四五年後威脅到你的就有好幾個,更不用提那些潛在人選了。」芮睿不慌不忙地道,「然而,你在四五年間能升上去嗎?遺憾的是,恐怕不能。你的嫡系中,除了司佑之外全是草包。」
這話說得黃明達眉頭緊皺,司佑卻暗爽不已。
司佑在隊裡並不受歡迎,一方面他長久不升職,導致同期其他人有位升不上;另一方面他不擅交際,這也是感情淡薄的原因。其他人對他不滿,他也有不滿,不談態度,有些人的能力太差,「全是草包」這種形容詞真是讓他打從心底裡認同。
「一個能幹的中層嫡系能使您的位置更為牢固,而且,我相信司佑在破案上的能力。」見黃明達要開口,芮睿又補充道,「至於這些病歷,請不要忘了我是幹什麼的。」
黃明達沈吟了許久,放鬆了下來:「你覺得,我現在的位置如何?」
芮睿笑了起來。
第99章 我把靈魂獻給你(4)
走出黃明達的辦公室時,司佑已經相當於把黃明達現在的位置收入囊中,不久後,當黃明達高昇時,他也可以平步青雲。他不曾想過的事情,已經成了注定的現實。回想到臨走時黃明達的眼神,他內心不禁升騰起一種快感。
就像是夢一樣。
雖然不曾期待過,但這畢竟是件好事,不是嗎?
司佑這樣想著,一路沈默地把芮睿送出了警局,看著芮睿坐上車時,他忍不住敲了敲車窗,等玻璃降下來後,小聲道:「謝謝。」
芮睿系安全帶的手停了一下,抬起眼來,以明亮的眼神盯著司佑片刻,道:「你知道該怎麼感謝我。」
司佑笑起來:「和昨晚一樣?」
芮睿沒有回答,只是把司佑趴在車窗上的手打開,升起了車窗。
看著車子駛出大院,司佑的笑容消失了。他當然知道該怎麼感謝芮睿,可是,他無法做到。愛這種東西,一旦消逝就難以找回,更不用提他這不僅僅是心理上,還有生理上的問題。
一切的結局本不用如此,但現在已經這樣了,我又能怎麼辦呢?
司佑如此自問,最終還是沒找到答案。
升職的消息很快有了流言。同事們看司佑的眼神變了,有不少人開始和他套近乎,他的終身大事也立刻被提上了層面。
「相親?」司佑怔了怔,笑道,「我啊?」
「是啊,對方條件可好了!」介紹的同事笑瞇瞇地道,「反正只是見個面吃個飯嘛,也不是要你立刻定下來,有什麼關係。」
司佑想了想,道:「好吧。」
等介紹人走了,司佑摸出了手機,給芮睿發了條短信:「今晚我不回去吃飯了。」
芮睿的短信很快追了過來:「幹什麼去?」
司佑猶豫了許久,回道:「和同事吃飯。」
「哪個同事?」
「你不認識。」
「你說名字試試。」
司佑歎了口氣,無奈地把介紹人的名字發了過去。
芮睿很快回了消息:「你去相親?」
司佑一怔,回道:「為什麼這麼說?」
「這個人早就想給你介紹女朋友了。」
司佑樂了:「你怎麼知道的?我都不知道。」
「有很多事你都不知道。」
「那晚上我能去?」
芮睿的回答很出乎司佑的意料之外:「帶司機去。早點回來,不要喝酒。」
司佑盯著手機看了會兒,笑了笑,回了個字:「嗯。」
司佑雖然盡量趕早,還是十點才到家,而且還被介紹人灌了些酒。女方確實不錯,大家閨秀,硬件軟件條件都配得上他,如果他要找女朋友,確實是上選。可是,現在的他要考慮的不是女朋友,而是芮睿的臭臉。
「你喝酒了?」
「就一點。」回來之前,司佑特意去洗手間洗了把臉,還用了漱口水,「沒辦法,人情。」
「你以前可是一點也不在意人情的。」芮睿諷刺地道,「到底喝了多少?」
司佑苦笑著道:「你也不用管我這麼緊吧?」
「怎麼?我管你你不高興嗎?」芮睿挑了挑眉,故意說。
「沒有,我很高興啊。」司佑趕緊道,「你喜歡我我當然高興。」
「我可不覺得。」
這話一說出來,倆人都沈默了幾分鐘。之後,芮睿若無其事地道:「喝了多少?」
「一瓶香檳而已。」司佑無奈地道,「介紹人非要開。」
「脫衣服。」
司佑不敢爭辯,乖乖把衣服脫了,在芮睿面前轉了個圈。確認他身上並沒有任何新傷後,芮睿的臉色才好一些,伸手道:「手機。」
司佑覺得他就像個孩子,被芮睿管得死死的。他可以反抗,但是現在的生活已經足夠舒適了,他不想再打破這好不容易平穩下來的局面。
芮睿毫不客氣地找出介紹人的名字,發了條短信過去:不太合適,謝謝!
司佑摸著鼻子拿過手機,看著上面發送成功的短信,暗自歎了口氣。
這下子可是把人得罪了,人家肯定會說他「升職了,眼界就高了」。
臨睡前,司佑看著一手掌的藥,苦著臉道:「這藥我要吃多久?」
「吃到我叫你別吃了為止。」芮睿翻了個身,「趕緊睡。」
日子如同流水般過去了,司佑很快迎來了升職的那一天。當他搬進新辦公室,環顧四周時,心中卻沒有一絲喜悅。
曾經,他的喜悅來得如此簡單,只要芮睿的一個笑容,一句關懷,他就像吃了蜜糖般甜。曾經,他的人生意義實現得如此徹底,看著那些兇手落網,正義得到伸張,他的心在沈重之餘,又會覺得欣慰。
現在,這一切都只是歷史。
偌大的辦公室裡一點兒聲音也沒有,司佑坐在寬大的真皮座椅上,看著有著大飄窗的辦公室,心裡空蕩蕩的。沒有高興,沒有愉悅,也沒有快樂,再怎麼漂亮的椅子,也只是托著一具行屍走肉罷了。
第一次,司佑真切的感受到了芮睿的警告。
一切都只是空虛,沒有什麼能令他的人生增添顏色。這就是芮睿以前的生活嗎?這就是我以後的人生嗎?
嚴格來說,芮睿對於司佑管得不算緊,只是盤問得多罷,大到公事小到上廁所,都會一一詳細詢問。哪怕司佑已經養成了仔細自檢的習慣,他還是不放過任何一個細節。漸漸的,司佑也習慣了,他問什麼就答什麼。
譬如,芮睿問:「如果家裡人知道了我們的事,你準備怎麼處理?」
司佑正在喝銀耳蓮子湯,聞言撲哧一聲笑出來:「那當然是能跑多遠就多遠,開玩笑,你爸媽還不把我活剝了?」
芮睿點了點頭,道:「行,我知道了。你今天晚上什麼時候回來?」
「正常吧。」司佑懷疑地道,「你準備幹嘛?」
「不幹嘛。」
話雖如此,司佑還是做了心理準備。沒想到,晚上他一到家,還沒進屋,就聽見了裡面傳來的怒吼:「你再說一遍!?」
這聲音聽得非常耳熟,司佑一耳朵就聽出來是誰了:芮父。
芮家父母都是教授學者,很少有這樣大嗓門的說話。從小到大,司佑就沒見過芮睿父母大吵大鬧過。這麼個喊法,再加上早上芮睿說的話,他頓時生出極為不好的預感。
本來,這時候他應該衝進去,不管是什麼問題,都和芮睿共同分擔。但是,他站在門外,一點也沒有進去的衝動。
他不想再受譴責了,也不想再受責罵。
誰想挨罵?即使這罵來自父母,即使這出發點是好的,也沒誰想挨罵。
這樣的想法很自私,但司佑就是無法抹去這樣的念頭。他站了好一會兒,直到門突然開了,一道光線射進昏暗的樓道,他不自覺地瞇起眼睛,還沒反應過來,就被一個耳光抽得一愣。
「你這個流氓!」
第100章 我把靈魂獻給你(5)
司佑並沒有感到疼,但這一耳光來得太突然,把他一下子打懵了。還沒看清到底是誰,擋在眼前的昏暗消失了,打他的人被拉回了房裡,芮睿面無表情地冒出來,推了他一把:「趕緊走。」
他呆了呆,腦中理解了這句話,但是身體還沒反應過來,站在門口一動不動。他很快引起了注意,一個披頭散髮的女人從屋裡衝出來,一邊尖吼著「臭流氓」一邊向他衝來。
這次「攻擊」被芮睿擋了下來,他一邊拉著女人一邊大聲道:「媽,我們回家說!」
「回什麼家?你還回什麼家?你還認我這個媽嗎?我看你已經鬼迷心竅了!」
司佑這才認出來,這是芮睿的媽媽。他驚異地瞪著眼前滿面淚痕的女人,第一次發現,原來,優雅如水墨畫的女人也有這樣瘋狂的時候。那眼中的憎恨與狂亂的肢體語言,就像是以前她曾經勸慰過的人──他的母親。
「你何必跟他生氣!氣成這樣,最後難看的還不是你自己?你看看你自己成什麼樣了!」
回憶著芮媽媽對自個兒母親說的話,司佑忍不住惡毒地想:原來,你也有這樣難看的一天。
司佑並沒有離開,反而走進了屋。他的名字早已被芮睿加在這房子上,法律上來說他有一半的產權。
既然是他的房子,為什麼不能進?
司佑的靠近立刻引得屋裡的女人尖叫起來:「他怎麼進來了?滾出去!」
芮睿來不及多說,拉起司佑就塞進了臥室,關上門前叮囑了一句:「別出來!」
司佑在臥室裡百無聊賴的坐著,聽客廳裡一片吵嚷,內容無非是他曾經聽過的那些套話。然而,無論怎麼鬧,他都沒聽見芮睿的聲音,就像這個人不存在般。
奇怪的是,他一點兒不覺得難受,甚至有點兒幸災樂禍。
這根本就是芮睿自找的,是他活該。
我有什麼錯?關我什麼事?我又沒叫你出櫃。你自己要出櫃的,就不要指望我。
漸漸的,聲音低了下來,司佑正奇怪間,就聽芮父猛然怒吼了一聲:「我打死你這個逆子!」
悶哼伴隨著響亮的瓷器碎裂聲,震得司佑渾身一顫。在腦中想出什麼來前,他的身體已經衝向了門,用力一推──門被反鎖上了。
司佑用力拍了拍門,喊:「開門!」
客廳裡的吵鬧突然熄滅了,靜悄悄的,似乎沒有人般。
司佑心頭的不安加劇,撞了幾下門,吼道:「不開門我就撞了!」
門很快開了,芮睿臉色蒼白的站在門口,一隻手臂鮮血淋漓,面無表情,像是一樁鹽雕般。司佑掃了眼地上碎成一片片的大瓷花瓶,衝進臥室的洗手間匆忙扯了塊毛巾用力紮在芮睿的胳膊上,拿起車鑰匙,推著芮睿出了門。
直到門關上,芮家父母都呆呆地坐在客廳,毫無生氣地注視著司佑的行動,像是丟了魂般。
司佑沒有去芮睿就職的醫院,而是選了一家最近的小診所,夜晚的醫院總是冷清一些,陰森森的像是鬼屋。急診醫生很快處理了芮睿的傷口,骨裂伴隨折斷性骨折,而且和上次車禍是同一隻手。這次,可得認認真真的打了石膏夾板,再掛在脖子上。
處理完了,芮睿一走出去,坐在外面等的司佑就笑了。
芮睿翻了個白眼:「你很高興啊?」
「也沒。」司佑搖了搖頭,「就是覺得……」
「覺得很解氣?」
司佑沈默了下,道:「你覺得是這樣?」
芮睿瞄了司佑一眼:「我怎麼知道。不過,既然是我要出櫃的,我就沒指望你。」
司佑哭笑不得:「我出去也沒用吧,也就是一起挨罵。」
芮睿注視了司佑片刻,下了結論:「你以前不會這麼『理智』的。」
這句話不是問話,而是肯定句。司佑無法反駁,只是把眼神移往他處。
「我以為你不會心虛呢。」芮睿諷刺地道,「不想理直氣壯說句『你活該』嗎?」
司佑歎了口氣:「我還算是好人吧。就算我們之間沒什麼感情,邏輯還是存在的。我既然是你的愛人,你也為我出櫃了,那我和你一起應付來自父母的壓力也是正常的。」
事實上,被關在臥室裡的那一段時間,司佑十分舒服,不僅安全,還帶著隱隱報復的快感。現在想起來,他卻有種冰水從頭澆下的感覺。
司佑發現,他越來越像芮睿了。心理,行為,做法,都與芮睿是如此相似。這個發現令他即意外又不安。
誰也沒有說話,倆人沈默地走在醫院裡,皮鞋敲打著地面的聲音響起,司佑才發現芮睿走路時一點聲音也沒有。他低頭一看,發現芮睿光著腳穿著一雙拖鞋。
我怎麼會是芮睿?不可能的。我永遠也不會是芮睿。儘管他很清楚,芮睿這麼做絕不是出於衝動,但是,他仍然做不到芮睿以前那般無情。
一邊這樣想著,司佑一邊蹲下身,把自己的襪子脫下來,再拉過芮睿的腳,替他穿上。
「你的髒襪子怎麼好意思給我穿的。」
輕飄飄的聲音從頭頂傳來,司佑無奈地歎了口氣:「祖宗唉,你將就下吧,你的腳都快和這地一樣冷了。」
芮睿的手腳總是很冰,除了夏天之外,其他時候基本上一點熱氣也沒有。司佑的襪子一穿上,他就感到一股來自心底的暖意。
以前,司佑也經常這樣做,那時候的他覺得理所當然,並且沒有任何感覺。從邏輯上來說,他知道應該感謝,但是感情上卻無法有這種衝動,偶爾,他也會遵循邏輯給予一些讚揚,看著司佑為此興奮不已,他只覺得可笑。
人生第一次,芮睿沒有在思考過後,只是順著心意脫口而出:「謝謝。」
司佑愣了下,乾巴巴地笑了下以作回應。
也不知是誰主動的,當他們走出醫院時,手是牽在一起的。牽得並不牢,搖搖晃晃的,似乎隨時都會斷般,但是,卻始終沒有分開。
然而,他們的內心卻很清楚,這沒有分開的拉手間有多少輾轉反側,又有多少欲語還休。
圓滿只是表面,真相如何,恐怕他們自身也無法說清。
第101章 我的靈魂獻給你(6)
司佑和芮睿回到家時,門是開著的,昏黃的燈光照在樓道裡,像是指引他們進入天堂的通道。然而,從「天堂」裡走出來的卻是「魔鬼」,至少,在司佑看來是如此。
曾經有一段時間,他覺得特別對不起自己的父母,包括芮睿的,他認為他辜負了這些人的期望,自甘墮落,而且沾污了芮睿。那段歲月裡,他自認做了許多錯事,所以不計代價的去討好雙方父母,結果卻十分糟糕。無論他做什麼,得到的都是冷眼和呵斥,他卻不以為意,覺得只要堅持下去,終有一天父母們會被感動的。
有一回,再度被趕出家門後,芮睿的母親帶著憐憫的神情說:「你怎麼還不懂呢?你現在這樣,做得越多錯得越多,你做得越好,你父母就越恨啊。你說你怎麼就得了這麼個病呢?去治治吧,也許能治好呢?你要是治不好,也不用做這些了,沒用的。」
那一次,司佑被芮睿母親話語中的憐憫刺傷了。那時,他以為是他心胸狹窄,在經歷了許多事後,他才明白,不是憐憫刺傷了他,而是芮睿母親從根上把他否定了。無論他取得怎樣的成就,只要還是GAY,在父母眼中他就永遠是失敗者。
那句話,相當於判了他人生的死刑。
如今,司佑站在屬於他的房子裡,看著芮睿母親那絕望的眼神,不可抑制的覺得痛快。他不想這樣的,不想變得和芮睿一樣,但是他無法控制地想衝著芮睿母親大吼:「你不是覺得我是失敗者嗎?看看你兒子,那個寶貝兒子!你兒子才是個惡魔,才是個壞蛋!我是好人,明白嗎?我是好人,你這個瞎子!你冤枉了我這麼多年!」
在心中怒吼過後,司佑發覺他心裡的衝動像是兔子般衝擊著胸口。當這種衝動滿溢後,他張開了嘴:「芮睿已經是成年人了,你們說這些有什麼用呢?」
芮家三人一下子像是中了定身術般,一起轉頭盯著司佑。芮睿的神情帶著幾分黯然,而芮家父母的臉色則滿是不可思議。
「你、你說什麼?」芮媽媽顫抖著聲音問,「你居然敢這麼對我說話?」
「我為什麼不敢?」司佑鎮定的回應,「我說的是事實,無論你怎麼鬧都沒辦法改變的,與其在這裡弄得這麼難看,你還不如回家去吧。小睿這麼大了,他有自己的判斷。」
「你有什麼資格對我們說這種話?」看著妻子一堆要暈倒的神情,芮父怒氣沖沖地咆哮道,「你就是缺家教!你父母的素質就是太差,才會教出你這種怪物!」
怪物?到底誰是怪物?
司佑笑了起來,輕輕地說:「那你們教出來的又是什麼呢?」
房間裡的氣氛似乎凝固了,芮家父母張著嘴,一句話也說不出來。當芮睿催促他們休息時,他們都是一付馬上就要暈倒的表情,想要站起來,卻雙腿發軟。最後,還是芮睿把他們扶進了房間。那一瞬間,他們的容顏似乎老了十歲,顫巍巍的就像是老朽一般。
司佑坐在客廳的沙發上,呆呆地瞪著面前的地面。當芮睿站回他面前時,他抬起頭,一臉茫然地道:「我……覺得好快樂。」
開了一個頭,後面的話他就忍不住,越說越急:「我覺得好開心,也不是開心。就是,那種感覺又回來了!我覺得我好像是活著的!我不想對你父母說那樣話的,我不想的,可是,說出來的感覺是那麼好!我忍不住!我真忍不住!我……」
芮睿以完好的一隻手按在司佑的嘴上,疲憊地道:「我知道的。」
司佑拉下芮睿的手,疾聲道:「你不知道!」
「我知道。」芮睿捏了捏司佑的手,說得溫柔無比,「我也曾經這樣。」
「曾經」這兩個字深深刺痛了司佑,可是,他覺得這樣的痛也比沒有感覺好。他就像穿著一件緊身衣,慢慢的、悄無聲息地把他包裹住,緊到他無法呼吸,卻仍然無所作為。他眼睜睜看著自己的身體死去而無能為力,甚至無法感受。
司佑想哭,卻哭不出來。他應該恐慌,卻木然而立。他應該害怕,內心卻平靜無波。
不,我不要變成這樣。
在最後一聲微弱的吶喊出來前,司佑的內心就被黑色的潮水淹沒了。
臨睡前,司佑坐在床邊,盯著窗外黑漆漆的天空半晌。
「發什麼呆呢,睡吧。」經受了一次「攻擊」,芮睿自然也會覺得累,「你藥吃了嗎?」
「沒有。」司佑慢騰騰地去床頭櫃上拿出藥,一邊往手心倒一邊彷彿是自言自語地道,「你說我以後會變成什麼樣?」
芮睿在許久後沈默後才吐出幾個字:「不知道。」
「你怎麼會不知道呢?你不是醫生嗎?」
「醫生不是神。」
司佑沒有再問,他拿過床頭的杯子,剛要往嘴裡塞藥,一隻手拉住了他:「你吃的什麼?」
他一低頭,發現整個掌心都全是藥,不要說核定量了,都快趕上自殺的量了。
「我數錯了。」司佑乾笑了下,把多餘的藥倒回瓶子裡,再一口氣吞下那些根本不認識的藥,心裡卻亂糟糟的。
「小佑。」
在司佑躺下來後,芮睿輕輕地道:「你不會成為我的。」
「你就這麼肯定?」
「嗯。」芮睿的聲音摻進了一些睡意,「你不可能成為我。」
猶豫了下,司佑問:「為什麼?」
「因為你就是你,天生如此。」芮睿的聲音越來越輕,「你不可能是我,天生如此。」
司佑沒有再問什麼,躺下去閉上了眼睛,不一會兒就沈入了夢鄉。此時,與他背對而睡的芮睿卻慢慢睜開了眼,明亮的眼神裡毫無睡意。
芮睿微笑了下,之後,才合上眼。
第二天起床後,司佑發覺芮睿一臉疲倦,顯然昨晚,骨折令他睡得不好。他想要表示關心,無論從道義還是倆人的關係上,他都應該說些什麼。但是,他蠕動了下嘴唇,一個字也說不出來。
理智上來說,不是說不出,而是他不想。
這是一種很微妙的感覺,只不過是說話,但他就是不想。懶洋洋的,有氣無力。
第102章 我的靈魂獻給你(7)
「你今天請假吧。」
「請假在家裡聽批評嗎?」芮睿揉了揉眼睛,「別忘了,家裡還有那兩尊大佛呢。」
倆人面面相覷,不約而同地深吸口氣,以壯士斷腕的氣勢走出了臥室。
客廳裡靜悄悄的,司佑奇怪地掃了眼,發現桌上擺著熱騰騰的早餐。
在司佑的預想中,芮睿父母應該一大早直衝臥室,氣憤地把他們從床上拉起來,痛罵他們不知羞恥才對。
安靜,還有早餐?這是做夢吧?
他疑惑地走過去,想看看早餐是不是幻覺時,芮母從廚房出來,和他打了一個照面。
雙方都很尷尬。司佑呆了幾秒,視線落到芮母端著的粥上。
芮母倒是先開口了:「吃早飯吧,一會兒涼了就不好吃了。」
司佑不知道該如何應對時,手臂被拉了一下,他轉過頭,看見芮睿正示意他坐下。
父母和子女分兩邊坐下後,窒息般的沈默擴散了開來。飯桌上只有碗筷碰撞的清脆聲,誰也沒有說話。
司佑心癢難耐極了,他很想問一句:「難道你沒有什麼想問的嗎?你的寶貝兒子昨晚和一個男人同床共枕,你就不生氣?這可是你的寶貝兒子,你一輩子的驕傲啊。」
惡毒的想法拚命沖刷著內心,就在他差點忍不住脫口而出時,芮父打破了沈默,也解救處於騷動中的他。
「你們的事,我和你媽昨晚想了很久。」
這句對白後,餐桌上的動作都停止了。剛才粉飾的太平瞬間定格,所有人不約而同的緊張起來。
「這事不怪你。」芮父快速地瞄了司佑,「也不能怪小佑,昨晚我們太激動了。也許我們老了吧,這種事……現在社會也開放了,你們的選擇,只要不影響大義,也就是小家庭內的事。」
芮父後面說了什麼,司佑一個字也沒聽進去。他滿腦子都是疑問:你怎麼能這麼淡定?你怎麼能原諒芮睿呢?你怎麼能不生氣呢?
「當年司佑的事鬧得那麼大,現在想來,確實是我們老古板了。」芮父繼續說道,雖然聲音乾澀,卻充滿了決斷感,「我想,這些年你也受了不少委屈,在我們面前裝模作樣。我知道,這種事……不能說是病,只能說我們沒把你生好,這怪我們。你、你如果決定了走這條路,我和你媽只希望你不要走得那麼難。小佑,也是我們從小看到大的,如果你們在一起,也算是一件好事。」
「總比外面不知底細的人強。」芮母低低地補充了句,面帶愧色地看向司佑,「小佑,對不起啊,昨晚伯母有點過份了。」
司佑茫然地看著芮母,耳中聽著話,卻完全不能理解。
「你為什麼不生氣?」
「我……畢竟小睿是我的兒子啊。」優雅的中年女性低聲啜泣起來,「我就是想你們好好的。」
「媽,不是你的錯。我太突然了,是我不好。」
司佑看著眼前的場面,母慈子孝,父愛如山,多麼動人的畫面。他應該感動的,至少應該鬆口氣,因為阻礙他們未來的最大障礙沒有了,他可以自由自在地生活下去,有個安穩的家,快樂靜好的生活。
可是,他好嫉妒。
為什麼你的父母是如此通情達理?為什麼你的父母沒有和你幾乎不再來往?為什麼你的父母是如此愛你?
為什麼?
不,不是。
憑什麼?憑什麼是你?你根本就是個惡魔,為什麼卻能夠萬事如意,事事順心?
不,不是,這不對。
我應該高興的,為什麼要這麼不甘心?
我不是芮睿,我不會因為別人的幸福而眼紅,不應該這樣的。
我不會因為某個人過得快樂,而想要破壞這一切!
當司佑終於被內心的矛盾逼得受不了時,他放下了筷子,像是丟了魂般站起身,走了出去。他並沒有看到芮家父母不滿和戒備的眼神,也沒有發現芮睿追上來時一閃而逝的得意。
司佑不知道要去哪裡,他一直走到了樓下。芮睿住的公寓下面有個小花園,今天天氣不好,陰雲密佈,往常都是這個點出來曬太陽的家庭主婦們今天也不見蹤影,小花園裡陰暗潮濕,一個人也沒有,靜悄悄的如同墓地。
「小佑。」
司佑茫然地盯著一株薔薇花,光禿禿的籐蔓似乎非常吸引人,看得他目不轉睛。
「小佑!司佑!」芮睿提高了聲音,拉住下司佑的胳膊,「小佑,怎麼了?」
司佑突然甩開手,這個動作正好打在芮睿受傷的胳膊上,他痛呼一聲,咬著牙低聲吼道:「小佑!」
司佑猛然驚醒過來,瞪著呲牙咧嘴的芮睿,面容慢慢扭曲起來。
「我不是你。我不是你,我不會成為你。」司佑喃喃自語著,「我不是你這種人,我不是的!」
「小佑,別這樣,不管你是什麼人,我都會陪著你的。」
司佑不可置信地盯著芮睿,像是看見毒蛇般慢慢後退:「你別過來。」
「那你要我怎樣呢?」芮睿努力撐出笑容,胳膊的疼痛卻令他無法忍受,「小佑,沒事的,你在擔心什麼啊?」
「我、我沒有……」
司佑幾乎快要發瘋了,他無法忍受自己居然和和芮睿一樣邪惡,更無法忍受的是,他從芮睿身上看見了過去的自己──那個卑微、可憐像是塵埃般可悲的人物。他慢慢地坐倒在地上,捂著胸口渾身顫抖,像是快要溺死的人般痛苦。
芮睿暗罵了一句,從口袋裡摸出一支隨身攜帶的針劑,就著一隻手的彆扭姿勢給司佑注射。
司佑已經完全沒了反映,雙眼發直,任由芮睿幫他打針。不一會兒,他慢慢冷靜下來,軟倒在芮睿懷裡。
如果他這會兒清醒的話,肯定會疑惑:為什麼芮睿會隨身帶著強心劑,似乎早就知道他會心臟病發作般?為什麼芮睿一點也不在意他會發現點什麼?
司佑以為他能不在乎,但他依舊無法放任正直與陽光被淹沒在黑暗之中。這是他為人的基線,也是他一直不會想要去死的支撐。
芮睿一點點蠶食著司佑,看著髒血把潔白的軀體染紅時,獲得愉悅的同時又以一種溫柔的姿態撕碎了司佑的不在乎。
芮睿沒有輸,司佑也沒有贏。但至少目前,芮睿成功扳回一城。
第103章 我的靈魂獻給你(8)
司佑從混沌中清醒過來後,眼前是家中的電視,他卻是坐在沙發上的。這組沙發是他挑的,芮睿最喜歡的白色,配上黑色的地面,大氣而又不失端莊,雖然放在家裡稍嫌冷硬,但芮睿喜歡,他也就買了。正對面是家庭影院,液晶平板基本上沒什麼用的時候,也就他來了後偶爾才會看看,大多數時候芮睿都是在書房用電腦。
至於PARTY,那是什麼?
芮睿寧願花錢包酒吧的場,也不會把人帶到家裡來。他曾經戲稱,這個家裡只要開一次PARTY,他就換房子。
此時,司佑就坐在這白色沙發上,愣愣地盯著電視上自己的倒影。
他記得衝出了家門。
他記得毫無生氣的紫籐花。
他還記得聲歇力嘶的咆哮,卻不知道是誰在喊。
到底發生了什麼事已經不重要,重要的是,他不能放任這樣的情況發展下去。當他的底線搖搖欲墜時,再邁一步,就是萬劫不復。
就算是萬劫不復,又有什麼關係呢?
第一次,司佑的腦中劃過這樣的念頭。詭異的是,他即沒有吃驚也沒有害怕,就這麼平平淡淡的接受了。
這不可以,他知道,但他就是無法克制這樣的念頭蔓延,就像落在宣紙上的墨點,無論如何也沒辦法清洗乾淨。
司佑鬆動了下身體,環顧室內。誰也不在,房間裡靜悄悄的,沒有人聲。驀地,手機鈴聲響了起來,一遍遍迴盪在空氣中,他機械地從口袋裡摸出手機,應了一聲:「喂?」
「司隊長,您在局裡嗎?」是秘書,聽上去像是鬆了口氣般。
「我有點事。」司佑的聲音飄搖著,像是隔著一層玻璃般飄渺,「可能下午再去。」
「好。就是現在有個……」
不等秘書說完,司佑就掛了電話。他低下頭,盯著手機上的電話本,一個可以說話的人都沒有。他凝視了黃明達的名字幾秒,最終還是劃了過去,最後,屏幕上顯示出「馮心遠」這個名字。
這個名字已經成了遙遠記憶中的一個小點,他幾乎想不起來馮心遠的面貌了,就記得模糊的笑容和說不清道不明的疏離感。他們曾經有過一段那麼快樂的旅行時光,現在,卻什麼都沒留下。
他撥通了馮心遠的電話,只響了一下就通了,電話那頭卻是一片沈默。
「馮心遠。」司佑硬梆梆地說,「我是司佑。」
「小司,你還好吧?」馮心遠的聲音一下子變得很響亮,驀地又低下來,「我以為你不會再打電話來了。」
「我想見見你。」
「沒問題。」馮心遠一口答應了下來,「我去你那裡!」
馮心遠似乎已經想這些事想了許多,答應得非常快。約了時間地點後,司佑關了手機,盯著電視上的倒影。
這台電視當年花了他三個月薪水,至今,使用次數不超過兩隻手。漂亮奢侈而又完美的物品,就這麼放在這兒,無人理睬,直至如今被時代所淘汰,成為一個裝飾品。
司佑的腰背像是松柏般挺直,他的眼中仍然有著堅毅與清澈,他的雙手,仍舊是乾淨的。他的不在乎下層層包裹的這些,是他生存所僅剩的珍貴寶物。芮睿在試圖把這些東西毀掉,現在,他終於明白了這一點。
司佑以為他的不在乎是限制芮睿的武器,然而,在一個華麗轉身後,芮睿不再需要他了。如今的芮睿完美無缺,心中沒有任何殘缺,不再被他左右。
芮睿想做什麼?
按理說,芮睿應該不再對他感興趣了才對,為什麼還是不放手呢?不僅不放手,反而纏得更緊,緊到他無法呼吸。
「小睿,你還想要什麼?」
不知何時進來的男人在餐桌前轉過頭來,確認了下才答道:「我以為你還在抽風呢。」
「你還想要什麼呢?」司佑不放棄地追問著,「我已經一無所有了。」
芮睿在司佑對面坐下來,沈吟了片刻,道:「我確實沒有想要的東西了,只是,我想證明一些事。」
「什麼?」
芮睿湊近司佑的臉前,輕輕的,一字一頓地道:「每個人都可能是惡魔。」
司佑沒有什麼反應,芮睿的笑容卻越發燦爛:「你不是聖人,也不是拯救者。或者說,你並不是天生那麼完美。你的心裡也會有空洞,也會有惡魔,不要以那種蔑視的眼神看著我。」
司佑想笑,卻笑不出來:「我蔑視你?」
「我以前有一段時間很討厭你。」芮睿坐回沙發上,擺了個閒適舒服地姿勢,「因為在你眼裡,我就像個骯髒的惡魔,你是如此完美,儘管看起來很卑微,但你流的每一滴血都是聖潔的,而我的眼淚都是有毒的。」
芮睿的笑容裡多了些憤恨:「你從來沒有愛過我。你只是抱著一種拯救者的念頭,一心覺得應該犧牲自己。是,你犧牲了自己,你的靈魂得到了昇華,而我,就是那個可悲的墮落者。」他的語氣慢慢平穩了下來,帶著一絲殘忍的氣息,「你有沒有想過,我從來不想到做一個惡魔,而我也確實沒犯下可怕的罪行。我的心就像你現在感受到的,是不是覺得很難控制?那些憤怒、衝動,很痛苦吧?你是不是寧願回去以前,也不要像現在這樣?」
司佑一個字也反駁不了:「你早就知道?」
「我只是猜測。」芮睿放鬆了身體,「對你來說不幸的是,我猜中了。」
停頓了幾秒,他淡淡地道:「我們都不乾淨,不要擺出一付聖人的嘴臉看我。」
司佑的身體不住顫抖,表情仍舊一派平靜:「你做了手腳?」
「沒有,天使先生。」芮睿嘲弄的笑了起來,「我什麼都沒做,你只是發掘出了天性。不要再怪到我頭上,這和我沒關係。」
司佑沈默了好一會兒,突然抓過桌上的煙灰缸,用力向那台大電視砸去。
怦──!
電視應聲而碎,司佑站在原地,以絕望的眼神盯著蜘蛛網般的裂痕。他都不敢看芮睿的表情,像是逃亡般衝出了房間。
第104章 我把靈魂獻給你(9)
司佑漫無目的地閒逛到中午,手機似乎響了,又似乎沒響,他卻完全不去管。直到他遊蕩到已經出售的,原來那幢屬於他的小地,他才站定,平靜地觀察著那間曾經屬於他的窗戶。
他曾經確實所擁有的東西,似乎也只有這間房子了。
父母的愛消逝如同星火,尤其是當弟弟生了兒子後,曾經以他為傲的父母變成節假日才會問候一聲的陌生人。
芮睿永遠如同飄渺不羈的霧,他追逐了許多年,直至疲倦到現在也無法前行,芮睿仍然像是清晨的霧紗,他摸不著,也捉不到,卻能夠感覺到、看到,甚至觸摸到。這種煎熬令他痛苦了許多年,就在他以為解脫的時候,芮睿卻給了他致命一擊。這一擊是如此痛苦,卻又無法令他真正死去,他仍舊活著,並且要繼續活下去。
活下去……
司佑站了許久才收回眼光,掏出一直在響的手機,秘書焦急的聲音立刻響起:「隊長,那個姦殺案有了新進展,大家都在等你回來開會呢!」
司佑面無表情地道:「我十分鐘後就到。」
會議室裡坐滿了人,司佑一進去就察覺到無數炙熱的視線,不管什麼理由,關鍵時刻不見蹤影,確實是一個長官的失職。他卻沒有道歉,往主席上一站,開門見山地道:「通報情況。」
隊員們都面露不滿,卻還是老老實實的報告。
黃明達在任時留下的幾個案子中,這個姦殺案一直倍受關注,原因就在於受害人之一是官員的女兒,上級一直施加壓力。遺憾的是,偵破工作停滯不前,兇手甚至還在警察眼皮子底下另犯罪案,足見其挑畔之心。
「你說有個受害人逃出來了?」
司佑平靜的語氣令報告的探員感到寒意,小心地道:「是的。」
「人呢?」
「在醫院,受了很嚴重的傷,一直沒辦法正常交流。」
司佑沒有再多問,轉身往外走去,負責案件的探員急急跟上。他們到了醫院,還沒到病房,就有醫生出來阻攔:「你們是什麼人?病人需要休息。你是誰?警衛!警衛!」
司佑把病房門關上,搬了一把椅子坐到病床邊。受害人有著一張漂亮面孔,此時卻滿是劃痕,顯得猙獰恐怖。
「你是誰?」
「我是西城區警局的中隊長,負責你的案子。」司佑簡短地道,「你有什麼要說的嗎?」
「沒有!」受害人驚恐地道,「出去!」
「我需要你的線索來辦案。」
「我說了沒有!」受害人歇斯底里的叫道,「沒有!我什麼也不知道!走開!」
門外響起警衛的敲門聲,司佑卻轉身對秘書道:「你有沒有鏡子?」
「啊?」秘書愣了下,手忙腳亂地翻著包,「呃,有!」
司佑一拿過鏡子,就放在了受害人的面前。
如此嚴重的創傷,醫生當然不可能直接說,受害人在入院後也是第一次看見自己的臉,她瞪大了眼睛,看著鏡中醜陋的面容,渾身顫抖。
「那個傷害你的男人逃掉了,你卻要帶著這樣的臉生活。」司佑淡淡地道,「你以後上街,別人看你就像看怪物一樣。那個男人活得倒挺自在的,說不定他還會給新女朋友買化妝品呢,你呢,大概這輩子再也不需要化妝品了吧?」
受害人的眼中流出了淚水,張大了嘴,像是瀕死的青蛙般無聲的哀嚎。
「如果我是那個男的,也想交你這麼個女朋友。」司佑不緊不慢地道,「你簡直是女朋友的典範,這麼包容我,無論我做什麼你都可以原諒,真是太好了。」
「我不是他女朋友!」受害人把鏡子砸向司佑,聲歇力嘶地怒吼著,「那個混蛋!那個混帳東西,他騙了我!他還說是我的校友!他根本就是個壞蛋!我恨他!我恨他!」
受害人的家教顯然非常好,在如此情況下仍然說不出一個髒字。
「你恨他有什麼用?」司佑站起身,往外走去,「我們又抓不住他,你就自個兒慢慢恨去吧。」
「你們怎麼會抓不住他!」受害人轉移了火力,「他就住在我家隔壁一條街,他的名字叫……」
後面的話,司佑沒再聽,他快走出病房,在面容嚴峻的警衛和怒目而視的醫生面前出示了警官證後,頭也不回地往醫院外面走去。上了車,等屬下趕來後,他說:「查出來了嗎?」
屬下一付驚魂未定的表情,嗑嗑巴巴地道:「查、查出來了,是……」
「不要說給我聽,搞定逮捕令、搜查證,我們走。」
這種大案,中隊長親赴一線也是正常的。一小時後,司佑到了地點,看著圍在房間外一圈刑警,問:「怎麼還不進去?」
「房主不開門。」有隊員無奈地道,「我們正在喊……隊長?」
司佑掏出槍,走過去對著門鎖就是一槍。震耳欲聾的槍聲迴盪在樓道裡,令許多人都摀住耳朵。他徑直往有聲響的房間走去,再次對著門鎖一槍,一腳踢開門,就看見一個胖男人面無人色地蜷縮在床邊,驚恐的大叫:「你是誰?出去!這是我的房子,出去!」
「先生,我有您的逮捕令和您這幢房子的搜查令,現在,請您立刻站起來和我們走。」
「不要!滾出去!」
「您拒絕和我們走是嗎?」
「滾出去……啊啊啊啊啊!」
淒厲的慘叫甚至蓋過了槍聲,胖男人捂著小腿,在地上瘋狂扭曲著,就像一條又白又胖的蟲子。
「嫌疑人拒捕,已經治服,現在帶他走。」
司佑走的時候,看都沒看其他人一眼,自然也沒有發現屬下們蒼白的臉色。在其他人的眼中,他乾脆俐落的作風就像是惡魔,儘管漂亮地破了案子,可是回想起過程來,所有人都有種不寒而慄的感覺。
姦殺案的破獲受到了媒體與警界的一致好評,司佑的名字成為警界一顆冉冉升起的新星,就連黃明達也十分滿意。他的鐵腕作風不僅沒有帶來疑慮,反而一躍成為紅人,受到追捧,他甚至接到了受害人之一高官父親的感謝。司佑麻木的接受了這一切,表面上看來仍舊風趣有禮,但關起門來的他總是面無表情,像樁臘像般坐在辦公桌後。這個小細節只有秘書知道,但她卻無人訴說,因為沒有人會相信。這世上,恐怕只有一個人會相信秘書的話。
第105章 我把靈魂獻給你(完)
最近的事都上了報紙,芮睿不可能不知道。他現在最愛的就是茶餘飯後把報紙拿出來,看看司佑又做了什麼「好事」,並且以此當作娛樂。
晚上回家後,司佑仍舊是那付樣子,冷淡得很,還一直拒絕和他上床。他也不在意,論起床伴他多得很,況且,三十歲了,經常一天手術下來累得半死,對於性他也沒多大勁了。
只不過,司佑現在的狀態實在是令芮睿大感興趣。
「你到底是怎麼想的?」難得倆人都準時下班,在同一張桌上吃晚飯,芮睿忍不住問道,「你想成為第二個我嗎?」
司佑平靜地塞著飯,說:「我當不了你。」
「不如我聰明?」
「不如你狠。」
「我覺得你夠狠的了。」芮睿繼續鼓臊,「我可不會一言不合就把嫌疑人的腿給打穿啊,人家還只是嫌犯,還沒定罪呢。」
司佑停下了吃飯的動作,瞄了眼電視,道:「你覺得家裡需要裝修了?」
芮睿正確理解了這個暗示,哼哧哼哧笑了會兒,重新坐好吃飯。結束後,司佑洗碗,他一邊收拾桌子一邊衝著廚房喊:「垃圾費你交了嗎?」
「交了。」司佑的聲音從廚房傳出來,「還有物業費。我們要不要買個車位?每個月租車位太貴了。」
「用不著吧。」芮睿問,「你要開車?」
「局裡給我配的車到了,還有司機。」司佑擦著手出來了,「總要有個停的地方。」
「行,叫你們公司出車位費。」
「那也得我們先買再去報銷。」司佑見芮睿收拾完了,突然快步往書房走去,「今天我先用!」
看著書房門被關上,芮睿無奈地道:「你快點!」停了下,他又喊,「找時候重新裝修,我不想一直和你搶書房!」
門裡傳來一聲模糊的應答,芮睿坐到沙發上,打開電視看無聊的節目。那台電視的右上角被砸出了一個深深的蜘蛛網,黑了一大塊,卻還是被膠帶固定住,頑強地工作著。他根本沒有換的意思,司佑也沒有提起,這台留下了暴力一頁的彩電就這麼煥發了詭異的「第二春」。
芮睿今天有兩台大手術,從早上八點一直站到下午六點,雖然按時下班,但實在累得不行。看了會兒他的眼皮就直往下掉,把空調調高,乾脆倒在沙發上打起瞌睡。
一陣飄渺的快感襲來,芮睿動了下,咕噥了幾句,把手往下摸去,準確地摸著了一個毛絨絨的腦袋。他慢慢睜開眼,看見司佑正埋在他的胯間,吞吐著他的分身,濕軟的舌頭有技巧地包裹著敏感充血的部位,令他感到一陣陣暖洋洋的舒服。
「唔……」芮睿呻吟了聲,手指慢慢撫摸著司佑的腦袋,慵懶地道,「今天怎麼大發慈悲了?」
司佑沒有說話,只是伸出舌頭順著粘膜舔了一次,再含住分身頂端,用舌尖刷著小孔,另只手握著底部的兩個肉球,動作不急不慢,又充滿了挑逗意味。
芮睿的呼吸很快粗重了起來,他揪住司佑的頭髮,粗暴地拉到眼前,冷笑著道:「怎麼?怕我拋棄你,開始討好我了?」
「別傻了。」司佑的聲音低沈而平穩,「你一輩子也不可能拋棄我的。」
芮睿錯愕了下,隨即笑了起來:「你學我學得真像!」
「有嗎?」司佑歪了下腦袋,一付無辜的表情,「大概是近墨者黑吧。」
「就是嘴硬這點不太像。」芮睿的笑容熄滅了,「我可從來不會光打嘴炮。」
「你讓我做完再說。」
司佑說著就往芮睿胯間移去,被揪著頭髮拉了出來:「你要討好我,就用下面的嘴!」
司佑沒有反駁,起身跨坐在芮睿身上,撫著芮睿的分身小心翼翼地坐下來,開始緩慢起伏著。他顯然做好了準備工作,後穴裡又濕又軟,把肉棒吸得緊緊的,還不時收縮一下,把那東西往更深處吸去。
芮睿很快就感到滅頂的快感,他喘息了下,不得不扶住司佑的腰,阻止動作加劇。他能感覺出,司佑是故意的。他曾經刺激過司佑的前列腺,即使這樣,司佑也沒有半點性反應,更不會因為後穴的插入而得到快感,那些腸壁的收縮不過是一種主動行為,並不是生理上的反射。
即使如此,芮睿也不得不承認,這確實很爽,同時,他又開始覺得不安。是他在侵犯司佑的肉體,可是,他卻有種被侵犯的錯覺。司佑的臉在他的上方,居高臨下,隱藏在陰影中,晦澀不清,卻又充滿了難以言喻的神秘感。
芮睿並不想認輸,他突然往上頂了下,司佑立刻停住了。等了會兒,沒見芮睿動,他帶著笑意的說:「不動嗎?」
「這個姿勢太累了。」芮睿沒好氣地爬了起來,把司佑按倒在沙發上,抬起他的兩條腿架在肩膀上,盡量暴露出私處,這才用力插了進去,一邊用力抽送一邊道,「干你還是這樣比較好。」
司佑笑了笑,並不答話,閉上眼睛扶著沙發邊緣,任由身體隨著芮睿的節奏晃動。
司佑的呼吸始終平穩,芮睿的卻越發急促起來,每一下抽送都會受到後穴的挽留,那戀戀不捨的吮吸幾乎把他的魂給吸出來了。然而,司佑的表情卻仍舊平靜,就像被侵犯的是別人般。
芮睿更加覺得急躁,冰冷與色情交織在一起,令他難受得不行。他低下頭,看著倆人交合的地方,那處他幹過無數次的小穴被撐得滿滿,被迫吞吐時經常翻出粉色的肉。他被刺激得雙目通紅,瘋狂地抽送起來,每一下都頂入司佑身體的最深處,粘膩的水聲和肉體撞擊的啪啪聲混合成一處。
當司佑皺起眉頭,側過腦袋,像是忍受不了般胸膛劇烈起伏幾下,後穴裡一陣抽搐時,芮睿一下子沒忍住,悶哼一聲,顫抖著射了出來。他伏在司佑身上,痙攣著身體,等高潮過去後,他重新又緩慢地抽插起來,這一手他非常喜歡的,但司佑很討厭。
此時,司佑張開了眼睛看向芮睿,揚起嘴角,懶洋洋地說:「喜歡嗎?」
芮睿突然很厭惡這樣的司佑。
第106章 我終於失去了你(1)
一夜過後,倆人仍舊和以前一樣,共做家務,分擔費用,工作各自都處於上升期。
司佑有了專屬配車和司機,再也不用芮睿包車送他去上班。
芮睿有了新的辦公室,他的科室擴編了,巡房時也有了主任的架勢。
以社會的眼光來看,司佑和芮睿都是成功人士,他們在社會規則中游刃有餘,得到了別人也許一輩子也得不到的東西。他們的頭上頂著光環,年輕有為,風度翩翩,是男人眼中的佼佼者,女人眼中的佳婿良緣。
只有他們自己,知道他們是什麼。
下班後越來越少的對話,對視時越來越冷淡的眼神,不再親吻的嘴唇,不再交握的十指。他們在沈默中慢慢湮滅一切,當芮睿看司佑的視線中摻進越來越多的厭惡時,司佑的眼神也越來越冰冷。
芮睿變了,司佑也變了。
遺憾的是,他們的變化始終沒有契合,就像兩條X線,好不容易跨越遙遠的距離,有了那麼一剎那的交集,但最終,他們還是會背道而馳,越走越遠。
司佑有時候會來找芮睿上床,無關愉悅,僅僅是一種例行公事。芮睿每次看著司佑毫無反應的身體就感到不舒服,最終,他不再願意和司佑做愛。
對於這種拒絕,司佑似乎也不在意,這令芮睿更加認定,司佑只是在用性擺佈他,這令他非常不快。
就在這樣的情勢下,馮心遠再度見到了司佑。他幾乎不敢認眼前的男人,這個成熟穩重而眼神空洞的人,真是他曾經欣賞的那個男人嗎?那個有著清澈眼神,溫柔微笑的男人去了哪裡?
倆人約在了一間咖啡廳,下午時分,人並不多。他們挑了個小小的包間,坐下後,誰也沒有開口,似乎都不知道該說什麼好,至少,馮心遠是。
「好久不見。」司佑用一句平淡的話打破了沈默,「你看起來不錯。」
「你看起來一點也不好。」過了好幾分鐘,馮心遠才說,「發生了什麼事?」
司佑開始講述最近發生的事,說完後,馮心遠許久沒有說話,再開口時,他的語氣裡滿是憤怒:「他不能這麼對你!」
這個他指的是誰,司佑明白,他卻淡淡地道:「你難道不是這樣對我的其中一人嗎?」
馮心遠窒息了下,他打量著司佑,道:「你變了。」
「嗯。」司佑並不否認這一點,「我們都變了。」
談話總是很容易中斷,這也變了。以前,他們在一起時總是談笑風生,像是多年重逢老友般。
「這麼多年,我一直在期盼芮睿能夠變好。他能像普通人一樣,哪怕不愛我,他也會感激、會傷心,甚至會討厭什麼人。」司佑溫柔地撫摸著杯子把手,「現在,他確實這樣了,他會愛會恨,他的眼中不再什麼也沒有。這樣的芮睿,是我渴望了許多年的。」
他停止了手上的動作,泛出一個苦澀的笑容:「可惜的是,他變了,我也變了。」他停了下,似乎在組織語言,「我不知道我在保護什麼,甚至不知道我還活著的原因是什麼。也許我確實像他所講的不是個好人,那我是什麼呢?是個壞人嗎?這世上的事,真的能用壞人或者好人來定義嗎?也許這該怪我,因為我以前總是認為他是個罪犯,總是想著要改造他,其實他根本沒做什麼壞事,許多意義上,他還是個英雄。」
哽咽慢慢浮了出來,堵住了司佑的嗓子。他轉頭看向窗外,陽光燦爛一如往昔,他卻連寒冷都感覺不到。
「如果你把他看作罪犯,就不會這麼多年一直守在他身邊了。」馮心遠說,「離開他吧。」
司佑笑了笑:「就像我上次一樣嗎?」
「我是說,永遠的離開他。」
司佑迷惑地眨了眨眼睛。
「放棄這裡的一切,就當自己死了。」
司佑揚起嘴角:「別傻了,你是不是武俠劇看多了?還假死嗎?」
「可以啊。」馮心遠卻肯定地道,「為什麼你不能假死?」
司佑斂去了笑容,不可置信地道:「你在開什麼玩笑?」
「你還有什麼捨不得的?」
這句話,司佑已經無需回答。
「那麼,離開這裡,去一個新地方不是更好?」
「我的身份呢?」司佑無奈地道,「你不會想要我一輩子做個黑戶吧?」
「你不需要在法律系統上死亡,只需要芮睿認為你死了就行了。」馮心遠的口氣越發堅定,「你必須得離開他,繼續在他身邊呆下去,你就會真的死了。」
司佑沒有說話,這太可笑了。
「如果你怕家人傷心,可以讓芮睿傳話,就說你搬去了國外,我會替你按時匯款回家。」司佑與家裡的關係,馮心遠也知道,那段旅行,他們可以說是無話不談,「你肯定要換工作,但是,現在這個工作比得上命嗎?」
「我又沒死……」
「你的精神還活著?」
司佑低下頭,重新敲著杯子把手。最終,他還是沒有答應馮心遠這個荒唐的計劃。離開的時候,他對馮心遠的到來表達了感激,就像是在進行商務會晤般。走的時候,他忍不住回頭望了眼,馮心遠站在溫馨的咖啡店門口,臉色卻絕望得像是風雨欲來的天空。
這個世界上還是有人關心我的,司佑察覺到了這一點,卻什麼感覺也沒有。
回到家裡正好是下班時間,房間裡空蕩蕩的。司佑讓秘書買了菜,拎進廚房開始燒,晚飯時,芮睿沒有回來,他一個人先吃了。洗了碗,收拾好,進書房辦公,一直等到午夜,敲門聲響起。
芮睿一身酒氣進了家門,沒好氣地把鑰匙扔到地上,一頭鑽進了浴室。洗去身上的酒氣出來後,他看見司佑坐在客廳的沙發上。
「有事?」
「你去哪了?」
芮睿挑了挑嘴角:「幹嘛?大房查行蹤?」
「是啊。」司佑笑了笑,「不行嗎?」
芮睿湊近了過來,盯著司佑的眼睛,一字一句地道「不行。第一,你不是我的大房,第二,你就算是,也沒有這個權力,第三,不要讓我更討厭你。」
司佑看著近在咫尺的面容,輕聲道:「我想問你件事。」
「如果你是問我現在有沒有情感了。我可以告訴你,有。」芮睿滿含嘲弄的道,「這種感覺真是太好了,我現在每天都很高興,我以前甚至不知道高興是什麼。」
「那……」
「如果你是想問我有沒有愛過你。」芮睿惡意地停頓了下,看著司佑緊緊盯著他,才慢吞吞地道,「抱歉,沒有。我真是抱歉極了,傷心極了,但是,答案還是沒有。」
司佑希望他能夠傷心,可是,他的心中連一絲波瀾也沒有。
「嗯。」他應了聲,晃了晃早在手心捂著的車鑰匙,「我出去買個東西。」
芮睿瞄了司佑手裡的鑰匙一眼,猶豫了下,道:「早去早回。」
司佑在門口停了下,轉過身來,笑了笑,說:「再見。」
芮睿有些不安地看著那扇門關上,最終,卻什麼也沒做。
司佑進了電梯後,撥通了家裡的電話。時間很晚了,接通後,電話那頭司父的聲音充滿了惱火:「這麼晚了你要幹什麼?」
「爸,我想回家去。」
「你怎麼回事?」司父立刻提高了聲音,隨即又降了下來,「一天到晚鬧騰,你是不是想我們早死啊?」
「我在這邊出了點事。」
「什麼事?」司父的聲音緊張起來,「工作上出錯了?」
「不是,私事。我想辭職。」
「你瞎說什麼?你回來能幹什麼?」電話那頭越發嚴厲起來,「我告訴你,我們這邊不歡迎你。你既然當初出去了,就不要想著再回來!」
司佑嘗試的道:「我可以回去結婚。」
電話那頭沈默了片刻:「那也不行。我們這邊鄰居都知道你在外面當官了,你回來不是讓人別人笑話嗎?」
「爸,鄰居比我還重要嗎?」
「你這是什麼話!你是不是說我們不關心你?路是你自己選的,你現在倒怪起我們來了!」
電梯到底了,司佑站在電梯裡,做最後的努力:「爸,我想和媽說兩句。」 電話裡傳來一陣嘟囔聲,不一會兒,司母熟悉的聲音遙遙傳來:「他現在回來幹什麼?嫌我的臉丟得還不夠嗎?告訴他,他在外面我還念著他點,他回來就是讓我沒法過!」
司佑沒有再聽下去,他掛了電話,鬆開按著「開門鍵」的手,走了出去。他找到了那輛以前他自己買的車,坐上去,點著火,開出了車庫。他開了三個小時,一直開到一處臨海公路的急轉彎處。
他停在空無一人的公路上。
他知道前面就是懸崖,但是,他看不見海,只有月亮孤零零地掛在空中。
突然間,他很想看看那片海。他沒有下車,而是踩下了油門,把穩了方向盤。
當車子飛到空中時,司佑看見了夜色下反射著月光的鱗鱗海面,就像是璀璨的鑽石散落在黑絲絨上面。
好美啊,他想。
之後,他落進了黑暗的海底。
第107章 我終於失去了你(2)
芮睿根本沒有等司佑回來,酒勁一上來,又洗了澡,頭一沾著枕頭他就睡著了。這一覺他睡得非常沈,睜開眼時眼前一片眩暈,明晃晃耀得他睜不開眼。
「關窗戶!」他暴躁地喊,喊完了,那光亮還是在眼前,他痛苦地睜開眼睛,就看見拉開的窗簾外面豔陽高照。
他翻了個身,床邊空無一人。他掙扎著在床頭櫃上摸索了一圈,拿到手機一看,立時從床上跳了起來。
「小佑,你怎麼不喊我!」芮睿一邊憤怒地喊一邊勿勿忙忙地跑進洗手間,去固定的位置拿牙刷,卻拿了個空。
每天早上,司佑總是會在上班前給芮睿擠好牙膏,擺好漱口缸,還有早餐,他只需要醒過來,閉著眼睛伸手就行了。然而,今天他卻什麼也沒撈著,暗罵一句,急急慌慌地翻著櫃子,找著了牙刷找不著牙膏,氣得不行,漱了幾口漱口水就衝了出去。
客廳裡有沒有早飯他已經不在意,跳上車就直衝向醫院。今天早上有個大手術,他是主刀,遲到了影響太壞。等他火急火燎地衝進手術室時,剛好趕上。
手術很順利,芮睿出來時眼前一陣陣的發黑。他知道這是低血糖症,趕緊去包裡翻翻,卻什麼也沒發現,不禁更加惱火。他上手術時經常顧不上吃飯,司佑總是會在他包裡放點零食之類。
操,你是不想過了啊!
芮睿在心裡罵著,表情扭曲的坐在辦公室裡生悶氣,直到手機有了新消息。他一聽鈴聲表情就放鬆了許多,這是他最近認識的一個男人,性格不錯,倆人有過那麼一夜風流,互相感覺都很好,背景也相當。
芮睿覺得他體會到了愛。他會牽掛對方,也會替對方著想,看見什麼好吃的、好玩的,都不自覺地想要給對方看看,那種牽腸掛肚的感覺並不好受,他卻覺得非常美妙。
這難道不是愛嗎?
初次「戀愛」的芮睿恨不得一天二十四小時和對方粘在一起,相比之下,回家看司佑那張木頭一樣的臉就更沒意思了。今天司佑的表現令他火冒三丈,他決定回去和司佑好好談談,如果不想繼續過下去的話,那就分開吧!
芮睿對於這個決定並不感到意外,或者說,這是水到渠成的。他曾經以為要一輩子困在那個毫無感覺的軀殼身上,幸運的是,他逐漸擁有了一切,不再需要司佑這個砝碼。
傻笑著和「戀人」聊過電話,芮睿的心情輕鬆了不少。下班時,他難得的沒有晚歸。
該是做一個了斷的時候了。
回家的路上,芮睿都在打著腹稿,該怎樣提出分手,又該怎樣安撫司佑。
不過,那個家夥應該沒什麼反應吧?芮睿恨恨的想,心裡不由得又起了火。當他打開家門後,怒火更加高漲。
餐桌上沒有早飯,也就說,司佑今天根本沒給他準備早餐。
「操!你不想過早說啊!」芮睿忍不住咕噥道,去冰箱裡翻出一塊不知哪一天的批薩填了肚子,之後,就坐在客廳裡看著無聊的電視。
他反覆推演著司佑進門的情景,一會兒爽快一會兒又覺得不安,酸甜苦辣的情緒都過了一遍,各種情況都考慮到了。然而,直到他在沙發上從瞌睡中驚醒過來,司佑也沒有回來。
芮睿托著腦袋,盯著電視屏幕上破損的蜘蛛網,心中的憤怒漸漸轉變成了疑惑。他忍不住翻出手機,撥打了司佑的號碼,對面當然已經關機了。他不死心,一遍遍地撥打,直到最後他生氣地把手機砸在地板上,電話也沒有打通。
他試圖讓自己冷靜,然而,當手機響起來時,他簡直像是瘋狗般衝了過去,按了接通鍵就破口大罵:「你他媽去哪了?你還想不想過了?」
電話那頭傳來不悅的聲音:「芮醫生。」
芮睿一怔,又看了眼號碼:「黃先生?」
「是我。」黃明達沒好氣地道,「你知道司佑去哪了嗎?」
「不知道。」提起這個,芮睿的口氣也變差了,「我今天一天都沒見到他!」
黃明達沈默了幾秒,問:「昨天呢?」
芮睿一下子想到昨晚司佑走時的場面,在酒精的影響下,他有些分辨不出那是幻覺還是真實發生的事,不過,他很快反應了過來。
「昨天晚上他出去了。」
「然後?」
芮睿有些不想繼續說下去,但還是把話擠出了口:「到現在我都沒見過他。」
這次,電話那頭沈默得更久了。
「他說幹什麼去了?」
「買東西。」
黃明達掛斷時,即使隔著電話,芮睿也能夠感覺得出對方的懷疑,這令他非常非常不快。
就算是司佑,也不會用這種口氣對我說話!
當這句話出現在芮睿腦海中時,他像是中了定身術愣住了。
他曾經認為,司佑一直把他當作罪犯看,在體會到感情後,這件事一直困擾著他,也是他看司佑不順眼的主要原因。他的情感越完整,他就越不能忍受那帶著懷疑的目光。
直到現在,芮睿猛然發現,真正的懷疑才不是司佑那樣溫柔。那樣的眼神,絕不會是懷疑與監視,更像是……關懷?
芮睿晃了下腦袋,把這個古怪的念頭扔出腦中。只是,這並不成功,他乾脆撥通了「戀人」的電話,東拉西扯地聊了許久,然而,當他掛斷電話後,心頭的空虛仍然揮之不去。環顧安靜的室內,他突然有些不能忍受,極度想找什麼人說話。可是,當他再打給「戀人」時,對方卻疲憊地道:「芮睿啊,我也要工作的,我要睡覺了,有什麼事明天再說好嗎?」
對方話裡的拒絕明顯極了,芮睿氣憤地掛了電話。
第二天,芮睿是在沙發上醒過來的。
房間裡還是空無一人,他像是沒事做一樣,在屋裡來回巡視,試圖找出一點司佑回來過的痕跡。
然而,什麼也沒有。
也許他只是出去旅遊了,就和上次一樣。
芮睿這樣想著,逐漸安下心來。
中午時分,芮睿接到了黃明達的電話:「司佑有聯繫你嗎?」
「沒有。」芮睿口氣輕鬆了不少,「他沒去上班?」
「沒有。也沒有任何交待。」
「那我就不知道了。」
黃明達在沈默幾秒後,才小聲說:「你們不是住一起嗎?」
這句話令芮睿不高興起來,他冷笑著道:「他是個成年人了,我又不可能二十四小時和他粘在一起。」
片刻後,黃明達的聲音嚴肅了起來:「芮醫生,警方現在懷疑司佑失蹤了,請你來警局配合調查。」
第108章 我終於失去了你(3)
芮睿根本不相信司佑是失蹤了,在他看來,這不過是司佑的又一次「離家出走」。
還是這種方法威脅我?用過一次還用第二次?
一路上開車時,芮睿都在忍不住的冷笑。他已經打定主意,等會兒要怎麼和黃明達指責司佑,這次,他可不會再卑躬屈膝的把人請回來。
「我已經不再需要你了」,這句話被芮睿在腦中複習了無數遍,就等著見到司佑時說出來。
感覺一定很爽!他這樣想。
芮睿是在大會議室見到黃明達的,會議室裡坐滿了人,放眼望去,他能認出一大半。這些年,講起來不關心,但司佑身邊有什麼風吹草動,他還是會第一個知道。這是一種控制的手段,他如此認為。
芮睿搶先道:「司佑不會失蹤的。」
黃明達以一種古怪的眼神望了他幾秒,問:「芮先生為什麼這麼肯定?」
「他以前就離家出走過。」芮睿用了個隱晦的說法,「不過是不負責任的出去旅遊罷了。」
黃明達和其他警察對視了一眼,清了清嗓子,道:「如果你說是上次的話,恐怕和這次有點不同。」
芮睿一怔,問:「什麼意思?」
「他上次走的時候和我打了招呼,也安排了工作,我想,他也向你交待了吧?」
「沒有。」芮睿這話一出,就接收到不少懷疑的視線,他抑制住心中的不快,道,「不管怎麼樣,我不認為他是失蹤。他有什麼好失蹤的?能為什麼失蹤啊!」
黃明達的表情越來越奇怪:「他可是打擊犯罪的名人,有些罪犯想要他消失也不是奇怪的事吧。」
芮睿遲疑了下,仍舊堅持道:「他有能力保護自己。」
「為什麼你這麼肯定他沒失蹤?」一直和司佑關係最好的小江忍不住喊道,「你是不是知道什麼?」
「是啊。芮醫生,你如果知道什麼內情的話,能不能告訴我們?」
會議室裡一片喧鬧,黃明達安撫了屬下後,示意芮睿跟他走。倆人進了辦公室,關上門,他才道:「你和小司怎麼了?」
芮睿抿了下嘴唇,鬼使神差地選擇了一個溫和的字眼:「我們最近在冷戰。」
「唉,年輕人啊。」黃明達一聽這話就明白了,歎著氣耙著地中海的髮型,「你最後一次見到他是什麼時候?」
「前天晚上。」
「你們吵架了?」
「不算吧。」說這話時,芮睿有些心虛,「他表現得也挺平靜的,也沒吵沒鬧。」
「小司是個比較內斂的人。」黃明達的眉頭越皺越緊,「一般來說,你越壓他越是保護得緊。他真沒說什麼?」
黃明達這個問句一出來,芮睿猛然想起來,那天晚上司佑臨走時對他說了一句「再見」。司佑從來不對他說「再見」,哪怕是長期分離,也頂多來一句「我走了」。他不知道原因是什麼,但司佑就是如此。然而,前天晚上,司佑確實說了「再見」。
不可能的。芮睿想,不過是一個詞而已。
「沒有。」他如此回答了黃明達。
搜尋工作在第三天正式開始,超過48小時,又是刑警隊長這個敏感的職位,司佑的名字正式被放進了失蹤檔案中。儘管芮睿堅持拒絕相信司佑是失蹤了,但警察們還是輕易找到了線索。
先是地下停車場的影像,接著是一路上的探頭都留下了痕跡,刑警們順著這些線索慢慢往那個懸崖公路去。進入海邊風景區後就沒有探頭了,加之這個月份並不是個適合來海邊的季節,風大溫寒,這裡又沒有海灘,幾乎沒有人出沒,當然也沒有目擊者。
但是,刑警們輕易發現了被撞開了公路防護攔,比對過斷裂處刮下的車漆後,所有人的心裡開始有了不詳的預感。
搜尋工作進入了海底,順著洋流,蛙人在一公里外發現了司佑的汽車,車的前保險槓上還卡著一截斷裂的防護欄。
「刑警隊長疑被犯人報復」、「警方高官精神崩潰,跳海自殺」之類的新聞開始出現在報紙頭條。芮睿每次看見就煩,更煩的是,他必須每天收拾那些家務,少了一個人分擔,家務一下子多了起來。
芮睿邀請初戀搬來同住,卻被婉轉的拒絕了。
「我很喜歡你,但我們還沒到那一步吧?」
這個觀點芮睿是贊同的,可是,他實在不想再一個人孤零零住下去。某位以前的地下情人暫時進入了家中,不巧的是,初戀發現了這件事,在他緊張而慌亂時,初戀卻笑瞇瞇地說:「你接受3P嗎?」
芮睿把初戀和地下情人都趕出了門,並且在他們的名字上加了個「前」字。
他開始不回家,流連於外面的酒吧,每天找不同的男人上床,然而,當他清晨在陌生的地方醒來時,獲得的只有越來越多的空虛。
在又一次爛醉如泥後,芮睿帶著酒吧勾搭上的男人怪笑著進了家門。他躺在沙發上,看著天花板,聽著男人嘮嘮叨叨地評價著他的房子,只覺得吵得不行。
當男人拿著一塊熱毛巾出來時,芮睿立刻從沙發上跳了起來:「你拿這塊毛巾幹什麼?」
男人一臉的莫名其妙:「給你擦臉啊。」
「放回去!」
男人被芮睿凶神惡煞的模樣嚇到了,隨即惱羞成怒起來,把毛巾往地上一扔,啐道:「操,你以為老子想要侍候你啊!」
那是芮睿成年後第一次和陌生人認認真真的打架,居然是為了一塊毛巾。當他把那個鼻青臉腫的男人扔出門後,又轉身跑回來,把那條毛巾撿起來洗乾淨,再重新掛回原本的位置。
那是司佑的毛巾,儘管已經許久沒有人用它了,但它還是屬於司佑的。
誰也不准動,包括他自己。
芮睿不知道他為什麼要這麼做,但是他對個心結無能為力。曾經,他想要扔掉司佑的所有東西,可是,當他把司佑的枕頭從床上拿開時,心裡好像被撕裂了一道口子,並不大,卻疼得厲害。
這個家裡所有的東西芮睿都沒有改變,同時,他也拒絕相信司佑是失蹤了。
「他肯定是出去旅遊了。」
面對一再這樣堅持的芮睿,警察們都察覺出了不對。不過,既然黃明達願意為芮睿作保,也就沒人去多想。有少數人猜出了原因,但是,說出來只能給警方抹黑,當然是三緘其口比較好。
當司佑離開時間達到第四十七天時,屍體被找著了.
第109章 我終於失去了你(4)
芮睿趕到現場時,看見的是一具高度腐爛的屍體。作為一個醫生他對屍體並不陌生,但此時,他卻渾身發抖,眼前一陣一陣的發黑,幾乎沒辦法站立。
屍體的面部被魚類撕咬大半,身體多處露出骨架,半個腦袋似乎被猛烈撞擊過,又被什麼東西咬掉了不少,完全看不出本來面目。身上的肉完全處於半泥狀態,露出了許多骨架。
不知為什麼,這樣芮睿反而鬆了口氣,但當他看見屍體穿的衣服時,心又拎了起來。那衣服和司佑的非常像,但由於衣服也已經不全,根本無法辨認。
黃明達走過來,小聲道:「有什麼線索嗎?」
「衣服……」芮睿咕噥了句,「不能肯定,衣服也不全了。」
黃明達並不意外,歎道:「這樣一來,只有做DNA比對了。」
「這不會是司佑的。」芮睿忍不住道,「你可以比對頭骨,司佑頭頂上有手術的痕跡。」
黃明達看了下,有些不忍地道:「腦袋……已經沒有了啊。」
「那就不是!」
芮睿的聲音很大,引起周圍不少人的注意。猜出真相的對他投以同情的目光,不知內情的卻抱以懷疑的視線。黃明達趕緊安撫道:「我們會調查清楚的,你先回去休息吧。」
芮睿此時才感覺心臟怦怦亂跳,就像是有什麼東西在用力擂著胸腔般,令他頭暈目眩,邁步艱難。他慢慢地走回路邊,幾乎是爬的鑽進車裡,坐在駕駛座上,半天沒能按下打火鍵,手不聽使喚,使不上勁。
「不會的。」芮睿把腦門靠在方向盤上,反覆呢喃,「不會的,不會的,那不是司佑,那不是。」
隨著時間的推移,芮睿的心神越來越不安。
在家中時,他就像在受著酷刑,每一分每一秒都有針紮著他的每一寸肌肉,當他想去抓時,卻只會令自己更痛苦。他試圖改變這種狀況,改換房間的佈置,把傢俱換掉,然而,不到一天,他又會忍受不了,把所有的東西全部歸位。
他坐立不安,總覺得有人在外面敲門,時時跑去開門,卻什麼也沒迎來。有時候,他會夢見司佑回來了,站在門外,沈默地注視著門,然後,沈默地轉身離開。他會大喊著從夢中驚醒,渾身像是從冷水裡撈出來般大汗淋漓。
芮睿覺得自己快要發瘋了。
他自認受過許多苦,心理堅韌無比,可是,現在的他無法排解心理上的痛苦,他甚至無法理解這是什麼。他有心理學學位,做了這麼多年醫生,專門治療疑難雜症,但是,他的心卻像個米諾陶迷宮,沒有引導的線,他永遠都找不到出口。
芮睿開始失眠,整晚整晚的睡不著,因為一閉眼,他就會夢到司佑正沈在深深的海底,不斷發出微弱的呼救聲。他想去把司佑拉出水面,但只要一伸手,他就會從夢中醒來。
這到底是為什麼?我到底怎麼了?
這不是憤怒,也不是恐懼,更不是害怕,這是一種他沒有體會過的情緒。
當又一次從夢中驚醒後,芮睿睜著滿是血絲的眼睛,跑去大電視前焦躁地來回踱了幾步。突然拎起桌上的司佑曾經砸過的那個煙灰缸,再度用力向電視砸了過去。
電視應聲而碎,這一次,它再也沒有復活的機會,直接從中間破了個大洞,斷成兩截,倒在地上。
芮睿呆滯地盯著電視幾秒,雙腿發軟,慢慢坐倒在地上。
「小佑……」他發出微弱的聲音,像是溺死之人的呼救,「小佑,回家了。」
小佑,回家了。
芮睿一聲聲的呼喚著,最後,他泣不成聲,蜷縮在地板上,捂著腦袋大聲哀嚎。他終於明白了這種情緒是什麼,他確實不曾體會過──悔恨。
小佑,我好後悔!
小佑,我真的後悔了!
回來吧,小佑,回家吧,我在這兒等著你!
小佑,原諒我,我好後悔!為什麼我那天沒有拉住你!為什麼我沒有發現我對你的感情!為什麼當我有了感情,我首先有的是逆反心!
小佑,求你,回家吧。
芮睿的話無論如何也傳達不到司佑那裡了,他徒勞的掙扎了一個又一個夜晚,直到DNA檢定結果出來的那天。由於他拒絕提供DNA樣本,警方只能向司佑的父母請求樣本,然而,當他去探聽結果時,黃明達給出的結果卻在意料之外:「沒能做成。」
芮睿一怔:「什麼意思?」
「司佑父母拒絕提供樣本。」
芮睿流露出憤怒的神情:「他們怎麼能這樣!?」
黃明達瞄了芮睿一眼:「你不也是這樣嗎?」
芮睿被噎了下,臉色鐵青地道:「我不一樣。」
「我理解。」黃明達拍了拍芮睿的肩膀,「你是怕知道結果,但是,你繼續這樣下去也不行吧。」
芮睿的憔悴誰都能看得出來,一個月前那麼俊美過人,神采飛揚的年輕人,此時卻面色灰暗,滿眼血絲,短短時間內就像是蒼老了十歲。
「不,我不要……」
黃明達沈默了幾秒,問:「那你又為什麼來問結果呢?」
芮睿無法回答這句話,像是被惡魔追著般跑出了警局。他到了醫院,不去管桌上那積累的厚厚一摞病歷,給司佑父母打了個電話。
「伯父?」電話一接通,芮睿也不管那頭的人說了什麼就搶白道,「你們為什麼不願意提供DNA對比樣本?」
「小芮啊。」司父的聲音嘶啞無比,透著濃濃的疲憊,「我們家司佑對不起你。」
這個回答令芮睿一怔:「沒有,沒有的事……」
「你們的事我都知道了。」司父歎了一聲,「你父母都告訴我們了,這些年是司佑不好。」
「不是的,不是這樣的!」芮睿大叫起來,「不是司佑不好,是我不好。」
「你太護著他了。」司父的聲音已經有了無法掩飾的哭音,「我們家對不起你,司佑他……你就不要計較,讓他去吧。我們想過了,不管他是離開了還是真的……自殺了,都是他自己的選擇,你不要多想,就當他死了。」
「我不是這個意思!」芮睿對著電話狂吼,「我愛他!我們是相愛的!他沒有對不起我!」
聽筒裡傳來嘟嘟的掛斷聲,芮睿站在桌前,卻像是被人捅了好幾刀般。他越是發掘過去,就越是痛苦。天上下著名為「痛苦與悔恨」的大雨,他卻站在一片荒蕪的曠野上,無處可躲,無路可逃。
「芮醫生,手術……」醫生助手從門外伸進頭來,怯怯地道,「您要準備嗎?」
芮睿機械地轉過頭,愣了幾秒,才虛弱的答道:「我……上不了。」
醫生助手眨眨眼睛,問:「您身體不舒服嗎?」
「我……停不下來。」
芮睿的手,一直在抖。
司佑離開第五十天,芮睿主動宣佈診斷科無限期關閉。
第110章 我終於失去了你(5)
司佑徹底從芮睿的生活中消失了。
這一次,沒有預告也沒有通知,就像是死亡般突然。
芮睿始終不肯承認那具屍體是司佑,儘管有了越來越多的證據:衣服以及口袋裡殘留的證件,相似的身高,同樣的性別,但他一直認定,司佑只是離開了。
肯定是這樣的,司佑只是出去旅遊了。
這是芮睿微弱的呼救,他的心底還抱持著微弱的希望:也許有一天,就像離開時那樣突然,司佑就回來了。像從前一樣,打開門進來後,還會對他微笑著說話。
有時候,芮睿會一整天坐在門前,盯著虛掩的門。他偶爾會聽見門響的聲音,這時候,他不會再急著撲上去察看,而是繼續等待著。
每一次,他等來的總是失望,那扇門再也沒有打開,那個人再也沒有回來。
芮睿沈溺在絕望的海中,他反反覆覆地幻想著司佑回來的場景,不停回想司佑離開的樣子,每多想一分,他的心就要痛上一次。他會想司佑是不是在外面受傷了,是不是累了、餓了,是不是在對他呼救,而他卻在家裡什麼也不做。
他四處奔走,尋找著可能的線索,卻一無所獲。
隨著時間的流逝,痛楚了消褪。
逐漸的,芮睿會夢到司佑回來了,走進臥室,附下身在他耳邊笑著說:「還不起床?上班要遲到了喔。」
當他睜開眼後,眼前卻什麼也沒有。
芮睿忘了時間,忘了生活,有時候,他甚至一整天不吃飯。當他被父母從床上拉起來時,恍惚間似乎一生都已經過了。
芮父怒罵道:「你看看你現在沒出息的樣子,和個死人有什麼差別!」
「小睿,別這樣!」芮母眼淚汪汪地道,「你還年輕呢,就算你喜歡男人,這世上也不止一個男人啊!」
芮睿一聲不吭地推開父母,走進浴室,關上了門。當他出來後,神色雖然還是憔悴,但雙眼至少不再像死人一樣了。一家三口在客廳坐下,氣氛沈重到了極點。
「我沒事。」芮睿打破了沈默,「你們不用來了。」
「不來的話你是不是準備跟著那個男人去死啊!」芮父震怒不已,「你走火入魔了啊?天底下的人那麼多,你非要死盯著那一個?」
芮母苦口婆心地道:「你多出去看看,就算不為別的,也要為了健康著想啊。那個人死都死了,你再傷心也無濟於事啊。」
夫妻倆你一句我一句說了半個小時,芮睿只是像一樁木雕般不吭聲。老夫妻對視一眼,都感覺心裡發寒。這個兒子是他們的驕傲,從小就不需要操心。如今,他們才驀然發現,他們其實一點也不瞭解芮睿。
當客廳安靜下來後,芮睿才重新開口:「講完了嗎?如果沒講完,還可以再說幾句。」
「你這是什麼口氣!」
芮母趕緊拉了老公一下,放軟了口氣道:「小睿,你有什麼話就說吧。」
「你們以後不要來了。」
芮睿開門見山的話令父母愣了好一會兒,他們幾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你、你說什麼?」芮父氣得結結巴巴的道,「要我、我們不要來了?」
「你們把司佑的事說給司佑父母了吧?」芮睿仍舊平靜地道,「我不是叫你們不要說嗎?」
「我們說什麼還要你來管?」芮父壓著怒火道,「他帶壞你,還怕說?」
「他沒帶壞我。」芮睿完全無視父母難看的臉色,說道,「是我引誘的他。如果沒有他,你們的兒子早就是個殺人犯,呆在牢裡了。」
芮家父母呆住了,他們不理解事情怎麼突然變成了這樣。
「反社會人格,精神病的一種,聽過嗎?我就是那樣的人。」芮睿不急不忙地道,似乎在說別人的事,「你們覺得,為什麼我在青春期時會突然對心理學和醫學感興趣呢?還記得司佑第一次認識我時,向你們告狀我殺小動物嗎?那是真的,是我幹的,理由就是無聊和生氣。後來和司佑再遇見那時候,我不殺小動物了,我想殺人。」
芮家父母的神情變得驚恐之極,他們瞪圓了眼睛,不自覺的把手攔在胸前。
這個動作落入芮睿眼中,他只是笑了笑:「即使是自己的兒子,你們也如此害怕。放心,我現在已經好了,醫學上有相關記錄,反社會人格在三十歲左右有自愈的例子,我也是這樣。」
芮家父母的身體猛然放鬆了下來,這個動作實在太過明顯,明顯到芮睿的笑容變得越發嘲諷起來。
「小睿,我們不是……」芮母期期艾艾的道,「你說的這個嚇死人了。」
「嚇死人的是你的兒子。」芮睿輕輕地答道,「我現在最後悔的是,我把對你們的不滿全都轉嫁到了小佑身上。」
「他已經死了……」
「他沒死!」
芮睿猛然咆哮起來,聲音大得在房間裡引起陣陣迴響,也令芮家父母渾身一顫,一句話也說不出來。在他們眼中,這個兒子似乎變了一個人,不再是他們印象中那個乖巧可愛的天才。
芮睿坐回沙發上,沈默了會兒,才繼續平靜地道:「事實上,他的健康和精神狀況一直在『警告』我,他不行了,他撐不下去了,但是我沒有理會。我太蠢了,我用你們所犯下的錯誤去懲罰他。這麼多年,在我最痛苦最難熬的時候,你們不陪伴我,不理解我,你們甚至不知道我青春期時在腿上劃刀子。這些,你們都不知道。」
年過半百的夫妻目瞪口呆,在這一瞬間,他們鑄造出來的完美世界無聲無息的破碎了。
「司佑一直陪著我,他給我支持,幫我偽裝成一個正常人,我卻怨恨他。我如今的所有成就,一切的光榮,都是他給我的,沒有他就沒有我。」芮睿笑得很殘忍,「或者說,從來就沒有你們所看見的那個我。真正的我即無恥又膽小,並且不擇手段。他離開了,以前的那個我也不在了,我想問的是,你們能接受現在的這個我嗎?」
芮家父母久久的沒有說話,離開時,如同屁股後面追著魔鬼。
芮睿連看一眼的興趣都欠奉,靜靜地關上了門。
第111章 我終於失去了你(6)
時間總是能抹去一切傷痛,當司佑失蹤達到三個月時,芮睿表面上看起來已經和以前沒什麼區別了,除了不去上班外,他的一切生活都很正常。
早上起來,他會先洗個澡,在家裡做早飯,吃完了,收拾好,換衣服出門跑個步,和門衛笑著打個招呼,再去網上接收一些私人病歷,給予建議。之後,關愛一下家裡種的花草,尤其是陽台上那一盆小水仙。下午的時候,往往先睡個午覺,起來後看看新出來的醫學期刊,晚飯也許出去吃,找一家咖啡館或者茶館,在最忙的時段一個人佔一個好位置,直到關門。
這樣的生活十分平凡悠閒,經濟上也沒有絲毫壓力,以前屯積的財富進行了合理的投資後,芮睿下半輩子都可以不用工作了,小富有餘。
然而,誰也不知道,芮睿早上洗澡時總是會把司佑的毛巾拿出去曬。
和門衛打招呼是司佑常幹的,芮睿頂多只會笑笑的。
家裡的花草是司佑搬來的,那盆水仙是最愛。
吃飯時去咖啡館或者茶館是司佑的習慣,芮睿喜歡去飯館,也討厭拿西餐當正餐,更不喜歡在嘈雜的地方呆那麼晚。
司佑不在了,但芮睿的生活中,司佑的身影無所不在。他就像一個幽靈,出現在每一個地方,卻又無影無蹤。
芮睿用這種方式在挽留著越來越微薄的印象,他不知道能堅持多久,卻無法放手,就像是以前的司佑一樣,掙扎不休卻又無可奈何。
如今,芮睿終於能靜下心來好好清理關於司佑的一切,在這個人消失後,所做的那些努力反而清晰了起來,這些無一不刺痛著他,也令他有了一絲詭異的安心。
我是愛著司佑的。
這個事實越來越明顯,悔恨也隨之越發濃郁。芮睿開始習慣在路上尋找司佑的身影,好幾次,看見一個相似的背影,就不顧一切地追上去。可是,當他把那個人拉回頭時,往往看見的是一張陌生而錯愕的臉。
這不是他的司佑,那也不是他的司佑,這些,都不是他的司佑。
芮睿學會了習慣失望,他獨自走在人生的道路上,無論前方看見的是什麼,他都得學會接受,就像以前司佑無奈地接受他般。
對了,他還學會了無奈這個詞。他並不是神,有些事,即使再怎麼努力也無法改變。就像司佑消失了,他再努力,也沒辦法挽回。
這種感覺太糟糕了,更糟糕的是,他必須學著去接受。
芮母后來又打過一通電話來,小心翼翼地給了他一個電話:「小睿啊,你去這裡看看啊?」
芮睿問:「這是什麼?」
「就是……唉,我們一個朋友,你去談談嘛。」
「心理醫生?」
電話那頭不說話了,芮母帶著抽泣道:「你就去看看吧,你以前肯定是弄混了,有什麼地方弄錯了。」
芮睿笑了下:「我也是心理學畢業的,你覺得我不如別的醫生?」
「可、可是,你怎麼可能是那什麼呢……」
「精神病。」芮睿故意「糾正」道,「不是那什麼。」
「你為什麼要這麼說?」芮母突然歇斯底里的喊了起來,「你怎麼能這樣?你沒病!你根本沒病!」
「如果我病了呢?」芮睿不慌不忙地道,「如果我真是有病呢?」
電話掛斷了,芮家夫妻始終不能接受事實,就像芮睿年少時,他們裝作沒發現他狂躁的情緒般。
這一點,芮睿也發現了。他驚訝於以前他居然沒察覺出,父母那明顯躲避的神情,關起門來竊竊私語的模樣,看向他憂慮而充滿了戒備的視線。父母不是沒察覺出他的異常,而是自欺欺人,只要裝作沒看到,似乎一切都沒發生般。
這個發現令芮睿失望之餘,又鬆了口氣。同時,他又想起了司佑的父母。對於司佑父母不肯提供樣本這件事,他在憤慨之餘,又有一絲慶幸。
也許,他和他的父母一樣,只是活在自欺欺人的幻境中,只要遮起眼睛,摀住耳朵,就可以假裝一切都沒發生。就像他生活在充滿了司佑味道的房子中,用著司佑留下的東西,做著和司佑一起可能會做的事,彷彿司佑並沒有走,還在他身邊一樣。
這樣的生活是如此痛苦,又卻是如此輕鬆,芮睿每天都夢見了新開始,醒來後,卻又無法放手。
轉眼間,夏去秋來,司佑失蹤已經接近半年了。
法律上,司佑必須得失蹤七年才會被判定為死亡,芮睿不知道他能不能撐到七年,更不知道七年後他會是什麼樣子。僅僅是現在,他已經開始有些模糊了司佑的樣子,他翻箱倒櫃想要找出一些痕跡,可惜,他根本沒有保存任何司佑的影像。
幸好,他們是生活在一起的,這時候,芮睿無比慶幸自己當初做了這個決定。他翻出司佑的錢包,在裡面找到證件照。照片上的司佑面無表情,那雙不好看的三白眼看起來很凶,卻令他的心瞬間平靜了下來。
他輕輕撫摸著證件上的人,小聲的打著招呼。很快,他意識到司佑是有個人電腦的。他在書房找了一圈卻沒找著,失望透頂。所以,當馮心遠打電話來時,他居然並不厭煩,至少,馮心遠是和司佑有關的人。
倆人見面時,馮心遠一臉狐疑地道:「你看起來很高興。」
「有嗎?」芮睿笑了笑,「我不能高興嗎?」
馮心遠輕蔑地道:「司佑死了,你很開心是吧?」
芮睿沈默了下,笑容仍然沒有消失,道:「你找我有事?」
「我來給你些東西。」馮心遠的笑容裡帶著一絲惡意,「司佑讓我轉交你的。」
芮睿愣了一下,很快反應了過來,問:「什麼?」
馮心遠打量著芮睿的面容,恨恨地道:「你還真是一點也不在意啊。」
「我在不在意,你又怎麼會在乎呢?」芮睿淡定地道,「你如果沒事的話,我就先走了。」
馮心遠哼了聲,把一個電腦包拎上來:「司佑拜託我交給你的。」
芮睿眼睛一亮,收了下來,笑瞇瞇地道:「還有嗎?」
「還有什麼?」
「沒有別的了?」
「你以為會有什麼?」馮心遠露出一臉厭惡,「我真不明白司佑怎麼會看上你,他死了,你還是一付無所謂的樣子。」
芮睿笑了笑,道:「沒有了是吧?那我先走了。」
芮睿離開後,馮心遠坐在座位上發了好一會兒呆,突然,他長歎一聲,用手摀住了臉。
媽的,上當了,馮心遠默默地想,懊悔不已。
第112章 我終於失去了你(7)
馮心遠在司佑失蹤後接到過芮睿的電話,一直關注著搜索的進展,在證件和衣物對比確認後,他打電話把芮睿臭罵了一通。
這一次,他提前在電話中說了,電腦是在司佑失蹤前幾天寄到他住處的,附信拜託送還給芮睿。他一直不願意,最後,還是不想讓這東西就這麼沈睡下去,於是決定交還,算是完成司佑的遺願。
馮心遠覺得這個說法足夠完美,也確實抱著嘲弄的念頭來見芮睿,他希望見到一個落魄、可憐的芮睿,這種報復才解氣。
可惜,他見到的是一個淡定而平靜的男人。
冷靜下來想想,馮心遠才察覺出這是芮睿的計策。對於他一直以來的表現,芮睿不是沒有懷疑,只不過,他沒有把這種懷疑表現出來,而是用另一種方式來試探。
馮心遠不是那麼傻的人,可是,芮睿就是有本事能夠迷惑別人。那些微小的表情、意味深長的笑容、還有輕蔑的視線──即使沒有,馮心遠也會解讀成輕蔑,上一次見面的陰影太大了。
最終,芮睿成功了,馮心遠許久後才醒悟過來,他怏怏的打電話給家裡的人:「芮睿可能察覺到什麼了。」
電話那頭許久後才出聲:「沒事,你回來吧。」
「抱歉。」馮心遠很是失落,「我又搞砸了。」
那人的聲音裡帶上了幾分笑意:「沒關係,面對他少有人不搞砸的。」
馮心遠沮喪的打電話時,芮睿正興致勃勃的走在回家的路上。第一次,他的心裡燃起的希望,儘管這希望是如此渺小和微弱,但在一片黑暗中,一點點微光也是如此閃亮。
司佑沒有死!司佑肯定沒有死!太好了!
「太好了!」
芮睿意識到他把這句話喊出口了,卻毫不介意身邊驚訝的人,一路又蹦又跳的往前跑去,對陌生人也報以微笑,對門衛笑瞇瞇地大聲打招呼,就像個第一次出門的孩子。
回到家,芮睿迫不及待地打開了筆記本電腦,屏幕上跳出輸入密碼時,他毫不猶豫選擇空著。
司佑不會設密碼的,既然是讓馮心遠轉交給他的,更不可能設密碼了。
屏幕上跳出來的卻是「密碼錯誤」。
芮睿怔了下,開始試各種數字,倆人的生日、認識的日子、初次上床、初次約會,司佑非常喜歡過紀念日,每個紀念日必做紀念品,而且每一個紀念品上都會有倆人名字首字母以及日期。
一直到深夜,芮睿都沒有試出正確的密碼,他煩躁不安,拿到電腦時,司佑似乎已經站在門外了,現在,門外卻又是空無一人。
他以為這是司佑給他的一個信號,現在看來,並非如此。
這一天,芮睿到底還是沒有試出那個密碼。他開始四處尋找司佑的紀念品,包括那些被他隨手扔進角落的,仍然一無所獲。
芮睿也想過乾脆找個電腦專家直接破解算了,可是,當他帶著電腦去店舖,看著職員伸出來接包的手時,突然又改變了主意。
他不想讓陌生人破壞司佑留下的東西。
試密碼成了芮睿日常生活的一部分,還有一部分,是追討送出去的「紀念品」:大衣、手錶、香水、筆記本乃至菜譜。他驚訝地發現,司佑曾經送給他那麼多的東西,每一個「紀念品」上面都標著獨一無二的印記,手繪、名字、或者一句話。
最初的紀念品上面最為精緻,他還找到一條手帕,上面居然手工繡著他們的漫畫像,非常精緻。他無法想像司佑為了繡這東西付出的努力,也無法想像頂著一付英氣的外表去向別人請教繡手帕。近幾年的紀念品逐漸變得簡單了,大多上面只有首字母。
司佑的這些付出,芮睿從來沒有意識到。
他不知道這是不是司佑給他的考驗,可是,他喜歡這個「考驗」,一步步的追回過去對他來說是種幸福。
將近八年不見的舊情人,目瞪口呆的問:「你來找我,就是為了要回你當年送給我的一個遊戲碟?」
芮睿笑瞇瞇地道:「是啊,你還留著嗎?」
舊情人毫不留情地把芮睿趕了出去,之後,他就天天泡在舊情人家附近,甚至蹲在舊情人的家樓道門口,吃著泡麵,風吹雨淋。見了舊情人的面也不氣不惱,仍舊微笑著問:「你找著了嗎?」
最後,受不了的舊情人把遊戲碟翻了出來,還給了芮睿。當他看著芮睿輕輕撫去遊戲碟上的灰塵時,突然鼻子一酸,問:「你怎麼沒能早點珍惜呢?」
芮睿抬起頭來,一臉迷惑。
「這是那個叫司佑的送給你的吧?」舊情人歎了口氣,「當年我就說了,這世上不會再有比他更愛你的人了,為什麼你那時候不珍惜呢?」
芮睿把遊戲碟小心地放回口袋,笑了笑,說:「我還有機會。」
舊情人露出不忿的神情:「你這樣的居然還有機會?那個人真是瞎了眼!」
芮睿笑得更燦爛了,對舊情人點頭致謝後,轉身離開。
我肯定還有機會的,他這樣想。
芮睿在那張限量版遊戲碟上找著了刻在中央的字,把可能作為密碼的東西輸入後,仍舊是錯誤。他並不氣餒,保存好遊戲碟後,又開始了下一次尋找。
芮睿一點一滴地拼湊出過去,那個司佑孤獨生存的世界,他已經無法回到過去,但至少可以用這種方式參與,哪怕只有一點點也好。
一點點,他就覺得很幸福。
遺憾的是,密碼始終不對。
芮睿喜歡在下午抱著電腦在陽台上發呆,看著陽光在桌面上慢慢移動。他盯著屏幕上的密碼輸入框,腦中不由浮現出司佑離開的場景。下意識的,他在輸入框中打了「byebye」,接著,電腦畫面轉換了。
密碼對了。
芮睿一下子坐直了,死死盯著屏幕。
屏幕上顯現出一片灰白,他不死心地尋找著,沒有,什麼也沒有。這是一個乾淨得不能再乾淨的系統,就像是新買的電腦般,沒有照片,沒有文件,甚至沒有軟件。他看了看外表,沒錯,這確實是司佑用過的電腦,他還記得邊角的那道劃痕。
芮睿突然意識到,司佑是在用這種方式向他告別──永別。
第113章 我終於失去了你(8)
有那麼好幾分鐘的時間,芮睿腦中是一片空白。他呆呆地坐在那兒,盯著一動不動的屏幕發愣,他無法處理這樣的信息,就像地球人突然看見外星人從地下冒出來般。
怎麼可能?怎麼可能呢!?司佑怎麼會要和他永別呢?這麼多年的感情,這麼多的付出,換作誰來,也會捨不得吧?
在芮睿看來,在司佑生病之後的表現,儘管有時疏離,但大體上不還是妥協嗎?就算是最後不在乎任何事了,不還是呆在他的身邊嗎?
他們始終在一起,從頭到尾,哪怕父母也有分離的那一天,他們卻還是在一起的。
睡覺時交握的溫暖雙手,起床時睜開眼的朦朧神色,吃飯時自然而然地把對方喜歡的菜挾過去,這些都是深入了骨髓,無可改變的。
哪怕是死亡……死亡?
芮睿突然意識到了什麼,他一直不願意承認的現實。
司佑,是真的死了嗎?
不可能!
但是,除了死亡之外,還有什麼能讓他們分開?
司佑不可能會捨得離開他,離開了他,司佑又怎麼能獨自活下去?
芮睿抱著腦袋坐在座位上,像是燃燒過度的餘燼般顫抖不止。他想要抓住些什麼,可是,他的周圍已經沒有東西了。他拋棄了司佑,也就拋棄了一切。
芮睿一直坐到晚上,突然跳起來,拿起車鑰匙衝下樓,像是瘋子般開著車衝上了路。他開了幾個小時的長途,到達馮心遠所在的城市時已經是深夜時分,路上冷清清的,一個人也沒有,馮心遠小區的門自然也關了。
面對門衛的盤問,他一反平時的耐心,焦躁不安詞不達意。當門衛懷疑的要求他出示身份證明時,他才發現連錢包都沒帶。他盯著門衛看了幾秒,突然拔腿就往小區裡跑去。不去管身後喊叫聲,他憑著記憶衝上樓,對著馮心遠的房門拚命踹了好幾腳。
門很快開了,馮心遠又驚又怒的臉出現在門後:「你干……靠,你幹什麼?」
「在哪裡?」芮睿找遍每個房間,像是精神病人般喃喃自語,「小佑在哪裡?他在哪裡?你告訴我,他在哪裡?」
「你他媽瘋了啊!」馮心遠跟在芮睿跟後,試圖阻止,卻被推得遠遠的,「你他媽犯病滾回家犯去!我不是司佑,沒興趣讓著你!」
芮睿驀地停止了動作,在門衛和馮心遠緊張的眼神中,他慢慢走到馮心遠面前,突然雙膝一軟,跪在馮心遠面前,哀求道:「小佑在哪裡?求你,把小佑還給我。」
他的身軀不再挺拔,面容不再光彩,他捂著腦袋,在地上縮成一團,從低聲抽泣變成了嚎啕大哭,反反覆覆只說著一句話:「把司佑還給我。」
深夜鬧劇以沈默落下了帷幕,馮心遠毫不留情地把芮睿趕了出去,門衛以同情的態度押送他離開了小區。他沒有開車,漫無目的的在路上遊蕩。他那付駭人的樣子,沒人敢靠近,而他也不在乎,似乎不會累般走過了一條又一條街道。
芮睿不知道該去哪,也不知道能去哪,天下之大,已經沒有了他的容身之處。當黎明到來,太陽升起時,他開始轉動生銹的大腦,試圖分析出事情的真相。
司佑仍舊愛他,但是,司佑死的。
司佑不再愛他,所以,司佑還活著。
芮睿像被兩個人左右拉扯,無論哪一邊,都痛徹心肺。失去司佑的愛和失去司佑哪一個更令他痛苦,根本是件無法分清的事。
怎麼會呢?小佑,你怎麼會真的死呢?你怎麼會不再愛我呢?
我和以前不同了啊,你再相信我一次,就一次好嗎?
就一次。
我只要再一次的機會,這一次,我肯定不會再犯錯了。
芮睿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他似乎昏倒在街頭,然後被送進了醫院,雖然沒有身份證明,但一位醫生恰巧認出了他,聯繫了他的父母。
芮睿只記得白色的光線,在遙遠的、遙遠的地方,他一直往前奔跑,試圖找出渴望的那個人。他想彌補,想挽回,但是,那個他該去彌補和挽回的人,已經不再需要這些了。
「小佑,回家了……」
他不斷呼喊著,卻無人應答。
「小佑,對不起……」
他哭著低語,卻再也沒人原諒。
「小佑,小佑……」
千言萬語,都化作這一個名字。
即使是在昏迷之中,芮睿也感到痛苦,當他從一片混亂中清醒過來後,看見慘白的醫院天花板,耳邊聽見了母親的驚呼。
診斷結果是疲憊和精神受創,芮睿是醫生,他瞭解自己的身體。他坐在床上,看著母親對醫生感恩戴德的樣子,只覺得好笑。
這些庸醫,又懂什麼?
芮父並沒有出現,芮母送走了醫生後,擠出乾巴巴的笑容道:「小芮,我們回家吧?啊?」
「回哪裡的家?」芮睿笑了下,「父親應該很不想我回家吧?」
芮母的臉上露出為難的神色,當她看見芮睿靠近時,像是受了驚嚇般往後退了一步。
芮睿打量著母親蒼老的面容,突然感到一陣心酸。
「你比父親要偉大,他卻總是在我面前說你不如他。」他半是諷刺半是感歎的道,「即使知道兒子是個怪物,儘管害怕,你還是來了。」
芮母訥訥的,一付不知該如何應對的樣子。
「走吧,回家去。」芮睿溫柔地道,「不要再來找我了,不然父親又要罵你了。」
芮母懷疑地看著芮睿,儘管聰明,但她的兒子從來沒有這樣溫柔過。她無法分辨到底是喜歡從前那個,還是現在這個,但是她清楚一點,以前的那個芮睿已經消失了,再也不會回來了,而一切的根源,則在於那個死掉的人。
芮睿回到那個曾經和司佑短暫同居的房子,把司佑所有的東西都收了起來,專門放進一個房間,打掃乾淨,上鎖。
歷經七個月的拒絕後,他終於接受了現實,司佑,已經再不會回來了。未來的人生,他必須得一個人走下去。
第114章 我終於失去了你(9)
芮睿開始恢復工作,他覺得再繼續在家裡無所事事下去,遲早有天,他會因為精神抑鬱在家中自殺。不過,這次他沒再選擇大醫院,儘管原本工作的醫院第一時間就發出了邀請,但是他不想再在人際關係複雜的地方工作了。
現在的他,只想開個小診所,簡簡單單的。不過,他還是喜好那些疑難雜症,就像是解謎般,可以令人暫時忘卻煩惱。
診所很快就走了上正軌,他的名氣和技術還在,雖然不能執刀,但仍然有著過人的判斷力和敏銳度。僅僅半年左右,他的收入就超過從前,在醫學界也再度名聲雀起。
這樣的情景,令芮睿不由得想起一年多前,司佑也是如此異軍突起,像是一顆新星般出現在警界。當時,許多人猜測他會努力積累政績,進軍政界,還有不少政界家庭來考察他,相親飯一頓接一頓的吃。
芮睿一開始還關注一下,總是盤問清楚對方是誰、在哪裡,什麼時候回來。後來,他們關係惡化時,他對這些就不再關心了,僅僅觀察下司佑身上是不是添了沒發現的新傷,只要健康不出問題,他也不在意。
現在回想起來,芮睿會不由自主的去想:司佑那時候是怎麼想的呢?是怨恨我,還是傷心?又或者無所謂呢?
還有,在最後一刻時,司佑有沒有感到疼呢?
撞進海裡,首先面臨的就是高處落下的衝擊力。他只希望司佑一入水就昏迷了,在沒有意識的情況下離開這個世界,不要感到痛苦。
有時想想,時間真是個可怕的東西。半年前,芮睿根本不敢想像司佑死去,現在,他已經可以平靜地設想司佑離開人世時的模樣了。
司佑離開一年零五個月後,天氣到達了一年中最炎熱的季節。芮睿關了診所,給興高采烈的員工放假,獨自一人外出旅行。
他還是住在和司佑同居過的房子,只不過,此時那房子裡已經沒有了司佑的印記,所有的東西他都收了起來,定期打掃保養,卻絕對不拿出來。任何一樣東西,只要擺到和原來一樣的位置,他就忍不住要掉眼淚。
芮睿從來不知道他會這麼容易哭的。
背上背包,芮睿隨便買了一張聽說過南方旅遊城市的飛機票。二小時的飛機後,落了地,出了機場,拿上背包,他上了機場大巴,跟隨一堆遊客到了市區後,他開始隨波逐流。
他以前很討厭這樣無計劃的亂來,現在,他最喜歡的就是這樣。
什麼也不用想,什麼也不用去計劃,想幹什麼就幹什麼,想吃東西就進路邊看見的餐館,不用考慮許多。
芮睿覺得會想他的腦袋是不是已經銹死了,除了工作之外,再沒有活著的地方了。
看見路邊一家咖啡館外面擺著大盆的盆景花,風景不錯,芮睿便進去了。找個臨窗的位置,點了餐後開始玩電腦。很快,桌面上就多了一杯咖啡,他抬起頭來,不出意外看見不遠處位置上一個陌生男人在向他揮手。
芮睿笑了笑,把咖啡喝了,付錢走人。
遠遠的,他看見男人追了出來,迷惑的四處張望。他躲在偏僻的小巷子裡,笑得像個孩子,輕鬆地轉身走人。
男人或者女人,芮睿從來不缺,倒貼的也不少,但他不想再去接觸,似乎激情這種東西已經隨著司佑的離開而消失。他剛剛體味到感情這種東西,就已經燃燒光了,就像是激烈的火花,只閃現出一瞬的光芒。
至於身體上的慾望……有時候他在床上自慰,做著做著居然睡著了。次數一多,他也就不想做了。以前,他從來不認同男人一過三十,性能力就開始走下坡路這種事,現在看來,他恐怕是看錯了。
芮睿不會虧待自己,雖然不會特意去選,但也不會選小旅館。豪華酒店的前台非常具有職業素養的接待了他,卻只推薦特價房。換在以前,他肯定會覺得前台狗眼看人低,心存不爽,但是,現在他倒是覺得,人家也是在為客人考慮。
最後,芮睿定了一間不貴不便宜的標間。一進房先洗澡,出來後,他就接到了電話──是司佑父母打來的。
司佑失蹤後,司家父母的心情十分複雜。一方面,他們不認為司佑會自殺,另一方面,他又對司佑居然拉芮睿進入「同性戀」這個圈子而震驚。在這樣複雜的情緒下,他們拒絕提供樣本,也許是出於害怕,也許是出於不想承認。
然而,當司佑被「證實死亡」時,司母首先崩潰了。
她無法原諒自己的作為,回想起以前說的話,她就會後悔得撕扯頭髮,嚎啕大哭。在之後,很長一段時間裡,她天天以淚洗面,縮在家裡什麼也不做。
某種程度上來說,是芮睿「拯救」了司母。
從一開始的對吵電話,再到後來的道歉,以及現在的報平安電話,他們似乎都在對方身上尋找著同一個人的影子,儘管知道這是徒勞無功的,卻還是無法停下。
「喂,阿姨,嗯,我在南邊呢。」
說來說去,也只是一些閒話而已,最後,他們總是會扯到司佑身上,這似乎是一種安慰,又彷彿是一種懲罰。
「他要是在啊,肯定會拉著我出去亂逛的。」芮睿咯咯笑起來,「他就喜歡亂買一些用不上的,家裡好多。嗯,改天我給你寄一個去。」
電話打完後,芮睿看了看時間,決定去酒店餐廳嘗嘗這兒廚師的手藝。他記得司佑一直想嘗嘗南方的一道特色菜,卻總是沒有機會。點了餐後,他隨手抽過雜誌看起來,不一會兒,眼睛就發花,他抬起頭,捏了捏鼻樑,再睜開眼時,他看見了司佑。
第115章 我終於失去了你(完)
芮睿並沒有什麼反應,他已經許多次「看」到司佑了,這樣的情景出現得多了,他也不會再像以前那般激動了。他坐在那兒閉上眼睛,過了會兒,再睜開,司佑果然不見了。
想了想剛才看見的情景,他不禁有些好笑──這恐怕是他想像出來最真實、最清晰的司佑了,連笑容都那麼相似的,一模一樣。
突然間,芮睿有些恍惚。
司佑?
不不,不會是司佑的。
芮睿慢慢放鬆下了身體,閉上眼睛搓了幾下臉,抹去腦中亂七八糟的幻像。
不可能是司佑的,司佑……已經死了。人死不能復生,最簡單的道理,不是嗎?
芮睿沒有等點的餐來就上樓回房間了,他感到有些不舒服。司佑去世的這一年半,他對自己的健康管理可謂是糟糕之極,那些花天酒地和夜夜不能成眠都在消磨著他的健康,令他痛苦之餘,身體上也出現了許多問題。
所以,恢復工作後,芮睿做的第一件事就是重新開始鍛煉身體。
有時候,芮睿也會想,司佑不在了,健康不健康又有什麼意義呢?
只是,在這樣消極的念頭背後,他又隱約有個想法,這個想法似乎能帶他走出痛苦,開闢新的天地。遺憾的是,這只是個想法,他一直抓不住具體的念頭,然而,僅止是這樣,就足以令他繼續生存下去,而不是跟隨司佑的腳步自殺。
在一夜好眠之後,芮睿清晨醒來時,精神已經好多了。他跑到陽台上去看海景,美好的景色令他很快就振奮起來。
看著下面熙熙攘攘的來往人們,芮睿苦笑了下。僅僅是一個幻覺,就能令他如此坐立不安,以前的他,從未想過自己有一天會變成這樣的人。
伸個懶腰,喝完第一杯咖啡,放下杯子後,芮睿又看見了司佑──準確的說,是司佑的背影。
那個人在樓下,正沿著路往游泳走去。這個背影是如此之像,姿態、動作和手臂擺動的模樣,都一模一樣。芮睿帶著欣賞的心情趴在陽台的欄杆上,看著那個人慢慢往前走,當他發現那人差點滑倒時,忍不住笑了起來,同時又有些擔心,想出言提醒。不過,他深知自己正站在十一樓,就算喊再大聲,也不過是頃刻被風吹散而已。
芮睿就這麼看著那個人慢慢往前走,當他走到池邊,輕輕拐過一個彎,露出側臉時,一切都變了。
……是司佑?
……是司佑!
絕對是司佑!
絕對沒有錯!
芮睿的大腦猛然間就炸了,變成了一片空白。他呆了好幾秒,突然大吼一聲:「小佑!」
那個人聽見了,幾乎毫不猶豫地轉過了頭,接著,卻又停住,迅速轉了回去,似乎聽錯了般。
沒錯,就是司佑!
只有司佑才會有這樣的條件反射,也只有司佑才會又轉回去!
芮睿的心情激動的程度已經無法形容,他爬上了欄杆,不顧別的陽台上好奇的視線,幾乎半個身體趴在外面吼道:「小佑,司佑!我知道是你!我看見你了!你別想跑!小佑!小佑!!」
司佑顯然聽見了,迅速地往酒店裡跑去,頭也不抬一下。
芮睿急了,這麼大的酒店,他就算能查到房間號,恐怕司佑早就已經消失得無影無蹤了。既然司佑前面能躲他這麼久,這次抓不到手,以後就更難了。
他不顧一切地爬上欄杆,大吼道:「司佑,我現在就跳下來!你要想走,你就走好了!」
下面的人果然停了,第一次抬頭看向芮睿。
果然,那張臉,那個神情,芮睿發誓,他絕對不會認錯!哪怕整容成一模一樣的,也不可能在表情上學得這麼像!而且,如果真是整容成這樣,特地學的司佑,他也認了!騙他的錢也好,騙他的人也好,就算是騙他的命,他也不在乎──只要司佑回來!
看了一眼,司佑又開始往酒店裡跑,芮睿毫不猶豫地翻過了欄杆,直接跳了下去!
沒有廢話,也沒有威脅,更沒有什麼裝模作樣,他真的敢跳,也願意跳!
十一層的距離,足以讓芮睿在空中想清楚,哪怕接下來是死亡,他也願意,一點也不後悔!
他聽見了許多尖叫,還有視野中搖晃接近的樹冠,以及透過樹冠出現的司佑的臉。
司佑似乎很驚訝,在向他跑過去,好像要接住他般。
「別……」
芮睿想說「別接我」,他現在就像個炮彈,如果真的和人接觸,那只有兩敗俱傷。他只希望跳下去時不要立刻死,如果能和司佑說上一句話就好了。
幸運,或者不幸的是,他接觸到的第一樣東西是溫暖的水面。在樓下面還有一個小泳池,恰巧此時裡面並沒有人,所以,在經歷了樹冠的緩衝後,他落入了三米深的水中。
在入水的一剎那,芮睿想的卻是「不好」,這樣一來,司佑肯定不會過來了。果然,當他浮出水面,睜開眼,卻看見司佑站在人群最外面,遠遠的觀察著,看見他安然無恙的被人拖上岸後,轉身就往酒店裡走了。
芮睿這會兒渾身疼,白皙的皮膚全部泛紅了,像是煮熟的蝦子般。他知道,這一下落水不可能沒有傷害,但這些他都顧不上了,推開拉他上岸的救命恩人,跌跌撞撞地擠出人群,瘋狂地跑過去,一把拉住了那個人。
「小佑!」
司佑停下了腳步,幾秒後,似乎是歎了口氣,慢慢地回過頭。
芮睿的呼吸在這一刻停頓了,當他看見那張日夜思念的臉時,頭腦中一個詞也想不出來了。他知道,他要說些什麼,必須得說些什麼,不然的話,司佑又會消失,再也不回來。
「你有孩子了。」
說完這句話,芮睿就昏了過去。
他聽見了風聲,嘈雜的人聲,一會兒安靜,一會兒又吵鬧不休。他極力想醒來,眼皮卻萬分沈重。然而,無論怎樣,他都知道,絕不能放開手裡的東西,死也不能!
一旦放開,他就再也沒有機會了,他必須抓得牢牢的,一刻也不放鬆!
芮睿成功了,再睜開眼後,他看見司佑就坐在他的床邊。
司佑失蹤一年零五個月後,再度出現在芮睿的人生中。
第116章 破鏡何必重圓(1)
芮睿沒有動,就這麼靜靜的躺著。掌心裡的溫度還在,他悄悄的挪動手指,按上握著的手腕脈動,感覺到那有力而平穩的跳動,突然間,眼淚就下來了。
他沒有哭出聲,就這麼讓眼淚一直一直流。就在他幾乎絕了希望時,這個男人又回到了他的身邊,在他崩潰之後,司佑又再度出現了。
「小佑。」
司佑的眼神是平靜的,一如往昔,沒有任何變化。聽見這聲喊,他微笑了下,道:「嗯。」
「真的是你?」
「是我。」
只問了這麼兩句,芮睿就再也說不出話來,他努力撐起上半身,用力抱住司佑。
司佑並沒有拒絕,還附下身,輕輕拍了拍芮睿的肩膀,輕聲安慰道:「沒事了,我在呢。」
哭夠了,芮睿才察覺出渾身上下的痛楚,尤其是入水時接觸水面的腰側,更是痛得不得了,像是有千萬根針在扎般難受。他呻吟了一聲,但在察覺到手裡握著的手腕試圖抽走時,卻立刻收緊了手。
「你去哪?」
「上廁所。」司佑露出苦笑,「定的時候早就過了。」
芮睿這才記起來,無痛症感覺不到尿意,只能用定時喝水和定時提醒的方法來上廁所,不然的話,當眾失禁這種尷尬無比的事也有可能發生。他趕緊鬆開手,卻奮力爬了起來,拉著司佑的衣角道:「我和你一起去。」
司佑並沒有拒絕,就這麼往廁所走去。芮睿吃力地跟在後面,每走一步腿都鑽心的疼,卻覺得幸福無比。
司佑還活著!他還有機會!
司佑在裡面上廁所,芮睿就在外面等。人一出來,他立刻又拉住,似乎一鬆手眼前的人就會消失般。
「你不用這樣。」司佑笑了笑,「我既然在這裡等你醒來了,就不會再輕易走的。」
芮睿點了點頭,卻仍然不肯放開手,司佑也沒有強行阻止,倆人就這麼像連體嬰般回到病床邊。
芮睿躺在床上,打量著司佑的模樣。一年多,他似乎沒有絲毫變化,不僅如此,原本記憶中消瘦幹練的男人,此刻卻正常了許多,看起來不再那麼疲憊,反而胖瘦恰好,精神而溫和。
「你這一年多過的好嗎?」
司佑怔了下,隨即點了點頭,說:「好。」
這句話之後,芮睿就不說話了,過了許久,他才輕聲道:「我說孩子的事,是騙你的。」
司佑並沒有驚訝,只是笑了笑:「我知道。」
「你就算知道,也還是留下來了,因為你怕我真做了什麼,是嗎?」芮睿猶豫再三,還是說道,「什麼事也沒發生,我沒有替你弄個孩子出來。」
司佑打量著芮睿,眉眼間稍稍放鬆了些,沈默半晌後,他道:「你變了。」
「我以為你死了。」芮睿搓著司佑的手,小聲道,「人總是會變的。」
司佑並沒有被這話打動,淡淡地道:「以前的話,你絕不會承認你在撒謊。你只會告訴我,也許有一個孩子,也許沒有。」
「而你肯定不會和我賭。」芮睿接口道,「你會乖乖聽我的話,因為你賭不起。」
司佑笑起來,不知為何,芮睿總覺得他的笑容有些空洞,就像是打碎了的瓷器,就算重新拼起來,圖案一樣,但是那些細小的裂痕還是不一樣了。他心裡一陣疼,脫口而出:「我不會再做這樣的事了!我不會再傷害你!」
「我相信你以前也不是故意傷害我。」
這句話說得如此輕飄,如此寬容,似乎以前的事沒有留下任何印記般。
芮睿心頭掠過一陣不安,他掙扎著坐起來,努力辯解道:「小佑,我不求你原諒我,我只求你不要再這樣消失。隨便你怎麼樣,哪怕你和別人在一起,只要讓我看見你還活著就好!」
這話說完,倆人沈默地對視了半晌,芮睿忍了又忍,又低聲下氣地道:「我不是這個意思,你不要和別人在一起,我會受不了。我只是……」他越急越是找不到合適的字眼,急得一腦門的汗。
司佑替芮睿接了下去:「你只是不自覺為了達到目的,不擇手段而已。無論是撒謊,還是威脅,為了成功,只要有足夠的利益,你都會去做。」
芮睿恐慌地一把抓住司佑:「我錯了,我會注意的,我會改!我會注意自己的言行,你別離開我。至少,你別消失,別讓我以為你死了。」
司佑面無表情的盯著芮睿,眼神沒有一丁點波動,直到芮睿幾乎無法直視這眼神,他才歎了口氣,揉著眉心道:「也許這就是命運吧。」
芮睿想了想,明白過來:「你不是故意來見我的。」
「我如果還想見你,當初又何必花了那麼多功夫製造假像呢?」司佑的口氣平靜,彷彿什麼事也沒發生般,「只可惜,我們這輩子大概真是有孽緣,我沒想到在這個鬼地方居然也會碰上你。早知道這樣,我就該讓馮心遠多關注你的動向,不要讓這種事再發生。」
芮睿的心一下子落到谷底,儘管他知道司佑沒有當場殺了他就已經是最好的結果了,但是他仍然抱著那麼一點點希望。這就像學生,根本沒有複習就去考試,卻仍然奢望能夠撞大運考個及格。
「我會改的,我真的會改!」芮睿幾乎是絕望地懇求道,「我這一年多已經變了許多,我真的變了!」
司佑把被芮睿握住的那隻手,慢慢地、一點一點抽了出來,把青紫的手腕放到芮睿眼下,道:「和你剛一見面,我就受了傷,你即使變了,結果不還是和以前一樣嗎?本性難移啊,小睿,你就算天性不是如此,這麼多年下來,你已經習慣了這樣的行為方式。就像你剛才見了我,為了挽留我,不是求我原諒,而是拿一個並不存在的孩子來威脅我。」
「因為你根本就不會原諒我!」
咆哮完這句話後,芮睿呆坐在原地。司佑似乎是笑了下,他記不清楚了,他只記得許多人在阻止他,他嘶吼著什麼,而司佑卻躲進人群後,轉眼間就消失不見了。
第117章 破鏡何必重圓(2)
芮睿再醒來後,床前已經空無一人。先前的重逢就像一場夢,什麼痕跡也沒留下。他小心翼翼地詢問了護士和醫生後,才確認了那不是夢。
可是,司佑又不見了。
芮睿好說歹說,簽了知情書,醫生才在第三天放他出院。一出院他就奔去酒店,卻怎麼也打聽不到司佑的消息,即使私下賄賂也沒用。恐怕,他那天從樓上跳下來的「壯舉」太令人印象深刻,誰也不敢告訴他司佑的下落,以免之後他幹了什麼事,負上責任。
芮睿記得那握在手心裡的溫度,還有和從前一樣的溫柔話語。
司佑還活著,還有機會。
芮睿回到家後第一件事就是去了T市,電話也不打,直撲馮心遠的工作地點。
「我知道司佑還活著。」芮睿開門見山地道。
馮心遠面無表情地哼了聲,不說話。
「你不可能瞞我一輩子。」
「然後呢?」馮心遠冷冷地道,「你又準備做什麼?拿我威脅他?還是又去做什麼混帳事?」
這話令芮睿發熱的頭腦稍稍冷靜了下來:「我不會再這麼做了。」
「你絕對會這麼做的。」馮心遠嘲弄的道,「你的本性就是這樣!」
「司佑這麼說的?」
「我難道沒長眼睛嗎?」馮心遠避而不答,「你是什麼樣的人,不是司佑也能看得出來。」
芮睿知道,他在馮心遠這兒不可能得到任何消息了,他只得離開。
臨走前,他突然又轉過身,道:「如果說,你真看出我是什麼樣的人了,為什麼還會被我迷昏了頭呢?司佑剛離開時,你來找我那次,難道不是因為你太想打壓我,所以才被我看出破綻了嗎?你早就看出真相了,可你還是抵禦不了。是你太軟弱,還是我太厲害?」
看著馮心遠的臉色變得很難看,芮睿心情極好的笑了起來:「我會感謝你的。我想,這次司佑出去旅行,也是你的主意吧?」
芮睿說對了,馮心遠怒氣沖沖的剛要說什麼,他卻頭也不回的走了。
我該怎麼做,才能讓你回來?
芮睿像是著了魔般思考著這個問題,無法從哪個角度著手,他似乎都找不到希望。司佑的態度已經表明得很清楚了,而且,他也不知道該怎麼挽回。無能為力加劇了他的焦慮,而他的焦慮卻更令他無能為力。
當芮睿終於明白,他根本沒辦法挽回司佑時,絕望的潮水再度高漲起來。
只不過,這一次他沒有再驚慌失措。他經歷過一次,他的心還沒有從這一年半的打擊中恢復過來,這時候,不過是再度沈進海底罷了,沒什麼大不了的。
芮睿的腦中冒出了一個念頭,這是他一直隱隱察覺,卻沒能夠抓住的。
一個孩子。
一個司佑的孩子。
年輕的時候,幾乎是開玩笑的,芮睿拉著司佑去捐獻過精子。司佑不知道的是,他在這之後又去找了熟人,把他們的精子特別保存起來。這麼多年來,只是保存,並沒有真正使用過。那時候,他不願意這個世界上有他的後代,也不願意讓一個陌生女人生下司佑的孩子。
想想,他都覺得莫名的噁心。
現在,這段經歷卻成了他最後的稻草。
現在的問題是,要不要拿這個去挽回司佑?
芮睿已經決定了,要一個司佑的孩子,他還未決定的是,要不要把這件事告訴司佑?
如果說了,這無疑會被視為威脅,司佑不可能放任自己的孩子在他身邊成長,但是,他合法的擁有一個孩子的話,司佑絕不會用不合法的手段奪走這個孩子。
最後,司佑無疑只有回來他身邊這一條路。
要告訴司佑嗎?
如果說了,司佑就會回來,他們還會有個孩子,甚至還可能會擁有幸福的家庭生活。
只需要說出來就行,反正在司佑的眼中你已經是個惡魔了!有時候,芮睿忍不住會這樣想。
這個念頭在他腦中反反覆覆的盤旋著,揮之不去。當他真正走進那家生育醫院時,卻發覺他並沒有欣喜,這就像是每天吃著白飯,餓不死,但也無法感到幸福。
那就……沒必要了吧?何必讓司佑也一起落入這個泥沼?欠他的還不夠多嗎?
至少,司佑還活著。
芮睿在離開時,在醫院的台階上站了很久很久,他想了很多,各種念頭在腦中翻騰,直到最後歸於平靜。
那就這樣吧,就這麼,讓一切結束好了。
我有了一個足夠生存下去的理由,司佑有了一段新的人生,這已經是最完滿的結局了。
芮睿這樣想,也這樣做了,他停止了尋找司佑。診所重新開業,投入了工作中,不久後,生育醫院傳來消息,代孕母親已經確認懷上孩子。
芮睿並沒有去見那個女人,他提出了標準,然後讓業界的同行代為挑選。他不想見到具體的某個人,這樣就可以避免形成某些固有的印象,比如,一個家。
然而,世事就是如此奇妙,當芮睿正在籌劃買個大房子時,司佑出現在了他的面前。
非常突然,沒有預兆,就這麼普通的一天下班後,芮睿在那間房子前看見了司佑。
那一瞬間,似乎所有的夢都復甦了,所有的感情都得到了撫慰。他就站在黑暗處,看著門前燈下的司佑,溫柔的昏黃燈光勾勒出的英俊面容一如以前,一點兒也沒改變。
芮睿的哭聲引起了司佑的注意,他走過去,猶豫了片刻,掏出手帕遞了過去。養成這個習慣是因為芮睿對花粉過敏,可是卻也是芮睿一直嘲笑他這個習慣太娘們。
「我總覺得……我一直在做夢。」芮睿並沒有注意到司佑的動作,他低著頭哭個不停,「你其實從來沒有走,從來沒有離開過。每一天我都想,是不是睜開眼,你就又出現了,還和以前一樣。」
司佑沒有回應,只是把手帕收了回來。
芮睿這才注意到手帕,他抬起頭,淚眼朦朧的看向眼前的男人。
一如往昔的面容,卻完全不同的人。
以前,司佑肯定會把手帕塞到他的手裡,會替他拭去眼淚,哪怕在關係最惡劣的時候,肯定也會這樣做。
現在,司佑只會把手帕收回去。他不會再堅持得不到回應的感情,就像毫不猶豫收回沒有被接過去的手帕。
無論芮睿是沒發現,還是故意忽視。
這已經不是以前的司佑了。
第118章 破鏡何必重圓(3)
「走吧,先進屋。」芮睿往前走去,走到門口又轉過頭來,不確定的問,「你要進來嗎?」
司佑笑了下,道:「當然,我就來找你的。」
芮睿一下子興奮起來,看著司佑進屋後,他的神情就像個剛收到聖誕禮物的孩子。他搓著兩隻手,坐立不安,一會兒說去泡茶,一會兒又空著手出來,尷尬的道「茶葉沒了」。
司佑無奈了,指了指身前,道:「過來坐下吧,我只是問你些事。」
芮睿坐下時,活像受審罪犯般。
司佑看得哭笑不得,道:「你不用這樣。」
「我不想這樣的。」芮睿剛說了一句,趕緊又補充道,「我不是裝的,真不是!」
「我知道。」司佑說,「你不會裝的,因為你不屑。就像你剛才哭,想哭你就哭,根本不在乎別人會怎麼看你。」停了會兒,他帶著幾分感慨道,「其實你從來沒有變過,以前你不在乎任何事,只做自己想做的,現在依舊如此。」
芮睿張了張嘴,想說什麼,片刻後,他乾巴巴的道:「至少我現在出發點是好的,我能夠意識到不好的地方了,不會再和以前一樣了。」
司佑的表情有些彆扭,沈默了幾秒後,他岔開了話題:「我想,我們還是說正事吧。」
芮睿緊張起來,用力吸著氣,問:「什麼?」
「你要給我弄個孩子出來?」
司佑的嗓音在房間裡引起了小小的回音,半晌後,芮睿才道:「沒有。」
「我看見你去那間生育診所了。」司佑不急不忙地道,「如果我沒記錯的話,我和你一起去捐獻過精子吧?」
「假的。」
「什麼?」
「我們的精子沒有被用過。」芮睿道,「我找熟人冷凍保存了。」
司佑呆了呆,一付不知道該如何回答的表情。過了好幾分鐘,他才道:「你別岔開話題。」
「我沒有。」芮睿答得頗為委屈。
「你有。」
「我真沒有。」
司佑張口結舌了一會兒,有些惱怒的道:「你別岔開話題!」見芮睿還要張嘴,他提高聲音道,「你閉嘴!」
芮睿立刻緊緊地閉上嘴巴,只有一雙好看的杏仁眼瞪大了。
司佑煩惱了會兒,乾脆直接問:「你是不是用我的精子弄出來個孩子?」
「沒有。」
「芮睿,別再和我繞圈子。」
「你為什麼就是不相信我呢?」芮睿忍不住叫道,「我確實弄了一個孩子,可是,是我的孩子,不是你的!」
司佑狐疑地道:「真的?」
「為什麼不能是真的?」芮睿崩潰的大喊起來,「我已經不想再糾纏下去了,你不會原諒我的!無論我做什麼,哪怕我現在死在你面前,你也不會動一下眉毛!如果有一絲希望,我都會去試,可是,什麼希望都沒有,對不對!對不對!?」
司佑無法回答這個問題,即使現在,他也不會那麼殘忍的把真相表露出來。不是出於憐憫,而是沒興趣。
芮睿坐下來,喘了會兒粗氣,才壓低了聲音道:「對不起。」
「你的情緒……太激動了。」
「你走了以後我都這樣。」芮睿冷笑道,「瘋瘋顛顛的。我也沒辦法,這是我活該!」
司佑不知道該怎麼回答好,他有種不舒服的感覺。不管如何,他求到了答案,反正再怎麼問下去,芮睿也只會堅持這個答案,那又何必繼續糾纏呢?
以後,如果芮睿真有了個孩子,他可以要求親子鑒定。如果不是他的,那正好皆大歡喜。
「好吧。」司佑點了下頭,「那我走了。」
「對不起。」芮睿一下子恐慌起來,「對不起,對不起小佑,我不是故意要發火的。我控制不住,對不起,你別生氣。」
「我知道。」司佑溫柔的道,「不是你的錯。」
「不,是我的錯!是我的錯!」芮睿一把抓住司佑的手臂,「你別生氣,對不起,我不這樣了!」
「芮睿,你現在情緒太不穩定了。」司佑依舊聲音平穩,絲毫沒有動氣的跡像,「你該休息一下。」
芮睿像是被刺痛了般,咆哮起來:「我也不想這樣的!」
空氣一下子停滯,房間裡只有粗重的呼吸聲。司佑緩慢而堅定地抹下了芮睿拉著他的手,輕聲道:「我走了。」
看著門被關上,芮睿突然有種強烈的衝動:把司佑拖回來,捆在家裡,戴上腳鐐,緊緊捆住,無論去哪裡都帶著。司佑甚至不用說話,只要在身邊就行了。他會好好保護,絕不會再傷害司佑。
可是,這一切只是衝動,芮睿沒有做。
芮睿的本性並沒有改變,但是,他學會了壓制自己,他不再屈服於慾望,而是控制慾望。
芮睿多想對司佑說,我不一樣了,我真的不一樣了!你看看我呀,你看看呀!
司佑並不感興趣,甚至沒有一丁點好奇。也許對他來說,芮睿已經是個過去式,永遠不應該再被提起。
芮睿意識到,司佑走進到這個房子時,甚至都沒有一絲臉色變化。
司佑是從這個房子離開了,按理說,這裡有他最痛的回憶,然而,他就這麼輕輕巧巧的進來了,再面不改色的離開。沒有感慨,也沒有悲傷,他甚至沒有說過,「這裡什麼也沒有變」。
小佑,我一直在這裡等你回來。現在,你回來了,卻根本不再在乎這裡,你也不在乎我說的話,我是什麼樣的人。
芮睿感到了寒冷,他走回房間,用毛毯死死的抱住腦袋,似乎這樣就可以揮去寒冷。
也許我該換個方式?
芮睿的腦中冒出這樣的念頭,又趕緊抹去。
無論何時,他都不自覺地沿用以前的模式,包括今天和司佑見面時。倒不是說這是假的,只是,他習慣了最有效的利用所有的一切,就像看見司佑站在門前時,他想哭,而哭泣可以最大搏得司佑的好感,於是,他就哭。
這對他來說是順理成章,就像呼吸一樣自然。
不,不要這樣,像個普通人一樣!
芮睿努力讓自己不顯得那麼煩躁,在之後的時間裡,他裝作好像什麼事都沒發生般,上班、吃飯、睡覺,一切都按部就班的。
一切都很正常。
直到不久後司佑再度出現。
第119章 破鏡何必重圓(4)
芮睿承認,他期盼著司佑會再出現,不管是因為什麼,也不管後面怎樣,反正只要出現就好了。這種心情非常微妙,理智上他很清楚,司佑不可能再出現了,但心情上,他還是無法放下。
這次,司佑仍舊站在門口,沒有進去。芮睿站在角落裡看了好久,似乎怎麼也看不夠。最終,當司佑看著手機,似乎有走的打算時,他才急匆匆跑出來。
司佑似乎怔了下,打量了他會兒,道:「你剛下班?」
「嗯。」芮睿並不會說他在暗處看了半天,這種跟蹤狂一般的事說出來那不是腦子有洞麼?
「吃過了嗎?」
「沒呢。」司佑停了下才答道,「我不是來找你吃飯的。」
「我知道。」芮睿笑了下,推門進去,「你能不能進來和我說,哪怕站在門裡也成。」
司佑愣了好一會兒,似乎有些猶豫,最終,他還是進了門。這一次,他才開始打量這間屋子。他沒有失憶,也沒有變傻,當初離開時的場面還歷歷在目,那一聲「再見」至今還會偶爾夢見,這似乎是種魔咒,一直纏繞著他。他還會想到隨著門扉緩慢關上時,門縫中芮睿冰冷的表情,如今看來,這是多麼大的諷刺。
時間會治癒所有傷口,但必須得足夠長。僅僅一年多,還不足以讓司佑把一切感傷忘懷,儘管他已經學會了理智的面對,而不是痛苦得整夜失眠。
「你吃過了嗎?」
芮睿又問了一次,司佑沒有回答,閉著嘴不回答。
「如果沒吃,還是吃點吧。」芮睿並不氣餒,見司佑沒反應,他抿了抿唇,把一直壓抑著不說的話還是說了出來,「你既然願意進來,肯定不是一兩句能說清的事。如果不是大事,你根本不會來找我的,對吧?不管怎麼說,按時吃飯是件好事,我也沒有別的意思。」
司佑瞄了眼芮睿,笑了起來:「你還是這麼說了。」
芮睿有些賭氣的道:「我不想說的。」
「我能看出來。」司佑放鬆了下來,往客廳走去,路過餐廳時停了幾秒,卻還是轉頭往客廳去了,「有沒有什麼速食的。」
「有,泡麵。」
「……」
芮睿一轉身進了廚房,一通鍋碗瓢盆的撞擊聲後,他端出來的還是面,只不過不是速食而已。
「將就吧。」芮睿道,「你來的不巧,家裡該去大採購了,冰箱都是空的。」
司佑盯著麵碗裡自己的影子,暗自鬆了口氣。比起上次來時芮睿不正常的樣子,這一次的芮睿看起來要好多了。
倆人默默的吃麵,客廳裡只有吸溜麵條的聲音。司佑吃完後,習慣性地站起來拿著碗要往廚房走,這個動作做了一半又停下,坐回座位上。
一年多,到底還是比不上十多年啊,司佑苦笑著想。
芮睿似乎對司佑的動作視而不見,把自己那碗吃完後,碗一推,道:「說吧,什麼事。」
司佑似乎在組織著話,又似乎在猶豫著什麼,幾分鐘後才開口道:「許然,你還記得嗎?」
芮睿有些意外,他再怎麼也沒料到司佑跑來,居然是說一個多年前的舊情人。
「記得啊。」芮睿奇怪地道,「怎麼?」
司佑閉上了嘴,又猶豫起來了。芮睿倒是好奇了,有什麼事值得司佑這麼謹慎?他們之間簡直把這世上亂七八糟的事都做完了,他想像不出還能有什麼「壞」事能讓司佑這麼說不出口。
「那天我和你說過生育醫院的事後,許然給我打電話了。」
芮睿更加莫名其妙:「許然給你打電話了?他怎麼有你的電話號碼的?而且她為什麼給你打電話?」
「我把以前那電話張又辦了回來。」見芮睿一臉的扭曲,司佑苦笑道,「你知道我沒死,那其他人知道不知道已經沒有意義了。我現在正辦一些手續,消案什麼的,所以,我今後又是個社會人了。」
這一瞬間,芮睿感到的不是喜悅,而是憤怒,似乎被耍了般。可是,在這一絲不快之後,他心裡的慶幸之花迅速成長了起來。
司佑真的真的又回來了!
司佑見芮睿板著個臉,有些無奈的道:「我現在真的很後悔當初怎麼沒堅持出國。」
「你要出國?」芮睿想了下,不屑地道,「馮心遠不準是吧?」
司佑斜了芮睿一眼:「也因為我護照簽證都沒法辦,還有身體方面心遠也很擔心。原本以為兩個城市離得那麼遠,又都是大城市,應該沒問題,沒想到……只能說命吧。」
「心遠」這個稱呼對芮睿來說就像刺進眼珠裡的釘子,他不快地道:「馮心遠這個人,表面上平易近人,實際上很清高自傲。我承認,他確實是真心想為你好,但是他的所有選擇都會不自覺的加入他的利益。」
「他能有什麼利益?他在我這兒又得不到好處。」司佑解釋道,「我在失蹤時可是黑戶,沒有身份證明,連工作都不找不著。而且我又受了傷,住了好長時間的院,醫藥食宿全是馮心遠掏的錢……」
司佑猛然住了口,他看見芮睿的臉色已經是陰雲密佈,一付風雨欲來的架勢。好一會兒,房間裡只有一片沈默,他看著芮睿的臉色硬生生從怒氣沖沖到不快再到平靜,難免暗中感歎。
「受的傷嚴重嗎?」
「還好。」
「具體傷哪了?」
司佑別過視線,道:「我不想談這個。」
「好,你不想說就不說。」
芮睿一下子緊張了起來,隨即又放鬆了下來。這其中的轉變實在太過刻意,看得司佑忍不住歎道:「你不用這麼緊張,只要你不強迫我做什麼,我也不會不講理的。」
芮睿抿緊了嘴唇,輕聲道:「過去的事,你就這麼算了?」
「算了。」司佑毫不猶豫的脫口而出,低頭看眼別處,長長的歎了口氣,「我們能不談這些嗎?」
談話總是時不時中斷,氣氛逐漸僵硬了起來。
「許然打電話給你說什麼?」芮睿主動打破了沈默,他有許多話要說,但是,不是現在,他必須得小心翼翼,絕不能越雷池一步,「不會說她現在還愛著我吧?」
司佑笑了,問:「如果是呢?」
芮睿也笑了,道:「我不可能接受她的。」
「你就沒想過成家立業?」
「有啊。」芮睿平靜地道,「我不是找代孕媽媽了嗎?」
「光有父子,不能算個家吧?」
「一對貌合神離的父母,對孩子也不是家。」
這話讓司佑一下子難受起來,重逢後,在芮睿面前他總是盡力保持著鎮定,但這不意味著他沒感覺,尤其是提到家庭的事。可是,偏偏他今天來的話題,還真是繞不過這個領域。
他決定速戰速決,吸了口氣,道:「許然和我說,你有個兒子。」
第120章 破鏡何必重圓(5)
芮睿聽完了,面無表情了幾秒,之後撲哧一聲笑了出來:「你開玩笑的吧?」
司佑不答,只是挑了挑眉毛。
「要麼就是許然開玩笑。」芮睿篤定地道,「以前的事我很清楚,都帶套的,而且我和她在一起的次數也不多吧,頂多二三次,哪有那麼巧的?」
「如果她是故意的呢?」
「如果是故意的,為什麼這麼多年後才來說?」
「因為她知道你去生育醫院了。」
芮睿更加不解:「她怎麼會知道的?」
「她拜託過醫院裡的人,如果你去問了就通知她。」
芮睿眉頭緊皺:「她到底要幹嘛?」
司佑歎了口氣,慢慢把事情說:「她是在醫院工作,這你知道的吧?你捐精這件事她知道,她當年不是直接懷了你的孩子,是人工授精懷的。」
芮睿怔了下,隨即流露了憤怒的神色:「那個生育醫院的混帳敢騙我!」
「他有什麼騙你的,你是捐獻精子,他用你的精子有什麼錯?再說了,許然給了不少錢,合情合理合法的事,他為什麼不敢?」
「他也收了我的錢!」
司佑看了眼暴怒的芮睿,揚了揚嘴角:「看你吃癟感覺真不錯。」
芮睿俊美的面容扭曲了幾下,慢慢壓抑下怒氣,道:「我不信。」
「有親子鑒定。」
「哪來的親子鑒定?」
「許然和你分手前拿了你幾根頭髮。」
芮睿頓時有種陰溝裡翻船的感覺,他自認萬花叢中過,片葉不沾身,可是現在,突然冒出來這麼個兒子,他只覺得像被人扇了一耳光。
「反正我不認。」芮睿倔強的道,「我是捐精的,和這個孩子沒有法律上的關係。」
「許然沒要你付贍養費。」
「反正我不認!」芮睿突然一拍桌子,站起來咆哮道,「她現在來和我說,不就是想要我認這個兒子嗎!?看我去生育醫院,以為我想要孩子了?這時候跑出來表功,是想怎麼樣?她故意不來找我,卻去找你,不就是看準你心軟,絕對會管嗎?」
司佑道:「她沒有這麼想。」
「她沒有這麼想,這時候跑出來說這個幹什麼?」
「大概只是想讓他的孩子認個父親,你不也正好想要個孩子?」
「我根本就不應該有孩子!」芮睿暴跳如雷,口不擇言道,「我要的是你的孩……」
芮睿猛然住了口。
司佑倒是表情平靜,似乎早就料到了般。
「我不是故意的。」半晌後,芮睿說出來的第一句話卻是這個,「我是說,我不是故意借這件事告訴你的。我真的打算一輩子不告訴你的!你相信我,小佑!你相信我!」
司佑屏息靜氣了會兒,長長地歎了口氣,捏著眉心道:「你啊……」
「我真的真的不是想用這個孩子威脅你!」芮睿惶惶不安的解釋,「孩子用誰的精子,只要不說,不就是一樣嗎?我真沒想說拿這個孩子威脅你,我就是打算拿這個孩子當我的孩子養的!小佑,你相信我,你一定要相信我!我就是想有個念想,我不是想逼你什麼的!」
司佑看著眼前滿臉恐慌的男人,心裡不由掠過一陣憐憫。
無論多麼剛強的人,在感情上總是會有居於弱勢的時候。芮睿再怎麼聰明天才,一旦體會到了感情,最終不過也變成了一個普通男人。倆人重逢以來,芮睿的行為是如此毫無章法,一點也不如以前那般老謀深算,事事順心。
司佑能看出來,芮睿在壓抑本性,那種揣測、玩弄人心的習慣。可是,在走投無路時,他還是會不自覺的選擇這樣做,因為這些方法是如此有效便捷。只不過,一旦碰上感情事,他又會努力避開最有效的方法,也正因為這些方法充滿了算計。這樣的反覆使得他進退失常,一會兒像瘋子一會兒又精明過人。
壓抑本性是件多麼痛苦的事,司佑就算沒有體會也能理解。看著芮睿如此掙扎,他感到的卻只是惆悵,沒有愛也沒有恨,就像看一幕戲劇,只不過不再是演員,而是觀眾。
司佑本以為能一輩子如此,可惜,許然的出現和芮睿所搞出來的那個孩子,又讓他的人生再度不得不捲入芮睿的命運。
或者說,在他踏上去旅遊地的飛機時,就已經注定了一些事。
茫茫人海,一個城市,幾百萬的人,怎麼就讓他們再遇上了呢?
司佑有時候會覺得這就是命,他只要還呼吸著,就不得不與芮睿這個人糾纏一生。哪怕連恨都磨滅了,也不得脫身。
「小佑?」芮睿解釋了半天,司佑卻一動不動,板著個臉,他也拿捏不準,小心翼翼的說,「小佑,你沒事吧?」
「我沒事。」司佑笑了下,「倒是你,想想怎麼和許然說吧。」
「我為什麼要和她說?」
「你總不能一輩子不見這個孩子吧?」
「為什麼不能?」司佑這麼一說,芮睿的火氣又上來了,卻也不敢發火,壓低了聲音道,「反正我不見她!」
「那我去見她。」
芮睿急了,一把拉住司佑的手,道:「你幹嘛關心她的事!又不是你的孩子!」
司佑垂下眼簾,片刻後才抬起眼,道:「她對我說了一些事。」
芮睿立時有了不好的預感,問:「什麼?」
「她說,那孩子有些不正常。」司佑的臉色也變得陰雲密佈,「她看見那孩子把家裡養的貓殺了。」
芮睿的表情一下子僵了,他坐在那兒,腦中想到的卻是過去的自己。如果說前面他還有所懷疑的話,此刻卻是已經信了七八分。和許然交往時,他就覺得這個女人太過有心計,匆匆幾次春宵後就分手,絕對沒有透露更深入的東西。如今,許然卻說出這樣的事,顯然,這個孩子有很大可能是他的種。
「一開始只是東西被破壞,撕書,破壞玩具,她也沒在意,八歲的男孩子正是最皮的時候。」司佑深吸口氣,慢慢講道,「後來,家裡養了多年的寵物突然死了,之後的新寵物也接連死亡,而且,每次都是和那孩子單獨在家……」
「別說了!」芮睿突然暴喝一聲,呼吸急促地道,「別說了,我覺得……噁心。」
司佑真不知道該如何面對這樣的話,他想笑,卻笑不出來。
房間裡安靜了幾分鐘後,芮睿道:「我不想和這孩子有任何接觸。」
司佑低下頭,盯著手指,輕聲道:「我也不想。」停頓了下,他又道,「不過,你至少見見許然,也好讓她死心。」
芮睿猶豫了許久後,才說出一個字:「好。」
第121章 破鏡何必重圓(6)
之後的幾天芮睿都沒有去上班,心神不寧的,倒不如在家裡歇息,以免出什麼誤診。更何況,司佑這幾天偶爾會打電話來,害得他患得患失的,一刻也沒法平靜下來。
會面的日子定在星期六,許然的說法是「帶孩子見兩個叔叔」,並沒有立刻認親的口氣,這令芮睿著實鬆了口氣。同時也打定主意,如果雙方一見面,許然就讓孩子叫爸爸,他一定轉身走人,絕不心軟。
芮睿討厭那個孩子,哪怕是沒見過面,聽見那些事他就覺得討厭。這個孩子似乎就是面鏡子,把他最黑暗的部分赤裸裸的擺在他面前。
這很噁心,卻又無法狡辯,所以,他唯有自欺欺人裝作看不見。
星期六的咖啡店裡人很多,嘈雜得很,芮睿要了個安靜的包間,等著其他人到來。
司佑第二個到,雖然精神奕奕卻因為高溫而汗流浹背。芮睿一看到,趕緊拿出手帕給司佑擦過汗,又倒了溫茶,道:「別喝冰的,太刺激腸胃了。」
司佑定定地看著芮睿,有些木訥的拿過茶喝了口,等口中不那麼火燒火燎了,才緩過氣來。看著芮睿關心的眼神,他艱難地揚了揚嘴角:「你也帶手帕了?」
芮睿一怔,把手帕收起來後,張了張嘴,似乎要說什麼,最終還是一語不發。倆人相對無言的坐著,就像是兩樁木雕,但空氣中的氣氛卻越發詭異起來。
時間一分一秒的過去,就在芮睿等得不耐煩的準備走人時,門開了,一張鵝蛋臉出現在他的視野中。
許然長得頗有古典美,鵝蛋臉、柳葉眉、櫻桃小口,一雙鳳眼更添了幾分風情。當初芮睿就是被這樣一張臉吸引,這才有了那幾段露水情緣。如果知道今天會是這樣的結果,他肯定會有多遠避多遠。
「好久不見。」許然笑得落落大方,一點兒也沒有尷尬的神情,「你們還是這麼要好。」
「如果我沒有司佑這個朋友,你是不是就準備一輩子什麼都不說?」芮睿冷笑道。
「這麼說你承認這個孩子是你的了?」許然不氣不惱的道。
「我可沒。」芮睿不急不忙地回敬道,「你的孩子你清楚,我可不清楚。我只是說你裝模作樣,可沒承認什麼。」
許然笑得很溫婉,坐了下來。
司佑和芮睿一起看向門口,卻只見到服務員帶上了門,都是一臉奇怪。
「你兒子呢?」司佑問。
「他太鬧騰了,我拜託保姆帶他在外面玩。」許然幽幽地道,「而且,我想芮睿也不會想立刻見到他吧。」
「我根本不想見。」芮睿毫不客氣的道,「你們和我沒關係。」
「確實沒有。」許然的笑容終於出現了一絲裂痕,「我希望有的,結果,不過是自欺欺人罷了。」
司佑一見許然要哭的表情,趕緊打圓場道:「今天來就是好好談談,不要有誤會,畢竟,孩子是無辜的。不要激動,慢慢說。」
「無辜什麼啊!」芮睿沒好氣的道,「你看不出來嗎?這女人在裝,她一點也不傷心!」
司佑稍有愕然,片刻後,果然看見許然玄然欲泣的臉在幾秒內笑了起來,溫柔的道:「芮睿,你還是這麼殘忍。」
「過獎,你還是這麼狠毒。」芮睿立刻反唇相譏。
芮睿和許然唇槍舌尖你來我往,司佑聽得只覺得頭疼,他的眼前好像出現了芮睿乘2,簡直是個災難。
「你們能不能談點正事?」終於,司佑忍不下去了,「大家都是成年人,也不是整天無所事事的,早點談完不好嗎?」
倆人同時住了嘴,沈默片刻後,許然道:「芮睿,你還是這麼喜歡司佑,你們倆簡直像是兄弟。不,比兄弟關係更好。」
芮睿張開嘴,似乎想說什麼,又看了看司佑。
司佑一看之下就明白了,考慮會兒,他道:「我們不是兄弟,我們是……前情人吧。」
許然瞪大了眼睛,捂著嘴巴驚呼:「真的?」
司佑這次也學精了,打量了許然幾秒,苦笑道:「許小姐,你其實早就看出來了,何必呢?」
許然撲哧一聲笑出來,道:「只是想看看你的反應。你好像有些不同了,以前的你是絕對不肯承認的,哪怕這個世界上所有人都看出來了,只要芮睿不承認,你就不會承認。」她把玩著杯子,意味深長的視線在倆人間來回打量,「現在,事情似乎有些不同了啊?」
「不關你的事。」芮睿粗聲粗氣的道,「你到底約我出來幹什麼?」
許然眨了眨眼睛:「不是你約我的嗎?」
芮睿忍不住翻起白眼:「你還想不想談了?不想談我走了。」
「別。」許然笑著道,「說正經的,這個孩子我不想養了。」
兩個大男人都僵了,瞪大了眼睛死死盯著面前的女人,似乎看見了一隻怪獸。
「幹嘛這樣看我?」
「你當孩子是什麼?不想養就不養?」芮睿暴怒道,「不想養就丟掉,別把責任推給不相干的人!」
「你可是父親,怎麼是不相干的人?」
芮睿瞇起眼睛:「你有什麼證據我是父親?」
「我和你上過床,有親子鑒定,而且,孩子的出生日期和上床日相符喲。」許然微笑著道,「再說了,生育醫院那邊可沒有我的記錄,這個孩子不是人工授精的。」
芮睿怔了一下,呼吸急促了起來,咬牙切齒的道:「你算計我?」
「你太抬舉我了。」許然笑得愈加甜美,「我只是做了想做的事而已。你長得很不錯,智商也很高,我覺得是個非常良好的基因樣本。」
「那你就繼續養下去啊!」「基因樣本」徹底暴怒了,拍著桌子咆哮,「別以為我會替你的不負責任擦屁股!」
許然不說話,等芮睿罵累了,才慢悠悠的道:「你在怕什麼?你不是要孩子嗎?一個現成的孩子不是更好?」
「你在說什麼瞎話?」芮睿冷笑著道,「不是從小養的怎麼可能和我親?就算是我的種,他也不是我的孩子!」
這話說完,芮睿不自覺的飛快瞄了一眼司佑,卻發現這人一付神遊天外的模樣,似乎根本沒有聽他們在說什麼。
「才八歲而已,你還來得及親近他。」
「沒興趣。」
無論許然怎麼威逼利誘,芮睿始終就是這麼個態度。一個小時後,她似乎也累了,無奈的道:「好吧,反正我已經通知過你了。孩子你既然不想要,也就不要見了。我走了,你們保重。」
芮睿冷眼看著許然走出去,沒再說一個字。
第122章 破鏡何必重圓(7)
面對許然,芮睿絕不會心軟。
許然和他太像了,所以,他對許然只有趕盡殺絕,不留一點希望。不然的話,對方會抓著這一點軟弱,糾纏不休,直到最後得逞目的。
以前的他就是如此對付司佑的,自然駕輕就熟。
想到這裡,芮睿不由看向司佑。從許然進來後,他就扮演了一個好好先生的角色,就像一個普通的朋友,為友擔憂,給許然解圍,不多說一句話。
司佑肯定是不高興的吧?芮睿想。
是啊,怎麼可能高興呢?
「前情人」的孩子已經八歲了,而且還是那種情況下誕生,任何一個男人恐怕也不會忍受吧?就算這件事從頭到尾都不是芮睿所想的,但司佑恐怕也會把這筆帳算在他的頭上。
想到這裡,芮睿不由得有些委屈。不過,委屈轉瞬即逝,他的心思全部放到怎麼安撫司佑上了。
「小佑?」
「嗯?」司佑像是如夢初醒,呆呆地看向芮睿。
這付模樣更讓芮睿心疼,他小心地道:「許然走了。」停頓了下,又補充道,「你別心軟,對許然不能心軟的。」
司佑笑了下,道:「我知道,她和你很像。」
這一點,即使芮睿萬般不爽也無法否認,哼了聲,道:「就算再像,她畢竟不是我。」
「當然。」司佑站了起來,「就算是雙胞胎也不可能完全一樣。我走了。」
眼見著司佑要走,芮睿想說些什麼挽留,可是,話到嘴邊又嚥了回去。
司佑沒有流露出絲毫想要留下來的意思,也不等芮睿回答,頭也不回地離開了房間,那麼的堅決和輕鬆,似乎房間裡根本沒有人般。
芮睿坐在桌邊,心裡有些堵,卻又知道這是理所當然。
與許然的會面就這麼無疾而終,芮睿再也沒接到許然的電話。他掐著時間,小心翼翼的打電話去詢問司佑,得到的回答也是一樣。許然似乎放棄了般,徹底消失了。
芮睿其實倒有些不捨,因為有許然在,他就有借口和司佑聯繫。
如今,司佑並沒有明晃晃的拒人於千里之外,他卻反而不敢糾纏。他摸不透司佑的底線,自然也不敢隨意出招,只能步步為營。可是,行動緩慢了,他又覺得不安,生怕司佑遇上個什麼人或者有了其他心思。
他無法不這麼想,司佑萬一要是覺得,「該找個女人成個家了」,他除了恢復本性之外,實在沒有別的招阻止了。可是,一旦他恢復了本性,那就意味著他和司佑之間再無繼續的可能──雖然現在也沒什麼可能,但再小的希望也好過絕望。
芮睿最苦惱的是,沒有一個好的借口接近司佑,雖然無論怎樣,司佑總是能明白那不過是「借口」,但有總好過沒有嘛。
半個月後,芮睿得到了他想要的「借口」。
訪客在早上七點到來,芮睿睡意朦朧的爬起來,在惱人而執拗的門鈴聲中罵罵咧咧的走出去,一打開門後,他就懵了。
門外站著兩個人,一大一小,大的他非常想見到,但是那個小的,他可一點兒也不想見。
司佑一臉苦笑:「我一出門,就發現他蹲在家門口。」
那個孩子不肯說話,從他的書包上,倆個大男人知道他叫芮然。他有一雙漂亮的杏仁眼,然而,也不知是神情還是心情的原因,那雙眼睛落在芮睿眼中,就像是狼一樣。
芮睿摔了電話,壓著怒氣咆哮:「她的電話變成空號了,肯定早有預謀的!」
司佑坐在沙發上,芮然緊緊靠著他,像是受驚小鹿般低著頭。
「你媽呢?」芮睿盡量裝出和藹的神情問芮然,「有沒有和你說去哪了?」
芮然搖了搖頭,一聲不吭。
「不行,我不能讓他留這兒。」芮睿拉起芮然的手,「我送他去警局。」
芮然慌忙張開小手,一把抱住了司佑的胳膊,立時紅著眼圈。
司佑並不喜歡這個孩子,早上親眼看見後,他就更不喜歡了。
這個孩子和芮睿小時候實在太像了,尤其是那雙眼睛。
以前的他,曾經為那雙眼睛著迷,現在再看見,他只覺得害怕。似乎一切都在輪迴,歷史又在重演,他卻沒了奉獻的勇氣,或者說,他已經沒有能奉獻的了。
然而,看著芮睿一根一根扳開芮然的手指,而小家夥任由豆大的淚珠落下,卻就是不哭出聲來時,司佑還是沒忍心,道:「先讓他在這裡吧。」
「不行,他不能在這兒!」芮睿一口回絕,還補了句,「你也別想把他帶到你家,不行。」
「那暫時在這兒吧。」不得不說,芮睿這話令司佑暗中鬆了口氣,卻又無可奈何的道,「我覺得還是先不要送警局了,你也知道,許然是個聰明人。」
芮睿立時明白過來,萬一許然在警局做了什麼手腳,他一送去,被按個父親名頭,那就說不清了。更何況,在生理上,他也確實是父親。想明白這層,他不由得露出懊惱的神情。
顯然,許然敢把孩子扔過來,就有信心讓他不得不接手。
芮睿一鬆手,芮然就像是彈簧般縮回了司佑身邊,把司佑的胳膊抱進懷裡,貼著臉,一聲不吭。
三人僵持了會兒,外面漸漸喧鬧起來。芮睿看了眼時間,無奈地道:「我去做飯,你看著他。」
等芮睿進了廚房,司佑打量了下滿臉淚痕的芮然,用手抹了抹那張小臉蛋,歎道:「別害怕他,他是……」
「我爸爸。」一直沒有開口的芮然說話了,聲音稚嫩,卻異常平靜,「媽媽經常提起他。」
司佑怔了下,道:「嗯,他是你……爸爸,他不會傷害你的。」
「傷害我也沒關係。」芮然面無表情的,「我很喜歡他。」
司佑訝異的道:「你很喜歡他?」
芮然用力點了點頭:「他很厲害。」
聽見這話,司佑都不知道該做出什麼表情好。
孩子的直覺?還是芮然有著超然於常人的認識?又或者是血緣父子間的默契?
司佑想了會兒,不得頭緒,胳膊反倒麻了。他想抽出來,剛一動,芮然猛然抱得更用力,緊緊瞪著他。 「叔叔的手麻了,芮然乖,鬆開好不好?」
「不好。」芮然似乎在思考著什麼,片刻後,抬起頭來,一臉勉強的道,「我會喜歡你的。」
簡而言之「我現在不喜歡你」。
這話說得太過直白,司佑哭笑不得的道:「沒關係,按你心意來就行了。」
「我會喜歡你的!」芮然更加用力的抱緊了司佑。
司佑猶豫了下,問:「如果你不喜歡我,為什麼要粘著我?」
「因為只有粘著你,爸爸才不會趕我走。」芮然遲疑的道,「你不厲害,但是爸爸怕你。」
司佑看著那雙杏仁眼中自己的倒影,只覺得有股寒意從心底升了起來。
第123章 破鏡何必重圓(8)
過去的回憶湧上心頭,那些背叛、忽視、輕蔑,像是揮之不去的幽靈般浮現在腦海中。他別過頭,不敢看芮然的臉,生怕忍不住把憤怒與痛苦都加諸在這張如此相似臉上,儘管芮然是完全無辜的。
芮睿端著早飯出來時,就看見司佑臉色鐵青的坐在沙發上。他放下碗,想去試探下發生了什麼事,卻猛然發現芮然抱著的那只胳膊已經一片青紫了。他急步上前,乘著芮然不備,直接動手揪著衣服領口把小孩子拖去了一邊,咆哮道:「滾開!」
本來準備再撲上來的芮然呆了呆,第一次流露出膽怯的神情,不敢再動。
芮睿急匆匆奔去廚房,拿來冰袋給司佑敷上,嘴上忍不住嘮叨道:「你怎麼也不注意?」
「走神了。」司佑笑了笑,時間越久他越發現,感覺不到疼確實是件麻煩事,人真是奇怪的生物,痛苦的感覺那麼糟糕,偏偏還缺不了,「別激動。」
「我沒激動。」芮睿嘟囔了句,看看司佑的胳膊,「應該沒事了,過來吃飯。」
從沙發走向餐廳時,司佑盡力讓自己不去看芮然。小孩子至今為止一語不發,無論受到怎樣的待遇,似乎都不在乎,只關心能不能留下來。他不知道許然對這個孩子說了什麼,但這樣一個性格的孩子,實在不是他能夠管得了的。
芮睿自然更不想管這個孩子,對他來說,接受這個孩子有百害而無一利,更何況,他還想著那個還未出世的孩子呢。
那個孩子確實司佑的,而他也沒有撒謊,他確實不打算把這件事告訴司佑,只是為了求得內心的一絲希望。他打算對這個孩子好,像是寶貝般養大,給那孩子一個幸福普通的人生。
現在,司佑知道了,芮睿即高興又忐忑。有時候,他都覺得自己太無恥,這樣的舉動從陌生人角度來看,恐怕誰都會懷疑他是故意的,更不要說司佑了。
所以,他不敢提,一個字也不敢提,就像那個孩子不存在般。但是,他不提,不代表別人也不提。
「預產期是什麼時候?」
這句沒頭沒腦的話令芮睿吃飯的動作停了下來,小心的答道:「還有二個月。」
司佑沈默了幾秒,問:「不能打掉?」
「孩子已經太大了。」芮睿說,「只能引產。」
「那就引產。」
芮睿張了張嘴,露出絕望的神色,顫抖著說:「小佑,我保證不會說出去,絕對不說他的身世。」
司佑緩慢卻又堅決的道:「我的孩子,我不能決定嗎?」
芮睿眼中的光芒漸漸熄滅了,他輕聲道:「小佑,我求你,你怎麼怪我都沒關係,別殺了這個孩子。」
司佑猛然提高了聲音:「你的意思,我是殺人犯?」
雙方都沈默了,司佑也沒有再逼迫,事實上,他都不知道自己為什麼問這些。
問了,又怎樣呢?
芮睿如果不願意,無論是從法律上還是私下,他都一點辦法也沒有。
可是,如果這個孩子活了下來,難不成他要接過來養嗎?像他這麼個渾身是病,內心也傷痕纍纍的廢人,還能養什麼呢?他現在連自己都未必能養活。
工作那邊徹底完蛋了,他去辦手續時,同僚們都拿看怪物的眼神盯著他,想要官復原職那就是癡人說夢。黃明達更是一付恨鐵不成鋼的神色,只是長歎了一聲,理都不理他。恐怕,等他一離開,各種難聽的流言就會像星星燎原般傳開。
幸好,他離開了;不幸的是,他離開了。
離開了警隊,他能做什麼呢?他什麼也不會啊。
一個三十出頭的大男人,每個月檢查治療吃藥就要花一大筆錢,除了破案外身無長技,沒有收入。他原本的積蓄都在芮睿這兒,就算要回來也不足以支撐一輩子。如果開口,馮心遠會毫不猶豫的給他花費,但這種仰人鼻息的生活,無論如何他也沒辦法習慣的。
芮睿是因為愧疚,馮心遠是因為要和芮睿一爭高低,他司佑,只不過是一個破爛的獎盃而已。
馮心遠強烈建議司佑去大學重新進修,學費和生活費他全出,這樣能解決一切問題嗎?遠的不說,這個屬於他的孩子要怎麼辦?真讓芮睿帶著?
一想到他的孩子在芮睿身邊,久未波動的心就猶如鈍刀凌遲,痛苦之極。可是,讓他來帶,首先經濟上就無法解決,如果要芮睿或者馮心遠付錢,那他算是什麼呢?
司佑無法決斷,尤其是今天見了芮然後。
「小佑。」芮睿試圖從司佑那張面無表情的臉上看出什麼來,小心翼翼的試探道,「那個孩子畢竟大了,引產下來也是活的啊,你忍……」見司佑驀的看過來,他趕緊補充道,「這輩子我都絕不會多說一個字,就當他是我的兒子。」
這是純粹的謊言,引產前就要打針,確定死了才引產。生下來如果活著,醫院就要全力搶救,不然就是故意殺人。芮睿此刻卻也顧不上,拚命使盡一切手段要保住這個孩子。
司佑笑得很苦澀:「血緣這種東西是隱瞞不了的。」
倆人不約而同的看向客廳,沙發上,芮然一直就這麼默默坐著。
司佑道:「他很喜歡你。」
芮睿冷笑道:「喜歡我?」
「他能夠感覺到你的厲害。」司佑開始吃飯,「誰都能看出來,他絕對是你的兒子。」
芮睿不說話了,這是事實,就算是他,一看見那張臉也無法否認。遺傳是件很微妙的事,同樣的五官能夠千變萬化,明明不一樣的臉,卻令人一眼認出血緣關係。
「我不會留他下來的!」
「你留不留不關我的事。」司佑猶豫了下,道,「不過,那個孩子,我想去看看。」
芮睿露出絕望的神情:「你就一定要引產?」
司佑遲疑了下,表情再度堅決起來:「我不能要這個孩子。」
芮睿的神情就像是瀕死的人,司佑卻沒有流露出任何退讓。有許多事,不是說一句「對不起」就可以解決的,有的生命,一開始就不應該來到這個世上。
司佑的孩子,絕不能生活在芮睿的羽翼之下,這時候心軟,只會造就另一個悲劇。
第124章 破鏡何必重圓(9)
送走司佑,芮睿塞給芮然一把錢,就把小家夥扔了出去。儘管他能夠體會到許多感情,越來越正常,但他的心仍舊是冷漠的,比起普通人來說,他還是那麼無情殘忍。
在司佑面前的可憐、無助與懇求全都消失,他在很短時間內就拾起了從前的做法,甚至比以前更堅決冷酷。這時候,他需要以前那個強烈冷酷的人,而不是現在這個軟弱愧疚的。
芮睿撥通了生育醫院那個「混帳」的電話,對方是他的大學同窗,卻一直妒忌他的成就。可是,這個「混帳」即軟弱又諂媚,不僅不敢對他大小聲,反而低眉順眼,像條狗一樣搖尾祈憐。
一想到這個兩面三刀的「混帳」一邊收許然的錢,一邊又從他這兒挖好處,他就恨不得把這個家夥製成標本放在大學展覽。眼下,他還有用得著「混帳」的地方,也許以後,他會給這個「混帳」點顏色看看。
電話一接通,他就開門見山的道:「如果我現在要孩子出生,有沒有存活的可能?」
「唔,可能是有的,不過你知道,這時候生下來就是多花錢,什麼保護也比不上母……」
「我不在乎錢。」芮睿打斷了對方的話,「我只需要一個健康的孩子。」
「好吧,但是代孕母親不同意剖腹產的,你要這時候生,那只有引產,很容易出問題。」
「會有終生殘疾嗎?」
「有可能。」
芮睿猶豫了下,道:「你幫我個忙。」
司佑再見到芮睿是一個月後了。
這段時間他忙著尋找工作,四處投簡歷、面試,加上租房子,忙得不可開交。他這時候頗為後悔當初賣掉了房子,導致現在無處可歸。他已經在投第四批簡歷,這一次,他不再投公職,也放棄了白領,而是把目標放到服務生、打零工之類的工作上。
他很清楚,這並不是長久之計,所以,在打工賺生活費之餘,他還需要開始學習充電,尋找另一條謀生之路。
從芮睿家回來後,司佑一直在考慮未來。
偶爾,他會和馮心遠談一談,雖然有這樣那樣的問題,但馮心遠確實是個貨真價實的心理醫生,能一針見血的看出許多問題。他沒把孩子的事告訴馮心遠,這是私事,他希望弱化這個孩子的「人性化」,儘管不讓感情來擾亂判斷。
在重新審視之後,司佑眼前的迷霧漸漸消失,道路顯露了出來。有許多條路,雖然前路未明,但他卻清楚這些不再是不可能的了。此時,他最需要的是重新開始的勇氣。
司佑主動打電話給芮睿的,介於他貧困的現實,買全新的生活用品就成了不可能、也沒必要的事了,因此,他去芮睿家拿回能用的東西。門一打開,他幾乎不敢相信眼前這個神情憔悴的男人是他所認識的芮睿。
「你怎麼了?」司佑一臉驚訝,「沒事吧?」
「沒事。」芮睿笑得很勉強,「被小兔崽子折騰的。」
司佑看見芮睿身後探出一個小腦袋來,伸出一隻手,似乎在撈他,卻不敢踏出房門一步。
「你……有沒有好好休息啊?」
「我想。」芮睿一付病懨懨的樣子,「可是沒辦法把這個家夥趕走。」
司佑剛踏進房間,芮然就像是猴子般竄過來,緊緊的一把抓住他。
「你要是再敢抓傷他,我要你好看。」芮睿惡狠狠的道。
芮然沒有說話,只是抓著司佑的手稍稍放鬆了點,卻還是不願意放開。
倆人像是連體嬰般走到客廳,僅僅一個月不見,什麼都變了。司佑看見客廳桌上擺著作業,餐廳的餐桌上擺著沒洗的盤子,沙發上散落著零食,衣架上滿是孩子的衣服,還有玩具和遊戲機在沙發靠背上。
芮睿是個非常愛整潔的人,這樣的雜亂簡直是不可能的事。
司佑打量了下芮睿,疲憊就寫在那張俊美的臉上,他有些好笑,道:「鐘點工呢?」
「原來的那個不做家裡有孩子的,新的還沒請到。」芮睿在餐桌的筆記本電腦前坐下來,揉著眉心。
司佑走過去,瞄了眼屏幕,道:「你從來不在餐桌前工作的。」
芮睿麻木的答道:「我得看著這個小畜生,你不知道他這段時間都幹了什麼。」
司佑皺了皺眉頭:「別這麼說他。」
芮睿把視線從屏幕上移開,看了眼司佑,冷淡的道:「你如果知道了他幹的事,會同意的。」
「他畢竟是你兒子。」
「我希望他不是。」
看著芮睿的一臉暴虐氣息,司佑不能再說下去了,況且,芮然就站在旁邊。他帶著芮然去了客廳,坐下後,他試圖抽走自己的胳膊,卻又被芮然抓住了。
「你不可能永遠拉著我。」
芮然的小臉露出倔強的神色,一個字也不說。
「為什麼不去找你媽媽?」司佑道,「芮睿不會是個好父親的。」
芮然抿了抿嘴唇,道:「我想變的和他一樣。」
「什麼?」
「我想做什麼就能做什麼。」芮然眼睛開始亮起來,「但是爸爸不一樣,他不聽我的。他好厲害,比媽媽還厲害,許多人都聽他的!」
即使知道芮然的本性,司佑還是禁不住心中發冷,只是比初次見面時要好多了。他拍了拍芮然的肩膀,小聲道:「不要學他。」
「為什麼?」
「學了並不是好事。」
「哪裡不好?」
芮然的問題,司佑根本無法回答。
是啊,哪裡不好?芮睿事業有成,年輕英俊,哪裡不好?反觀他,簡直是個笑話。
也許,學芮睿才是最明智的選擇……
「不是這樣的。」司佑深吸口氣,衝口而出的卻是不一樣的話,「他會孤獨,會後悔,會受到良心的折磨。因為人類的社會並不僅僅是由邏輯來決定的,有許多事,並不是說你贏了就是最好的,人和人的相處也不是誰叫誰聽話就最厲害。」
看著芮然露出迷惑的神情,司佑慢慢笑了起來,心中的恐懼也少了許多。儘管流著芮睿的血,但畢竟是個孩子。
「小佑。」 司佑轉過身,看見芮睿不知何時站在背後,一臉複雜的神色。
「你還是決定不要……那個孩子嗎?」
司佑低下頭去,再抬起來時,臉色堅決了許多:「嗯。」
沈默了片刻,芮睿道:「那我們去醫院吧。」
「現在?」
芮睿的話裡是掩蓋不住的感傷:「越早越好。」
司佑沈默的站了起來,卻被芮然拉住了:「我也去。」
第125章 破鏡何必重圓(完)
芮睿立刻變了臉色,道:「不許去!」
芮然理也不理,一把抓住司佑的胳膊,他甩了幾次沒甩掉,皺著眉頭,又不想動粗。無奈之下,只得帶著他一步一步往前挪。上了車後,芮然和他坐後排,芮睿在前面把車開得像是飛一般,他坐在後面都能夠感覺到那股子怨氣。
醫院裡已經是中午了,本來炎熱的天氣,一進去,幾人都感覺到明顯的涼氣。司佑跟著芮睿走到一間病房前,站在玻璃窗後往裡看,見到了那個代孕媽媽。
芮睿給的錢很高,列的條件也很苛刻,代孕媽媽的模樣自然不會差。司佑站在那兒看了半晌,面無表情的吐出一句話:「我就在這兒看著。」
芮睿驚訝的道:「你真要親眼看著孩子被打掉?」
「我能看著?」
「不能。」芮睿停了下,又忍不住道,「如果能看,你真要看著?」
司佑不說話了,他無法想像那個血淋淋的場面,但是,如果不是親眼看著孩子「離開」,他又不放心,生怕芮睿搞什麼花樣。不過,轉念一想,如果芮睿真要搞花樣,這個孩子沒了,還能弄另外一個孩子出來,他也不可能一輩子看著。
走一步算一步吧,司佑想著,歎了口氣。
代孕媽媽被推進手術室後,司佑就這麼盯著,看著那燈亮起,卻不熄滅。當他看著護士出來,等來的卻不是所期盼的消息,而是冰冷的視線:「你是孩子父親?」
司佑看了眼芮睿,沒吱聲。
「我是說生理上的父親!」護士提高了聲音道。
「什麼事?」
「你是什麼血型?」
司佑一怔,答道:「A型。」
「趕緊來輸血。」
「怎麼?」
「溶血……唉呀,反正說了你也不懂,趕緊的!」
司佑被護士拉走時,想了片刻,遲疑的道:「孩子活著?」
「活著!」護士柳眉倒豎,「可惜啊,生下來是活著的,我們就不能見死不救!」
司佑一下子急了:「不是說引產嗎?」
「有什麼辦法,這孩子命大!」護士的聲音裡透著輕蔑,「要殺你去殺好了,到時候吃牢飯不要怪我們!」
司佑無語了,甩開護士的手,道:「這個孩子不是我要的,我不獻血!」
「你!」小護士氣得雙眼通紅,「你怎麼這麼沒人性!」
司佑陰鬱地盯了護士一眼,轉身向芮睿走去。走近了,不等芮睿說話,上去就是一拳!
他的身體受了許多次致命傷,但是,他現在根本不怕痛,一拳接一拳下去,血肉橫飛,不僅有芮睿的也有自己的,他卻根本不在乎。周圍尖叫不斷,他知道許多人過來了,卻依然不停,似乎要把心底積蓄的怒氣全部發洩出來。
當芮睿那張漂亮的臉變得血紅一片後,司佑拎著他的領口搖晃咆哮著:「你故意的是不是!?你故意讓這個孩子活下來!你故意弄個我的孩子出來,就是為了滿足你的齷齪心思對不對?你這個畜生!我就該直接殺了你!我叫你騙我!」
司佑被保安拉開時,還憤怒的吼著,一干醫生護士湧上去,給「受害人」處理傷口。沒想到,芮睿清醒過來後,四下觀望,張口第一句話卻是:「小佑,你的手……沒事吧?」
司佑對此的回答是一腳踹了過去,而且瞄準了人體最脆弱的脖子。只可惜,他被保安拉得死死的,掙扎之中根本沒踢到。
芮睿掃了眼,一骨碌爬起來,跌跌撞撞的撲過去,嘴裡喊著:「彆扭著他的胳膊,他不知道疼,你們會扭壞的。」
後面的話根本沒人聽清,因為司佑怒吼著一腳踹中芮睿的肚子,把他踹得趴在地上,爬不起來了。護士醫生們靠過去,卻只聽見他喃喃自語:「鎮定劑……給他打鎮定劑……」
「芮睿,我殺了你!」司佑不斷掙扎怒吼著,「你給我起來!我殺了你!」
司佑的意識在胳膊上微微一痛後沒入了黑暗中,他想掙扎,想傾訴,把這些年所受的委屈和痛苦全部說出來,但是,最終他卻什麼也沒能做。當他又一次在病房上清醒過來後,床邊坐的仍舊是鼻青臉腫的芮睿。
這麼多年過去,這麼多事發生,兜兜轉轉的,他們倆還是粘在一起。一想到這件事,司佑就忍不住覺得絕望。
「孩子呢?」
芮睿的臉腫得像蕃茄,難看之極,額頭上還破了一個大口子,縫著針,恐怕要留下疤痕。他的眼神平靜無波,輕聲道:「你先休息下……」
「我不需要休息。」司佑想要爬起來,身體卻沒有力氣,他掙扎了下,道,「你又給我用了什麼?」
「你先休息。」芮睿溫柔而又堅決的把司佑按回床上,「別太激動。」
司佑冷冰冰的道:「孩子活著對不對?」
芮睿沈默了片刻,艱難地點了點頭。
「我會殺了你。」司佑一字一句的說,「我真的會殺了你!我要把你削成一塊一塊的!我這輩子都不會再原諒你!」
令司佑意外的是,芮睿並沒有和前面一樣露出軟弱難過的表情,而是淡淡的問:「然後呢?留下你和我的孩子在這世上作孤兒?」
司佑瞪著芮睿,眼前的這個男人似乎恢復了過去的模樣,儘管醜陋無比,但那口氣與說法,卻絲毫不差。他急促的呼吸了幾下,壓低了聲音道:「你沒有權利這樣做!你這個禽獸不如的東西……」
「我不就要個孩子,到底怎麼禽獸不如了!?」芮睿忍不住反問,「我養孩子就是禽獸不如了?」
「你敢說你沒有一點用這孩子代替我的想法?」
芮睿似乎有些憤怒,道:「我是想用這孩子來懷念你,可沒有什麼其他想法!」
司佑冷笑起來:「你覺得我會相信你?」
「那你就監督我啊!」
「我殺了你不是更方便!?」
芮睿看著司佑血紅的雙眼,知道眼下是說不通了,也不再廢話,站起來道:「你還是先休息下吧。」
司佑一把抓住芮睿的衣角,他的手指關節都是傷口,整隻手腫成饅頭,他卻根本不在意,只是拉著芮睿,恨不得把這個男人立刻挫骨揚灰!
太多的後悔、憤怒以及怨恨,他幾乎不知道該怎麼發洩。
一個要走,一個不讓,要走的有力不敢使,不讓的無力使不上,倆人拉扯了半天,直到門口傳來一聲喊:「爸爸。」
司佑轉頭看去,就見到芮然抱著一個小小的包裹。
第126章 強扭的瓜(1)
那個包裹是如此的小,如果不仔細看都難以發現。司佑揍芮睿的動作不知不覺停了,看著芮然一步步走過來,把懷裡那個小包裹展示給他。
那是一個嬰兒,皮膚紅通通的,眼睛應該很大,因為是閉著的,只能看見眼珠的輪廓淺淺突出來,一點也不好看,反而很滲人。小小的嘴巴半張時,淌得一下巴的口水。
「小佑,這是你的孩子。」
司佑伸出去觸摸的手驀然一下子僵了,他回過身,凶狠的盯著芮睿。如果此時手邊有任何能傷人的東西,他會毫不猶豫的向芮睿頭上砸過去。
「你可以帶著這個孩子。」芮睿口氣溫和的道,「因為這個孩子是我弄出來的,經濟方面由我來支付也是理所當然的。你帶孩子如果不方便,信得過我可以讓我幫忙……」看著司佑冰冷的眼神,他苦笑了下,「你可以找保姆,都已經是現代社會了,不是以前農耕社會,就算你一個人,養個孩子也是沒問題的。」
司佑仍舊無法平靜,卻不得不開始思考。這個孩子已經存在了,不管願意還是不願意,他也不可能下手殺人,但是,把這個孩子給芮睿養,他更做不出來!
撐著床邊看了會兒,他只覺得一陣陣的頭暈,剛才的拉扯中,手腕上吊的水被扯掉了。他看了眼水袋,問:「你給我打的什麼?」
芮睿有些躲閃的道:「鎮定劑,沒別的。」
「你覺得我還會信你?」
芮睿抿了抿嘴:「信不信無所謂了。」
面對這樣的芮睿,司佑最希望的就是「殺人不犯法」。可是,仔細想來,即使殺人不犯法,他也不能──難道讓芮然養育他的孩子嗎?
一想到這個可能,司佑的渾身汗毛都豎了起來,直直地瞪向芮然。八歲的小男孩怔了一下,卻沒有露出任何懼怕的神情,反而鎮定的道:「司叔叔,你看完了嗎?我要還給護士去了,他還需要照顧。」
司佑沈默了片刻,道:「好。」
芮然一出門,司佑就對芮睿道:「你怎麼能讓芮然一個人抱著孩子?」
芮睿正低頭捂著傷口呲牙,聞言翻了個白眼:「你覺得他會做什麼?」
司佑火大地喊:「他什麼都有可能做!」
聽見這話,芮睿才歎了口氣,抬起頭來,道:「小佑,我們談談吧。」
司佑沒說話,眼神裡是從未有過的憎恨。那些曾經捨棄、壓抑的情緒,全都因為孩子的降生而洶湧反撲,燒著他的心。沒想到,芮睿一開口,就是令他勃然大怒的話。
「你鬥不過我。」
話音剛落,司佑就是一拳過去了,芮睿被打得腦袋一歪,直抽冷氣。這還是司佑力氣不夠,不然的話,這會兒恐怕他就躺在地上叫了,即使如此,他還是捂著嘴含糊不清的繼續道:「不是你不如我聰明,也不是沒我狠,只是,一開始我們之間你付出得太多,多到你無論從我這兒獲得什麼都不足以彌補。所以,哪怕你殺了我,讓我遺臭萬年,你也不會平衡。你永遠無法從我這兒獲得勝利感,因為你失去的我無法彌補。」
司佑喘著粗氣,心情卻漸漸平靜下來。
「我可以彌補你,我的餘生、前途、錢或者任何東西,你都可以拿去,但是,你還是不會滿足。」芮睿坐在床邊,一字一句似乎敲到司佑心底最深處,「你恨我,我會痛苦,但是,你會更痛苦。我不會說那些什麼放棄仇恨才能獲得幸福的鬼話,我只是希望你能夠有一條別的路走。」
司佑冷笑起來:「你不會說給我個孩子吧?」
「你可以帶著孩子消失。」芮睿抬起眼前,認真的道,「我給你足夠生活的錢,我知道你有自己的打算,你是個堅強的人,即使現在這地步,你也可以開創屬於你自己的人生。」
「你以為我不會?」
「你會。」
司佑一臉懷疑的道:「你別告訴我你一開始就是安了這種好心!」
「不是。」芮睿又低下頭去,搓著臉頰,似乎在組織著語言,「說實話,從發現你的那一刻起,我就在想怎麼才能讓你回來我身邊。你明白的,如果我真要你回來,總有辦法。可是,你出現得越多,我就越覺得不可能了。我害怕你看上別的人,後來,我卻發現了,你再也不會看上別人了,你的心裡早沒愛了。」
司佑不說話,盯著白被單發呆,似乎沒聽見芮睿的絮叨般。
「所以,我給你這個孩子。你現在討厭他,沒關係,總有一天,你會發現他可以給你新的希望,新的生命總是能帶來新的未來,你所能走的路能多一條。」芮睿彷彿也不在意司佑聽不聽,逕自說個不停,「我給你錢,孩子你看著,你可以去任何想去的地方。你不用考慮經濟上的問題,也不用怕我會對你做什麼。不要認為用我的錢就是對我低頭,你只是取回你應得的東西,沒有你就沒有現在的我。」
「既然如此,你當初為什麼要把我挖出來?」司佑譏諷的道,「讓我當一個死人不好嗎?」
「知道你死了和知道你還活著,是不一樣的。」芮睿看了眼病房門口,「況且,你帶著這個孩子,對我來說就是安慰。」
「為什麼一定要給我個孩子?」
芮睿沈默了半晌,才道:「你需要一個陪伴你的人,但那個人已經不可能是我了。」
司佑的胸中又開始充滿了怒氣:「你是希望我看見孩子就想起你?你覺得我還不夠討厭這個孩子?」
「你可以認為我有這種想法,但是,總有一天你會忘了我,只看見這個孩子的。」芮睿淡淡的道,「他是你的兒子,不是我的。」
司佑知道芮睿說的對,但是,他需要時間來抹平心中的溝壑,讓傷疤結痂。
「我知道這個孩子會讓你想起以前,尤其是還有芮然。」芮睿站起身,輕聲道,「但是,芮然真不是在我計劃內的……算了,你也不會相信我,反正你就看事實吧。」
司佑看著芮睿走出去,洩氣的倒回床上,用被子蒙住了腦袋。
第127章 強扭的瓜(2)
司佑出院後就沒了消息,芮睿並沒有在意,按部就班的給孩子按身份,存好足夠孩子長大的錢。之後,他發了個消息給司佑,也不去逼迫,只是耐心等待。
沒多久,司佑回了消息,約好在一個濛濛霧天上門來。
孩子被養得很好,半個月了,也不像剛生下來時那般紅通通、皺巴巴的,比起司佑的三白眼來,這孩子的瞳仁也足夠大,像是寶石般漂亮。
芮睿看得出來,司佑在盡力板著臉,裝作不在意,可是不時瞄過去的眼神已經洩露了他內心的情緒。
「東西都在這。」芮睿把一個包拿出來,「錢、債券還有其他一些用得著的,孩子現在很健康,不過,到底是早產兒,你得小心點照顧。」
司佑一聲不吭的把包背上,兩隻手小心翼翼的抱起孩子就往門口走去。當他走到門口時,芮睿突然走過去,一把抓住他。他身體顫了一下,轉過身眼神冰冷,似乎準備隨時一言不合就大打出手。
「我在這裡等你回來。」芮睿這句話說得很平靜,手卻在發抖。
司佑冷漠而強硬的抽回了手臂,頭也不回的離開了這間屋子,這次,他連一句「再見」都欠奉。在他身後,芮睿和芮然以各自不同的神色看著他的背影消失在樓道拐角。
司佑這一走,就是三年。
三年內,司佑沒有聯繫過芮睿一次,帶著司立,他搬去了馮心遠所在的T城。那個二線城市有著不同於B市的人情味,市井之間,誰也不知道他的過去,那些傷口也在時間的幫助下慢慢癒合,變成一道顯眼的疤痕。
司立成長得非常順利,雖然一開始的時候,他一邊打工一邊照看嬰兒,實在是忙得腳跟打腦後,有時候晚上餵奶,餵著餵著,他就睡著在嬰兒床邊。但是,正是這樣的忙碌,令他再也沒空去想那些複雜的事,反而心情平靜。
芮睿,漸漸成了過去的一個剪影,模糊,消逝,到很少再想起。
司佑三十三歲時,司立三歲了,口齒伶俐,長得非常漂亮,可能是芮睿代孕媽媽選得好,這個孩子選了父母的優點長,人見人愛,花見花開。
芮睿以前說的那些話,都一一驗證了。
一開始,司佑看見司立時總是會想起芮睿,這令他非常不快。難受了,他就對著家裡的沙袋發洩。不管如何,他也不會對司立有任何不好,他不認為自己能做個合格的父母,但至少,他會努力。
然而,隨著司立的成長──牙牙學語、第一次叫他爸爸、第一次走進他的懷裡,這些經歷逐漸沖淡了芮睿的影子。如今,在司佑眼裡,司立就是司立,是他的兒子,不是什麼芮睿的影子,而是一個獨立的、和他血脈相連的人。
司立第一天上幼兒園時,司佑非常不放心。
他對於司立總有一種患得患失的心情,總覺得,似乎一撒手,這個孩子就會不見了。所以,他就站在幼兒園門前,看著那小身軀背著和腦袋一樣大的背包,三步一回頭的被幼兒園老師牽進了教室。
他並沒有注意到周圍全是年輕媽媽,而那些年輕媽媽看他的眼神裡,大多帶著幾分欣賞。
一個愛孩子的男人總不會是壞男人,更何況,他的穿著很不錯,人也長得高大英俊,表面上看起來倒是「賣相」不俗。
這三年,經濟上司佑從來沒有擔心過。芮睿給的卡,他並沒有扔掉,養一個孩子需要花多少錢他不知道,但肯定不少,他還沒清高到寧願帶著司立去討飯,也不花芮睿的一分錢。馮心遠更不用說,直接給了他一張卡,脫口而出「隨便刷」。他聽見這句話時,臉上詭異的表情令馮心遠笑了好久。
司佑收下了芮睿和馮心遠的援助,但不到必要時他不會花。日常生活、司立的花銷,以及吃藥檢查看病,他都盡量用自己的。幸好他以前是公職,保險倒是非常好的,可以說幫了大忙。這三年,如此忙碌,他的身體反倒好了起來,也不用再吃那麼多藥,可算是終於開始走好運了。
最大的一筆花銷,恐怕就是在T市買房子。房價雖然不菲,但在帶著司立半年內連搬三次家後,司佑還是咬牙買了套二手房。房子不大,一室一廳,足夠他們爺兒倆生活了,也好收拾。
這筆錢,司佑花了芮睿的。
馮心遠知道後,沈默了好久才擠出一個苦笑來:「你還是把我當外人啊?」
「我以前賣了房子,錢都給他了。」司佑盡量用輕鬆的語氣道,「這次我花的錢還不到我上次賣的呢。」
馮心遠笑了笑,沒有再接口。
這之後,又過了半年,馮心遠找到司佑,道:「我要去法國了。」
司佑問道:「旅遊?」
「移民。」
司佑怔了下,慢慢展開個笑容,道:「挺好的。」
「嗯。」馮心遠把玩著咖啡杯,輕聲道,「可能過不了多久,我會結婚吧。」
司佑喝咖啡的動作停了下,又順暢了起來:「也好,你的眼光肯定不錯的。年紀也不小了,該收收心了。」
馮心遠抬頭,看了司佑一眼,倆人的視線一觸即分,誰也沒有勇氣再說什麼。
司佑知道馮心遠的心意,馮心遠也知道司佑的想法,可是,他們不合適。也許,沒有芮睿,他們可以有段緣份,但是,芮睿是司佑永遠抹之不去的關口,哪怕芮睿死了,變成灰了,司佑恐怕也沒辦法接受另一個人。
馮心遠走時,是司佑送的機。他在候機廳裡,看著飛機劃過藍天,只能在心裡默默的祝福對方,能夠有一段美滿人生。
當司立四歲時,司佑的生活中,芮睿徹底消失了,但他很清楚,芮睿要想知道他的行蹤,易如反掌。不說別的,那張卡上消失的錢打到哪裡了,芮睿輕易就能查到,於是,也就能夠順籐摸瓜知道他住在哪。
這次,司佑並沒有再和那次跳海一樣,驚慌失措,東躲西藏。
為什麼是我逃?我犯了什麼錯?
司佑開始準備返回校園,芮睿也遵守了誓言,從來沒有出現過。
如果沒有接下來的事的話,也許,司佑這輩子,大概就這麼平靜的生活下去吧。
第128章 強扭的瓜(3)
三年中,芮睿從來沒有主動聯繫過,所以,當看見發信人是芮睿時,司佑還是打開了,他知道這肯定不會是無聊的事。
「伯父病危。」
短信裡就這四個字,即沒有催促,也沒有任何建議。司佑看了許久,最後長歎一聲,把司立托付給幼兒園老師,踏上了返鄉的路途。
司佑「死而復活」後並沒有聯絡家裡,他相信父母已經知道他「復活」的事了,黃明達也好、芮睿也好,都會說的,可是,家裡沒有任何消息過來。他不知道父母是怎麼想的,但他已經無力再去應付,乾脆就不聞不問,裝作和從前一樣吧。
對於父母,要說沒有怨恨,那是自欺欺人。他曾經以為,有了司立後,他應該就會釋懷,不是都說,不養兒不知父母恩嗎?
遺憾的是,有了司立後,他對父母的怨憤反而更加強烈。他不理解,為什麼父母會如此狠心,僅僅因為他出櫃,而十多年不許他回家,更沒有一句寬慰的話。在他最絕望的時候,也沒有伸出援助之手。
我就如此令你們失望嗎?無論我怎麼努力,也得不到你們的諒解嗎?連我的命,也不如別人的閒言碎語重要嗎?
這樣的話,那乾脆就不要諒解了吧,那份親情,恐怕你們也不需要。
司佑承認,他越來越薄情了,但是他寧願做一個薄情的人,也不願意再自傷,因為他有了司立。他不能倒下,司立還這麼小,他不會讓他的孩子渡過一個困苦的童年。不過,病危之時,他當然還是會回去。
就算被趕出去,我也盡力了。
抱著這樣的念頭,司佑以最快的速度趕回了家鄉。在那個熟悉的城市,他愕然發現,家沒了。童年時住的街道已經面目全非,連一丁點標記也沒有留下來,在原地佇立著的是一座高大巍峨的圖書館。
他站在草坪前發了一會兒呆,還是掏出手機,給芮睿發了條短信。不一會兒,芮睿發了一串地址過來,他叫了出租過去,一下車,就看見了他的弟弟司保。
印象中還是個少年的司保,此時已經像個中年人了,一付胖胖的身形。他愣在那兒,正不知該如何開口時,司保已經看到他,一溜小跑迎了上來:「哥!」
司佑擠出一個笑容:「嗯。」
兩個字後,兄弟倆便陷入無話可說的境地。十多年不見,便已經如同陌生人般了。
司保張了張嘴,只擠出乾巴巴的話來:「爸想見你。」
「噢。」
原來還是要見的,司佑想。
倆人進了樓,上了電梯,一路無話,誰也不知道該說什麼好。到了二十三層時,司保領著司佑站在了家門口,猶豫了下,道:「哥,你不要怪爸。」
司佑幾乎是想都沒想就脫口而出:「不會的,你放心好了。」
司保大概沒想到司佑是這樣的態度,臉色稍微好了點,打開門就喊:「媽,大哥回來了!」
司佑打量著這個家,不知道是不是心理作用,他總覺得這個不小的家裡冷冰冰的,沒有一絲煙火氣。整齊的客廳,清掃得沒有一絲灰塵的地板,潔白的窗簾,比起他那個一室一廳的狗窩,真是不知道要漂亮多少倍了。不過,如果讓他來選,即使再多的好處,他也不想住這裡。
這裡不是他的家。
「哥,媽有點不舒服。」司保從走廊裡出來了,滿臉尷尬,「我們先去看爸吧。」
面對這赤裸裸的謊言,司佑只是笑了笑,道,「好。」猶豫了下,又問,「怎麼沒住院?」
「醫生都有上門來。」司保小聲道,「而且,爸也要回來,他不想在醫院走。」
這句話說完,司保已經站定在一間房門前。沿途走來,好幾間房都傳來聲音,電視、孩子、還有遊戲機的,只有這間,悄無聲息的駐立在走廊盡頭,房門緊閉。
「爸在裡面,你們談吧,我去泡茶。」
司保說完,就像是逃命般跑了出去。司佑站了幾秒,深吸口氣,推開了門。這是間大房間,陽光充足,一張大床上,一個瘦骨嶙峋的老人睡在那兒,閉著眼睛,接著氧氣,如同風中殘燭般一動不動。
司佑盡量輕的走過去,在床邊的椅子上坐下來,打量著父親的臉色。片刻後,他震驚的發現,他的心中只剩下一片平靜,什麼感慨也沒有。他曾經以為,父子血緣天性,總歸會有點波動的,沒想到,最終只剩下一片灰燼。
他歎了聲,不想再多說什麼,剛想起身,床上的人就發出了一聲嘶啞的問話:「小佑?」
「唉。」司佑坐了下來,答道,「我回來了,爸。」
「小佑,真是你啊?」老人睜開混沌的眼,顫巍巍的伸出手,司佑趕緊迎上去,握入掌心的皮膚卻鬆弛得如同發黃的棉布,「你回來了,好,好……」
司佑沒有說話,這時候他不需要說什麼,只需要在這裡就行了。
「小佑,見過你媽了嗎?」短短一句話,司父就講得氣喘吁吁。
司佑露出一絲笑容,答道:「還沒來得及呢。」
司父長長的歎息了一聲,道:「我知道你根本不想回來,可是,我這個老頭子啊,半截入土了,有些話啊,想和你說說。那個芮家小子,記恨我們,還不願意幫我打電話呢,呵……咳咳!」
司父一陣猛烈的咳嗽,司佑趕緊拿起床頭櫃上的盆,扶著父親吐到盆裡。他注意到盆裡的水全是紅的,而司父吐出來的口水也帶著濃重的血絲。
好不容易恢復平靜後,司父的力氣似乎奇異的恢復了,講話也快了起來:「我小時候,你爺爺總是對我說,有錯要認,認了就沒事了。你那幾個叔伯中啊,只有我最老實,每次犯了錯都主動承認,結果,每次認了錯,還是挨一頓打。後來,我就不認錯了,反而少挨打了。」
司佑不明白父親怎麼突然說起小時候的事,卻也沒有插嘴,就這麼聽著。!
第129章 強扭的瓜(4)
「後來,我也這麼教育你。你小時候真是個乖孩子,從來沒讓我和你媽操過心,而且很老實,我那時候就擔心,你這麼老實,以後到社會上怎麼辦?結果,你上了大學後,就跟我們出櫃,真是讓我們太意外了。」講起往事,司父的臉色居然出現了幾許紅暈,「我總是覺得,只要堅持,總有一天你會改邪歸正的。等到後來,我發現錯了時,你已經走得太遠了。」
司佑盡力讓自己的表情露出一些感動或者什麼別的情緒,結果,他表現出來的,卻只有蹩腳的微笑。
「認錯的機會已經沒有了。」司父歎道,「我害怕啊,我不知道認了錯後,你會不會原諒我。你是我最驕傲的兒子,小佑,你是我最好的兒子,你比你弟弟強多了,可是,我不敢向你認錯,我怕你會不要我啊。小佑,你明白嗎?」
司父的眼中聚集起點點水光,精神卻像是拋到最高點的硬幣,急速往下滑去。
「小佑……小佑啊。」司父的聲音快速微弱了下來,司佑不得不傾過身去,「小佑,對不起,爸爸對不起你。這麼多年,你受苦了。你原諒爸爸,好不好?」
司佑張了張嘴,突然間卻不知道該說什麼。這種情況,自從他進到家後,已經發生過數次了。本該是最能給予他安慰的家,卻變成了這樣一付模樣。
「沒事,爸,都過去了。」最終,司佑選擇了最普通的做法。
「你、你原諒我了?」
「嗯。」司佑溫柔的道,「你和媽也不容易。」想了想,他又道,「我現在有兒子了,一切都好。」
司父的眼睛猛然睜大了,露出喜色:「我有孫子了?」
「三歲了。」司佑掏出手機,翻出司立的照片,「他叫司立。」
「好,好……」司父的眼淚順著乾枯的皮膚滑了下來,「你有孩子了就好,我也可以安心的走了。」
司父在喃喃自語中逐漸睡了過去,司佑站在床邊,看著型容枯槁的父親,只感到一股濃重的蕭瑟之意。
剛才司父的那一番表白,絲毫沒有打動司佑。有句話,一直縈繞在他的心頭,他卻沒有說出來──父親,我的電話號碼,從來沒變過啊。
司佑出來時,弟弟一家已經都出來了。司保的婚禮他沒有參加,弟媳更是沒有什麼印象了。
「哥,留下來吃飯吧?」
「不用,我還有事,先走了。」
司保為難的看了眼一個房間,道:「哥,你等下,我再去試試。」
司佑笑了笑,道:「別勉強了,我真有事。」
「好吧。」司保道,「我送你。」
兄弟倆進了電梯,還是一片靜默,直到司佑要走了,司保才訥訥的道:「哥,你別怪媽。媽只是……不知道該怎麼見你。你失蹤那段時間,她真的很後悔,整天哭。哥,你別記恨她。」
司佑笑了笑,道:「沒事。我現在也有兒子了,父母的心情也瞭解一點。」
司保的眼睛一下子瞪得滾圓,結結巴巴的道:「你、你和芮大哥生的啊?」
司佑這次是真笑了,道:「你聽過男人和男人生孩子啊?」
「你別說,芮大哥那個人還真說不准!」司保紅著臉,嘿嘿笑著,「他啊,給我感覺沒有辦不成的事。就像這次爸住院,還是他幫的忙,打了個電話,原本沒病房的也有病房了,還是高級病房呢。」
司佑沒有辯解,只是笑著道:「他本來就是醫院系統的,當然有關係。」
司保倒是來了精神,拍了司佑肩膀一巴掌:「哥,我支持你,什麼年代了,男人和男人怎麼就不行了?你和芮大哥我覺得挺好,你們倆很般配!」
般配?
這個詞讓司佑一愣,卻也沒有說什麼,客套了幾句後,就和司保分了手。他站在那兒,看著弟弟往樓上跑去,視線一直往上,到二十三層時,突然發現窗口那兒站著一個人,雖然離得太遠,看不真切,但憑著感覺他還是知道了那是誰。
窗口的人縮了回去,司佑沈默的收回視線,轉身離開。
這個家,應該暫時沒必要再回來了。也許,等司立長大了,可以帶他來看看叔叔一家,不過,這也要看以後了,即使血濃於水,也未必能夠一直是親人啊。
第二天,司佑在旅館被一通電話吵醒了,他一接起來,那頭就掛斷了,隨即一條短信發了過來,只有兩個字:「走了。」
司佑一骨碌從床上爬了起來,本想立刻動身回去,猶豫了下,又打了個電話給司保。
「司保,嗯,是我。我現在回去方便嗎?」
電話那頭吱吱唔唔的,半晌後,司保尷尬的道:「哥,你如果忙的話,就不用回來了。」
司佑明白了,沒有再多說什麼,廢話了兩句後就掛了電話。不一會兒,芮睿的電話打了過來,這次,他沒給對面掛斷的機會,搶著道:「有話就說,別發短信。」
電話那頭沈默了會兒,芮睿的聲音才響起:「你願意的話,就來普覺寺送送吧。」
「好。」
掛了電話後,司佑突然發覺,芮睿的聲音帶給了他極微妙的觸動,就像是離家許多年,突然吃到兒時常吃的菜,那種懷念而且幸福的感覺。他本以為這種感覺是在家人身上發現的,現在,帶給他這種感覺的卻是芮睿。
司佑苦笑了一聲,起身開始洗漱。當他到達普覺寺時,人很多,似乎這個城市的人都挑今天一起趕赴黃泉路。在等了半個小時後,他才看見一隊人走了進來,走在最前面捧著照片的,赫然是芮睿。
他怔了下,心中湧起荒謬的感覺,但是,看見母親和弟弟那悲痛的面容,他又不自覺的往後退了退。
對於這一群人來說,恐怕,他才是外人吧。
他並不覺得這有什麼不好,甚至說,這是求之不得的。芮睿替他背負了這令人喘不過氣的責任,從他的角度來說,這是件好事。
那個養育了他的家,已經不復存在了,就像他記憶中,那個破舊而充滿了快樂回憶的房子,早已消失在時光中,連一絲痕跡也沒有剩下。
幸好,我還有司立。
這個念頭出現在腦中時,司佑忍不住看了眼隊伍前的芮睿。黑色的西服配上蒼白的臉色,這個男人就像是幽靈一般。
司佑看了片刻,轉身離開。
第130章 強扭的瓜(5)
回到T市,司佑第一件事就是去接司立,看著小家夥直奔過來撲進懷裡,溫暖的小身體令笑容又重新回到了他的臉上。打過招呼後,他牽著一蹦一跳的孩子回家,走進那間小而舊的屋子時,他才完全放鬆下來。
這裡是他的家,無論外間如何風雨,只有這裡,能夠令他完全放心的入睡。
在這點上,他不得不感激芮睿。如果沒有芮睿當年的堅持,他恐怕這會兒還是孑然一身。可是,如果不是芮睿,他又怎麼會孑然一身呢?恐怕早就結婚生子,過著平凡而又和樂的生活。
芮睿,始終是司佑人生中繞不過去的一個坎。
司佑也認真想過,是不是就此放下過去,和芮睿恢復聯繫。他知道,自此之後,芮睿必定對他體貼呵護,無微不至。但是,每想到這事,他都無法平衡──憑什麼芮睿未受磨難,就能夠獲得想要的?
他知道這世上事大多無法完滿,但是,他無法釋懷。
上次普覺寺匆匆一瞥,留在司佑印象中的,是一個蒼白削瘦的男人,在濕潤的空氣中,倒隱隱有些淒美的意向。只是,閉上眼睛,他就能想起芮睿譏諷冷酷的笑容,嘲弄至心底的話語,以及苛責無情的漠視。
疼痛會消失,傷痕卻永遠存在。
所以,當他得知司立居然和芮然有聯繫時,一時間有種滅頂之災的心悸。
「你怎麼會認識芮然的!?」
司立自出生來就倍受呵護,雖然沒有驕縱,卻絕沒有受過這樣的斥責。他睜著大眼睛,一付玄然欲泣的表情:「然、然哥給我吃的……」
「給你吃的就和壞人玩!?」司佑心中後怕,「我平時怎麼教你的?」
司立大哭起來:「然哥哥不是壞人!他對我好的,他對我好的!」
司佑臉色鐵青,在屋裡像是困獸般團團轉,當煩悶終於到達頂端後,他忍不住咆哮道:「別哭了!和芮然在一起,你還要不要臉了!?」
司立的哭聲更大,司佑一抬頭,看見電視屏幕上映著的自己,驀然間,他似乎看見了芮睿的臉!
司佑心臟狂跳了起來,捂著臉跌跌撞撞地闖進浴室,沖臉上潑了幾捧水後才慢慢冷靜了下來。他抬起頭,看著鏡中的自己,忍不住長歎一聲。
「爸爸。」
司佑盡量擠出笑容,剛一轉身,靠近一步,司立就往後退了一步,露出膽怯的神情。他看得心酸,輕聲道:「對不起,爸爸向你道歉,小立原諒爸爸好嗎?」
「嗯。」司立畢竟才四歲,很快就破泣為笑,撲進司佑懷裡,「我原諒爸爸。」
司佑試探的道:「那……以後不要再和芮然來往了好不好?」
「不要!」懷裡的孩子猛然掙了出來,「然哥哥是好人!我要和然哥哥玩!」
司佑沒想到司立居然如此倔強,本想發的脾氣,在看見司立那堅決的表情後,又苦笑了起來。晚上,等司立睡了後,他考慮了很久,還是撥通那個熟悉的號碼。這麼多年,兜兜轉轉,他們的號碼都沒有變過,似乎一直在等待著什麼般。
電話響了好久那邊才接,卻沒有聲音,就這麼僵持著。
「你知道芮然和司立有來往嗎?」司佑先開了口。
芮睿的聲音有些嘶啞:「知道。」
「你又要說不是你指使的?」
芮睿並沒有辯解,只是說:「對不起。」
司佑心裡的怒火並沒有平息,腦中卻不自覺浮現出那個捧著照片的蒼白男人。他止住衝口而出的髒話,問:「你是怎麼想的?再造一個我和你嗎?」
「不會的。」芮睿的聲音終於打起了幾分精神,卻又迅速衰落了下去,「不過,我只能阻止事情往壞的方向發展。」
司佑久久的無語後,輕歎一聲:「我要和你談談。」
芮睿答得很簡短:「好。」
司佑正在籌備重回學校讀書的事,打工辭了,正好有些空閒。白天,把司立送去幼兒園後,他便驅車北上,中午時分已經在B市了。倆人約在外面,芮睿診所附近的咖啡店,當他到了地方後,驚訝的發現芮睿消瘦得嚇人。
芮睿撐著腦袋坐在桌邊,半閉著眼睛,似乎在打瞌睡。司佑走過去,敲了敲桌子,他才猛然驚醒,迷茫地眨了下眼睛,露出一個笑容,道:「來了?」
「嗯。」司佑猶豫一下,道,「你沒事吧?」
芮睿似乎漫不經心的道:「沒事,最近太忙了。」
三年不見,他們卻沒有什麼生份的感覺,對比前陣子和司保見面,這不得不說是一個諷刺。司佑沒再多問,畢竟,他不是來關心芮睿的。點了咖啡後,他說:「你什麼時候發現芮然和司立有來往的?」
「一年前。」
司佑觀察著芮睿,道:「怎麼發現的?」
「他那段時間很高興,我查了他的電腦,發現了照片。」
司佑心頭湧起一陣噁心和怒火:「他跟蹤司立?」
芮睿沈默了片刻,道:「小佑,你聽我說。」
司佑也知道大吵大鬧無濟於事,強壓住情緒,道:「你說。」
「司立出生時芮然在,他倒不是對一個孩子有什麼特別想法,只是覺得孩子很好玩。他雖然是我的孩子,但並沒有反社會人格的表現,這個病不遺傳。許然的性格你也知道的,在她的手下,這個孩子被教養得太過冷靜了,有時候,他雖然會表現得沒感情,但根本上,他還是個普通人。」
司佑冷笑了下:「你這是為他辯護嗎?」
「你應該知道,在你們和芮然間,我會選擇哪一個。」
司佑知道芮睿說的是實情,也就沒有再追問。
「你帶著司立走時,他就表現出了關心,後來你們沒了消息,我以為他只是對你有依賴。沒想到,一年前他居然跑去你那裡……」
「他怎麼知道我住哪的?」司佑狐疑的問。
「我不知道。我只能猜測是我和馮心遠通電話時提到了你,至於他是怎麼弄到地址的,他不肯說。」
司佑明知芮睿沒有騙他的必要,卻仍然忍不住生心懷疑,壓下心中的想法,道:「你繼續說。」
「他在幼兒園門口等到了司立。你也知道,他長得比較小,又挺漂亮,幼兒園老師通常會防範成年人,對孩子就不會多想。他也聰明,每次只是在門口給司立塞零食玩具,並不帶司立離開。」
「老師沒對我說過。」
第131章 強扭的瓜(6)
「他對幼兒園老師說,父母離婚了,媽媽和爸爸關係不好,他不想讓父親知道他來看弟弟。」講到這裡,芮睿苦笑起來,「你不知道從他嘴裡撬話多難,我什麼招都使了,拖把都打斷了,他才說了這麼點。」
司佑一怔:「你打他?」
芮睿笑容僵了下,淡淡的道:「我不會是個好父親的。」
司佑皺起眉頭:「那你也不用打他。」
「小佑。」這個稱呼令司佑身體一僵,芮睿語氣無奈,「你還是這麼心軟。」
司佑張了張嘴,卻又閉上了。
「我也不會無緣無故的打他。」芮睿說道,「那次我實在太生氣了。他問你時我就警告過他,還派人盯著他,都沒用,他總是能溜走,你不知道保鏢跑回來說找不著人時我有多火大。但是,除非我殺了他,不然我沒辦法阻止。」
「你可以把他送走,離得遠遠的。」司佑急迫的道,「許然沒消息嗎?」
芮睿搖頭道:「你想想,這個時代,我就算把他送去國外,就能阻斷他和司立的聯絡嗎?在外面,沒有我盯著,他不是更為所欲為了?」
司佑醒悟過來,心中無奈之極。
「除非你24小時盯著他們,不然的話,根本沒用。」芮睿道,「孩子總會長大,你會發現,你越阻止他們就越親近。」
「那怎麼辦?」司佑有些激動起來,「難道就放任他們和我們一樣嗎?」
芮睿盯著司佑看了半晌,才輕輕的說了一句:「小佑,他們不是我們。」
司佑一個激零,如同一盆冷水從頭澆下來,猛然驚醒了過來。呆呆的坐了好一會兒,他似乎是自言自語般道:「為什麼芮然要對司立有興趣?」
「我不知道。」芮睿的語氣中滿是疲倦,「我估計,你就算問他本人,他也說不出個原因來,有些事情是無法講理的。」
司佑靠在背椅上,放鬆了身體,只覺得渾身無力,似乎他的命運從來沒有被他掌握過。
「你是怕我們的事在他們身上重演?」
司佑閉上眼睛點了點頭。
「我不會讓這種事發生的。」
司佑眼開眼,看著這個清瘦而平靜的芮睿。
「很簡單。」芮睿猶豫了下,說,「要一個人對另一個人不離不棄,最簡單的方法,就是讓他付出。他付出的越多,就越是無法捨棄。」
司佑注視著芮睿,笑道:「就像我從前對你?」
芮睿沒有說話,那雙曾經神采飛揚的杏仁眼,如今已經是黯淡無光。
司佑突然失去了計較過去的興趣,他坐直了,問:「司立不是你,他未必會意識到這一點。」
「我會替他做到的。」看著司佑不解的面容,芮睿解釋道,「芮然要逃過我的監視,他和我鬥爭時想的辦法,還有那些為了見司立挨的打,就是他所付出的成本。他要討好司立,要司立和他玩,還要想盡辦法突破我和你的阻礙,這些都是成本。隨著時間的推移,他可能早忘了當初為什麼會對司立感興趣,但是付出的這些成本,會推動他不斷加深和司立的關係。」
芮睿停了下,見司佑並沒有露出什麼不快的表情,才繼續道:「對司立來說就不一樣了,他並沒有付出什麼,自然也沒什麼好失去的。對他來說,沒了芮然還會有其他人。對芮然來說,司立是唯一的,但對司立來說,芮然不過是眾多選擇中的一個。」停頓了下,他艱澀的道,「你只需要分散司立的注意力,別讓他把所有的精力都放在芮然身上就行,畢竟,他年齡比較小,這樣做並不難。」
司佑聽著聽著,卻覺得這些話似乎是扇在他臉上的耳光,他瞪著芮睿,一付要吃人的樣子。
「我知道你不喜歡聽……」
芮睿的話音剛落,司佑已經站了起來,面無表情的往外走。
芮睿並沒有動,就這麼坐著,看著那個身影消失在門外。當司佑消失,他扭過頭,看著窗外來來往往的人群,最終,只歎了一聲。
司佑氣憤芮睿的說法,卻不得不承認這話的正確性。回去之後,他試了幾次提前去接司立,果然逮著了一次芮然。他強行抱走了司立,並且把芮然送給司立的東西退了回去。
那一晚,司立哭鬧了許久才睡著。看著小家夥哭得紅通通的臉,司佑最終還是決定按照芮睿的說法去做──效果非常好,好到「驚人」。
之後不久,又一次在幼兒園門口,司佑偷偷看到司立只是因為一言不合,便對芮然拳打腳踢,芮然並不還手,卻還賠著笑臉。
之後,厭棄變成了戲弄。司立把芮然帶來的蛋糕扔到地上,一臉不屑的說「爸爸做的更好」。司佑站在拐角,心中一片冰冷,他從芮睿那裡知道,那蛋糕是芮然熬夜親手做的,只因為司立說「我只要親手做的」。
司佑看見芮然被一群幼兒園孩子圍著,當靶子砸沙包,司立就站在一邊,得意洋洋的指揮著其他人。當他大步走過去時,司立笑著撲過來,芮然卻像是驚恐的小獸般拔腿就跑。跑了幾步,他又竄回來,從書包裡掏出零食匆匆塞進司立的口袋,當司立不耐煩地推開芮然,把零食掏出來扔掉時,芮然眼中流露出濃重的哀傷神色。
那一瞬間,司佑彷彿看見了過去的自己。他噁心得想吐,昨晚,司立還在他面前說「然哥哥是好人」,仍舊和以前一樣乖巧可愛。在任何人眼裡,司立是個好孩子,這一點從來沒有變過。
他抱住了飛奔而來的司立,又叫住了芮然。
悲劇不應該重演,人和人之間的關係不應該是控制與被控制。他在這刻明白了,芮睿根本不會其他的相處方式,在芮睿的眼中,人和人之間只能是這樣。就像是他的父親,明知道錯了,卻還是不會低頭,因為根本不知道正確的路該怎麼走。
司佑不會讓司立走他的老路,同樣,也不會讓芮然走。
還有芮睿。
第132章 強扭的瓜(7)
芮然被司佑叫住時,還一臉期期艾艾的,眼中透著幾分迷惑,顯然,他的心裡並不是只有膽怯。本質上,他還是個聰明孩子,只不過在芮睿這個「大魔頭」的刻意打擊下,這幾年想必過得不怎麼舒服,個性上也懦弱了起來。繼續這樣下去,恐怕他這輩子都脫不開司立的影子,只能做個唯唯諾諾的跟屁蟲,比司佑還沒有希望。
反觀司立,原本是個活潑可愛的孩子,現在,卻已經學會了陽奉陰違。孩子是很敏感的,誰強誰弱,誰對他好誰可以欺負,他們有著自己的一套邏輯。在司佑面前,他仍舊可愛天真,但一轉身面對芮然,立刻就趾高氣昂。以後長大了,也會學著這一套,變成一個玩弄人心的家夥。
司佑一路上默默琢磨著,兩個孩子猜測不透他的想法,都是一聲不吭地乖乖跟著。到了家,他先打發司立去洗手換衣服,又把芮然叫到面前。
芮然比起三年前長高了不少,眼中的聰明勁兒還有,也許是由於在長身體,他顯得很瘦弱。司佑注意到他看過來的眼神中並沒有什麼敵意,好奇的問:「你討厭我嗎?」
芮然似乎是不擅言辭,沈默的搖了搖頭。
「為什麼?」
芮然想了想,說:「你是小立的爸爸。」
只是這一句話,就令司佑有些心酸。他不認為芮然在撒謊,有芮睿這個大魔頭在前,看穿一個孩子說的是真是假,這點本事他還是有的。
「芮睿對你好嗎?」
「挺好的。」芮然點了點頭,臉上露出幾分興奮的神彩,「他教了我不少事。」
司佑有些意外,問:「教了你什麼?」
「精誠所至,金石為開。」芮然一字一句的念著,停頓了下,又說,「我會對小立很好的,一直好。」
司佑苦笑了下,拍了拍芮然的胳膊,那小細胳膊他一巴掌就握過來,不由感慨了下,問:「你為什麼要和司立玩呢?」
芮然眨了眨眼睛,也流露出幾分迷惑的神情:「我也不知道,但是他出生時我就抱過他!他好小,我覺得他很可愛!」
司佑啼笑皆非的道:「就這啊?」
「嗯。」芮然瞄了眼司立的房門,問,「他以後還會長大吧?他會長得和叔叔你,和爸爸一樣大?我覺得這樣很好!他是我保護著長大的!我很厲害吧?」
司佑有些聽不下去了,這些話,恐怕就是芮然潛移默化的成果。想到芮睿給司立「製造」出一個奴隸,他就覺得難受。可是,聽著芮然的話,他的心裡慢慢豁然開朗了起來,就好像多年蒙在眼前的迷霧,一下子散開了。
芮睿,並沒有那麼強大。
他即沒有三頭六臂,也沒有能聽人心聲的異能,他只是個普通人,靠著這樣不斷的重複,給別人洗腦罷了。他也有無奈的時候,也有虛弱的軟肋,說到底,他不過是個普通人而已,所想的那些事,也脫不開普通人的範圍。
芮睿高不可及的形像一點點融化,就像是堅冰化水,融入河川,逐漸消失不見。
第一次,司佑不再從心底畏懼芮睿。
吃晚飯時,司立似乎早就忘了先前怎麼對待芮然的。
司佑一直教育他,來者是客,要有禮貌,他慇勤的對芮然露出笑容,挾菜說話。芮然一開始還有些驚訝,隨後就釋然了,興奮的和司立說笑著。倆個孩子很快就像是好朋友,一起做家庭功課,一起打遊戲。不過,在爭搶時,司立還是不自覺的對芮然呼來喝去,司佑看了也沒說什麼,養孩子不能急,得一步步來。
第二天是週末,司佑帶上兩個孩子,一起開車去T市。一路上兩個毛頭大呼小叫的,把他的聽覺轟炸了一路,等到了芮睿樓下,出了車子,他著實鬆了口氣。這些年他是練出來,換在以前,恐怕會頭疼好幾天。
領著兩娃兒坐電梯時,司立非常自覺地握住司佑的手。
司佑轉頭看了看,對芮然伸出了手。芮然似乎有些不知所措,猶豫了下,還是伸出了小手,放在他的掌心裡。
他笑了笑,一手一個,領著上了樓。
這麼多年,芮睿沒有搬家,他似乎在遵守當初的承諾,一心一意在這裡等司佑回來。
看著眼前這扇門,司佑輕輕吁了口氣,叫芮然開了門。
一進門,芮然就張羅著帶司立去看自己的房間。目送兩個小家夥進了屋,司佑順手關上門,慢慢往書房走去。
整套房並沒有任何變化,仍舊和從前一樣,就連原本擺放電視的地方也是一片空白,並沒有換新的電視上去。司佑打量著這麼一會兒,已經站在書房門前。門並沒有關死,他輕輕一推,就看見趴在電腦前睡著的芮睿。
司佑放輕了腳步,小心地走進去,打量著芮睿的睡臉。
不得不承認,芮睿並沒有變老,一如年輕時俊美,但是,那張白到幾乎透明的臉上滿是疲倦,眼睛下方掛著兩個濃重的黑眼圈,一眼看去,憔悴之色極為明顯。
這個男人,正在以肉眼可見的速度衰弱下去。
司佑心頭掠過一絲涼意,他垂下眼簾,伸手推了下芮睿,輕聲道:「小睿。」
話一出口,他就怔了下。這個稱呼他已經多年沒有用過,一張嘴,卻仍然是如此自然的脫口而出。習慣這個東西真是可怕,一旦養成,就需要化千倍百倍的時間去消除,還未必成功。
芮睿動了動,長長的睫毛眨了下,帶著一臉紅印抬起頭來,滿臉迷茫的神色。
「小睿。」司佑又提高聲音喊了句。
這一次,芮睿算是清醒了。他瞪了司佑許久,驀地站了起來,滿臉喜色,卻一句話都還沒來得及說出來,突然僵了下,就像是一片樹葉般直接倒了下來。
司佑眼疾手快的接住,只覺得懷裡的人毫無知覺,沈重無比。他的心直沈了下來,沒敢大聲說話,彎下腰,用力把芮睿扛在肩頭,往臥室跑去。
第133章 強扭的瓜(8)
芮睿清醒過來後,一眼就瞧見坐在床邊看報紙的司佑。一如往常的面容,這兩年,他保養得比過去反而更好,並沒有顯老。他低著頭,垂下的眼簾掩住稍顯兇惡的眼神,就像一樁歲月的優雅雕塑。在他身後,芮然和司立正坐在沙發上,腦袋湊在一起,對著平板電腦不知道在研究什麼。
這是我的夢想啊,芮睿心想。他一眨不眨的盯著這幢畫面,不一會兒又趕緊閉上,再睜開,以確認眼前並不是幻覺。
「小佑。」芮睿這句話說得有氣無力,就像是他的身軀被架空,只剩下一層殼般。
司佑抬起頭來,揚了揚嘴角,附下身去問:「還好嗎?」
「沒事。」芮睿努力想要坐起來,強烈的眩暈卻令他沒辦法成功,「只是太累了,最近。」
司佑把芮睿按了回去:「躺著吧。」
這個提議被芮睿接受了,他躺在床上,心中一片寧靜。
司佑觀察了芮睿一會兒,笑了笑:「我還從來沒見過你這樣呢。」
「生病?」
「你以前也生過病,但是你生病時從來不會像現在這麼……虛弱。」司佑選了一個比較溫和的詞,隨即又尖銳起來,「我感覺你就像馬上要掛了一樣。」
芮睿脫口而出:「如果我真是要死了呢?」
司佑笑起來:「大概我會收養芮然吧。不過你死得也太冤了,枉費你是醫生。」
芮睿注視了司佑幾秒,疑惑地道:「你好像……有點不一樣。」
司佑放下報紙,半玩笑半認真的道:「因為我『悟道』了。」
「啊?」
司佑轉過頭,把兩個小的趕出去,關上門。他坐回床邊,組織了一下語言,道:「我對你除了感情之外,還有很深的恐懼。」停了下,他繼續道,「我害怕你,小睿。你在我心中就像無所不能的神,我沒辦法對抗你。你似乎總能知道我在想什麼,總能找到我的弱點,無論我怎麼掙扎,都逃不出你的算計。」
芮睿沒有說話,就這麼靜靜的聽著。他覺得現在這樣就很幸福,多一會兒是一會兒就行。
「經歷了芮然的事,我才發現你也只是普通人。你可能比別人聰明,更能掌握人的心理,但你不是神。你也只是不斷對芮然重複那些話,一遍遍洗腦,吊著他的胃口。就像你以前對我一樣,一遍遍說我不行,說我不好,所以,時間一長,我就覺得我確實不如你。」
司佑敘述的過程很平靜,並沒有激動,語氣卻一點兒也不溫柔:「你不可能掌握一切,就像我上次去旅遊,你也只能用那種極端的方法引我回來,還不一定成功。我承認,你的運氣非常好,但仔細想想,有時候你的這種運氣,是因為敵人的畏懼,在你面前我總是不戰而退,還有許多其他人。」
芮睿沈默了下,苦笑道:「所以我一直在對你賠罪啊。」
「沒用的,我害怕你,無論你怎麼賠罪我都會認為那不過是另一次愚弄。」司佑輕聲道。
芮睿的眼中亮起光芒:「那你現在呢?」
「至少我對你的害怕越來越少了。」司佑拍了下大腿,站起來,「所以,你可以安心了。儘管我覺得心理不平衡,但至少我不再草木皆兵的。」
「你原諒我了?」芮睿隱忍著激動,大聲問。
「不。」司佑笑了笑,「別做夢了。」
說完,司佑就出去了,一邊走一邊道:「你冰箱裡沒什麼東西,今天就吃外賣吧。」
芮睿死死盯著那扇半合上的門,嘴角越來越上揚,儘管身體仍舊疲憊,但他的心情卻像是打了興奮劑般。不管怎麼說,這是他意料之外的成果。這三年裡,他也曾想過打破誓言,找回司佑,最終他按捺住了。事實上,他真不是個忍耐力強的人,能夠做到這一步,也是經歷了許多事情後的磨煉。
不一會兒,外賣到了,司佑推開房門,探進一個頭來道:「你在床上吃吧?」
「嗯。」
芮睿現在已經好了許多,撐著上半身坐起來。他本以為司佑會他搬來一個托盤,舒舒服服的讓他吃飯,沒想到,門一開,司立跑了進來,往他的肚皮上扔了一個油膩膩的披薩盒子,裡面是一塊批薩──就一塊,還被啃了一口,只剩下少量的肉、底面和水果。
芮睿無語了片刻,默默的拿起批薩啃著。
至少還是熱的,他想。
不一會兒,芮然又跑了進來,這次,終於給了他托盤和一杯泡好的茶。
吃完飯後,芮睿總算有力氣爬起來了。他帶著空盤子一出去,就看見餐桌邊司佑正在大聲呵斥從芮然手裡搶食物的司立,那付其樂融融的場面令他的眼睛不禁有些發熱。
乾涸太久的心靈只需要一點點雨水就能夠滋潤起來,對他來說,眼下這樣就已經很美好了。
司佑注意到走出來的人,隨口道:「吃完了?洗個澡再去睡會兒吧。」
「啊,噢……」芮睿似乎有點意猶未盡,猶豫了下,道,「你在我這吃晚飯嗎?」
司佑用眼角瞄了芮睿一眼,就這麼一點點餘光,就令他的心跳了下。
「不了,明天還要帶司立去上才藝班。」
芮睿把視線轉向坐在位置上,神采飛揚的小東西,張了張嘴,似乎想說什麼,卻又嚥了回去。
「我知道你知道許多事。」司佑淡淡的道,「想說什麼就說什麼吧。」
「以後,我能帶芮然去你那兒玩嗎?」
這話一說,芮然立刻滿眼期待。
司佑笑了下,點頭道:「想來就來。」他認真的對芮然道,「你別再自己坐長途車了,太危險。」
「沒事,城際車很方便!」芮然激動地喊,一把抱住司立,「明天我們去……」說到這裡,他突然卡殼了,眼珠在兩個大人間轉了下,硬生生轉了口風,「去上次你說非常好吃的那個店!」
「什麼店?」司立傻乎乎的問,「我沒有說過啊。」
芮然的臉立刻青了,司佑看得好笑,不管後天怎麼調教,在年幼時,本性到底佔了上風。只要培育得當,就可以得到一株正直結實的大樹。
至於像他和芮睿這樣早已長「歪」的,經歷了削枝之痛,恐怕,也還是有機會的吧?
第134章 強扭的瓜(9)
司佑在星期天早上六點迎來了「客人」,他看著門外的芮睿和芮然,默然無語。芮家父子笑瞇瞇的,手裡還提著大包小包,不像作客倒像搬家。
「你們來幹嘛?」司佑從心底不想讓這倆個家夥進來,他還在適應和芮睿的「恢復交往」。
「你回去睡吧。」芮睿好像沒看見司佑面無表情的臉,「我給你做早餐。」
司佑翻了個白眼,正想罵人,身後響起司立含糊的聲音:「爸爸,誰來了?」
司佑還沒來得及開口答應,芮然已經一邊喊著「小立,我給你帶早飯來了」,一邊跨進了房間。
門口,父親們大眼瞪小眼片刻,最終,司佑長歎一聲,讓開了門。他也不管芮睿,一頭鑽進睡房,逕自補覺去了。客廳裡傳來模糊的談話聲,很煩人也很熱鬧,模模糊糊中,他逐漸入睡了。
當司佑醒來時,天色已經大亮。彼時正處於冬季,天色亮了,證明已經是八點多了。司佑立刻想到司立的才藝課,從床上一骨碌爬起來,衝出客廳,就看見芮睿坐在餐桌邊,芮然和司立不見蹤影。
「小立呢?」
「我送他去才藝班了,芮然跟去玩了。」芮睿從電腦前轉過頭來,瞄了司佑一眼,道,「剛回來,給你帶了蝦餃。」
司佑走到桌邊,掀開桌上的飯罩看了看,隨口道:「熱過了?」
「不是,沒冷呢。」芮睿盯著屏幕道,「我知道你肯定會睡過的,送司立回來路上買的。」
司佑看了看芮睿,去洗漱過後,默默地坐回桌邊開始吃早飯。客廳裡很安靜,只有輕微的鍵盤敲打聲。他吃完了,把桌面收拾好,泡了杯茶坐回來後,氣氛變得有些奇怪。觀察了埋頭工作的芮睿片刻,他說:「別裝了。」
敲鍵盤聲猛的停下了,芮睿輕輕的歎了口氣,抬起頭來。
「我不知道該怎麼面對你。」
司佑笑起來:「我曾經也不知道。」
「現在呢?」
「還是不知道。」司佑聳聳肩膀,「順其自然好了。」
芮睿沈默了下,換了個話題:「你覺得我在芮然這件事上做的不對?」
「你不能把人和人間的關係當成上下級來相處。」講起兒子,司佑也放鬆了一些,開口道,「難道你覺得芮然和小立間,必須有一個做指揮嗎?他們就不能是平等的嗎?」
「人和人間總是會有高下的。」芮睿道,「你不可能讓每個人平等。」
「對,這點我承認。」司佑不滿的道,「可是你不能讓一個人做另一個人的奴隸!」
芮睿望著司佑,露出不解的神情:「我沒有啊。」
司佑把偷看的場面大略說了下,狐疑的道:「你不要告訴我你覺得這沒什麼吧?」
「這確實沒什麼。」芮睿想了想答道,「孩子們的相處總是比較殘酷,他們不會容忍,也不知道謙讓,對他們來說,控制是最普通的相處方式。」
「相親相愛好像也是很普通的相處方式。」
芮睿張了張嘴,似乎想說什麼,猶豫了下,又閉上了。
「你不同意?」司佑起先有些憤怒,很快又平靜下來,「算了,我想你也不會理解的。」
「小佑,我……」
冷不防,司佑打斷了芮睿的話:「你想要我們之間恢復成怎樣的關係?」
芮睿心知司佑這是針對剛才的談話,脫口而出:「我可以讓你掌控一切啊。」
「可是我的個性不適合掌握一切,我也不喜歡讓所有人聽從我的命令。」司佑平靜的道,「我的個性不具備侵略性,即使面對以前的你,我也只是在防守,從來沒想過進攻。」
芮睿歎了口氣,揉了揉眉心。
司佑皺起眉頭,看著芮睿仍舊慘白的臉色,忍不住問道:「你身體真的沒事嗎?」
「沒事。」芮睿疲憊地道,「最近有點不好過。」
「工作的事?」
「嗯。」
「還有芮然的事?」
芮睿停止了動作,抬起眼來,似乎有些疑惑:「嗯。你怎麼知道?」
「我比以前聰明了?」司佑泛出個苦笑,「我以前也知道,只是從來不對你說,因為我自己都不確定是真的,而你也不會信。其實想想也很簡單,能讓你這麼心煩的,芮然和工作,不外乎這幾個選項,如果你不答應第一個,我繼續猜,總能猜到的。」
芮睿笑起來:「真像算命的。」
「是啊,算命憑的就是這一套,我幹警察的,破案也是靠這一套啊。」司佑笑了笑,隨即那笑容中摻進了苦澀,「可惜,我在你面前從來不曾擁有過這種自信。」
客廳裡沒了聲音,芮睿打量著現在的司佑,突然有種放鬆的感覺。那種徹底的、腦袋放空的輕鬆,什麼也不用想,什麼也不用管,依賴某個人就能夠一帆風順。
從小到大,他已經習慣了獨自處理所有的事。沒有人能理解他,也沒有人能幫他。司佑能,但也僅止於在感情上,在具體處理事務上,他認為司佑也沒辦法。
「我想和你過一輩子。」芮睿訥訥地道,「我想和你組成一個家庭,能夠一起過日子。把芮然和司立養大,看著他們成家立業,我們白首到老。」
司佑揚了揚嘴角,道:「然後呢?」
「你如果想要先走,我送你,如果你想要我先走,我也可以……」
司佑舉起了一隻手,阻止了芮睿接下來的話:「死之類的話,我已經不想聽了。我有過三次瀕臨死亡的經歷,但是我都闖過來了,現在想想,我最後悔的就是為什麼要跳海,太傻了。」
芮睿閉了下嘴,又重複道:「我想和你過一輩子。」
司佑久久沒有說話,芮睿從來沒有這樣緊張過,他的手不時握緊又放鬆,似乎要抓住什麼般。
足足有五分鐘,對芮睿來說彷彿是一輩子。
最終,司佑說道:「我不知道。」
芮睿趕緊道:「你恨我我知道,我就希望你給我個機會!」
「不是這個問題,我相信你總有天能讓我平衡。問題是,你會不再有侵略性嗎?你也曾經『變好』,但是,當我們和好後,你還是會變成以前那個芮睿。」司佑的眼中帶著幾分憐憫,「你沒法改變你自己,小睿。」
芮睿一句話也無法反駁。
第135章 強扭的瓜(完)
片刻後,芮睿才開口道:「那我問你,你以前有想過你能改變嗎?」
司佑一怔,半晌說不出話來。這一刻他確實有種想拍桌子的衝動,哪怕芮睿說的對,他還是有股說不清道不明的怨氣。好半天,他才憋出來一句:「你和我頂嘴,就不怕我生氣?」
「你生氣了?」
「我不生氣才怪吧?」
「……對不起。」司佑還沒來得及反應,芮睿又開口道,「看,我們倆現在交往中,你不是占控制地位了嗎?」
司佑這次沒能忍住,一拍桌子,怒道:「你專門來氣我的是不是?」
芮睿笑了起來,輕聲道:「沒有,沒有的事。你想幹嘛就幹嘛去,不用理我。」
「廢話,這是我家!」
司佑一瞪眼,站起來要走,又被芮睿拉住,拽著手看了半晌,確認沒有任何問題了才放開。
「中午要吃什麼?」
「我都被你氣飽了!」
司佑的房子本來就小,一室一廳,臥室擺了兩張床,他和司立一人一張,除了床、衣櫃之外啥也沒有了。他也不能在床上枯坐一天,畢竟還有一堆事要做。本來一個人生活就很麻煩,家務事一大堆,更不用提還帶著個未成年的孩子,那更是忙不完的事。
在房裡沒呆多久,司佑就坐不住了,又厚著臉皮跑出來,開始收拾客廳,還有積了一星期的衣服要洗。客廳還沒收拾完,他就察覺身邊多了個身影,眼角瞄了瞄,就很有揍人的衝動。
「你會嗎?」司佑不客氣地道,「不會別添倒忙。」
「我會啊。」芮睿動作麻利得很,「你以為芮然那小子會很乖?他好歹也繼承了我的聰明勁。當初我想趕他,他直接報了警,偷親子鑒定證書,說我懷疑他媽媽出軌,找借口虐待他。你不知道我當時多尷尬,想盡辦法都解釋不清,最後還是找了關係才平息。他還一本正經的威脅我,說要是我再趕他走,他就找你,說我對他心懷不軌。我氣得要打他,他開窗戶大喊大叫要跳樓,扒在窗戶上引了一堆人看,差點把警察又叫來。」
司佑想像了下那場面,嘴角不禁有了一絲笑意。
芮睿在旁邊看得清楚,在心裡默默的計較著。他很清楚司佑最討厭的這種做法,可是,他不能放棄這樣的生存方法,就像司佑所說的,他沒法適應其他的了。
所以,他需要的就是小心、小心再小心。他反正也想開了,槍並不可怕,可怕的是拿槍的人。他只要用槍做善舉,又有什麼關係?
「你真的沒事?」不一會兒,司佑又問道。
芮睿有些奇怪的看了眼司佑:「我真沒事,你都問好幾遍了。」
「你的臉色太差了。」
芮睿摸了下臉,嘀咕道:「要不,我們一起去檢查一下?」
司佑有些好笑:「你是個醫生,自己檢查不行嗎?」
「我又沒有透視眼,醫生也要靠儀器檢查啊。」
「我不需要,你自己倒是去檢查下吧。」司佑的眼神有些異樣,「我可不想替你養孩子。」
芮睿乾脆放下手中的事,扭過頭盯著司佑。這種專注的盯法,不一會兒就把司佑的注意力引了過來,停下了動作回瞪。沒幾分鐘,他覺得這樣子太奇怪,忍不住移開視線,剛一移開,又覺得好像認輸般,再看回去。
這樣反反覆覆幾次,他無奈了,道:「你幹嘛?」
「看看你。」
這個答案實在讓司佑都不知道該怎麼回答好,表情頗有些扭曲。
「其實你也承認,你和我這輩子都沒辦法撇乾淨了。」芮睿笑著道,「而且,我們之間已經沒有障礙了,不是嗎?」
司佑斜了芮睿一眼,話鋒一轉道:「你知道我還不能勃起嗎?」
芮睿一怔,很快反應過來,道:「我會治好你。」
「你的父母還在吧?」
「你覺得我會在乎他們嗎?再說我們已經對他們出櫃了,都有孩子了,他們絕對不會再插手的。」
「他們畢竟是你的父母。」司佑輕聲道,「你也知道我這輩子的志願是什麼。」
芮睿露齒一笑:「我嗎?」
司佑翻了個白眼:「你想挨揍嗎?」
「可以啊。」芮睿攤開手,「來吧。」
司佑毫不猶豫地伸出拳頭,準確的擊中了芮睿的鼻樑。只是,臨碰到時,他收了好幾分力道。他沒有痛感,下手都很重,這幾年為了不傷到司立,還特意練習過。就算這樣,這一拳還是打得芮睿腦袋一仰,眼淚頓時溢出了眼眶。
「你真打啊……」芮睿捂著鼻子,可憐巴巴的道,「很疼的。」
司佑哼了聲,把散落到各處的衣服全部撿起來,扔去廁所。等他順手刷了馬桶,再把毛巾之類的東西拿出去曬,忙完這一切,出來一看,客廳裡靜悄悄的。
「小睿?」
他正奇怪間,冷不防旁邊湊上來個黑影,一個帶著溫度的吻落在了嘴唇邊。他條件反射的一偏頭,就看見芮睿嘻笑的臉,本來想揮出去的拳頭也就停下了。瞪了芮睿一眼,他就轉頭去忙別的了。
芮睿幫著司佑把零碎的家務都做完,又做了中飯,倆人吃過飯,司佑去買菜,一小時回來一看,芮睿又趴在電腦前睡著了。想起上次的經歷,他小心翼翼的過去,輕輕拍了拍芮睿的肩膀,等見到對方迷迷糊糊的抬起頭來時,他用力按下芮睿的肩膀,道:「別動。」
芮睿也察覺腦袋暈沈沈的,他小心地抬起頭來,緩慢的站起來。當眩暈過去後,他扶著桌面,心中確實有些懷疑,卻沒有說出去,和司佑廢話了幾句後,就去接司立了。冬天的時間,六點天就黑透了,等他們回到家,司佑已經做好了飯。
兩個小家夥大呼小叫的湊到飯桌前,又被芮睿像是趕羊般去洗手。等回來後,小家夥們愕然發現芮睿已經把西芹蝦仁裡的蝦仁全部都挑進了自己的碗裡。
司佑看著芮睿舉高了手引得兩個小家夥亂搶,表情扭曲的喊:「別搶了!給我坐好!」
安靜了五秒,之後,因為一塊雞肫,兩個小家夥攜手進攻「快筷黨」芮睿。
一頓飯吃得「熱鬧非凡」,司佑嘴上罵著,心裡卻逐漸放鬆下來。這樣的放鬆,只持續到芮家父母打電話來。
第136章 熬糖放冰箱(1)
芮家夫妻對於芮睿這個獨子抱著非常複雜的心態。
一方面,他們以這個兒子的成就而自豪,左鄰右舍,每次見面,總是會提起芮睿,親戚們也刻意和他們交好。沒辦法,誰沒有個生病的時候呢?
另一方面,芮睿對於司佑「病態」的迷戀給了他們極大的打擊,在他們看來,同性戀已經是家門不幸,還對司佑這麼好,簡直是不可理喻!
「就算是男女夫妻嘛,也沒有這麼好的吧?」
說這話的,是芮父的學生。
作為一個教授,他確實做到了桃李遍天下。芮睿不在家時,學生們還經常來看望他。畢竟,老夫妻年紀也大了,家裡偶爾也需要一個青壯來幫忙。
芮父最喜歡的學生有好幾個,現在,卻是這個叫姚俊材的學生最熟了。這也是巧了,這個學生偶爾撞見芮母在哭,追問之下,芮母似乎撐不住,把芮睿的和他說了,希望從姚俊材這兒獲得一些支持。
沒想到,姚俊材居然坦白說自己也是個GAY。
這個消息把芮母嚇著了,她怎麼也不敢相信這個看起來儒雅的學生是個GAY。姚俊材倒也沒有退縮,反而坦坦蕩蕩,用自己做例子,倒說了不少客觀的話。
交流了幾次後,芮母漸漸平靜了下來,和姚俊材相處得親密了許多,也經常就芮睿的事問他。
芮父知道後,把妻子罵了一頓。在芮家這個書香門弟,比起司家夫妻的「平起平坐」,芮家二老更加傾向於古舊的關係,妻子就是個賢妻良母,完全不敢對丈夫的話提出異議。
不過,說都說了,芮父還能怎麼樣呢?
漸漸的,芮父也發現這個叫姚俊材的學生確實有幾分本事,講話很切合他的心意。時間一久,老夫妻倆也就經常把芮睿的事說給姚俊材聽,當然,只限於同性戀的事。在他們看來,同性戀還只是「私人的壞毛病」,至於芮睿曾經坦白的「想殺人」,即使是芮母也咬得緊緊的,一個字不肯洩漏。
其實,根本原因在於老夫妻倆還是不承認芮睿是這樣的人,他們覺得,說不定就是司佑迷惑了芮睿。
如果司佑是死人,芮家老夫妻也不會多想,人都沒了,時間一久,也就算了嘛。沒想到,這才一年多,司佑居然又死而「復活」了,這令他們極為惱火。惱火歸惱火,他們卻不敢去干涉。上一次,芮睿已經明確地對他們表示出不滿,雖然一直對芮睿的異常掩耳盜鈴,但知子莫若父母,他們對這個獨子還是有所瞭解的,明著來肯定不行。
再之後,芮睿有了兒子,在親子鑒定書的證明下,芮家二老可以說是欣喜若狂。不孝有三,無後為大,不管怎麼說,香火總算是繼承了。
如果芮睿想要和司佑「胡鬧」,那就由著去吧。
抱著這樣的念頭,芮家二老與芮睿間的關係在這三年中空前和諧,芮然也經常回N市去看望爺爺奶奶,全家一派和樂融融的景像。
這樣的融洽,一直持續到芮睿開始轉移財產。
這事還是姚俊材提出來的:「老師,你們可得小心啊。那個司佑不也有兒子嗎?芮大哥如果太聽他話了,人家把芮大哥賺的都拿了,給自己兒子花!不是說這個司佑沒工作嗎?那還不是靠芮大哥養啊?GAY是GAY,但GAY也有好人壞人,你們得提醒下芮大哥。」
二老一聽就上了心,他們是書香門第不假,但這種家門,通常也非常守舊。對他們來說,媳婦是外人,如果從兒子那兒拿錢,那就是胳膊肘向外。所以,司佑用芮睿的錢,在他們看來更是不能忍受。
有了這樣的想法,芮家二老時不時從芮然那兒問些情況,當他們發現,芮然居然對司立那個小子也好得一塌糊塗後,心裡已經認為司佑這個「媳婦」肯定不是好人了。
「一個男人,不去賺錢養家,反而做這種事……」芮母氣得渾身發抖,卻也說不出什麼髒字來,「簡直是不要臉!」
「師母,你別氣,氣壞了身體怎麼辦?不值得!」姚俊材笑著泡上一杯茶,「你們呀,現在最重要的就是保重身體,其他都是假的。」
「我知道。」芮母憤恨的喝了口茶,又心有不甘的把茶杯重重的放到桌上,「我們就這麼看著那個臭小子用我們家小睿的血汗錢啊!?」
「明說不行,芮大哥吃軟不吃硬。」姚俊材想了想,說,「要不,你們就讓芮大哥把財產過繼給芮然?」
「不行。」芮父歎了口氣,「小睿好像不太喜歡然然,而且,無緣無故讓他過繼財產,他總要懷疑的。」
芮母歎了口氣,看著姚俊材滿臉無奈:「你芮大哥要胡鬧,我們就讓他去胡鬧,可是,胡鬧也要看看分寸啊!」
姚俊材笑了笑,心裡對芮母這種同性戀當「胡鬧」的說法並不以為然,只是,他也不會說出來。
「反正不管是誰,只要不是那個司佑……」芮母說到這兒停頓了下,突然看向姚俊材,上下打量一遍後,露出驚喜的表情,「小姚啊,我聽說你現在沒有男朋友?」
姚俊材一怔,隨口答道:「是啊。」
「那你可以和芮睿談談嘛。」
姚俊材明白了,一開始,他確實驚訝了下。他不覺得芮家二老是真的想給兒子介紹個「男媳婦」,恐怕,這只是覺得他至少比司佑要好點。只不過,他也有他的算計,男人嘛,只要不得病,和誰玩不是一樣?如果這個玩的對像不僅本身條件好,還能帶來事業上好處,那就最好不過了!
他見過芮睿,長得真是不錯,原本不知道這事時,他就不止一次意淫過和芮睿來一炮。在老師面前裝出來的謙虛恭敬不過是虛偽,私下裡,NP濫交嗑藥,來者不拒。只不過他比較聰明,一要保密,二要保證身體健康,除此之外,他才不在乎。
姚俊材看見芮父微微點了點頭,考慮了下,就笑了起來,說:「那師母也得給我介紹了才好談嘛。」
芮母頓時就笑了起來。
第137章 熬糖放冰箱(2)
芮母打電話來時,是司佑接的。
芮家父子和司立吃飽喝足後就跑去臥室,佔了床睡覺。臥室本來就不大,兩個小的睡大床,芮睿就蜷縮在小床上。
司佑去曬了個衣服,回來一看,餐廳就沒人了。他探頭進臥室,看見芮睿蜷成一團的身影,猶豫了下,還是算了,獨自去洗碗收拾,同時決定晚上一定要做甩手掌櫃。他不會再心甘情願地給別人當老媽子,哪怕是司立,在家裡也要做力所能及的家務。他有過一次教訓,沒興趣再培養另一個「老爺」。
手機響了後,司佑發現是芮睿的,就進臥室推了推人,輕聲道:「電話!」
芮睿睡意正濃,翻了個身,不滿地咕噥:「你幫我接下。」
司佑又推了芮睿幾下,沒想到這家夥把被子一拉,直接蒙住腦袋,堅決不理。他看著芮睿露在外面的腳,又好笑又好氣,只得出去接聽。
也是巧了,芮母很怕芮睿打斷,剛一接通就劈裡叭啦說了起來,完全不顧司佑幾次試圖插嘴。好不容易把大意說完,司佑才擠了個「我」字,她又強調了一通時間地點,之後就直接掛了電話。
司佑拿著電話愣了好一會兒,又看了看臥室,沒有吱聲,繼續忙自己的。
芮睿起床後還是覺得頭暈,按著太陽穴在床上坐了好一會兒,才把眩暈感趕走。這次,他也不由懷疑起來──難道真是生什麼病了?還是找個機會檢查一下吧,順便把司佑帶上。
這樣一想,芮睿的心情立刻好多了,他出臥室時一臉輕鬆,卻正好對上司佑似笑非笑的臉。
這個表情芮睿太熟悉了,通常是看破他想要隱瞞的什麼事,俗稱「捉姦在床」的專用表情。他愣了下,腦中轉了轉,就想到了問題所在,開門見山的問:「剛才電話誰打來的?」
「伯母。」
芮睿的眉頭立刻皺了起來。對於父母,他有感恩之錢,卻無感恩之心。一直以來,他對於父母完全無視他的異常,掩耳盜鈴的態度耿耿於懷。芮然的出現,他也覺得足夠向父母交待了,自此之後,芮然回老家,他則經常去司家,倒像是兩家人一樣。
現在,母親又突然打電話來,芮睿立刻察覺到這不是什麼好事。
「說什麼?」
「相親。」司佑知道芮睿並不會在意,純粹抱著看好戲的心情,「你爸有個學生,姚俊材,認識不?」
芮睿想了半天,終於從記憶角落裡挖出了點印象:「哦,那個GAY啊?」
司佑有些驚訝:「你怎麼知道的?」
「一眼就看出來了,我有GAY達。」芮睿開玩笑的指了指眼睛,「那個家夥獨自喝水時都翹著蘭花指,當著別人人面就把蘭花指放下,這不是GAY是什麼?欲蓋彌彰嘛,如果是普通人,蘭花指就蘭花指了,誰會注意啊?」
司佑搖了搖頭,笑道:「行了,你媽讓這位『蘭花指』北上,來和你見個面,時間地點都約好了……」
「不去。」不等司佑說完,芮睿就開口了,「沒興趣。」
「有沒有興趣你都要去走走。」司佑慢條斯理的道,「伯父的學生來辦事,你接待一下是應該的吧?」
「太忙。」芮睿淡定的坐在桌邊,拿過桌上水瓶就倒茶,「誰有空誰去接待。」
司佑沒好氣的道:「去不去隨你,反正我話帶到了。」
實際上,芮母在電話裡還說了不少司佑的壞話,他不想複述出來。這些話對於「久經陣仗」的他來說就像是毛毛雨,芮睿傷透了他的心,也給他練就一番練達胸懷,現在,已經極少有事能引起他的火氣了。
「我媽是不是還說了你什麼?」芮睿多精明一個人,立時察覺了,「她沒聽出來是你?」
「我沒來得及插話。」司佑聳聳肩膀,「你媽說話好像……變快了。」
芮睿撲哧一聲笑了出來:「是不是你連一個字都沒來得及說,她就掛了?」
司佑無奈的笑了:「看來不是第一次了。」
「她是怕我說她。」芮睿歎了口氣,「我有時候都懷疑我媽是不是古代來的,就差來個三從四德了。」
司佑似乎想到了什麼,笑容漸漸消失了。
芮睿打量著他的面容,突然道:「你最近忙嗎?」
「還好。」司佑還在神遊天外,隨口道。
「那你替我去見個面吧。」
司佑一愣:「見誰?」
「那個姚俊材啊。」
司佑挑高眉毛,慢慢站起身,也給自己泡了杯茶,喝了好幾口後,才道:「我替你去相親,這算什麼?」
「算我的態度。」芮睿把臉隱在茶杯裡冒起的熱氣後,「況且,你不是不相信我嘛。」
司佑哼了聲,笑道:「你以為叫我去,就算向我示忠啦,愛卿?」
「皇上聖明。」芮睿一臉嚴肅的道,「小臣無以為報,唯有以身相許。另有良屋存款數項,以及犬子一隻,還請皇上笑納。」
司佑笑罵了芮睿一句,氣氛輕鬆了起來。等兩個小的起床後,小小的屋子裡立時充滿了笑聲。晚餐是芮睿和芮然父子的傑作,準確來說,是芮然動的手,芮睿在旁邊「觀摩指點」。等成品上桌了,味道還真不錯。
司佑把倆人做飯的場景看在眼裡,不由得問:「你們平時誰做飯?」
芮然沒有吱聲,漂亮的眼睛目不斜視,盯著桌上的菜猛瞧,似乎菜上突然長出一朵花來般。芮睿也非常淡定,目視虛空,一本正經的道:「當然是我!」
「叔叔撒謊!」司立馬上就為好友鳴不平了,「明明是芮哥哥做的!芮哥哥還說你老是挑剔他做的菜!」
芮睿一抹嘴,扭頭問芮然:「你說誰做的飯?」
「爸爸啊。」芮然看著司家父子疑惑的臉,平靜的答道,「每次都是爸爸做飯,我做菜。」
司家父子對這種回答實在是甘拜下風──也只有這對父子能說得出來!
吃完飯後,司佑倚在廚房門口,看著洗碗的芮睿,把猶豫了一晚上的話說了出來:「如果你沒空的話,那我就去見見那個姚俊材吧。」
芮睿頭也不回的「嗯」了一聲,完全沒放在心上。
第138章 熬糖放冰箱(3)
司佑幫芮睿擦屁股也不是第一次了,所謂的「小三」、「四奶」找上門來更是經常的事。以前的芮睿對於這些總是一付樂見其成的樣子,絲毫沒有干預的意思,無論他「贏」了也好,「輸」了也好,芮睿都不會有興趣。
所以,芮睿主動要求司佑去處理,這還是第一次。沒想到,晚上臨走時,芮睿又突然改了主意,道:「還是我去見那個姚俊材吧。」
司佑怔了下,笑道:「怎麼,不放心我啊?」
「嗯,萬一要是你看上對方怎麼辦?」芮睿一臉認真的道,「那個家夥我記得長的還不錯。」
司佑瞪了芮睿一眼,沒好氣的一指電梯,罵道:「滾蛋!」
「你就不能讓我在這兒住一晚嗎?」
「你診所多久沒開張了?」司佑故意凶巴巴的道,「趕緊給我賺錢去!」
芮睿帶著芮然可憐兮兮的走了,上了城際列車後,一直沈默不語的芮然突然道:「爸爸,你有沒有錢?」
「幹嘛?」
「你多給司叔叔點錢好不好,不然的話我都沒機會見司立。」芮然一臉淡然的道,「你不要這麼小氣,好不容易獲得的一點好感都沒了。」
芮睿瞪了兒子一眼:「不用你來教育我。」
話歸這樣說,他心裡也在盤算著是不是該把一些不動產轉到司佑名下。他並不知道,先前僅僅只是讓芮然給司立買些好吃好玩的,價格高了點,就已經被父母認定為轉移財產了。不過,就算知道了,他恐怕也根本不在乎,反而會更加堅定。
司佑並不在乎這點錢,但態度還是要做足的。
會面的地點約定在一間新開的茶餐廳,司佑非常滿意,聽說這間茶餐廳的風評相當不錯,這也是他主動討下這個「麻煩」的原因之一。他到的時候,不出意外的看見一個打扮得極其儒雅的男人正左顧右盼著。
憑良心說,他覺得這個男人相當不錯,僅以外表來論,和芮睿不相上下,還是非常相配的。只不過,也許是錯覺吧,他覺得姚俊材是個奸滑小人,這僅僅是一種直覺,但他相信自己的直覺。
芮睿是大魔王的話,姚俊材就是個小鬼。
我大魔王都鬥過了,還怕你個小鬼?
抱著這樣的念頭,司佑走了上去,微笑著道:「你好,姚先生嗎?」
姚俊材愣了下,打量了司佑幾眼,猛的反應過來,笑著站了起來,伸出手:「司先生?」
「是我。」司佑非常坦然的握了下,只覺得握著的手柔嫩得簡直不像男人的,「不好意思,芮睿正好有個手術,讓我來陪您一下。」
「沒事,我也就是正好路過來看看。」姚俊材倒是非常客氣,彷彿什麼事也沒發生般隨口答道,「司先生來也是挺好的,我經常聽芮伯母提起你。」
司佑伸向菜單的手停下了,奇怪的問:「芮伯母提起我?」
「是啊。」姚俊材點點頭,「她畢竟是看著你們長大的嘛,對她來說,你就像另一個兒子。」
司佑心裡差點笑翻天了,臉上還是一本正經的道:「芮伯母過獎了。姚先生你吃過了嗎?」
「啊?哦,沒呢,司先生要吃點什麼?」
司佑此時已經老實不客氣的翻開了菜單,看了半晌後,他興致勃勃的道:「聽說這家的廣式茶點不錯,要不要試試?」
姚俊材有些摸不著頭腦。按理說,司佑就算假裝客氣,至少也要暗示些事,或者擺出一付「大房」的姿態,給他一個下馬威才對。在他看來,能夠讓芮睿這麼個天才迷戀成這個樣子,總會有點過人之處吧?
面見過了,人長得雖然不醜,但也稱不上是頂級,又沒錢又沒勢,那只剩下床上功夫好了。想到這裡,他不禁有點動心,如果有可能的話,能試一試就好了。
姚俊材沈浸在意淫中時,司佑已經點好了。一臉愕然的侍者走後,他發現姚俊材雖然眼神直視,卻完全沒有反應,顯然早就走神了。
「姚先生?」
「嗯?」姚俊材一下子驚醒過來,看了看司佑面前,道,「點完了?」
司佑這時候笑得是真心實意的:「嗯。」
「夠嗎?要不要多點?」
「沒關係,肯定夠的。」停頓了下,司佑補充了一句,「算上你都夠了。」
司佑說得沒錯,當菜陸續上來後,姚俊材才發現真是「算上他都夠了」──菜單上所有的廣式早茶從頭到尾都上了。
「你……」姚俊材愕然道,「吃得完嗎?」
「沒關係,吃不完打包。」司佑已經淡定的開動了,「正好帶給小立嘗嘗。」
「小立就是公子吧?」
「什麼公子,姚先生真是文化人啊。」司佑笑,露著一口森森白牙,「我家那個小子就沒有一天安份的,還公子呢,他就只配得上一個子字。」
姚俊材笑起來,完全不知道該怎麼回答。他所想像的和「正房」見面不應該是這樣,實際上,他已經做好萬全準備,從芮睿對司佑的迷戀來看,他覺得肯定會受到諷刺和拒絕。只是,他不知道眼下這場面算不算諷刺……
司佑一邊吃一邊不時廢話兩句,姚俊材一開始還應和,和了幾句後,發現司佑只是隨口應答,根本是左耳進右耳出,也就不囉嗦了。桌上的空盤子出現又被撤走,不斷循環,他驚訝的發現司佑的食量真不是一般的好,即使他這個成年男性也有些歎為觀止。
明明也不胖,哪裡來這麼大的食量。
好不容易進食告一段落了,姚俊材抓緊機會想說上兩句,打探一下「軍情」也好。沒想到,司佑把菜單打開,又是一番蕩氣迴腸的點菜,點得他心驚肉跳。
「司先生,你還能吃啊?」
「差不多了。」司佑笑得很是開心,「帶點回去給我家裡的小崽子嘗嘗。」
「哦。」姚俊材有些忍不住了,話裡話外帶著譏諷,「司先生不要捨不得不給孩子吃啊,芮睿經濟上還是不錯的吧?」
「嗯嗯,是的。」司佑點頭附和道,「他太容易胖了,小時候我真以為他會一直胖下去呢!」
「青春期就好了……」
「對!」司佑終於來了談話的興致,「可是,青春期不是說有什麼激素的。」
「也不能這麼說……」
倆人就「兒童青春期健康飲食」為主題討論了半天,姚俊材突然醒悟過來:我擦,我跑來對這個人講這些幹什麼?
姚俊材準備採取開門見山的方式:「司先生,你和芮睿間關係怎麼樣?」
「不怎麼樣,我們在……唔,絕交中。」司佑想了半天,勉強用了個靠譜的詞,「他需要安慰。」
姚俊材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他需要安慰?」
「對。」司佑嚴肅認真的答完,又話鋒一轉,道,「這些我都打包你不介意吧?」
「呃,不介意。」
司佑微笑著等打包完,拎在手上,果斷的站起來道:「那我就先走了,姚先生慢慢吃啊。」
「這就走了?」
姚俊材總覺得司佑似乎忽略了什麼事,他目送著對方消失在門口,還在揣摩著剛才那幾句話──難道說司佑這是在暗示什麼?故意陷害他?
姚俊材沒有找到答案,不過他倒是找到了司佑來見面的另外一個原因。當他手捧帳單,看著上面的數字時,哪怕拚命掩飾,臉色還是急速變青了。
「先生,您用哪張卡?」服務生直接否定了現金,因為不是每個人都會在身上帶這麼多現金的,尤其姚俊材穿得雖然體面,卻不是什麼名牌。
姚俊材終於想起來司佑忽略了什麼──這混帳根本沒提誰付帳的問題!
第139章 熬糖放冰箱(4)
司佑志得意滿的帶著一堆打包盒回家了。
芮家、芮睿或者姚俊材發生了什麼事他才不管呢,這頓飯不便宜,只是這點就足夠了。他在決定來之前查閱了網上的風評,打定主意這次來就是當吃貨,菜單上從頭點到尾,不好吃的全部剩下,留給姚俊材去,好吃的他不僅要吃掉還要打包一份帶走。
一進家門,一團小身影就撲了上來。
在司佑赴宴之前,司立非常乖巧的查閱了一番菜單,哪個菜感興趣事先列了出來,千叮嚀萬囑咐他一定要帶回來。司立並不知道怎麼回事,只知道有好吃的,他也無意說出真相,司立還很小,沒必要知道這麼多。
此時,見司佑回來,司佑飛一般衝過來──直扑打包盒,興高采烈的嘗鮮吃去了。
「爸爸,這個要花不少錢吧?」司立一邊每個菜都挑一個吃一邊問,「我們以後還吃嗎?」
「確實挺貴的。」司佑想想菜單上的價格,就算不是他付帳,難免有些心驚肉跳。「以後啊,可能沒什麼機會再吃了。你要知道嘛,機會是可遇不可求的。」
「哦,可遇不可求?」司立塞得滿嘴粉腸,一臉的莫名其妙,「什麼意思?」
「你以後就懂了。」司佑隨口應付道,「吃完就去睡。」
司立應了一聲,往洗手間走了幾步,又想起來一件事:「芮哥哥打電話找你,你的手機沒打通,就打到家裡來了。」
「嗯?」司佑掏出手機看了看,意外的發現沒電了,道,「行,我知道了,快去睡。」
等司立進了洗手間,他才慢吞吞的走到客廳,想著該怎麼和芮睿交待今晚的會面。想來想去,最後還是放棄了,反正怎麼回答芮睿也不會反對的,要是真出什麼事,嗯,往芮睿頭上一推就行了。
我幹嘛替他想得那麼周到啊?
自嘲了一句,司佑撥通了電話,那頭似乎早在等著,響了兩聲就通了,接電話的人卻是芮然:「司叔叔?」
「嗯。」司佑愣了下,道,「你爸呢?」
「爸爸生病了!」芮然的聲音裡有著慌張,「你能不能來看看?」
「生病了?」司佑奇怪的道,「病得不能動?」
「嗯。」芮然似乎急得很,說話都失去了平時的冷淡,「他在發高燒,好燙。」
「噢……」司佑猶豫了起來。
這是真的?還是假的?可是,這樣騙他過去,要做什麼?先奸後囚?
不太可能,按現在的進展,他不相信芮睿是個這麼沈不住氣的人。更何況,從芮然的小報告來看,這幾年芮睿的性生活幾乎斷絕,沒有情人或者一夜情,那他是不是可以相信一回呢?
想來想去,司佑最後還是暗歎一聲,道:「我馬上過去。」
「謝謝你,司叔叔!」芮然的回答非常響亮,夾雜著哭聲,「我不會騙你的,司叔叔,你快點來啊!」
司佑心裡一沈,這時候他才感覺到,沒有大人的違護,這些孩子就算再聰明,也是那麼的不堪一擊。帶上洗漱完畢的司立,他們再度踏上去B市的路程,最後一班城際列車,車廂空蕩蕩的,沒幾個人。
司佑看著窗外燈光快速往後閃去,心裡逐漸被冷氣塞滿。出了車站,打上車,已經是半夜時分。清冷的街道上儘是匆匆的行人,昏黃的燈光下滿是拉長的影子。整整一個小時後才到達芮睿家,第一次,他詛咒這幢位於市中心好地段的房子。
門鈴還沒按到,門就被拉開了,芮然一臉焦急的道:「司叔叔,你快來!爸爸沒反應了!」
司佑眨了眨眼睛,把司立托付給芮然,進了臥室,果然看見芮睿蜷縮在床上,燒得滿臉通紅。他試了試芮睿的額頭,又趕緊縮了回來──太燙了!這個溫度,哪怕不測,他也清楚絕對不是普通的發燒!
「小睿。」他試著搖了搖芮睿,「小睿,是我,醒醒。」
芮睿眉頭緊皺,嘴裡發出模糊的咕噥,卻根本沒睜開眼睛。司佑看了眼床頭櫃,上面擺著幾付拆了封的藥,缺了好幾顆。他拿過來看了看劑量,絕對不止一天的量,顯然,芮睿早就察覺到了身體的不對,也採取了措施,卻沒有用。
司佑心頭的陰影不斷擴大,他沒有猶豫,拿過衣服替芮睿穿上。這樣的事以前做過無數回,現在再來做卻有些陌生了,果然,時間可以沖淡一切,既然當時再怎麼深刻,總是會逐漸消逝。
草草整理好,司佑架著芮睿出了臥室。在沙發上帶著司立的芮然立刻站了起來,滿臉俱色,嘴唇抿著緊緊的。
「沒事,你陪小立在家。車鑰匙呢?」
芮然趕緊找出車鑰匙放在司佑的口袋,輕聲問:「我幫你扶爸爸下去吧。」
「不用,你看著小立。」司佑看著芮然強作鎮定的臉,歎了一聲,「沒事的,明天你們就在家裡,哪也別去,明白嗎?」
「嗯。」芮然點了點頭,「我會照顧好小立的,司叔叔你放心。」
這個孩子依然如同以前,沈默、聰明,而且更加堅韌與體貼。
司佑吃力的架著芮睿往電梯走去,輕聲嘀咕道:「小睿啊,你真是歹竹出好筍,養了一個好兒子啊!」
芮睿垂著腦袋,含糊的說了幾句話,也不知是什麼。
司佑一路上把車子開得飛快,表面上的鎮定隨著離開家而逐漸消融,他心裡火急火燎的,卻沒法做什麼。
在疾病面前,人類的力量是如此渺小。
司佑把車子直接開去了芮睿原本的醫院,他無法辨別龐大醫療系統裡誰好誰壞,但是有一個人,他知道是可以相信的,這個人曾經挽救過他的生命。
陸長見到司佑時有些吃驚,芮睿的緋聞在醫院裡也有所流傳,作為唯一一個知道真相的人,他也無意參與。之後,芮睿在醫學界新星再起,人人都交口稱讚,再也沒人想起過去那些事。
現在,陸長驚訝的重點則是:「你居然還和芮睿在一起?」
司佑苦笑了下,把芮睿往上托了托,道:「先不說這個,你快看看芮睿。」
陸長漫不經心的上來檢查了下,面容立刻嚴肅了起來:「交給我,去辦住院!」
司佑的心逐漸被冰住了。
第140章 熬糖放冰箱(5)
芮睿被診斷為流感,聽見這個診斷後,司佑緊張的神色一下子放鬆了:「就是感冒?」
「流行性感冒。」陸長認真的糾正道,「現在還不清楚芮睿得的是哪一類流感,如果是新型變異類的病毒,那……」
司佑的心又重新提了起來,追問:「你的意思會死人的那種感冒?」
「不排除這個可能。」陸長的表情沒有絲毫開玩笑的跡像,「你要做好準備。」
司佑只覺得荒唐,他不是醫生,但是,感冒不是吃藥七天好,不吃藥一周好嗎?怎麼會死人呢?而且,芮睿身體那麼健康,怎麼會得這個病?
事情的發展印證了陸長的說法,天亮後,芮睿的病情進一步惡化了,不僅高燒不退,而且人也陷入半昏迷狀態,伴有器官衰竭的跡像。
司佑一夜沒睡,滿臉疲倦,眼中全是血絲。他坐在走廊上,一看見陸長出現,就攔了下來,尖銳的質問道:「你們到底有沒有在治?」
「當然在治。」陸長還是那付冷冰冰的死人臉,「芮睿感染的流感還沒證實了是哪種,我們需要時間來研究,現在只能用廣譜抗生素對付……」
「什麼叫對付!?」司佑一下子揪起陸長的領口,提高了聲音喝問道,「那是一條人命!」
「現在只有這樣!」陸長漲紅了臉,憤怒的神色溢於言表,「不知道是什麼病怎麼治?我們是醫生不是神!」
司佑顫抖著嘴唇,放開了手,輕輕撫平陸長皺起來的領口,陷入了沈默。
「回家休息去吧。」陸長理解歸理解,卻也無可奈何,歎了口氣,「這不是一兩天就能有結果的,你得做好長期陪護的準備,病情可能有反覆,你需要保持精力。你要是垮了,誰來照顧他?」
陸長說的對,司佑回家後,把芮然趕去上學,鎖好門,乘司立還沒醒趕緊補個覺。不知過了多久,他被碟子破碎的聲音吵醒,像是被火燒了般從床上跳起來,衝出臥室,看見司立正站在打碎的碟子前不知所措。
「你幹什麼?」
司立瑟縮了下,帶著哭腔道:「我想給你做飯……」
「你不給我添亂就好了!」
司佑不耐煩的說了句,手忙腳亂地收拾掉碎碟子。當他從廚房返回時,發現司立還站在原地,低著頭小聲哭泣。他猛然意識到,剛才他是在把怒火撒在無辜的兒子身上,而這一切的根源,則因為他內心的恐懼。
芮睿可能要死了,這個可能性令司佑覺得茫然無措。
他以為自己可能適應,應該高興,可是,事到臨頭,迎接他的只有一片惆悵與惘然。
就在一切都要好轉,似乎所有的磨難與痛苦都將遠去的時候,芮睿離開了。也許即將到來的幸福是褪色的,是被縫補了無數次的次品,但正因為如此,這份不算「圓滿」的圓滿才如此珍貴。
如果芮睿不在了,我要怎麼做?
司佑一下子愣住了,陷入越走越遠的思緒中。當他回過神來後,發現司立站在眼前,正好奇的打量著他。
「小立。」他把司立拉過來,「爸爸給你道歉,剛才不應該凶你。」
司立搖了搖頭,毛絨絨的腦袋上幾縷翹起來的頭髮晃動了下:「沒關係,爸爸,芮哥哥說了,芮叔叔生病了,我們要和你一起照顧芮叔叔。」
司佑一怔,心裡不禁有些酸澀,對他來說,司立的這種快速成長就好像是在指責他的不足。
門響了,司佑立刻扭過頭去,這一刻,他期盼著推門而入的是芮睿。可惜,他看見的是一張極度相似的臉。
「司叔叔,我帶午飯了。」芮然拎著外賣盒,「你吃完了趕緊睡一會兒吧。」
「你怎麼回來了?」司佑記得芮然是在學校吃午飯的。
「你昨晚肯定沒睡吧?」芮然輕聲而執拗的道,「我來陪司立一會兒,你去休息一會兒。」
「你怎麼知道我要休息的?」
芮然沈默了一小會兒,才輕輕的道:「爸爸治病人經常這樣,很累。」
司佑最終還是去睡了,這個午覺令他的精神好了很多。所以,當接到陸長電話時,他也不再那麼急躁。
「有好消息嗎?」
「沒有。」陸長直率的回答令司佑也有些吃不消,「有壞消息。」
司佑深吸口氣,問:「什麼?」
「芮睿有沒有給你醫學決定權?」
司佑張了張嘴,從嗓子眼裡擠出兩個字來:「沒有。」
電話那頭沒有聲音了好久,之後,陸長似乎是歎息著道:「那我只能打電話給他父母了。」
「什麼事?能告訴我嗎?」
「治療方案需要親屬簽字。」陸長的聲音裡也帶上了幾分遺憾,「你……和他的關係,恐怕不行。」
「我知道。」司佑的聲音有些艱澀,「不能通融一下嗎?」
陸長答得很快:「恐怕不能。」
電話沒有掛斷,對話雙方都沈默了,片刻後,司佑無奈的道:「你打電話給他父母吧,還要我去嗎?」
「你還是來吧。」
「……可能不太方便。」
「我覺得你來比較好。」陸長猶豫了下,道,「芮睿中間清醒了一回,他在找你。」
「好,我馬上過去。」
司佑趕到醫院時,芮睿仍舊處於半昏迷狀態,時不時會嘟囔幾聲,說些含糊不清的話。在這些話中,重複最多的只有一個名字:小佑。
司佑在床邊睡著了,在夢裡,他又站在曾經的大學校園裡,那片小小的樹蔭下,看著芮睿帶著一身暑氣跑過來,笑著問他「晚上吃什麼」,那明亮的眼神和青春飛揚的臉龐就像是最珍貴的寶石,神采奕奕。
之後,他被尖利的聲音吵醒了。他睜開眼,看見芮母正惡狠狠的瞪著他,就像是保護孩子的母虎。
「你就是這樣照顧我兒子的?」芮母雙手揪著價格不菲的包包,緊到關節發白,面容扭曲,「你用我兒子的錢,你騙了我兒子那麼久,你就是這麼照顧他的?」
司佑剛一張嘴,芮母就用包劈頭蓋臉的砸了下來,一邊砸一邊尖叫著無意義的話。他拚命躲閃著,用手擋著腦袋,可是那包帶拐了個彎,重重的砸在了他的眉骨上,瞬間就打出一條紅痕。
第141章 熬糖放冰箱(6)
司佑並不覺得疼,他只是覺得愕然.
芮母一直以來都以溫柔賢淑的姿態出現,就算說出再傷人的話,也是彬彬有禮,一付「我是為了你好」的樣子。像現在這樣,舉著包瘋狂亂打,真是令人大吃一驚。
他抵擋了幾下,腦袋上還是中了不少招。對付一個中年婦人,他一個年輕男性也不好做什麼,只得一邊躲一邊往病房外跑,引來走廊上不少陌生人的注目。
當司佑最終無路可逃,準備逃進男廁所時,一直追打他的包突然消失了。他抬起頭,發現芮母的包似乎被什麼人抓住了,他偏過頭去,愕然發現在高大的芮母身後,是一個瘦小的婦人。
「媽?」如果說芮母的表現還令他有些意外的話,自家母親的出現就更在他意料之外了,「你怎麼來了?」
司母並沒有答應司佑,甚至連看都沒看一眼,她惡狠狠地瞪著芮母,抓過那價值不菲的名牌包用力扔了出去。沈重的皮包砸在磁磚上的聲音驚醒了處於瘋狂中的芮母,倆個母親互相對視著,絲毫不讓。
「別把所有的錯都推到別人頭上。」司母的聲音不知何時變得嘶啞低沈,「你難道就沒有一點錯?你做過的事,你自己最清楚。回去看你的兒子去,別在這兒發瘋。」
芮母的臉色如同霓虹燈一樣轉變著,最終,她青著臉跑去撿起了包,整理下零亂的衣服,跑進了病房。
在司佑的記憶中,母親總是很強悍的,比起父親的嚴厲,這種「強悍」更多是表現在不分場合的大吵大鬧,以及說的那些傷人話。他不止一次聽別人惡毒的評論過,「那個女人就是個鄉下潑婦,老司娶得虧了」。在最絕望的時候,他也曾經恨過這樣不通情理的母親。
現在,父親已經故去,母親則在這種情況下站出來保護他,司佑真不知道該說什麼好。顯然,似乎司母也是一樣。
母子間什麼話也沒有說,就這麼默默的走在一起,裝作什麼事都沒發生。司佑有許多話想問,最終還是嚥了下去。他歎了口氣,把五味陳雜的思緒甩開,和母親一起往病房走去。
芮睿住的是重症病房,根本不允許陪床,他也是受了陸長的特別允許,消過毒才能進去的。此時,芮家父母被攔在外面,正和醫生吵吵嚷嚷著要進去。
「你們不能進去,已經過了探視時間了!」陸長啞著嗓子反覆解釋,「這是規定,也是為了你們好!」
「那他為什麼能進去!?」芮母看見司佑進來,激動的指著他喊,「他剛才不是一直都在裡面的嗎?」
「剛才我不是也放你進去了?」陸長很後悔,早知道芮母進去就打人,還不如乾脆隔離了。
「那我現在也要進去!」芮母尖叫著,「他是我兒子,你們沒權力不讓我見他!」
陸長被煩得不行,乾脆掏出一沓表格,道:「那你先填了這張表,如果你被傳染了,不要來找我的麻煩。」
芮母的聲音猛然被掐住了,隨即就變了調的叫起來:「你騙人!為什麼你不阻止司佑進去!?」
陸長的回答非常簡潔:「他簽了表。」
「我要告你們!」芮母扭曲著臉叫著,「你們沒告訴我會被傳染,就讓我進去了!你們這是草菅人命!我要告你們!」
這時候,連陸長都流露出鄙視的神色。
「根據目前的觀察結果,並沒有發現人對人之間的傳染性,所以我們才讓你進去的。」陸長一指司佑,「他進去時可沒沒有這個結果,但還是簽了表格的,而且簽得一點猶豫也沒有,就因為病人在昏迷時叫過他的名字。作為病人的母親,我以為你這時候應該更關心病人的病情。」
芮母瞪大了眼睛,隨即更大聲的尖叫起來:「你什麼意思!?你是什麼意思!?你給我說清楚!」
「師母,怎麼了?」司佑扭頭一看,姚俊材正拿著一些盒飯和零食快步走過來,「別激動,慢慢說。」
「小姚,這些人……這些人都不是好人!」芮母顯然已經處於崩潰邊緣,淚流滿面的拉住姚俊材的手,「他們都被這個小白臉帶壞了!你要幫我!你要幫我啊!」
姚俊材看向司佑的眼神滿是不懷好意,扶著芮母去了一邊,不知說了什麼,很快安撫住混亂的芮母。之後,他走向一直像是雕塑般坐著的芮父,小聲交談片刻後,芮父那張麻木的臉有了表情。
「醫生。」芮父對陸長說,「我們要把芮睿轉院。」
「轉院?」陸長一臉不快,「我告訴你,全國都找不到我們院這麼高水平的傳染科了,我們這邊有經驗。」
「我們是他父母吧?」丙父有意無意的瞥了司佑一眼,「我們有權力給我們的兒子轉院。」
這話一說,現場就陷入了沈默。
司佑那睡眠不足的臉上顯露出幾分疲憊,卻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他能說什麼呢?他和司佑,不過是個鄰居罷了,他不能替芮睿做任何決定。
「芮然呢?」姚俊材微笑著問司佑,「你打個電話給他,叫他做好準備吧,我們帶他一起回N市。」
「我可以帶著他……」
司佑的話還沒說完,就被芮母的尖叫打斷了:「你有什麼資格帶我的孫子,你這個不要臉的!」
「閉嘴!」司母的聲音低沈而沙啞,卻充滿了力量,「你能不要這麼大吵大鬧的嗎?病的是你的兒子!」
「你……」
「好了。」芮父打斷了妻子的吵鬧,「就這麼辦。你趕緊通知芮然一下,免得手忙腳亂。」
比起芮母的崩潰,芮父的態度卻是那麼理所當然,以一種優越的態度俯視著司佑,令他從心底感到憤怒。然而,他沒有憤怒的底氣,他無法理直氣壯的說「不可以」,因為他和芮睿間什麼關係也沒有。
一隻老邁的手按上了他的膝蓋,司佑知道那是母親,他扭過頭,看著那張滿是老人斑的面容,深深的吸了口氣,撥通了電話。
第142章 熬糖放冰箱(7)
芮然接了電話後很是平靜,即沒有發問也沒有任何急躁,只是簡單的答應了一聲後就掛了電話。對於芮然被培養成這樣的性格,司佑也有點意外,不過,有一點他很期盼──芮然不再成為芮睿這樣的人,這就能夠令他得到莫大的安慰。
父母子女,一代又一代的傳遞,不應該延續仇恨。彌補父母的不足,繼承父母的善良與愛,這就是傳承的意義。他和芮睿都不是完美的父母,至少,他們不希望再培育一個芮睿或者司佑出來。
芮然來得很快,身上只背了一個包,一隻手牽著司立,另一隻手拎著一個飯盒。他一出現,就引得芮母一陣激動,眼中噙著淚水奔上去,一把抱住芮然叫道:「我的乖孫!」
司佑冷眼旁觀,也不是不能理解芮家夫妻的心情。對他們來說,芮睿已經不「可救」了,而芮然還年幼,還可以教育「成功」,這樣的一顆幼苗才是他們所想要的。
當然,也許這只是司佑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但是,這麼多年他所感受到的,芮睿父母對於現實的逃避態度,以及拒不承認事實的精神,簡直是前無古人,後無來者,難免這樣想。
芮然沒有掙扎,任由芮母又親又抱,當他看見鼻青臉腫的司佑時,這才有了反應──他掙脫開芮母,逕直走過去,伸出手摸了摸司佑的額頭,鎮定的問:「司叔叔,你怎麼了?」
「爸爸!」司立這才發現司佑的慘況,兩隻手抱著他的膝頭,一臉擔憂的問,「你被欺負了嗎?」
「沒有。」司佑擠出個笑容,拍了下芮然的胳膊,「去和你爺爺打個招呼。」
芮然轉身對著芮父恭恭敬敬的喊了聲:「爺爺好。」
芮父一付老懷大慰的表情,道:「乖孫,快過來,我們得走了。」
芮然眨了眨眼睛:「去哪?」
「回N市。」芮父說到這裡,終於流露出一份激動,「我們一家團圓了,再不要外人來插手我們家的事!」
芮然看了眼神情默然的司佑,脆生生的說:「爺爺,爸爸生病了,我等他好了再一起回N市。」
「不用,N市也有醫院嘛!」芮母急忙過來,想要攬住芮然,「走吧,我們趕緊回家!」
沒想到,芮然扭了下小軀體,躲開了芮母的擁抱,說:「為什麼要回N市治療?爸爸說過,這家醫院是最好的!」
這話說得陸長一陣揚眉吐氣,作為一個純粹的醫生,他已經憋了半天的氣了。
「這裡不行。」芮母一把拉住芮然,「這裡不好,有壞人,我們回N市才行。你現在還小,不懂,以後你就明白了。」
司佑一直沒吱聲,此時,看著芮然鎮定自若的神態,他突然有種預感:芮然絕不會就這麼乖乖走人的。就在他的腦中冒出這個想法時,似乎是感覺到了什麼,芮然扭過頭來對他微微一笑。
芮然很少笑,也不擅言詞,這次的笑容不禁令司佑怔了下。隨即,他看見芮然走了過來,認真的對他道:「司叔叔,你願意照顧我嗎?」
司佑瞄了眼臉色發青的芮母,還沒來得及說話,芮父已經帶著怒氣開口了:「小芮,你怎麼能打擾不相干的人!我們是你爺爺奶奶,不要去麻煩別人!」
芮然扭過頭,一臉天真的說出一句差點把丙父氣死的話:「爺爺,我在和司叔叔說話,請你不要插嘴,這樣不禮貌。」
「你這個孩子,誰教你這些壞習慣!」芮母怒氣沖沖的喊,「都是被別人教壞了!」
這次,芮然乾脆不理奶奶了,看著司佑道:「司叔叔,我希望你能夠照顧我,還有我爸爸。我想和司立一起長大,和你們一起生活。」
司佑張了張嘴,無奈的道:「這恐怕不行,小然,你還未成年,你應該聽你爺爺奶奶的話。」
芮然沒有說話,低頭從隨身背包裡掏出一沓文件來。他把文件一張一張在司佑手心放好,輕聲道:「這是爸爸的遺囑,這是財產移交文件,這是監護權,有我的也有爸爸的。爸爸已經簽好了字,只要你簽字就可以了。」
所有人都為之震驚,芮母奔上來,一把奪過文件匆匆瀏覽了幾行,臉色變得要多難看有多難看。
「不可能,這不可能!」芮母渾身顫抖,如同被雷擊了般,「小睿這孩子怎麼這麼糊塗,他怎麼能相信一個外人!」
芮然淡淡的道:「司叔叔不是外人,他是爸爸最愛的人。」
「住口!」芮母雙目赤紅,徹底陷入了瘋狂,「肯定是這個男人教你的是不是!?他就是想讓我們斷子絕孫!當爸爸的這樣,當兒子的也是這樣,都不要臉!」
司佑一聽,頓時火冒三丈!他可以容忍芮家老夫妻對他的發洩,可絕不能忍受司立受到這樣無端的侮辱!
他正要開口,芮然卻搶先說話了:「奶奶,希望你能夠禮貌一點,不要污蔑別人。我認為,你現在這樣子,只能讓我更討厭你。我很喜歡小立,你不能在我面前欺負小立。」
「你、你……」芮母已經說不出話來,她盯著文件瞧了半晌,猛然用力一撕,把厚厚的文件撕成碎片,瘋狂的扔了出去,大叫道,「這是假的!假的假的!芮睿是我的兒子,他是個天才,他是個醫生,他才不是什麼噁心的同性戀!他不會不聽我的話!他不會的!」
芮父上去拉住瘋狂的妻子,不是安慰,卻是重重的一耳光,喝罵道:「你還不嫌丟人嗎?閉嘴!」
與鬧成一團的芮家相比,司家這邊卻安靜得過份。司佑感覺到母親的手縮了回去,他悄悄側過頭,看見母親低垂著眼簾,輕聲呢喃道:「小佑,我以前也是這樣嗎?」
司佑心中那一塊芥蒂逐漸融化了,他微笑著拍了下母親的手,道:「都過去了,沒事的。」
司母的眼中流出了淚水,她緊緊握著兒子的手,低聲啜泣著。
「小芮。」一直默不作聲的姚俊材湊到芮然面前,拿過文件道,「你這文件是哪裡來的?」
第143章 熬糖放冰箱(完)
「爸爸交給我的。」芮然毫不相讓的盯著姚俊材,慢慢的,露出一抹譏諷的笑容,「你是姚叔叔吧?爸爸提起過你。」
姚俊材來了興趣,問:「哦?說了什麼?」
「爸爸說,那個人長什麼樣來著,想不起來了。」
姚俊材的臉色頓時變得如同煮熟的蝦子,眼角抽了好幾下,默默的走開了。在呆下去已經沒有意義,他確實的瞭解到這一點。他也不笨,就沒必要繼續攪混水了,又沒有什麼好處。
芮睿的態度已經表達得很清楚了,再繼續鬧下去,萬一要是芮睿死了,也就算了,如果活了下來,那少不得要鬧出一陣風波了。
作為一個外人,姚俊材覺得自己應該迅速退場才是上策。
「老師,師母,我想起來還有事,就先走了。」
姚俊材這話被芮父理解成「顧全面子」,甚為感激的道:「你忙你的吧,我們沒事。」
「小姚!小姚你不能走啊!」芮母完全沒有被那一耳光打醒,哭泣著拉扯姚俊材的手,「你別走!你走了我可怎麼辦!小睿怎麼辦!我們家怎麼辦啊!有人要拆散我們!有人要拆了我們的家,拐了我的兒子啊!」
芮父氣得臉色鐵青,乾脆一甩手,轉身對芮然道:「小然,我們走!」
芮然冷淡的搖了搖頭:「我要和爸爸在一起。」
司佑注意到芮然用了「和爸爸在一起」,而不是「和司叔叔在一起」。果然,龍生龍、鳳生鳳,這個孩子就算表面上和芮睿不同,但內裡仍舊八面玲瓏,不到底線不願意得罪別人。
司佑忍不住笑了起來,他並不害怕,這點聰慧挺好的。
遺憾的是,這般場面落在芮父眼中,就像是絕頂的諷刺。他幾步跨過來,一把拉起芮然的手就往外走。芮然雖然只有十一歲,但畢竟不是小孩子了,芮父也不是正當壯年,倆人這麼一拉扯下,卻是芮然把芮父拉了回來。
「我不走!」芮然的語氣中有些焦急,從一沓文件中熟練的抽出一張,用力拍在司佑的膝蓋上,「司叔叔,簽字啊!」
芮父一看之下,立時想要去搶過文件,沒想到,司佑比他的動作更快,把文件拿在了手中。
「你要幹嘛?」
芮父的臉色鐵青,仍舊伸著手,命令式的喝道:「給我!」
「如果我不呢?」
芮父沒想到會得到這樣的回答,怔了下,更加大聲的道:「給我文件!你沒資格拿!」
「我有沒有資格不需要你來判斷,芮叔叔。」司佑平靜的道,「這是芮睿給我的東西,他是個成年人,有權力作主自己的人生。」
「你怎麼能這麼對我說話!」芮父終於大聲喊了起來,眼睛瞪得滾圓,「你這個沒用的廢物,你怎麼能這麼對我說話啊!啊!?」
對此,司佑的回答只有簡簡單單的兩個字:「我能。」
時間似乎凝固了,所有人眼睜睜看著司佑從兜裡掏出一枝筆,在文件上輕鬆地簽下自己的名字。
「這是芮然和芮然的監護權,在他們死後或者陷入昏迷,需要做病理性決定時,我有權來決定。」司佑讀著文件上的字,「陸醫生,我不會讓芮睿轉院的,請繼續治療。」
當司佑把文件遞給陸長時,芮父突然搶了上來,一把奪過那幾張薄薄的紙,撕成幾片,再扔在地上,用力踏了好幾腳。他臉上的肌肉抽搐著,顯露出瘋狂的表情:「這是假的!我說是假的,就是假的!轉院,醫生,立刻讓我兒子轉院!」
所有人都為芮父這行動而愕然,這對夫妻顯然已經完全失去理智了。
司佑也沒料到芮父居然會這麼做,一時間有些啼笑皆非,他正考慮著怎麼做時,芮然已經有了行動。他從包裡掏出一個錄像機,打開視頻,遞給了陸長,道:「爸爸當時考慮到可能會出問題,所以,簽署文件時特意請了公證員,當場錄了像,並且在公證處存了檔。就算文件毀了,剛才司叔叔已經簽了文件,醫院的監控能夠證明,如果要文件,可以去公證處調,在法律上,司叔叔已經是我和爸爸的監護人了。」
這番條理清晰的話從十一歲孩子的口中說出,現場一時間變得靜悄悄的。
「司叔叔,你已經簽了文件是吧?」
「嗯,我簽了。」司佑是唯一一個不驚訝的人,對他來說,芮然這點「小兒科」和幼時的芮睿比起來並不算什麼,「我決定不轉院。」
「你們不能這樣!我要我兒子轉院!我是他的爸,他怎麼能不聽我的!你們怎麼能不聽我的!」
沒人再去理會芮父憤怒的叫喊,大家都忙碌起來,各自去做各自的事。芮然這時才跑過來,把放在一邊的飯盒打開,放在司佑的手上,道:「司叔叔,快吃吧,涼了就不好了。」
司佑忍不住為芮睿的父母感歎了一句,如果換作他的話,可能還真會聖母一下,做不到這麼嚴密絕決。芮睿其實根本沒變,還是以前那個「寧讓我負天下人,不讓天下人負我」的芮睿,只不過,這個芮睿心中多了一個名為「司佑」的軟肋,只要他還存在一天,芮睿就沒辦法為所欲為。
在簽署那份文件時,他也猶豫過──只要簽了,就代表著芮睿將會全面回歸到他的人生中,而且恐怕是不可逆轉的。但是,如果不簽,恐怕芮睿可能會在轉院過程中死掉。當他拿出筆時,還不由自主的就看向病房,期望著芮睿從裡面跑出來,大笑著喊「上當了吧」。
……沒有,芮睿沒有出來,所以,他簽了文件。
這算是徹頭徹尾的給「核彈」裝上「安全鎖」了嗎?
司佑苦笑了下,拆開筷子開始吃飯,司立和芮然手牽著手,坐在他的另一邊。左邊是高堂,右邊是幼子,房裡是「病夫」,他頓時有種亞歷山大的感覺。只不過,在壓力的同時,他又覺得很安心,他不再是一個人了,這些人是負擔,也是他的家。
飯扒了還沒幾口,陸長匆匆奔了過來,小聲道:「芮睿醒了。」
第144章 大結局(上)
司佑放下飯,跟著陸長直奔病房。
芮睿帶著呼吸器,說不了話,只有眼珠子動著,顯示他還活著。司佑一過去,見到他這付樣子,心裡莫名覺得好笑又心酸,他握住芮睿紮著針的手,輕聲道:「活著?」
芮睿的腦袋微微點了點,隨即吃力的比出寫字的手勢。司佑一怔,拿過手機舉在他眼前,只見他的手指慢慢在屏幕上畫出字來:你簽字了?
「我就知道是你算計的。」司佑立刻明白了過來,無奈的笑著,笑容中包含著怎樣的意味,他自己也說不清,「不過你還真是願意用命賭啊。」
芮睿繼續寫道:我不是故意生病的,只是感覺要生病了,所以利用一下。
短短一行字,芮睿寫了半天才寫完,還是要靠司佑扶著胳膊才完成。看著屏幕上那行字,他好笑的道:「你要是以後都這樣了,可怎麼辦啊?我簽字太虧了,早知道就直接讓你父母把你接回去得了。也省得照顧你。」
芮睿的嘴角揚起來,顫巍巍的伸手寫下幾個字:服不?
「服。」司佑沒好氣的拉長聲音說了句,「你還是先能站起來再說吧!」
芮睿似乎想笑,卻咳嗽了起來,醫護人員湧過來,把司佑推出了病房。他一出門,就接收到芮家夫妻期盼的眼神,儘管剛剛互相幾乎可以說是大打出手,他也沒興趣繼續計較,坦白道:「他醒過來了,不過具體怎麼樣,還要看醫生怎麼說。」
「現在還不能肯定好轉了。」陸長正好出門,接口道,「但是他能夠清醒過來,體溫也降低了,這是好事。我們還在繼續分析,希望能夠找出是什麼病毒。」
「謝謝。」看見芮母又要開口,司佑搶先道,「你們繼續忙吧,我就不打擾了。」
他這樣一說,其他人不好說什麼了,畢竟,芮睿的監護權現在是在司佑手裡,自然只有他才能夠決定一切。
「走吧。」
芮父扶著芮母往外走去,姚俊材早溜了,也不知去了哪裡。走到門口,芮父又轉過身來,瞪了司佑半晌,道:「你現在膽子大了,以前你都不敢對我大聲說話的!」
司佑笑了笑,道:「以前我覺得一切都是我的錯,現在,我總算明白什麼叫錯誤了。」
芮父臉上流露出一絲憤恨的神色,隨即又變幻成失落,帶著老妻往外走去。對他來說,今天失去了一個兒子,但實際上,他並未失去什麼,要認識到這一點,還需要一些時日。也許是一輩子,也許是幾個月,不管如何,這都需要他自己走過去,芮母也是一樣,別人幫不了忙。
幾天之後,芮睿的病情迅速好轉,對病情分析的結果,病毒確實是新型變異,卻意外的對一種抗生素非常敏感,只要找到了病因,病毒的瓦解也只是時間問題了。
「其實我最遺憾的,為什麼不是空氣或者飛沫傳播。」芮睿躺在床上,吃著芮然親手做的便當,因為抗生素腫起來臉上一付惆悵表情,「那樣的話,我至少可以把你們全都傳染了,當一個大毒源,病史上絕對能留下輝煌的一筆記錄啊。」
正在寫病史的陸長臉色鐵青的道:「你的無恥連病毒都擊退了!」
芮睿得意的道:「那是當然。」
陸長想了想,突然道:「你有沒有想過,如果是飛沫或者空氣傳染,你第一個傳染的就是芮然,第二個是司佑,第三個就是司佑的兒子?」
芮睿得意的笑容凝固了,這次輪到陸長佔盡上風了:「怎麼?不說話了?要不要我把你說的這些話告訴司佑啊?」
「你敢!」
「我就敢!」陸長話鋒一轉,「除非你願意幫我校正論文。」
「什麼論文?」
「以你做病例的論文。」
芮睿臉拉長了:「你要我改我自己的病歷?你還有沒有出息?」
「我承認你在醫學上比我有天份。」陸長歎了口氣,合上病例,「不過,你現在有弱點了。怎麼,不服氣?」
芮睿瞥了眼門口,笑著道:「用司佑來威脅我,你還真是學壞了。」
「是又怎麼樣?」
「什麼怎麼樣?」
陸長身體一僵,轉過身,看也不看司佑,丟下一句「沒什麼」就狂奔而去。
司佑看著陸長逃走的背影,奇怪的道:「怎麼了他?」
「畫虎不成反類犬。」芮睿冷笑一聲,隨即又精神一振,對司佑揮了揮手,道,「過來。」
司佑站在床邊,挑起了眉毛:「你幾歲啊?」
「三歲。」芮睿伸直著手臂,「我要抱抱。」
雙方對視良久,最終,司佑妥協了,附下上半身和芮睿抱在一起,臉頰靠著,像是小狗般互相磨蹭。
「小佑,我不求你原諒。」芮睿低語道,「只希望你能快樂。」
司佑的臉色微變,放開了芮睿,歎道:「你最好快點出院,一個人帶兩個孩子很累啊。」
芮睿笑著換了個話題:「你選好專業了?」
「嗯。」司佑把手機裡的信息翻出來,這是芮睿強烈要求他帶來的,「目前有兩個選擇,農業工程和水利工程。」
「農民和海員?」芮睿嘴裡「不行」兩個字差點脫口而出,又硬生生嚥了回去,考慮了片刻後,他道,「我以為你會選心理學。」
「有你這麼個家夥就夠了,我可不想讀什麼心理學!」司佑沒好氣的道,「這兩個專業很實用,一個地主,一個可以考公務員。」
猶豫了片刻,芮睿說:「你的身體不適合重體力勞動,你的年紀也不適合考公務員。」他拉住司佑的手,柔聲道,「其實,無論你要讀什麼,我都支持你的。」
司佑沈默了幾秒,無奈的道:「我還是想讀刑偵。」
芮睿鬆了口氣,道:「你大學不就是讀的這專業嗎?」
「我是辭職的,所以沒辦法回到原來的系統。」司佑眼睛越說越亮,「所以,我想考研究生,這樣可以有機會再選另外的單位,哪怕是外聘也好。」
芮睿想了想,問:「有危險嗎?」
「我不會要求上一線,可能是做案件分析工作。」司佑斜著芮睿,「我也會考慮司立的。」
芮睿這才笑得一張腫臉像是包子般,拍了拍司佑的手,道:「那就去報名吧!」
第145章 大結局(中)
司佑的報名並不順利,嗑嗑碰碰,屢受白眼與驚訝的眼神,畢竟,他的年紀比許多報名的「同學」要大上一輪,走在校園裡,不管是誰張口就叫他「老師」或者「家長」,頗令人感慨人間易逝。
好不容易搞完報名,手機像是掐了點般響了起來,芮睿在電話那頭大為不滿的道:「還沒來啊?我好餓,你快點嘛──」
芮睿拖長了聲音撒嬌,司佑聽得起了一身雞皮疙瘩。最近一段時間,芮睿表面上沒有粘他,卻無時不無刻不在提醒著他,「我回來啦」、「我在這裡」、「來陪我嘛」,雖然用了最溫柔的方式,他卻一眼就能看穿那些話語下的用意。
不過,既然芮睿如此小心翼翼,他覺得也沒必要反應過度。
自信的人才最從容,這話說得一點也不錯。換作以前的司佑,肯定已經開始橫眉冷眼,像是刺蝟般隨時準備「戰鬥」了。
「搞完了,我過來了。」
芮睿的口氣立刻認真了起來:「路上慢點開車,多注意。」
司佑笑了下,答道:「好。」
今天,是芮睿出院的日子,經歷了那場差點要了命的流感,芮睿對於自己能全須全尾,沒有任何後遺症的出院感到非常不可思議。
「你是撞大運了,不然的話,怎麼能救回來我?」芮睿不屑的對陸長道,「肯定是瞎貓碰上死耗子!」
陸長氣得渾身發抖,無可奈何的道:「你還不如變回以前那個偽君子,至少表面上看起來還不錯!」
芮睿揚起下巴,似笑非笑的道:「我從來沒有變過,只不過你們這些凡人看不穿而已。」
陸長翻了個白眼,懶得和芮睿一般見識。
芮睿不過癮,本來還想譏諷幾句,卻在發現司佑的身影後果斷「拋棄」了陸長,向著司佑撲了過去──撲了個空!他好不容易剎住腳步,悻悻的道:「好歹是接人出院,你也給我個熱情的擁抱啊。」
司佑滿額頭全是冷汗,沒好氣的道:「你演偶像劇哪?一米八多的大男人直接衝過來,我不躲難道找撞啊?」
芮睿立馬換了笑臉:「我肯定會小心的啊,怎麼可能撞傷你。」
「難說。」司佑隨口應了句,轉向陸長,鄭重的道,「陸醫生,感謝你的照顧,我和芮睿都欠你一條命。」
「你是,芮睿不全是,我只是幫你找了傳染科的同事。」陸長仍舊一板一眼的道,「我可不想要這個家夥的感謝。」
司佑笑了笑,轉身對芮睿道:「走吧。」
芮睿也不廢話,抬腿就走,走了沒幾步,還斜過身來對陸長比個中指。他住院這段時間,稍微好點後,就被陸長逼著幫改論文,雖然他最後在論文中隨便亂塞數據,給陸長增添了大麻煩,但想到自己花錢住院還得工作,他就火冒三丈。
「你幹嘛呢?」
「沒什麼。」芮睿迅速收回了中指,笑瞇瞇的道,「走吧,回家我給你個驚喜!」
懷著一肚子疑惑,司佑進了家門,愕然發現原本整齊的家中變得亂七八糟,大大小小的箱子堆了一地。
「你要幹什麼?」
「搬家。」
司佑不動聲色的問:「搬去哪裡?」
沒想到,芮睿卻給了他一個出乎意料之外的答案:「我沒想,你決定。」
司佑挑了挑眉毛,道:「我以為你都考慮好了。」
目前倆人的相處中,芮睿仍舊處於主導地位,只是,這主導中則多了一份體貼與諒解,而司佑也不再那麼害怕,心靈有了立錐之地的他,無需再為芮睿的強勢而惶惶不可終日。
「你來選。」芮睿在沙發上一屁股坐下來,道,「我覺得我們需要一個新房子,況且,這個地方住四個人也太小了。」
這話倒是不錯。
司佑環顧室內,心頭不由得湧上感慨,這裡有他太多的回憶,那些一點一滴搭建起來的家曾經被徹底毀壞,如今,卻在這廢墟上新生。
「你沒再買台電視?」躲過尖叫著跑過的兩個小鬼,司佑站在那片空白的牆前,問,「就這麼空著?」
「我覺得這樣挺好。」芮睿趴在沙發上,靜靜的道,「這塊空白能時刻提醒我是怎麼失去你的。」
司佑回過頭,看了眼芮睿,卻發現芮睿直直的盯著他,沒有絲毫退縮。他歎了口氣,搖著頭道:「你還真敢說。」
「你已經堅強了許多。」芮睿溫柔的道,「況且,我也不會再傷害你。準確的說,我現在知道什麼叫傷害,什麼叫愛了。」
司佑揚起一邊嘴角,往其他房間看了看。收拾的人顯然是兩個小鬼,東一塊西一塊的,許多地方還原封不動,沒有收拾完,反正也不急,要搬的房子還沒找好呢。走著看著,他突然發現一個塑料箱。
芮睿不喜歡塑料箱,覺得缺乏生氣,只喜歡用紙箱之類的自然物品,根本不管紙箱受潮、變形之類的缺點。司佑以前只能經常整理紙箱裡的東西,隨時補救。如今,他居然在芮睿家發現了一個塑料箱,這令他有些意外。
「這裡面裝的什麼?」
沒想到,芮睿從沙發上一躍而起,抱著箱子往辦公室裡推,一邊咕噥道:「沒什麼,你別看。」
司佑站著沒動,直到芮睿差不多快到門口了,他才道:「小睿。」
努力做搬運工的身影停了,芮睿轉過一頭來,小聲嘀咕道:「一定要看麼?」
司佑聳了聳肩膀:「反正我總會看到的。」
「好吧。」芮睿把箱子推了回來,一臉猶豫的道,「那你就看,不要說。」
這樣一來,司佑更好奇了。他走過去,把箱子慢慢打開,看見裡面的東西後卻愣住了。他抬起頭,驚奇的發現芮睿臉紅了,雖說最近芮睿有向少女進化的趨勢,但像是這樣一付嬌羞表情,還是第一次。
「哪來的?」
「你問那麼多幹什麼!」芮睿提高了聲音,把蓋子猛的一蓋,往辦公室裡推了過去,「趕緊看房產中介去,過年前把搬家的大事搞定。」
司佑蹲在那兒,慢慢漾開一個笑容。
第146章 大結局(下)
那個箱子裡全是他曾經送給芮睿的東西,每一樣都分門別類擺得好好的,容易損壞的東西還做了單獨的包裝,標著事件和日期──以及多出來的一個奇怪日期──他想了許久才明白過來,另一個日期都是這幾年的,八成是芮睿把東西拿回來的日期。
司佑蹲到腳麻掉,才一屁股坐在地板上,想了半晌,他衝著辦公室裡喊了句:「那個大頭娃娃布偶你怎麼拿回來的?我明明扔掉的!」
怦!
辦公室門在他眼前關上了,裡面隱隱傳來芮睿鬱悶的吼聲:「說好不問的!」
第一次,司佑在「死而復生」後笑得很開心。
趕在聖誕節前,司佑終於找到了滿意的房子,位於市區的兩間連幢別墅。前後有小花園,可以曬到陽光,成熟的小區氛圍,位置正好處於中學、診所、大學之間,無論去哪一邊都不算特別近,也不是特別遠,皆大歡喜。
芮睿對於未來的生活信心十足,當他看見兩幢房子中間有工人在打門時,一付好奇的表情問司佑:「你打門幹什麼?」
「方便你過來。」
芮睿一怔,重複道:「方便我?」
「對,你難道想從外面過來?」司佑把一個大箱子放下,道,「你不是最討厭下雨嗎?」
「等一下,你說,我過來?」芮睿的臉垮了下來,「你是說,這兩間連幢別墅是你住一間,我住一間?」
「那你以為呢?」
「我以為孩子們住一幢我們住一幢。」
司佑笑起來,一付得意的表情:「別以為我們就這麼容易開始同居了。」
「你可是我的監護人!」芮睿理直氣壯的道。
「你是成年人了,難道還要我給你包尿布嗎?」
芮睿和司佑毫不相讓的對視了片刻,最後無奈的敗下陣來,道:「好吧,不過你至少不要在中間的門上裝鎖吧?」
「兩邊都有鎖,我很公平吧?」
司佑拍了芮睿肩膀一下,正要走,卻被拉住了。他以為芮睿還要討價還價,實際上,他也準備好了可以討價還價的水份。結果,芮睿只是拉起他的手使勁搓了搓,把那幾道箱子壓出來的紅痕搓散,嘴裡不滿的道:「別搬了,如果傷到哪裡,治療費比搬家費還貴。」
「好。」司佑心裡有一絲溫暖,道,「最後一箱東西。」
「讓工人去搬啦!」
「這個我要自己來。」
芮睿跟出去,發現司佑搬下來的一個箱子十分眼熟──不正是他拿來裝紀念品的嗎?他三步並作兩步衝上去想奪下來,沒想到,卻被司佑讓了過去。
「這個歸我了。」
「明明是我的。」
司佑一挑眉毛:「放手。」
芮睿只得放手,正沮喪間,又聽司佑道:「幫我把駕駛座上的東西拿回來。」
芮睿像是石頭般磨蹭過去,一打開車門,就盯住那個東西不動了。
一個瓷的娃娃像,只不過兩隻都是男孩。他翻來覆去的找,在底座上找著了一行鑄造的小字:新家紀念,2012年12月24日,SR。
芮睿回頭看了眼家門,微微一笑,把這個東西毫不客氣地收進了口袋裡。
搬家很順利,司佑也很快投入到了考試當中,和以前不同,他覺得考試這種腦力活動一下子負擔重了起來。有時候,忙了一天,把兩個小鬼收拾到床上後,在桌前坐了沒一會兒,他就不自覺的睡著了。
現在,兩個小鬼輪流在兩邊過,芮睿帶一天,司佑帶一天,好讓司佑有足夠的時間複習。原本,芮睿也提出請保姆,但他實在不想讓陌生人進入家裡,兩個單身男人帶小孩毗鄰而居就夠奇怪的了,最主要的,保姆的可靠性也不能保證,他並不願意讓孩子們成長在陌生人的手中。
芮睿自告奮勇提出做全天候保姆,才第三天,司立就跑回來告狀:「爸爸,芮叔叔總是欺負芮哥,所有家務都是芮哥做的,他好累,你讓芮叔叔分擔一點嘛。」
司佑如實提出後,芮睿從善如流的認了錯。
第四天,司立氣急敗壞的再度告狀:「爸爸,芮叔叔要毒死我們!」
「啊?」
「你吃吃看。」
司佑打量了下司立手心的可疑黑糕狀物品,最終放棄了讓芮睿獨立帶兩個小鬼的打算,堅持一人一天。這樣一來,每隔一天他要勞累一次,疲倦堆積起來,令他不堪重負。
「小佑,去床上睡吧。」
司佑猛的驚醒過來,發覺自己趴在桌上睡著了,芮睿不知何時來了,正給他披上毛毯。
「不行,今天的還沒看完。」他揉了揉眼睛,再度拿起那一晚上只看了兩頁的參考書。
「你這樣看也沒有效率。」芮睿熱心地勸說道,「睡吧,明早再起來看。」
「明早起來還要給兩個小鬼做早飯。」司佑又打了個呵欠,用力搓了搓臉。
「行了行了,讓芮然做,或者給他們錢去買。」芮睿說道,「你應該讓他們多參與家庭建設,不要只付出不索取!你考試,他們應該體諒你!」
看著芮睿說得一付氣急敗壞的樣子,司佑不禁有些好笑,撐著腦袋道:「一個才四歲,一個才十一歲,你講這個太早了。」
「一點也不早。」芮睿咕噥道,拉著司佑的胳膊道,「總之,睡覺去!」
鬧到這地步,司佑也確實困了,只得上床睡覺,連澡都懶得洗。想想當年考大學時通宵複習,真不得不感慨一句「年紀大了」。不過,由此,他也想到一件事。幾天後,芮睿收到了一沓醫學監護權的文件。
這對芮睿來說,就像是天上掉下來的禮物,他被砸得頭暈目眩之餘,忍不住問道:「你真要讓我來做?」
「你連遺囑的唯一受益人都是我,我給你點責任也沒錯吧。」司佑停頓了片刻,補充道,「而且,我想要怎樣的治療,這個世界上,恐怕沒有人比你更瞭解了。」
芮睿迫不及待的簽上了名字,乘著這氣氛,就想去親司佑。他們「復合」這麼一段時間,除了在生病時抱抱之外,幾乎沒有親密的舉動,這令他頗有些不滿。
這一次嘗試,又被司佑的手擋住了,他似笑非笑的道:「我讓你親了嗎?」
「就親一下。」
「慢慢來。」司佑把芮睿的腦袋撐遠了,意味深長的道,「來日方長。」
這一年的春節,司佑多了一個牽掛的東西:考試成績。這個四口之家裡,他是唯一對成績感到不安的人。芮然的成績是全A,根本不在乎。司立的成績總是不及格,作為一個幼兒園生,能拿到不及格,也是一種「才能」了,他們都對司佑焦慮的態度十分不解。
「爸爸,不用擔心,反正你複習時也沒怎麼用功,考不上就明年再考唄!」
司佑打量了下安坐一邊的芮然,道:「有時候我真懷疑誰是我的兒子。」
司立不服氣的道:「我是在安慰你耶!」
「是啊,司叔叔,小立很擔心你。」
「怎麼個擔心法?」
「他把你的複習資料都保存好了,說明年就不用買了。」
「……」
十二歲的芮然已經有了一些穩重的樣子,舉手投足活像個小大人。司佑對這種現像有些擔憂,時不時詢問他有沒有什麼煩惱,最後,就把芮睿引了出來。
「你不用管他啦,我小時候也是這個樣子。」
「你小時候挺活潑啊。」
「因為我父母喜歡活潑的,其實我很煩總是被問來問去的。」
「那我會不會讓小然煩了?」
「不會。」
「你這麼肯定?」
「因為他知道你是為了他好。」
「你就那麼肯定你父母不是為了你好?」
芮睿冷笑一聲:「如果是這樣的話,他們就不會到現在還不承認過去的我有問題!」
對於父母在病間的作為,芮睿事後聽說了,也只是淡淡一笑,並沒有多說什麼。司佑卻能夠感覺得出他內心的情緒波動,現在,他的這種變化還是比較容易看出來的,尤其是在司佑面前。
「他們只是不懂孩子。」
「你也不能否認他們把我當作東西,而不是人。」
司佑看了芮睿一會兒,招了招手,道:「過來。」
芮睿不明所以的湊過去,一靠近,司佑就迅速在他的臉頰上親了下,笑著閃人了。他回味著這個吻,心裡明白這只是一個安慰,卻不由自主的仍然精神大振。
水磨石穿,他有的是時間。
新年時,司佑把母親和弟弟一家接了過來,旅遊之餘也順便團聚一下。芮家老夫妻聽說後,也不請自來,鬧出了好一場風波。芮睿大發雷霆,和父親大打動手,差點打破頭。
等芮然開學時,司佑的成績也可以查到了。查成績那天,一家人都坐在電腦前,看著他鄭重其事的打開電腦。
幾分鐘後,司佑抬起頭來,一臉嚴肅。
「爸爸,你及格了嗎?」司立顧忌最少,問了下沒有答案,乾脆就自己找了個「答案」,「沒關係,考不上明年再考,省參考書!」
芮然似乎在觀察,片刻後才謹慎的道:「司叔叔,你今年準備可能太匆忙了,不過這樣也好,你有整整一年複習,明年肯定行的。」
芮睿則不慌不忙的拿出一個包裝好的盒子,遞了過去。
司佑猶豫了下,還是接了過來,拆開包裝,裡面是一個黑絲絨盒子。他的心莫名怦怦跳起來,輕輕打開後,一枚樣式簡潔的鑽戒出現在視野中,嵌在黑絲絨面裡,流光溢彩。
他挑了下眉,問道:「這是什麼?」
「你看看裡面。」
司佑拿出來一看,戒指裡面刻著一行小字:研究生入學紀念,2013年2月14日,SR。
「你怎麼就知道我考上了?」
「我就是知道。」
「如果我考不上呢?」
芮睿在口袋裡摸出另一個盒子,司佑打開看了看,笑了出來。
這枚戒指裡刻的是:情人節紀念,2013年2月14日,SR。
「現在已經是3月了。」
芮睿聳聳肩膀:「沒關係,我總能圓過來的。」
是啊,人心難測,又那麼好猜。
最重要的,只要有心,總能找到突破點,就像他們之間的關係,始於心,斷於心,又圓於心。
只要心能夠貼合,一切都不是問題。
─End─
第147章 番外:論撒嬌的正確方式
芮睿長相俊美,這一點,司佑也是不得不承認。即使年齡漸長,成日為一些雞毛蒜皮操心,芮睿那種出塵的氣質仍然沒變,笑起來時,還是有著驚心動魄的吸引力。
即使是現在,司佑偶爾還會看呆。每當這時候,芮睿就會貼著司佑的臉柔聲道:「親愛的,想我麼?」
司佑那點癡迷頓時灰飛煙滅,仰天長歎:「我說,你這種娘們娘們的樣子能不能改改?」
芮睿眨巴著杏仁眼,握慣手術刀的手捏了個蘭花指,拋個媚眼,道:「怎麼?夫君不喜歡嗎?」
司佑拉下臉來,冷冷的道:「不喜歡。」
對此,芮睿也沒有說什麼,只是笑了笑。下一次,同樣的事情又會重新上演,芮睿與司佑似乎都沒有把這種現像徹底「根治」的意思,每次又都會為同樣的事吵上幾句。
芮然對此非常不解,私下偷偷問芮睿:「如果司叔叔不高興的話,爸爸你就不要這樣了嘛。」
芮睿斜了兒子一眼:「你怎麼知道你司叔叔不高興了?」
「他不是叫你不要這樣嗎?」
「那我每次這樣做了,他有沒有越來越生氣呢?」芮睿毫不介意的道,「你不會以為他是一直在容忍吧?」
芮然一怔,隨即露出深思的表情,片刻後道:「爸,你是說,他只是假裝不高興?」
「也不是假裝不高興。」芮睿淡淡的道,「他確實不喜歡娘娘腔,但是他對於我這種表達方式並不介意。」
「表達方式?」
「對啊。」芮睿眨了眨眼睛,「投降方式。」
有時候,司佑也會想,如果芮睿還是和以前一樣操縱他的生活,他會怎麼做呢?奮起反抗?冷眼旁觀?還是拂袖而去?
想來想去,他還是覺得自己應該會沒什麼反應。
心會熱,但到底是碎過的心了,怎麼可能再和以前一樣那麼容易捂熱?芮睿做的事他都看在眼裡,也會感動,也會感慨,但是,他無法再和以前一樣投入這段感情,即使是貼在一起的家,中間也會隔著一堵牆。芮睿有信心打破這堵牆,他並不會刻意去加固,也不會隨便放水幫忙。
芮睿的少女心就在這樣的情況下誕生了。
司佑知道芮睿是在用這樣一種方法表達著示弱之意,這是一種無奈的方法。芮睿以前用過的「方法」實在太多了,多到如今他居然找不出一種合適的表達方法來取得他的信任。
這是一種悲哀,不過,由兩人關係的良性發展來看,倒也是一種樂趣。但是,再怎麼樂趣,司佑還是接受不了裸體穿圍裙的芮睿,尤其是一進家門,他就看見芮睿刺眼的光屁股。
由於常年窩在醫院和家裡,幾乎沒有什麼曬太陽的機會,芮睿的皮膚呈現出一股病態的蒼白,屁股這個常年不見陽光的地方,在粉色圍裙的映襯下,簡直像是一對白饅頭。
不等芮睿說出那個經典的「吃飯洗澡還是吃我」的問題,忍無可忍的司佑就一拳揍了上去。他沒有痛覺,這一拳又憋了許久,可謂是酣暢淋漓。
芮睿怪叫一聲倒在地上亂滾,許久之後,見芮睿還在地上蜷著不動,司佑也不禁有些心虛,蹲下去戳了戳芮睿白嫩嫩的屁股,小聲道:「別裝死。」
隨著一聲呻吟,芮睿轉過臉來,一臉羞憤的道:「死鬼,就知道摸人家關鍵部位……」
司佑條件反射又是一拳揮了出去,正中芮睿腰眼,打得他像是蝦子般在地上滾了幾下,這次恐怕是真打疼了,過了半天,他的身體還是不時抽搐著。
司佑坐在芮睿身邊的地板上無奈的道:「你不用這樣吧?」
芮睿沒有轉身,就這麼躺著,半晌後才幽幽的道:「我就這麼沒吸引力啊?」
司佑嘴角抽了下,道:「你這種吸引力我消受不來。」
「那換成以前的呢?」
司佑知道芮睿什麼意思,鄭重考慮了下,說:「至少很養眼啊。」
芮睿翻過身,躺在地上望著司佑,最終歎了口氣,自個兒爬起來穿衣服去了。當芮睿衣著整齊的重新出現,若無其事的招呼吃飯時,司佑才鬆了口氣,問:「小然和小立呢?」
「誰知道,出去玩了吧?」芮睿不負責任的答道,「你別太管他們,小然已經十二歲了,我十二歲時都……」
芮睿突然住了嘴,司佑似笑非笑的道:「都怎麼?」
「沒什麼。」
司佑也沒有追問,芮睿的事他太清楚了,十二歲的司佑已經悄悄的談起了戀愛,他還記得芮睿的形容,「女人的身材可棒了」。
那是一種孩子發現了新玩具的語氣,只可惜,如今,對他,或者說他們來說,性已經是一種雞肋。芮睿非常期待著他們再次同床共枕的那一天,他卻沒有太大的信心。
司佑第二天再看見芮睿時,不由得有些發怔。
兩家人雖然分隔著兩幢房子,但早中晚飯都是在一起吃。分別開火太煩人,尤其兩個大人都忙的情況下,所有的飯都是芮然帶著司立做的,從一開始的糊鍋到現在的色香味俱全,芮然下了大功夫,司立的舌頭吃得刁了一圈。
西裝筆挺的男人總是有著格外的魅力,尤其是這個男人本身長得樣貌俊美,儀表堂堂。
芮睿出現在餐桌上時,司佑正喝令司立不准吃太多,當他抬起頭來,一下子就拔不開眼睛了。芮睿似乎並沒有感覺到什麼,拎著公文包,繞過餐桌,傾過身非常自然的輕吻了下他的嘴角,柔聲道:「早上好。」
司佑不由自主地退了一步。
這場面他經歷過太多次,芮睿是有早安吻習慣的,以前的十多年間,只要他們在一起吃早飯,芮睿總會給他一個早安吻。「同居」的這段時間裡,芮睿每天也會有早安吻,以一種「老公來香一口」的姿態,他從來沒有介意過,只覺得神煩或者好笑。
司佑一直以為他能夠淡定的面對過去,然而,僅僅只是一個小變化,就足以勾起他心底的陰霾。更何況,注意到這一點不是他,而是芮睿。
重要的是,那一瞬間,他察覺到一絲渴望。
這種渴望非常微小,卻那麼尖銳,就像是黑暗中的燈塔,令人無法忽視。
司佑不太能肯定那是慾望的信號,還是某種暗示。在他弄明白前,他注意到另一件事。
芮睿在緊張,他的瞳孔有些收縮,臉上的表情卻非常平靜,漂亮的杏仁眼每隔五秒就眨一下,大部分時間都保持著熱切的凝視。
司佑熟悉這個表情,每當芮睿有什麼事拿不準時,就會這樣。不熟悉的人會以為他在熱切的期盼著什麼,只有他清楚,芮睿在熱切的等待那「不受控制令我不高興的時刻」快點兒過去。
司佑呆滯了一會兒,突然放鬆了下來。
不過是以前的那個芮睿又出現了,而且僅僅是表面,他完全沒必要為此而緊張。儘管感情是不可控制的,但他是個有理智的成年人,所以,他微微傾過身,在芮睿的臉頰上印下一個濕潤溫暖的親吻。
「早上好。」
芮睿笑了起來,燦爛得像一萬瓦聚光燈,就連芮然都忍不住多看了兩眼。儘管他是芮睿的基因遺傳,卻少了那份惹眼的魅力,有時候,他甚至連司立都比不上,樸素無比,毫不惹眼。
這一天的早飯吃得相當和諧,所有人都笑意盈盈,就連司佑也時不時翹起嘴角──他現在並不是個隨時把微笑掛在臉上的人了,其中有相當一部分原因是他想避免做一個好人,因為他深知自己心軟的弱點,如果表現得像一個老好人,難免會惹上各種各樣的求助,直白的拒絕與他從小受到的教育相反,這樣做的後果就是他有時候不得不完成一些不想做的事。
有了司立後,司佑發覺他的心變得堅硬了。
對於這個改變,芮睿舉雙手雙腳贊成,他恨不得把司佑整個人包起來,一圈一圈的纏上繃帶,誰也不給看才好。不過,這種妄想顯然是不可能成功的,他只好退而求其次,只要司佑不向別人笑就好。
然而,這樣的「低要求」也無法被滿足。
心情愉悅的結束了一天工作後,芮睿剛回到家,還在等待車庫門開啟時,他就看見司佑那邊的門開了,一個打扮妖豔的女人走了出來。
女人?
從司佑家裡出來?
芮睿的腦中一瞬間就出現司佑和那女人赤裸裸在床上滾作一堆的場面。他的腦袋就像是炸彈般爆炸,腦漿化作硫酸,爆得到處都是──這個血腥的場面很快被他當作了那妖豔女人的下場。
芮睿死死盯著女人越走越近的身影,當女人路過他時,他聞到一股濃郁的香水和鮮血混合的味道──當然,還是妄想,女人搖擺著腰肢走掉了,芮睿安安分分的坐在車裡,一邊啟動車往車庫駛去,一邊咕噥了句:「小佑的品味不可能這麼低,這個女人的胸太大!」
比起擔心男人,芮睿更擔心女人。
男人會佔有,調情以及破壞,這些都是司佑已經有了強大免疫力的東西,芮睿在他的人生中一遍遍玩過同樣的把戲,精巧而且高明。
可是,女人不一樣。
女人會建設,安撫以及愛護,更重要的,女人可以生兒育女。
司佑有了司立,這沒錯,可是,那種等待血脈誕生的感覺非常微妙。芮睿並未從司佑嘴裡聽過任何一句關於這方面渴望的話,但是,從司佑凝視司立的眼神中,他能夠感覺到司佑現在已經並不介意多個孩子了。
會有女人願意為司佑生個孩子嗎?
如果光憑外在條件,拖著一個五歲孩子,還在讀書,沒有收入,僅有一幢別墅的司佑絕對不是好丈夫的人選,可是,只要和他相處一段時間,芮睿相信任何一個女人都會愛上他。
因為司佑能夠給別人一種安全感,就像是冬夜的棉被,廉價而實用,並且令人離不開。
至少,芮睿是這樣想的,他絕對不介意變個性,生個娃,只要司佑高興。
可是,司佑對他的變性沒有興趣,就連床事都興趣缺缺。哪怕他脫成一塊豬肉,躺在床上搔首弄姿,司佑的眼神都會像在看一塊真正的豬肉。
芮睿一直在慎重考慮,小心推動,卻毫無進展。
現在,又多了一個女人。
換作以前,停好了車的芮睿就會直接殺進屋,先暴怒的和司佑打一架,再把人拖上床玩「強暴遊戲」,等司佑筋疲力盡的睡著後,事情差不多就了結了,睡過一覺再起來的司佑絕不會再記得什麼女人。
不過,這個方法現在不能再用了。況且,司佑沒有痛覺,芮睿無法通過他的反應來確定下手輕重,所以,他不會用。
當然,芮睿是愛著司佑的,這一點無需置疑,但是,他的思考方式仍舊是以最效率,以及最小的代價來進行。他改不了,不過,他認為思維方式不用改,只需要改心就行了。
在進入家中後,芮睿一直在思考該怎麼解決眼下的困境,他想了好幾個方法,又自己否決了。他有時候會驚訝的發現,以前,他幾乎是在司佑身上歇斯底里的使用了所有好的壞的方法,以確保司佑對他的迷戀與忠誠。
這如果不是愛,那什麼是愛?
這話完完全全變態扭曲,卻是對芮睿這個人最好的詮釋,同時他也很鬱悶,居然沒早發現這一點,以至於他現在能選擇的方法少得可憐。
司佑送走了那位喋喋不休的女推銷員後,著實鬆了口氣。芮睿給他特訓過怎麼「拒絕」別人,這一位,卻是比芮睿特訓中「清純無害可愛少女」還要難纏。
他去洗了把臉,決定把晚上的飯菜準備好,今天,他想讓被司立整天欺負的芮然休息一下。他打開那扇門,想去芮睿的冰箱裡翻一翻,然後,他的視野被一大片黑色覆蓋了,芮睿拔尖了的嗓音響起:「親愛的,我回來了,想我……嗷唔!」
芮睿噴著口水飛了出去,司佑全身僵硬的關上了門。他盯著門把手發了會兒呆,慢慢笑了起來。
大概是看見那個女推銷員了?真好玩,明天再找誰來試試吧。司佑一邊這樣想,一邊走進了自家廚房,開始準備晚飯。
第148章 番外:玻璃人鋼鐵心
司佑是家裡公認的「保護品」,這是芮睿反覆強調的事。
芮然記得,當時他好不容易得到芮睿的認可,住進家裡後,這個生理學上父親說的第一句話就是:「你如果敢讓司佑受一點傷,我就把你扒了皮再醃成肉乾。」
除了第一次見面外,芮然從來沒有令司佑再受過一丁點傷,也就從來沒有被醃成肉乾。他有些拿不準芮睿會不會這樣做──沒錯,在他看來,如果過了「那條線」,芮睿可能真的會做出什麼瘋狂的事來也說不定。
和司佑有關的事,芮睿從來不缺乏激情。比如,關於司佑的健康,他制訂了種種條例,並且強令芮然和司立背得滾瓜爛熟。
1、早上起床要以肉眼檢查司佑所有裸露在外的重要器官(一些不能裸露的「重要器官」則絕對不許以視覺或者觸覺檢查,違者將被判一周家務,達標標準以地板能滑倒蒼蠅為準)。
2、任何時候都不允許推擠或者捶打司佑,如果不慎發生以上情況,必須立刻檢查那處的皮膚及內臟,以防出現司佑本人沒有察覺的淤青或者受傷(不能裸露的重要器官則不在此列,如果發生類似事件,必須立刻通知芮睿,哪怕芮睿此時正在登陸月球)。
3、不得給司佑過熱、過辣或者過冷的東西,違反者將吃下同樣十倍的東西。
4、禁止其他一切可能傷害司佑的行為,如果不動腦子,最終下場自由想像。
芮睿打印了一份這樣的條例貼在牆上。
司佑讀了研究生後,仍舊走讀,反正學校離得近。那天,他放課回來,瞄了一眼這張紙,淡定的撕下來當了晚餐墊,做了芮睿最不愛吃的菠菜湯,並且強令芮睿一個人喝完整碗湯。
芮睿那天晚上徹夜難眠,菠菜湯令他直泛噁心。
之後,這份簡潔的手則再也沒有出現在任何實體紙面上,但芮然和司立已經在蘿蔔與大棒的壓迫下熟記於心,從來不敢越雷池一步。
從現實角度來說,芮睿做法是正確的,司佑的無痛症對生命影響不算大,但必須得小心翼翼,很容易就會引發更大的麻煩。腦部每三年一次複查,無痛症週期性的重複檢查,以及那次跳崖所受的大大小小外傷,都是必須嚴加注意的。
只不過,司佑不這樣想。他現在仍然堅持鍛煉,當然,是在芮睿的指導下。進食正常,生活健康,他不覺得自己是個玻璃花瓶,只需要普通的生活就行了。可是,在家裡,他幾乎不能碰任何東西,哪怕是搬個箱子,芮然也立刻會跑過來,一聲不吭地從他手中搶過去。偶爾他處理一回菜,芮睿知道後,就會拉著他的手反覆檢查。
「只不過是菜而已。」司佑無奈的道,「有必要嗎?」
「聽說過膿毒性敗血症嗎?」芮睿把指甲附近仔仔細細檢查了一番,「外傷也有可能引起,剛才的菜有硬刺。」
司佑懷疑地道:「這病沒那麼簡單吧?」
「就那麼簡單。」
當然沒那麼簡單,只不過芮睿不打算詳細說。
幸好,司佑也沒有堅持。只不過,這樣的事多次發生後,他有些不耐煩了,尤其是碰上匆忙時,芮睿還不急不忙的檢查來檢查去,更有甚者,在電話中聽他說了什麼事,居然還會跑去學校,引得他一幫同學不停打聽。
「那人是誰啊?你親戚?」
「不是。」
「朋友?」
「不是。」
「那到底是什麼呀?」女同學滿臉羞紅,不屈不撓地追問,「介紹一下嘛。」
司佑歎了口氣,收拾起課本,微笑著道:「他是我老婆。」
女同學的笑容僵在了臉上,不等她再開口,司佑趕緊溜走。他並不是吃醋,也不是佔有慾,而是有著慘痛教訓。以前,他抵不過一位女同學的糾纏,把她介紹給了芮睿。結果,芮睿不僅在見面時把那位女同學貶得一無是處,甚至還秀他們接吻的照片。
司佑明白,芮睿在氣他做媒人這件事,不過,這樣做還是太過份了。之後,他安撫了那位女同學好久,又狠狠揍了芮睿一頓,這才作罷。奇異的是,那位女同學居然不相信他們是GAY,自此以後,他在系裡便有了個「偽GAY」的稱號,他也樂見其成,至少,這擋了不少莫名其妙的桃花,現在還追問打聽的,不是太孤陋寡聞,就是新進的後輩了。
比起這些「小麻煩」,芮睿越來越變態的嚴格檢查才是司佑煩惱的根源。
「我說。」司佑雙眼盯著天花板,躺在床上一動不動,四肢擺了個大字型,「你摸夠了沒?」
「沒有。」芮睿的手非常鎮定地在司佑身上遊走,「你確定你沒事?」
「我說了一百遍,沒事。」司佑歎了口氣,「就是昨晚滑了一下,我又沒跌到浴缸上。」
「你聽過有人扭了下脖子就死了麼?」
「這是特例。」司佑又歎了口氣,「你不要老把特例套到我身上。」
「你還不夠特例的?」
司佑無話可說,反正今天是休息日,他有空躺在床上發懶,而且,芮睿深更半夜爬床這種事也不是第一次了。他趕了一次,趕不了二次,乾脆就不管了,反正沒有他的同意,芮睿頂多佔點手上便宜,什麼也不敢做。
不過,這一次似乎有些不同。
司佑感覺襠裡一熱,芮睿滾燙的手已經鑽了進去,熟練的擼了兩下後,聲音響起:「你還是不能勃起?」
「嗯。」
芮睿沈默了會兒,又問:「沒有衝動嗎?」
「目前沒有。」
這次,沈默的時間更長了。接近十多分鐘後,芮睿的聲音才幽幽響起:「要不要治療一下?」
司佑盯著天花板,新裝修不久的房子看起來還十分整潔,芮睿對衛生的標準更是達到變態級,即使是最小的角落也沒有一絲灰塵,白潔無暇。
他看了接近一分鐘,直到眼睛發直,才道:「可以試試。」
摸在胯骨上的手停了,芮睿的聲音裡滿是驚喜:「真的?」
「嗯。」司佑翻了個身,答道。
司佑很快就後悔了,答應之後,隨之而來的就是沒完沒了的檢查。首先當然是從生理上開始,他覺得自己就像個標本,每一滴血每一寸皮膚都被剖析開來,一點一點的分析、實驗、檢查,以期能夠找出不足之處。
結果,什麼問題也沒有,他從生理上來說一切正常,除了受過傷又癒合的骨頭需要保養以及定期複查腦部外,他壯得像頭牛。就連勃起也是,生理檢查完全正常,他的精子活力令醫生說出「你這樣要是再生不出來,那就沒男人生得出來了」這樣的調侃。
芮睿的臉色陰沈得能滴出水來,司佑為終於不再抽血或者驗尿鬆了口氣。
司佑樂呵呵的,芮睿卻一點也不高興,在掙扎了許久後,他下了決定。
「我們去看心理醫生吧。」
司佑瞄了眼芮睿,不急不忙地繼續看書,道:「你不是有心理學學位嗎?」
「但我沒有臨床醫師執照。」芮睿說完後,沈默了片刻,又低落地補充了一句,「而且,我覺得對你來說,在我面前暢開心懷是不可能的。」
這是實話,司佑也心知肚明。
翻頁的輕微聲音在屋內瀰漫著,許久的沈默後,司佑道:「行,哪個醫生?」
「馮心遠怎麼樣?」
司佑一怔,停下了手,轉過頭,一臉狐疑的道:「馮心遠回來了?」
「如果你和我都願意接受心理咨詢,我相信他會願意回來的。」
芮睿講得信心滿滿的,而司佑也相信這是絕對有可能的。不管是從交情上,還是研究意義上來說,芮睿都是個相當罕見的研究標本。
「你覺得馮心遠會和你相處好?」
芮睿哼了一聲,不屑的道:「我怕他?」
司佑笑了笑,沒有再說話,這件事也就在他的默認下進行了。
芮睿打電話給馮心遠時,司佑就在旁邊。似乎為了表達並沒有其他想法,芮睿說得很大聲,他也就若無其事的聽著,最終約定一個月後見面。
馮心遠在國外結了婚,不過,不是和女人,而是男人。對於他這樣的做法,司佑在知道時還是有幾分驚訝。他的對像是外國人,夫夫倆領養了一個小女孩,生活應該挺和美的,這次回來,也是順便帶女兒旅遊。
一個月後正是一年中最炎熱的季節,接近40度高溫下,芮睿開了一個小時的車去接機。他從來沒想過有一天要仰仗馮心遠,心中當然有怨氣,但馮心遠確實是最合適的人選,職業素養不錯同時又瞭解他們之間的恩怨糾葛,其他的醫生要麼水平不行,要麼不瞭解他。
芮睿很清楚,他才是倆人關係中的癥結,更有可能,他的存在,就是司佑無痛症和勃起功能性障礙的最大原因。可是,他總不能把自己抹殺掉,所以,只好讓別人來解開這個結。
當芮睿看見馮心遠和一個白胖子走出到達口時,怨氣頓時好多了。
「怎麼?沒追到司佑,自暴自棄了?」芮睿用這句話迎接了馮心遠,眼神直往白胖子身上瞄。
馮心遠沒好氣地道:「我過得很好,不勞關心!另外,你這是求人的態度嗎?」
芮睿翻著白眼道:「我就不求你,有本事你掉頭走人啊!」
馮心遠氣得不行,大罵幾句,卻還是乖乖跟著上了車。他不欠芮睿什麼,但他欠司佑的。他至今認為司佑應該和芮睿分開,對於當年不僅沒有幫上忙,反而間接令芮睿和司佑重逢之事,他至今耿耿於懷。
如今,馮心遠找到了共渡餘生的人,生活美滿,那股為司佑做點什麼的衝動就更強烈了。
司佑再見到馮心遠時,有股恍如隔世的感覺。那段心如死灰,無法振作的日子,至今仍舊凍結在他的腦海深處。有時候,他都很奇怪,他是怎麼熬下來的?他是怎麼能夠若無其事生活在芮睿身邊的?他是怎麼冷靜地看著芮睿的睡顏,而不是殺了這個男人的?
馮心遠快步走上來,一把抱住了司佑,用力拍了幾下後背,隨即又放鬆了力道。他放開手時,眼中有著幾分晶瑩的水光,顫抖著嘴唇,卻只擠出一句乾巴巴的話:「你看起來不錯。」
「你也不錯。」司佑看了眼白胖子,似乎是個寬和大氣的人,「你的伴侶也不錯。」
「哈哈,你是第一個這麼說的人!」馮心遠笑得很開心,「也是眼光最準的!」
芮睿發出不屑的哼聲,被司佑一瞪眼,立刻乖乖不說話了。
進屋後,氣氛輕鬆了不少。芮然非常乖巧的主動泡茶,司立跟在大人身後跑來跑去,還帶著洋娃娃般的五歲小女孩,就像兩隻活潑的小狗。
司佑坐下後,問的第一句話就是:「你打算呆多久?」
「我和簡都是自由業者,幾個月的時間還是抽得出來的。」
司佑想了想,道:「幾個月就夠了嗎?」
「不夠。」馮心遠果斷簡潔地道,「不過,心理醫生不是萬能的。你們都是聰明人,你們的問題也只有你們能解決,我只是個引導者。」
芮睿又重重的哼了一聲,司佑笑瞇瞇的轉過臉來道:「你的診所今天不開業?」
「我今天休息。」芮睿立刻換上一付討好的笑臉,「老朋友來嘛。」
「我和你可不是老朋友。」馮心遠不失時機的插嘴,「如果不是為了司佑,我才不回來。」
「怎麼?我的強大令你自慚形穢?」
馮心遠奇怪的瞄了眼芮睿,在他看來,芮睿並不是這種會口花花的類型,比起口頭,他更偏重實幹。尤其是這種看起來狂妄自大,實際上卻毫無意義的囂張,芮睿是絕對不屑做的。
看來,芮睿也不是完全沒有改變啊,馮心遠想著。
吃飯時,五歲的小女孩客人成了開心果,餐桌上的氛圍不錯。吃完飯後,馮心遠的伴侶領著女兒,在芮然和司立的陪伴下去市內的景點遊玩,剩下的三個人則去了小花園的陽光室,在靜謐環境中開始談話。
氣氛比較輕鬆,所有人坐下前,芮睿還泡了茶。馮心遠喝了一口,皺著眉頭說:「你用王水泡的茶?」
「我也想,但是你如果當場打滾尖叫,我還要幫你治,太划不來。」芮睿淡定的道,「將就吧。」
司佑默默地把自己的茶和馮心遠的對換,之後,還沒來不及喝一口,芮睿就果斷和他換了茶。
芮睿盯著馮心遠喝過的茶几秒,之後,站起身去廚房,顯然是準備重新泡。在他離開時,馮心遠喝了口新換的茶,抿了抿嘴,笑道:「這茶才是正常的,那家夥也不知道在我的茶裡加了什麼。」
「頂多是肥皂水。」司佑笑了笑,「現在這杯可以放心喝了。」
馮心遠扯出個笑容,沈默了幾秒後,道:「你這幾年怎麼樣?」
司佑一笑,道:「還好。」
「真的?」
「嗯。」司佑慢慢回憶著這幾年的生活,和芮睿搬到一起後,已經過了一年半了,生活似乎並沒有太大改變,又似乎什麼都變了,「總覺得,似乎這樣就行了。」
「有遺憾嗎?」
「許多。」
「有滿足?」
「可能。」
「有想過改變嗎?」
這個問題司佑想了許久:「沒有。」
馮心遠歎了口氣,盯著茶杯內的嫋嫋水波,輕聲道:「我沒有立場摻和你們之間的事,似乎每一次我想幫忙,最後總是越幫越忙。只是,有時候我會想,如果當初你一直沒和芮睿見面,你會接受我嗎?」
司佑眨了眨眼睛,笑道:「這可不是一個心理醫生該問的。」
「我現在不是。」馮心遠聳聳肩膀,「我是你的朋友。」
「你不愛我。」司佑平靜的道,「也許我們能夠一起生活下去,可是永遠不會擦出火花。我所有的感情都被芮睿耗盡了,再也沒辦法接受另一個人了。」停頓了下,他補充道,「尤其這個人和芮睿那麼相似。」
這對馮心遠來說是致命一擊,他的眉毛眼睛皺成一團,片刻後,垮下了肩膀,似乎有些喪氣,又似乎放下了心中一塊大石,陽光房裡的沈默一直持續到芮睿回來。
「我們開始吧?」芮睿似乎對詭異的氣氛一無所覺,開口道。
「開始個屁!」馮心遠沒好氣的對芮睿低吼,「你一來,什麼氣氛也沒了。」
芮睿不甘示弱的回擊:「得了吧你,請你來幫忙還真當自己是根蔥啊?」
「有本事你別請我啊。」
「你以為我想啊!」
「反正你現在就是抱著司佑的大腿不鬆手嘛。」馮心遠不慌不忙的說,「你敢頂撞他一句看看呢?」
「我幹嘛要頂撞小佑?」芮睿說得理所當然,「我護著他還來不及呢!」
「你說這話就格外欠扁啊。」馮心遠感歎道,「司佑,你為什麼不揍他?」
「揍過。」司佑淡定的道,「但我總不能把他打死吧。」
「打個半死就是了。」馮心遠不負責任的道,「反正有人治。」
「懶得動手,累。」
馮心遠笑瞇瞇的對芮睿道:「看到沒,司佑打你都嫌累。」
芮睿白眼翻得像是沒了眼珠:「我還懶得和你說呢。」
「其實。」馮心遠想了想,突然話鋒一轉,道,「小司,你沒想過干他一回嗎?」
司佑一愣,猶豫地道:「你是指在床上?」
馮心遠點了點頭,一臉的意味深長:「怎麼,芮睿不願意?」
「我沒不願意啊。」芮睿十分平靜,這件事,他也曾經試圖引誘過司佑,只可惜,一直沒成功,「小佑沒興趣。」
馮心遠問:「先不談生理問題,小司,你不想幹他一回?如果我沒記錯的話,芮睿還沒做過零號吧?」
「是。」司佑笑著答道,「如果我想幹他,恐怕只能用道具了。」
「用道具就用道具唄。」馮心遠似乎在憋著笑,「你不想試試嗎?」
司佑無奈的道:「你一定要問這個問題?」
馮心遠換了個問法:「你覺得用道具有失男性尊嚴?」
「不是這個問題。」司佑喝了口茶,似乎在整理著想法,「性是戀人間的感情交流,也可以獲得生理上的愉悅,但是,我……」他皺起了眉頭,「我和芮睿上床,也無法獲得快感啊。」
馮心遠怔了一下,問:「即使你是壹號?」
「這和壹號零號沒有關係吧。」司佑平靜的說,「我以前是零號,在房事這方面也是愉快的。」
芮睿和馮心遠對視了一眼,他們已經敏感的抓住了些問題重點。只不過,他們都不能肯定這就是尋找的東西,只能按兵不動,假裝什麼事也沒有。
司佑能察覺出倆人的小動作,但他也不想說破,性功能障礙的事不提,但無痛症確實非常麻煩。不止一次,他沒覺得有什麼,但芮然和司立卻像是世界末日般衝過來,把他趕回「安全地方」,更不用提遊樂園、極限運動以及任何可能造成傷害的事他都沒法做。
芮睿倒不會明確的阻止他,但會發動兩個小孩子來對他擺可憐,對兒子們,他總是特別容易心軟。
「無痛症可能完全恢復嗎?」
「不太可能。」這是馮心遠。
「可能。」這是芮睿。
話音剛落,倆人就不懷好意的對視一眼,顯然誰也說服不了誰。
司佑倒是不在意,只要不是「完全不可能」就好。
「如果器官檢查無問題的話,那也可能只剩下心理上的了。」
馮心遠的神色逐漸變得嚴肅起來,接下來的問話也慢慢偏向專業領域。他的聲音似乎有股催眠般的魔力,令司佑能夠放鬆下來,芮睿至少「表面上」看起來比較放鬆。不管如何,當